《娘娘媚骨天成,帝王将相皆俯首》 第1章 承宠 “昨夜被圣人宠幸的宫女是不是姐姐?” 听着耳畔的话,崔云熙微微抬眸。 贵妃榻上的女人明艳姝丽,价值千金的水青绫罗裙,清凌凌的眸底定定望着她。 指着她的丹蔻颜色与裙身一致,浑身透着清贵,与湿溻溻的她对比鲜明。 迎着对方视线,崔云熙道:“昨夜有宫女被圣人宠幸?” 她迷茫,“娘娘安排我的日子不是……下旬吗?” 她这话落,女人盯了她一会儿,好久面上才浮现笑意,“是下旬不错。” “让姐姐入宫,姐姐心中可气?” “奴婢当不得娘娘这声姐姐,奴婢心中怎会有气?”崔云熙毕恭毕敬,“本就是奴婢对不起娘娘,占了娘娘崔家嫡女的位置数年,能替娘娘做些事儿,奴婢开心还来不及。” 女人从贵妃榻下来,纤长的玉指搭在她的肩上,“在这广乐殿姐姐随性些,不需一直唤我贵妃,当年的事儿也不怪姐姐,是你娘左了性子。” “那时你也才出生,左右不了你娘的想法,她想要你过好日子的心没错,只怪用错了方法。” 崔南姝嗓音温和,她的手指游走在崔云熙肩颈。 “事成后,我会求娘为你寻一门好的夫家。” 她柔声,“我不会亏待你,只要……你不要同你娘般动些歪脑筋。” 最后的语调上扬,从她话中,崔云熙听出了威胁。 前世她如崔南姝所说。 本本分分承欢替她生下一子,她却—— 怀胎十月,瓜熟落地之日,崔南姝将她扔入军营,让她沦为人人可欺的营妓。 重新对上崔南姝视线,清洌的眸底带着几分顺从,她道:“娘娘放心,奴婢会助您达成心愿。” “好姐姐,快下去换衣裳吧,今儿是下面的人误会了,他们以为昨夜承欢的宫女是姐姐。” 崔南姝扶起崔云熙,还用手帕帮她擦拭着脸颊的水,“都怪下面那些奴才。” “即便那宫女是姐姐,也不该把姐姐丢入湖中。” 崔南姝嗔怪着,“一会儿我就替姐姐出气。” …… 出了寝殿。 崔云熙舒了口气。 昨夜承欢的宫女,是她。 重来一世,她怎还会如上辈子一般,任由崔南姝安排? 左右都是死。 倒不如搏一搏。 说不准,博出一条生路。 锁好房门,她脱下湿溻溻的宫女服。 臃肿的宫女服下,女人身段曲线姣好。 饶是缠了多层麻布,仍遮掩不住的高挺。 莹润的肌肤如一块儿上好的白玉。 只这会儿白玉上痕迹斑斑。 一道道红痕显眼。 腰腹处的牙印更是晃眼。 崔云熙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唇角扬起一抹笑。 所幸—— 她赌赢了。 屋外响起脚步声,崔云熙套上衣服。 门被人推开,进来的是与她住在一起的宫女彩秀。 “呀,你这是怎么了?” 彩秀看着地上的宫女服,“掉水里了?” 她惊讶拾起崔云熙随手扔在地上的衣服,“怎这么不小心?现在这天儿,染上风寒就糟了。” 宫中奴才染上风寒可没主子的待遇。 有钱或还能托人买些药材,没钱只能抗。 是死是活全看运气。 崔云熙余光瞥了她一眼,未言,若真关心她,房门不会开这么大,生怕冷风吹不进来。 方才的事儿也与彩秀脱不了干系。 若非彩秀暗中告状,她怎会被崔南姝盯上。 宫中宫女数万。 崔南姝为何偏偏怀疑她? “对了,你昨晚去哪儿了?”彩秀未因崔云熙不理而恼,反而继续问道:“昨夜如厕醒来没看到你,我还吓了好大一跳呢。” 她坐到崔云熙床边,小心翼翼贴近崔云熙,“满打满算,我们也认识一年了……昨儿被皇上宠幸的宫女是不是你?” “彩秀姐姐从哪儿听来的话?” 崔云熙出声,她笑道:“你忘啦,上旬我有事托阿满姐姐替我值夜,昨儿我替她值夜去了,我哪儿有那样的运气。” “阿满?” 彩秀愣了愣,“你昨儿是替她值夜去了?” “可不是,姐姐可以去问问。”崔云熙把衣裳扣严实,好在昨夜她央求下,男人未在她脖颈留下痕迹。 不然还真不好糊弄。 “来宫里一年,连皇上的面儿都没见过,更不要提那种事儿了。” “别人我不知,但你,如果有缘得见皇上,定能给皇上留下印象,只要不穿你这身臃肿的衣裙。”彩秀打趣。 视线上下扫视着崔云熙。 饶是这般肥大丑陋的衣裙,被崔云熙穿得也别有一番韵味。 女人举手投足媚态十足,偏那张脸温婉恬静,狭长魅人的双眸,眸底却清纯干净。 嗓音细软娇俏。 更不要说…… 宫女服饰下紧致诱人的身段。 她一女子见了,都羞。 “姐姐莫要这般讲。”崔云熙双颊一红,“我呀,只想老老实实给贵妃做吃食点心。” 这的确是崔云熙上辈子的愿望。 只想平平安安一世。 她不怨崔南姝回来后崔家翻脸不认人,本身便是她对不住崔南姝。 是她白白占了崔南姝的身份。 也不怨崔府把她当做婢子送进宫中。 甚至崔南姝要她承宠生子,她也不怨。 只觉这样便能消除心中对崔南姝的愧疚。 她只恨乖顺听从崔南姝的话,却落得个军中营妓的结局。 她的孩子也…… 念起前世胎死腹中的女儿,崔云熙指尖嵌入手心。 她若不争、不抢。 只会再步前世后尘。 “是吗?”彩秀不信。 “姐姐莫再打趣我了,我的确只想留在贵妃身边,姐姐还有事儿吗?没事儿我先走了,贵妃娘娘昨日提起想吃小馄饨,时辰不早,我先去小厨房备馅料。” “娘娘的事儿重要,你快去。” 关上屋门,从窗中窥彩秀,崔云熙眉眼渐渐敛起,望向彩秀的视线冰冷。 她得寻个机会堵上彩秀的嘴。 省得坏了她的事儿。 军营中的六年,崔云熙没学会旁的,只学会了“心狠”。 这世道,无背景无托举的人家,心再不狠,就没有活路。 “白芷姐姐。” 馄饨做好了,崔南姝身边的宫女来取时,崔云熙笑着递给对方,“我特意给姐姐也留了些。” “有心了。” 趁着接馄饨的间隙,白芷朝崔云熙靠了靠,“小姐有没有事?我这里有药。” 第2章 你倒是心善 崔云熙也不是白在崔家做了十几年嫡女。 白芷是她的人。 “放心,我没事。” 她塞给白芷一张纸条。 “馄饨给我留着,我晚些来吃。” 纸条被白芷快速收进袖子里,二人速度快还隐密,便是跟在白芷身后的宫女,也丝毫未察觉不对。 “姐姐慢走。” 送走白芷,崔云熙又下了碗馄饨,这碗馄饨是下给她自个的。 前世军营六年,看着人脸色度日,常常连顿饱饭都混不到,今生她十分珍惜到口的每一粒米。 且今晚…… 圣上会来广乐殿。 前世对方来时,她恰好在崔南姝身侧侍奉。 只因皇上视线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崔南姝打了她整整二十大板。 崔南姝既打算把她推到圣前借腹生子,又不愿皇上对她另眼相看。 半下午的时候,崔南姝身边的庄嬷嬷带走了彩秀,听人讲这事儿的时候,崔云熙正在做绿豆糕。 广乐殿中的宫女晓得她手艺好、人好,最爱在她做饭菜时,来她这儿消磨时光,运气好,能混上不少吃食。 好比今儿。 几人手里各拿着一块米糕。 “也不知彩秀犯了什么事。” “她那张嘴哟,犯错也不稀奇,成天没个把门。” 有人和彩秀不对付,顾忌崔云熙和彩秀住一块儿,又补充道:“云熙姐姐不要怪我说她,你说她那嘴……” 小宫女翻了个白眼,“好比昨日,我不过午休时擦一些油膏润润脸,她便说我是去见对食儿。” “天地良心,我还等着出宫嫁人呢。” 她小声嘟囔。 “好啦好啦,你不是爱吃甜食吗?”崔云熙递给对方一块儿别的点心。 “谢谢云熙姐姐。” 小宫女欢喜。 “我看是因她那小心思,满宫谁看不出她一心想飞上枝头。” 一人嗤。 “要脸没脸,要身段没身段,要脑子没脑子,真不知她怎么敢做这种梦。”这人嘲讽,“娘娘对皇上的事儿最上心,约莫便是被娘娘看出了她的小心思。” 她这话后,几人纷纷认同。 云熙未曾发表意见,绿豆糕做好,她把多余的分给几人吃。 那人所言不差。 也正是因此,彩秀无意得知崔南姝意图推她上位后,心中忿忿,发觉她不在房中,便直接向崔南姝告状。 “谢谢云熙姐姐。” “都是姐妹,客气什么。”崔云熙笑,“还剩了些蜂蜜,想不想喝蜂蜜水?” 闻声,几人也不再谈论彩秀的事儿,围着崔云熙,一口一个姐姐,唤得亲切又甜腻,左一个帮崔云熙捏肩,右一个帮崔云熙揉小腿。 “好啦好啦,我泡给你们喝。” 她给几人一人泡了一杯,余下的蜂蜜她放在了别处,等白芷来时,她泡给了白芷喝。 宫中蜂蜜不稀缺。 好东西更不少,但轮不到她们。 “小姐。” 白芷无奈,“这东西你自个留着喝多好?给我也是浪费。” “浪费什么浪费,如今你我都为宫婢。” 云熙止住白芷还要说出口的话,“快喝。” “谢谢小姐。”白芷心里暖,却没有忘记来的主要目的,她道:“今晚皇上要来,彩秀被罚去辛者库了。” “嗯。” 对于皇上要来一事,云熙反应淡淡,反倒是白芷后半句,她更为在意,“贵妃可有安排新的人?” “原本是打算安排的,听闻皇上今儿要来,忘了这事儿。” 这就好。 等崔南姝再想起时,她事已经办完了。 “小姐要的东西,我托人放在小姐屋里了,小姐……昨日那宫女是不是你?”犹豫好久,白芷还是问出声。 才出口,她又道:“小姐不愿说,便不需要告诉白芷,白芷永远是小姐的人。” “是我。” 崔云熙没有瞒着。 “小姐今晚是打算……” “白芷,你觉得替她生下孩子后,她真的会放我出宫吗?” 她抬眸看着白芷。 白芷沉默,过了片刻,她放下手中的蜂蜜水,跪在崔云熙面前,“白芷会助小姐得遂心愿。” “地上凉,快起来。” 崔云熙搀扶起白芷。 酉时,她偷偷离开广乐殿。 …… 知晓今日皇上心情不佳,蔡公公极力降低存在感。 皇上没有直言,然自皇上还是皇子时便伺候左右,蔡公公自诩宫中没有人比他更懂皇上心思。 饶是他也未曾想到,昨夜那宫女离开得干干净净。 姓名、甚至连一物都没有留下。 只盼一会儿到了韶贵妃那儿,她能哄得皇上开心些。 正想着,不远处传来一声又一声的。 “喵~” “喵~” “咪咪咪咪……” 女人声音轻柔。 蔡公公抬眸看去,本打算呵斥,待看清女子容颜,他住了嘴,余光看向皇上,只见对方视线早已落在喂猫的女子身上。 萧贺夜眸光定定看着不远处的女子。 同昨夜一般的宫裙,肥大臃肿的裙身下藏匿的风姿,却是后宫女子所不及。 他脑海不由浮现昨夜女人的娇嗔。 不过才稍稍碰一下,眼尾瞬间染上红。 清纯的眸底配着那抹红,惹得人更想逗弄。 疼得狠了,猫一样的力气咬着他肩膀,软若无骨的身段,他都害怕她一口咬下,疼的是她自个。 这会儿,那双眸正睁得浑圆,恬静地看着吃食的猫儿。 白皙的手指摩挲着猫。 “护什么食,我带的这些还不够你们两个吃吗?”离得近些,还能听到她软声细语地教育着抢食的猫儿,“你也是,块头这么大,连自个的吃食都护不住。” 她又指了指另一只猫。 好似怒其不争,指尖落在猫身上,弹了一下,惹得猫儿委屈地看向她。 “好啦好啦,对不起。” 她又揉了揉猫儿的脑袋,同它道歉。 一声嗤笑,惊得她立时站起,看到萧贺夜和蔡公公后,她忙跪下。 “你喜欢猫?” 听到萧贺夜问话,崔云熙迟疑了片刻,复又点了点头。 “你这反应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蔡公公自觉带人离开。 “喜欢的。”崔云熙抬眸。 “只是……猫儿寿命不过数十年,奴婢不喜生死离别,是以不敢太喜欢。” “你倒是心善。” 第3章 她要的是盛宠不衰 女人乖顺地跪在地上。 除却方才,始终低垂着眉眼。 后妃芸芸,或端庄、或灵动、或骄纵、或妩媚。 各式各样的女子兼有之。 然端庄的缺些趣儿,灵动的又太过折腾无脑,骄纵的又失些温婉,妩媚的偏少几分纯真。 萧贺夜甚少见到崔云熙这样的。 狭长的双眸勾人,偏偏眸底清凌凌的,一眼便可看穿心思,正如这会儿,拘束得想要逃离,又碍于他在身前,也如昨晚,情动绽放时的羞怯。 姣好的身段,掩藏在肥大宽厚的宫女服下,高挺的弧度硬是被她一圈又一圈地试图勒平。 他拇指捻上崔云熙下巴,抬起女人的脸庞。 干净的眸中一闪而过慌乱。 贝齿轻轻咬着下唇,“陛下、陛下是有何事?”嗓音细软,却声声沁人心脾。 因着他的动作,女人一截洁白的脖颈露在外。 顺着对她有些大的领口探入,一些痕迹入眼,女人身段细软,莹润的肌肤稍用力就会留下痕迹,温润娇软的嗓音,昨夜却是细碎的不成样。 “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贱名不值入陛下耳。” 她想要的并非帝王一时的宠幸,而是盛宠不衰。 需得徐徐图之。 “陛下来这儿是有要事吧?”她提醒萧贺夜。 云熙并未打算昨夜才与萧贺夜一室荒唐,今夜便再来一次。 她只为加深在帝王脑海的记忆。 以色侍人终不长久。 “怕孤?” 萧贺夜这声还未落,云熙嗓音便响起,“陛下乃是这天下最英明神武的男子,奴婢不怕陛下,只是……奴婢与陛下对话,心中紧张。”说到最后,她轻轻抬眸看向萧贺夜。 怯生生的模样,倒与旁边的猫儿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般。 心中意动,手已经抚上女人软发,察觉到他的行为,女人身子僵了瞬,再然后那双眸懵懂地看向他。 “你既称孤英明神武,又为何自轻自贱,你可是质疑孤的眼光?” “奴婢不敢。” 崔云熙想要叩首,奈何君主的手仍揉着她头发。 女人身影惶惶,如受了惊的兔子。 萧贺夜未再逗弄她,“你在哪个宫中做事?” “韶贵妃宫中。” 崔云熙没瞒着帝王,诚恳地回答,“奴婢是贵妃宫中的厨女。” “韶贵妃?” “嗯。” 崔云熙应。 “呀!娘娘的汤还在火上炖着呢。”她忽地又懊恼出声,“陛下可还有事?” 女人话中之意直白。 萧贺夜让她起身,“无事”二字才出口,她已离这处愈来愈远,小跑着进了广乐殿。 不远处的蔡公公:…… 这宫女怎油盐不进? 这么好的机会,管那汤做甚! 他看得出,皇上有意册封对方,可惜皇上话还未出口,对方又是走了。 犹如今早。 走得干净又利落。 蔡公公看向一旁的帝王,对方视线追随着宫女身影,直至消失在视野中。 方才的低气压不见,心情谈不上愉悦却也不…… “走罢。” 帝王开口。 抬步却不是朝韶贵妃宫中走去,而是御书房。 消息传至崔南姝耳中时,萧贺夜已经到了御书房,饶是她想要去寻人都无法。 崔云熙端上去的汤被对方狠狠摔在地上。 避之不及,滚烫的汤汁儿溅了她一身。 双手登时通红。 “好好的,陛下怎会去御书房?” 崔南姝质问。 吓得报信的太监身子颤了几颤,“奴才不知。” “这不知那不知,你知道些什么?” “当时只有御前的人在陛下身边服侍,奴才想使银子打探,他们闭口不言。” 太监解释。 “本宫养你们有何用。”崔南姝气极,“连这点小事都帮不到本宫。” 桌上的茶具接连被她扫到地上。 “砰——” “砰——” “砰——” 清脆响亮的声响,陶瓷碎片落满一地。 崔南姝视线触及崔云熙,她道:“今儿汤做的,未免太咸了些,跪下!” 她指着满地碎片,要崔云熙跪在正中。 崔南姝的性子,广乐殿的人,早早了解得清清楚楚,对于她随意责罚下人的行为,也早已习惯。 尤其是责罚云熙。 “是。” 崔云熙没有反抗。 膝盖跪在陶瓷瓦片上,尖锐锋利的瓷片儿打磨着她的双腿。 一点点渗入。 殷红的血液缓缓浸润崔云熙衣裙。 这点小伤,无论是对前世还是今生而言,都算不了什么。 她进宫为奴这一年,没少受崔南姝磋磨。 面上端庄沉稳,内里却是偏执阴暗。 比在府中时恐怖数倍,折磨人的手段也是愈发丰富。 前世的崔云熙不理解,今生她理解了。 进宫两年……准确而言一年时间便爬上贵妃位,即便有家世占比,崔南姝也付出了良多。 不然也不会进宫不到一年便被确诊无法受孕。 只能让崔家把自己送进宫,扶持她生下龙子…… “白芷看着她,不跪够一个时辰,不许她起来。”崔南姝留下白芷,带着其余人离开。 确定崔南姝走后,白芷忙要搀扶起崔云熙。 “不可。” 崔云熙推开白芷,“不过是跪一个时辰,没事。”这点痛她受得住,“被人看到,我们就功亏一篑了,放心,我没事。” 她安慰白芷。 “姐儿……”白芷眸里含着泪,死死咬着唇才没让自己哭出来。 “我真没事。” 如果连这点疼都忍不了,怎么把崔云南姝从贵妃之位拽下来,怎么报前世之仇! 一个时辰才到,白芷立刻让崔云熙起来,“小姐快回去歇着,晚些我带药去看小姐。” “不用。”她拒绝了白芷的好意。 腿上的伤不好才好,圣上面前崔南姝的形象一直是温柔可人,她倒要让圣上见一见崔南姝的真面目。 也亲眼看看这伤。 临走前,崔云熙拾起地上的碎瓦片,没有犹豫,死死扎进膝盖。 登时鲜红的血液顺着伤口流出,浸透宫女裙。 屋里的血腥味儿更加浓郁。 白芷被她吓得脸色煞白,险些喊出来。 崔云熙捂住了她的嘴。 以她之力想要扳倒崔南姝。 只能狠! 第4章 贵妃惩罚 回到房中,崔云熙紧绷的思绪舒缓,疼痛感密密麻麻直冲得她死死攥着被子。 她用剪刀剪开衣裙,少许混着血肉粘在一块儿,小心翼翼剪开,平日里白皙的膝盖已经模糊得不成样。 血液汩汩往外流。 沾湿手帕,她细细擦去血。 最后一下她刺得狠,皮肉都要翻出来,依稀可见里面的骨头。 有意保留伤口,崔云熙擦干净膝盖,没有上药。 她这会儿庆幸已经把彩秀赶走。 怕感染伤口,崔云熙换下这身脏衣服。 在床上躺了不到半个时辰,便有人敲响房门,“云熙,娘娘饿了。” “姐姐稍等,我穿个衣服,这就去给娘娘做饭。” 一只腿一只腿落地,她忍着疼开门,面上带着笑,“让姐姐久等了。” 春露瞥了她一眼,挥了挥手用帕子掩鼻,“什么味儿呀。”眸底流露着嫌恶。 “不小心磕破了腿,还没来得及把脏衣服洗掉。”崔云熙解释,“难为姐姐了,娘娘是想吃些什么?” “娘娘的心思我哪里猜得出。”春露蹙眉,“我先走了,快些做好给娘娘送去,若是耽误了时辰娘娘怪罪下来,别怪我不念往日姐妹情面。” “麻烦姐姐了。” 崔云熙说得恭敬。 心中却是了然,崔南姝不过是因今日皇上没来,心里有气。 不管她做什么吃食,都得再被罚一遭。只不知她要用什么手段。 云熙慢慢踱步到小厨房,还有今儿做馄饨留下的馅儿,思忖片刻,她打算做几个蒸饺,再煮一碗酸辣汤。 比起别的吃食,这两样快一些。 且符合崔南姝口味儿,为防崔南姝觉她敷衍,她又做了一碗冷元子。 等到蒸饺和酸辣汤凉了些,云熙端着吃食离开厨房。 “娘娘。” 她把吃食放到桌上,“娘娘尝一尝,可合口味。” 说罢,她退到一旁。 崔南姝杏眸瞥向云熙,面上瞧不出神情,淡淡看了云熙一会儿,她屏退一些人,只留下从府里带来的庄嬷嬷、春露、白芷三人,“今儿下午的事儿,姐姐有没有怪我?” “娘娘说得哪里话,本就是奴婢做错了事,娘娘理应惩罚。”云熙垂眸跪下,“娘娘万万不要再说这样的话,奴婢福薄担不起。” “下次姐姐做汤时可记得些,本宫不爱咸口的。” 听了云熙的话,崔南姝面上的笑真切了几分,却也没挥手让云熙起来,慢慢抬起勺,尝了口酸辣汤,“这汤便不错,姐姐是怎么做的?教一教春露,姐姐到时候飞上枝头,本宫可就喝不到这么好喝的汤了。” 她这话落下,云熙头低得更狠了些,“娘娘折煞奴婢了,娘娘爱喝,奴婢便日日给娘娘做。” “姐姐呀,你这胆子怎么伺候陛下?”崔南姝轻笑出声,“本宫已安排好姐姐侍寝一事,凭姐姐的风姿,定能令陛下留恋。”她一寸寸打量着崔云熙,“庄嬷嬷。” 她唤。 “姐姐这身衣服脏了,给她换一身。”崔南姝吩咐,那双眸仍没有离开崔云熙。 察觉她眸底的嫉恨,云熙惊。 猛然意识到所为何事。 云熙头狠狠磕在地上,若是真让庄嬷嬷看了身子,她就完了。 陛下留的痕迹还未消去。 “不知奴婢做错了什么,还请娘娘明示。” “姐姐说什么呢,本宫是看你衣服脏了,让庄嬷嬷帮你换一身。”说着话,崔南姝端着酸辣汤走近云熙。 云熙知道自己左右逃不过这一遭,便往前挪了几步,一把抱住崔南姝的大腿,欲求饶。 崔南姝吓得的手一抖,碗里的汤倾泻而下—— 热汤不仅浇了云熙一身,也溅到自己的衣裙上。 这是御赐之物! 她恼羞成怒,凑近云熙,一字一顿地道:“现在——姐姐的衣服是不是脏了?” “嬷嬷还不帮姐姐换衣服?” “是。” 庄嬷嬷应,她让春露和白芷禁锢住云熙左右手,用力就要把云熙衣服脱下之际—— “娘娘。” 外面宫女忽地唤,“圣上来了。” 闻声,崔南姝面色一变,挥手让人带着崔云熙离开,又让人收拾地上的污秽,她本人则是迎了出去。 白芷抢先带着崔云熙离开。 “小姐,有没有事?”等离开崔南姝殿里,她才敢出声问崔云熙的情况。 “没事。” “白芷,你能不能帮我从何太医那儿买一罐药膏?” 身上这些痕迹必须赶紧消了,先前她怕连累何太医,但这会儿……若再不消,她怕明儿崔南姝再来一遭。 “好,正好贵妃这几日头疼,我去太医院不打眼。” - “臣妾,参见陛下。” 本是明艳骄纵的脸,这会儿带着小女人的羞怯,揽住萧贺夜左手,一点点试探着对方,最后落到对方怀里,娇嗔道: “臣妾还以为陛下今儿不来了呢。” 她哼声,“妾可是听说了,陛下走到一半又回了御书房。” 明眸淑丽的脸庞露着几分装出的气恼。 萧贺夜垂眸,不觉间,拇指便捻上崔南姝的下颚,抬起对方的脸庞,眼中是一张精致华贵的面庞,耳间和头上缀着的琉璃珍珠等俗物,让他分神,脑海中却浮现出另一张脸。 女人身上不施一物。 素净的小脸却格外瑰丽,尤其那晚声声撩人魂。 明明说着拒绝之意,偏身子软得厉害,若非她面上不似作假,他倒真觉女人赖上他一般,然接二连三地相遇,女人的行为又俱是保持着距离。 唤得尊敬、认真。 他松开了捏着崔南姝的手。 崔南姝怔然,她以为陛下要,正念着,只见男人大步走向床榻,“夜已深,早些休息。” “臣妾伺候陛下。” 陛下这是怎么了? “贵妃若如此不爱重孤的赏赐,那便给旁人好了。”圣上看着才赏赐给她的衣裙一角,此刻脏污不堪。 崔南姝在心中已经咒骂了云熙千百万次,却咬唇说不出实情。 “臣妾仪态有失,定会好好反省,望陛下恕罪。” 崔南姝的懂事,也让圣上心情好了些许。 崔南姝小心帮男人脱去衣物,待到了床榻,被男人揽在怀中时,崔南姝心底才松了口气,陛下总算没有责罚自己。 感受着身旁成年男人的呼吸,她往男人怀里又靠了靠。 却不知,年轻帝王心中却想着另一人。 女人身体如玉般又润又泛着些凉意,双腿并在他腰间之际,女人脸色羞红。 因贴得近,敏感察觉到年轻帝王身子的变化,崔南姝主动开口,“陛下,妾……” “早些睡。” 第5章 咱也听个响 广乐殿另一处。 云熙对着镜子一点点擦去萧贺夜留下的痕迹。 男人吻时动情,云熙又是疤痕体质,痕迹难擦,全身各处涂抹了厚厚一层药膏,她才敢睡下。 寅初。 云熙醒来第一件事,便是看身上的痕迹,所幸红痕消失得干净,只余膝盖上狰狞的伤口。 盯着铜镜看了会儿,云熙在身上用炭笔点了些黑点。 她摁得狠,那黑点仿若真的痣。 “云熙姐姐,万幸你醒了,陛下今早在咱们这儿用膳。”来找她的小宫女气喘吁吁,“陛下想吃些清淡的。” “好,你慢些。”她应。 “云熙姐姐,你腿有没有事?”说罢任务,小宫女视线看向她的双腿,“我阿爹是山里的猎户,家里有治疗跌打损伤的秘方,我进宫时阿娘把那秘方传授给了我。” “我没事儿,和你摔了一跤没什么分别。” “那就好,姐姐快去小厨房吧。”小宫女慌慌忙忙,准备朝殿里跑去。 “你等会儿。”崔云熙揽住小宫女,“忙了一夜还没吃饭吧?”她带着小宫女去小厨房,翻出几块点心递给她,“垫垫肚子,不急这一会儿,若是庄嬷嬷等人问起,你便说喊我花了些时间。” “谢谢云熙姐姐。” 小宫女拿着点心感恩:“平常还敢打个盹儿,陛下在这儿,昨夜连打盹儿都不敢,生怕闹出什么事儿,没了脑袋。” 她叹了声。 “昨儿发生什么事了吗?” “嗐,谁知道呢,娘娘昨儿起来喝水,阿满姐姐伺候的,喝过水,娘娘便让阿满姐姐去找庄嬷嬷,再出来半个脸都是红的。” 不该。 云熙蹙眉。 依崔南姝的性情,断不会在陛下眼前搞这些小动作。 “谁又惹了娘娘吗?” “云熙姐姐,阖宫上下谁敢惹娘娘。”小宫女无奈,“我得走了。” “嗯,快走吧。” 送走小宫女,云熙起火炖粥,昨儿的馅儿是不能再用了,炖粥的功夫,她调了一小盆馅儿,包了三笼小包子,待小包子放进蒸笼,又赶忙炒菜。 既是说了要清淡些的,云熙统一是清炒或炖煮。 炒了一道时蔬,一道虾,炖了一条鱼。 做好饭菜,她让人随她端去殿里。 “昨儿她睡得不好,便让她睡。”萧贺夜淡淡吩咐,制止了下人唤醒崔南姝的行为,待人服侍他穿好衣服,便抬步出去。 “陛下,饭菜已经安排下去了。” 蔡公公道。 “嗯。” 萧贺夜去了用餐的地儿。 等他坐下,蔡公公安排上菜,却在见到云熙时,蔡公公愣了下,转而想起昨儿云熙的话,是了,对方说了,自个是韶贵妃宫中的厨娘,陛下甚少在嫔妃处用膳,尤其早晨,莫非…… 他余光微微瞥向坐在主座的帝王。 帝王神色坦然,在看到云熙时面色未有变化。 怕被帝王察觉,蔡公公悄悄收回视线。 “你留下。”云熙随宫女要走时,萧贺夜出声了,她默默站在桌旁,看了一眼近在咫尺的帝王,又迅速垂眸。 男人看到了她的小动作,一声轻笑从嗓中流出。 蔡公公本已收回的视线又落在云熙身上。 以他之见,此女早晚会升为嫔妃。 他还从未见陛下对谁这么上心,外人不知,昨夜他听得清楚,殿中没有一点声音,陛下也未曾叫水。 这还是韶贵妃进宫后的头一遭。 “饭菜是你做的?”萧贺夜道。 “回陛下,饭菜是奴婢所做,陛下是吃不惯吗?”云熙看着桌上没有动过几筷子的菜,“陛下想吃什么?奴婢去给您做。” “尚可。” “昨儿你给韶贵妃炖的汤是?” 云熙迟疑片刻,认真回答:“陛下若想喝,约莫得到下午晚些时候了,那汤须得煨许久,才够醇香。” “蔡全,酉时差人来拿。” “是。” 蔡公公忍下心中的惊讶。 寻常都是旁人送汤到宫殿,陛下何时主动同人讨要过。 酉时?这不是帝王翻牌子的时候吗?难道…… “奴婢遵旨。” 萧贺夜未在殿里多留,吃过早膳他离开广乐殿。 “陛下让你们不要喊我?” 因着昨晚失眠,今儿萧贺夜起时,崔南姝还睡得昏昏沉沉,醒后听到宫女转述今早的情况,她面上浮现笑意。 “是呢,陛下今儿还是在咱们这儿用的早膳,奴婢估摸着陛下是想等娘娘呢。” “是吗?” 只她听闻,陛下从未在谁宫中用过早膳。 果然,陛下心里还是有她的。 昨夜约莫是…… “娘娘。”春露进来,她贴着崔南姝的耳喃喃几句,只见崔南姝才扬起的笑又是落下,“她倒是好本事。”敛眸,淡淡一声,殿内却无人再敢出一声。 等云熙进来时,殿中气压低沉得可怖。 崔南姝身边只庄嬷嬷、春露、白芷在伺候。 “姐姐今早倒是比我这贵妃还风光。”崔南姝轻嗤。 “奴婢不敢。” 云熙跪地。 “不敢?本宫看你敢的狠,真真是个狐媚子,不过是上个菜都要勾引陛下。”崔南姝视线冰冷,她端起一旁的茶盏,“倒是忘了……昨儿还没帮姐姐换衣服呢。” “阿娘他们都说,姐姐是易孕体质,我也想瞧瞧,这易孕体质与我这普通人有何差别。” 话落。 春露白芷自觉禁锢住云熙双手,帮衬着庄嬷嬷脱下云熙的衣裙。 寒风顺着窗吹入殿中,云熙打了个颤。 看着眼前的人儿,崔南姝手中的茶盏落了地,“倒是我的错,平白让姐姐身上多了些狰狞。”目光凛然,唯独在看到云熙膝盖的伤和身上的痣时,她面色才缓了几分。 “庄嬷嬷,本宫想换套茶具了,这几套摔了吧,咱们也听个响。” 听出崔南姝话中意,庄嬷嬷蹙眉附身在崔南姝耳畔轻语,“娘娘,您且忍过这段时间,待她生了孩子再罚她不迟,总归要把她送到陛下身边,如今不如做个顺水人情,陛下那边也念您一个好。” “嬷嬷。” “娘娘,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她若这会儿坏了身子,您让她进宫还有什么意义?” 庄嬷嬷继续道:“您不过是心中有气难消,奴婢帮您出了这口恶气。” 第6章 是谁要扒我裤子? 说罢,庄嬷嬷走到云熙面前:“大姑娘,您也知,府上留着你,便是为了替娘娘诞下龙子,奴婢把您送去验秀太监处,先查一查?” 崔南姝笑,这验秀最为折辱人,脱去全身衣物,任由太监手指查验身体各处,若非她入宫前家里打点,也要经过那一关。 “嬷嬷好好打点一番,莫要让姐姐受苦。” 话说得狠戾,崔云熙登时冷汗直冒,忍着膝盖上的剧痛,“咚”地跪在地上。 “娘娘,奴婢知错,日后定不敢出现在陛下面前。” 崔南姝俯下身,冰凉的手指掐住她的下巴往上抬,咬着牙道:“这话可就见外了,姐姐日后可是要与本宫一同伺候陛下的呢!” “还是说……”她忽然凑近,眼神变得危险,“姐姐有什么难言之隐,怕被本宫知晓?” “奴婢不敢,只是听闻那验秀处……出来的,不是疯便是癫……求娘娘开恩……奴婢不想去……” 更何况…… 她崔云熙已是圣上的人,若被崔南姝知晓自己不仅勾引陛下,还欺瞒于她,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瞧姐姐这可怜儿劲,”崔南姝忽然松开手,话锋一转,“倒是比本宫懂如何讨陛下欢心!可惜啊,本宫偏不吃这一套。” 她朝庄嬷嬷扬了扬下巴,语气满是不耐,“嬷嬷,还不带走!” 庄嬷嬷早按捺不住,手像铁钳似的扣住云熙的胳膊。 崔云熙挣扎着回头:“娘娘,奴婢不能去验秀处啊。奴婢的身子……若是被那些太监碰了,怕是将来怀上龙嗣也要遭圣上厌弃啊……” 云熙在她身边伺候两年,自然知道,崔南姝性子愈发喜怒无常,便和她难有身孕脱不了关系,只是—— 那都是她自己作的,为的便是博得圣心。 果然,这话就像根针,精准刺中崔南姝的软肋。 她指尖猛地攥紧帕子,眼底闪过一丝动摇。 可瞥见崔云熙,瞥见她那胜雪的肌肤、明媚的眼眸,心里的妒火又像野草似的疯长,几乎要把她给烧化。 趁崔南姝分神之时,云熙快速看向屏风,冲白芷眨眨眼。 白芷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雕漆花鸟屏风上,赫然挂着几个桃色穗子。 她心下了然,手在紧了紧,轻轻点头。小姐说过,若有事,那东西便是她的保命符,看来……是时候派上用途了。 是了!没有她崔云熙,还可以有别人。会生孩子的人还不好找吗? 崔南姝暗自思忖道,她缓缓坐下,冷哼一声,看也没再看云熙一眼。 又恢复了韶贵妃应有的傲然风度。 只一个眼神,崔云熙便被白芷和春露架着往验秀处走。 她指尖深深掐进掌心。 - 路上,宫人们一路指指点点后,便又各行其是。 这怕又是哪个得罪主子的可怜人,可谁又敢说什么、做什么呢? 长长的宫道,人越来越少。 白芷架着云熙的手忽地一松,她捏了捏云熙的胳膊,转而塞了个明黄穗子在云熙掌心。 云熙将穗子死死握住,只一眼的功夫,便被她迅速收进袖中—— 那是承宠时,云熙借着变换体位,硬生生从萧贺夜的床幔上扯下的。 她卑如蝼蚁,又无家族可依仗。 只能多为自己谋后路。 崔南姝,你想弄死我,没那么容易! “大姑娘还是乖顺些好,”庄嬷嬷跟在一旁,察觉到身旁之人的动弹,悠悠开口,“若是乱动,保不齐在里面是要受些苦头。” 验秀处的太监们早得了信,说广乐殿有个犯事儿的贱婢。 见人被推进来,太监们浪笑着围来。 很快,云熙便被他们丢到长凳上。 “长得真是俏呢!就让咱家好生疼疼你罢!”一太监伸出双手,猥琐地向云熙走来。 云熙起身就往门口跑,却被庄嬷嬷一把拽住,往回扔了去:“大姑娘,你可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公公们收了银子,自然是要把活儿干完,你休要胡闹!” 云熙坐在长凳上,只双臂死死环住小腿,下巴抵在膝上,身子不住地往后缩着,眼神睁得浑圆,里面却满是惶恐,她不住地摇头,牙齿也咯咯地抖了起来。害怕得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摁住她,把她裙子扒了,臀垫高点!” 几个太监上前,粗鲁地将崔云熙摁住,裙带“嗤啦”一声被扯断。 云熙紧闭双眼:“嬷嬷,救我……” 庄嬷嬷眯眼看了眼因袭,见她羞愤欲死的模样,冷哼一声,便带着下人退出,她也不想见这龌龊事,脏了眼。 见人总算走了,云熙嘴角方勾了勾。 她的眼神瞬间变得凌厉,就在太监要去扒她裤子的时候,云熙喝道:“住手!你们知道我是谁吗?” 此时的云熙,脸上哪还有一分羞赧之态,竟把几个太监给怔住了。 太监们手上的劲儿不自觉地松了松,面面相觑。 说时迟那时快,“噗”的一声,明黄穗子被云熙迅速从袖中抖出,落在长凳之上。 这事儿,还不能让崔南姝身边的人知道! 否则自己没法交代。 “这是……” 为首的太监又惊又惧,瞳孔蓦地放大,他擦擦眼睛,又看看崔云熙。 “噗通”跪地:“这是圣、圣上的……龙榻之物!” 其余几个太监见状,也有眼力见儿地纷纷跪地:“奴才该死!竟有眼不识泰山!不知姑娘shi圣上跟前儿的人。” 一时满室死寂。 在这宫中,只有圣上的床榻之物许用明黄色,就是皇后娘娘,也只能用正红或是石青色。 此女能近身圣上,便绝不是庄嬷嬷口中那偷盗银钱的贱婢了。 云熙缓缓坐直,想必他们不敢再妄动,接下来的事便好办了。 她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衣裙,将穗子重新收入袖中,看向跪在地上的小太监。 “方才,是谁要扒我裤子?” 小太监们头埋得更低,冷汗直流,低声喘着气,却都不敢开口。 这上位者的威压……大家都生怕惹了这位的不悦。 云熙穿上绣鞋,走至太监跟前俯身道:“圣上并未将此事公之于布,你等……一会儿知道该如何同嬷嬷回话了吗?” “奴才知道,奴才知道。” 众人磕头如捣蒜,气氛诡异得很。 “都起来吧,来给本姑娘好好验罢。”云熙云淡风轻道。 第7章 给我掌嘴! 太监们用一边擦汗一边起身,忽又意识到面前之人在说反话,纷纷跪下,自扇嘴巴:“奴才有罪,奴才有罪,断不敢再验。” “起来吧,不验,又如何交差呢?”云熙冷冷道。 众太监皆垂首。 “没点动静可怎么好呢?拿出你们最厉害的手段,让本姑娘瞧瞧!” 在宫中,能领到这份“好”差事儿的人,谁不是顶精明的,众人立刻会意。 几个太监战战兢兢起身,相互点点头,贴着门板便开始卖力表演,云熙则坐在一旁指导…… 传至门外,便是断断续续的哭喊声、谩骂声—— “不要呀~好疼~~好疼~” “哎哟,这身子可真嫩呢!” “你们放开我~嬷嬷救我~~我再也不敢了~” “小贱蹄子,再乱动,休怪咱家辣手摧花!” “公公,求求你们,放我一马,我知道错了~” 时不时还有巴掌声、撕扯声、哭闹声、调笑声传出。 三刻钟后,庄嬷嬷听里面已没了动静,便推门进来。 云熙此时已穿上了衣裙,却只半死不活地躺在长凳上,整个人儿蔫了吧唧。 她双腿分开,手也无力垂下。脸别在一旁,贝齿狠狠咬住下唇,狭长的眼眸紧紧闭着,脸上满是泪痕,说不出的委屈和狼狈。 嬷嬷只瞥了一眼,便对着为首的太监扬了扬下巴。 “说罢,娘娘还等着呢!” “嬷嬷放心,这姑娘麦齿犹在,绝对是未经人事的……更重要的是那玉门,轻轻一碰,莲花吐蕊,包裹时三江春水迸溅,嬷嬷这是捡到宝啦!” 小太监张口便来,细声细气的,却看也不敢看云熙。 听得姑娘们都羞红了脸,转向一旁,白芷和春露赶忙上前将人扶起,被折腾死了可不好交差。 庄嬷嬷若有所思看着云熙,轻点了点头:“我们回去罢。” - “放肆!” 一道沉稳的呵斥声响起。 庄嬷嬷和小太监们皆是一愣。 回头,便见桂嬷嬷带着几个宫女,立在不远处。 桂嬷嬷是太后身边的老人,近几年跟着皇后,更是风光无两。 此刻,石青宫装一丝不苟。 “给我掌嘴!” 眨眼工夫,庄嬷嬷便被几个太监禁锢住。 啪——啪——啪——啪—— 她当下还搞不清状况,便被狠狠打了二十巴掌。 “桂嬷嬷饶命!是老奴瞎了眼,没瞧见您驾临……只是老奴何错之有,请嬷嬷明示。” 庄嬷嬷横着的一张老脸,马上就有肿起来的迹象,脸色更是难看得紧。 她没成想,自己在宠妃跟前做事,到了这把岁数还能被人教训了去。 “皇后娘娘听闻,韶贵妃宫里有位擅煲汤的厨娘,今日得了圣上的青睐。”桂嬷嬷目光直直扫向崔云熙。 “便派我来讨教方子,竟不想,韶贵妃在陛下眼皮子底下做这等下作事,是嫌位分太稳了?” 庄嬷嬷的脸“唰”地白了。 谁不知皇后娘娘向来深居简出。 她下意识看向崔云熙,又瞟向桂嬷嬷,竟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怎么,”桂嬷嬷往前一步,“你们是要拦着皇后娘娘的问话?” “庄嬷嬷是老资格了,该知道宫里的规矩——便是宫女,也轮不到太监来验身。” 说着,还扫了眼验秀太监们,他们倒是自觉,早就跪伏在地。 “真要查,也该由尚宫局的女官来。”桂嬷嬷继续说道。 验秀太监处本就是钻了规矩的空子,此刻被桂嬷嬷点破,哪里还敢多言? 心里只庆幸自己迷途知返,没有真的闯下弥天大祸。 庄嬷嬷的脸又红又白。这事儿若真要闹大,崔南姝不死也得脱层皮! 自己这顿打—— 算是白挨了。 “既如此,”桂嬷嬷不再看她,转向崔云熙,“姑娘且随我来罢。” “韶贵妃素来宽和,想必,不会不放人吧?”桂嬷嬷补充道。 “桂嬷嬷教训的是,老奴自然是要放的。”庄嬷嬷看了眼云熙,此刻她神情恍惚,目光呆滞…… 便狠狠朝她后背掐了一把,云熙被吓得一个激灵,浑身抖了几抖:“嬷嬷,您掐我做甚。” 嬷嬷的脸瞬间便黑沉了下去,往日怎的不见云熙这般多话,今日莫不真是受了刺激? 便咬着牙道:“皇后问话,是你的福气,莫要忘了自己的本分。” 威胁之意不言而喻。云熙自是明白。 “谢庄嬷嬷,请嬷嬷转告贵妃,奴婢去去就回,定不耽误给圣上做羹汤。”云熙满脸委屈,还用袖子擦了擦脸上根本不存在的泪痕。 威胁人?谁不会! 是了!圣上还等着下午来取云熙做的汤呢! 这小蹄子,在这儿等着呢!若是耽误了时辰,今天这事儿也得败露,彼时,娘娘必遭圣上厌弃。 不行,得回去告诉娘娘,别误事儿了才好! 崔云熙福了福身,垂眸跟上桂嬷嬷时,才发现后背早已湿了一大片。 一个时辰不到,话竟已经传至皇后娘娘耳中……这深宫…… 果然没有不透风的墙。 坤仪宫。 桂嬷嬷引着云熙坐下,倒了杯热茶:“姑娘受惊了,皇后娘娘说,能让圣上惦记的汤,定有过人之处。” 崔云熙忙起身,双手颤颤接过,惶恐道:“多谢嬷嬷搭救,奴婢不过侥幸......” “姑娘何必妄自菲薄。” 桂嬷嬷打断她,“皇后娘娘仁善,见不得宫中的那些腌臜事,你莫怕。” 崔云熙的眼眸动了动。 指尖触到温热的茶盏时,忽然想起前世—— 那时,若不是皇后给了自己极大的袒护,自己也无法在怀上龙嗣后,安稳数月。 “陛下讨要的羹汤,用了什么方子?”桂嬷嬷见她目光莫名柔和下来,出声问道。 崔云熙定了定神,从食材的选法说到去腥的陈皮要晒足三年,丝毫没敢隐瞒。 正说着,殿门被推开。 第8章 确是未经人事 皇后身着明黄常服,由宫女扶着,缓步走来。 她生得极美,却不是韶贵妃那种张扬的艳,而是一种沉静的美,是一种端庄和温婉。 只是不知,她今日救自己,是出于什么目的。 也不知,桂嬷嬷是早到了,还是有意等自己受辱后方到。 崔云熙跪在地上,额头抵着青砖:“奴婢崔云熙,谢娘娘救命之恩,娘娘万福金安!” “方才在殿外,听你说那汤要煨足四个时辰,还要用山泉水。”皇后端起茶盏,也没叫人起来,“倒是个细心的。” 云熙不知该如何接话,只能把头深深垂下。 皇后忽地笑了:“圣上的女人,怎可让几个阉人亵渎?姑娘你说是吗?” 崔云熙猛地抬头,浑身的血液仿佛凝固。 原来——皇后什么都知道。 “韶贵妃容不下你,今日之事,有一便有二。” 皇后悠悠放下茶盏,语气轻飘飘的,却字字敲在云熙心上,“但陛下看重你,你便有存在的价值。” 她顿了顿,看向旁人:“嬷嬷,把那道汤的方子记下来,让人送到御膳房。” 又转向崔云熙,“这汤…要熬得久,才够入味。你是个聪明的,该知道在这宫里,谁能护你。” 云熙的心跳得飞快。 皇后的话像一张网,看似温和,却隐隐透着拉扯的力道。 她感激皇后,前世今生都是。 可这深宫里的“护佑”,从来都标着价码。 而自己的价码,还不够! 只能沦为权利游戏中的牺牲品。 唯有强大己身,方是正道! “奴婢谢娘娘体恤。”她深深叩首,声音稳了许多,“只是奴婢蒲柳之姿,怕是难当娘娘所托。” 皇后看着她如此经得住考验,又能化解验秀危机,眼底闪过一丝赞许,又迅速隐去:“也好。桂嬷嬷,送她回去罢。” 在这深宫中,不乏聪明的,也不乏自以为是的,只是不知,她是前者,还是后者。 刚走到殿门口,崔云熙便结结实实挨了一巴掌。 呵…… 崔南姝来接她的动作,倒是快…… 鎏金步摇随着她的手落而晃动:“打狗还得看主人,皇后娘娘管天管地,还管上本宫宫里的人了?” 皇后端着茶盏的手没动,眼皮都没抬,只淡然瞥了眼崔云熙。 “妹妹说笑了,本宫上午方听小太监们碎嘴,说妹妹宫中出了个颇得圣心的厨娘,竟能劳烦蔡公公前去取汤,故而差人唤来,不过问个方子罢了。” “方子?”崔南姝面上带笑。 拽着崔云熙的胳膊就往外拖,“干你何事?她的手艺是本宫调教的,要问也该问本宫!” 崔云熙被拽得一个踉跄,却一声不吭。 “妹妹紧张什么?”皇后放下茶盏,嘴角牵起抹淡笑。 “对了,妹妹宫中的嬷嬷不懂规矩,也是你调教的?” “我怎么调教下人不需要姐姐忧心。姐姐以为区区羹汤就能留住圣心,那也未免太小瞧圣上了。” 崔南姝顾左右而言他。 “再说了,”她忽然转头,指尖转了转腕上的玉镯,那是上月西域才进贡的上好血玉镯。 独此一份。 可那鹅黄色的春兰牡丹,圣上却移在了皇后殿中,明明自己最爱牡丹,真是气煞人也! “姐姐该琢磨的,怕不是汤方,而是什么珍珠粉方能遮遮这蜡黄的脸色吧?”眼神留在皇后脸上,满是挑衅。 “贵妃娘娘!慎言……” 皇后却缓缓抬手,拦住了桂嬷嬷欲说的话,目光平平静静落在崔南姝脸上。 “妹妹年轻貌美,自是不必忧愁。”她顿了顿,却突然笑了起来。 “只是你我终将老去,可这后宫……十八九岁的姑娘如雨后春笋,妹妹能拦着她们长,还是能拦着圣上看?” 崔南姝一时竟语塞:“你……你!耽误了圣上今日要取的汤,你担得起这罪吗!” 她猛地握住腕上的玉镯,狠狠瞪了眼崔云熙,一把将她推开,带着身后的宫人摔门而去。 来回间,殿内已惊起波涛骇浪。 前世,崔南姝每次这般咋咋呼呼兴师问罪,皇后总能不疾不徐几句话,便如春风化雨般,将她的戾气卸了去。 任她再大的火气,也只能憋在喉咙里,化作不甘,最后悻悻而归。 崔云熙没敢多留,低眉顺眼跟了出去。 皇后对着空了大半的殿门,忽然抬手抚上头上的翡翠珠钗,又抚向脸颊。指腹触到微微松弛的下颚,顿住了。 她低声自语:“本宫是真的老了吗?” “娘娘莫听那浑话!”桂嬷嬷赶紧上前,扶住她的手腕,出声劝慰。 “她年轻,怎的还要想些旁的事来笼络圣心呢!在这宫里,谁能熬到最后,谁才是主子。” 皇后没再说话,只望着窗台上那盆快枯了的兰草,去年,圣上还夸过这草有风骨。 今年,呵……就要败了。 - 广乐殿。 崔云熙垂眸跪着,额头抵着地面。 “好个吃里扒外的东西!” “砰”—— 茶杯砸在云熙的头边,滚烫的茶溅在她的耳垂上,她却没敢抬半分。 崔南姝见她那胆小的模样,一如既往地只会忍气吞声,便没再发作。 “娘娘息怒。奴婢这条命是贵妃和侯府给的,定会用余生好好弥补。”顿了顿,又道,“方才在坤仪宫,奴婢未做背主之事。” 她知道,崔南姝在门外定听到自己婉拒了皇后的拉拢。 崔云熙见主位上的人未发一言,心下不安却不敢表现:“再者,依奴婢拙见,圣上喜爱的,定然不是广乐殿的羹汤,而是广乐殿的娘娘。” 片刻,漫不经心的声音从上方落下,带着点被说中心事的得意:“算你识相。” 转头又看向庄嬷嬷:“嬷嬷,你还没告诉本宫,验秀的结果呢!” “娘娘,验秀太监们说,大姑娘麦齿犹在,确是未经人事的。且身体甚好,是容易受孕的体质。”庄嬷嬷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云熙耳中。 说完还恶狠狠地剜了眼云熙。 云熙知道,庄嬷嬷定把挨的二十巴掌记在了自己头上。 索性就在验秀处时,公然揭穿她的小动作。 第9章 真是作孽! “哦?可验透彻了?” 听见“受孕”二字的崔南姝,眼里已然闪着一丝妒火,却又似笑非笑地打量云熙,一字一顿道。 “想必是验得仔细,五个顶有经验的验秀太监,足足验了三刻钟。”庄嬷嬷咬牙汇报。 这三刻钟的分量,大家都明白。 曾有犯错的宫女,仅在里面待了不足一刻钟,回来便羞愤上吊自尽。 且这样的例子,还不少。 殿内的宫女们不由倒抽一口冷气,好好一个姑娘……哎…… 真是作孽呀! 云熙的脸顿时骚红一片,眉头紧蹙在一起,似回忆起了什么痛苦。 “啊”——“不要”——“不要碰我”—— 她抱着脑袋,跪坐在地,突然大叫了起来。 崔南姝被她的举动吓了一跳,刚想开口斥骂,便想起云熙说过的话“从那验秀处出来的,不是疯便是癫”,心情便大好。 良久,崔南姝才放下茶盏,悠悠走到云熙面前,看着她那双目呆滞的脸。 片刻,才浅笑着拉住她的手臂,将人扶起。 “我就知道姐姐最是本分老实,罢了,此番走这么一遭,也着实辛苦姐姐了。圣上下午会差人来取汤,多搁些枸杞,近来他总说眼涩,姐姐且下去准备罢。” 云熙就这么愣愣地看着崔南姝,突然哭了起来。 崔南姝看着这样儿瘆得慌,便带着众人离开了大殿,只余云熙摊坐在地上。 良久,云熙才似缓缓起身,走路还故意一跛一跛的,直到走到廊下才敢抬手按按早已伤痕累累的膝盖。 铜锅里煨着鸡汤,乳白的汤面上浮着细碎的油花。 混着党参和菌菇的暖香,把小厨房填得满满当当。 只有在这儿,云熙的心才能彻底安宁下来。 云熙执勺舀了半勺汤,舌尖触到的咸淡刚好,只是那股子乌鸡汤该有的醇厚,还缺着点时辰的火候。 她往灶膛里添了块炭——不急,还能再煨些时候。 门突然“吱呀”开了道缝,冷风猛地灌进,冲散了满室热气。 白芷带着一身寒气,定定站在门口。 云熙忙丢下汤勺迎去,她知道,白芷跟了自己十五年,定是在为自己委屈。 往门外瞥了眼,见四下无人,才合上门,指尖触到白芷冰凉的手,眉头一皱:“怎的这么凉。” “小姐,那穗子没用上吗?那些太监他们怎敢?”白芷愤懑道。 “放心,我没事。”云熙眼眸顿冷。“那声音……不是我的!” “啊?难怪我在门外听着,也觉着不对劲儿。不过,能让娘娘暂时放下戒备,总归是好事。”白芷反手握住云熙的手。 云熙将声音压得极低:“你做得很好,为今之计,我们只能忍。” 前世,白芷因替自己抱不平,早早便被崔南姝算计了去。 这一世,她崔云熙定要替自己和身边之人谋个好前程。 “小姐,”白芷的声音发颤,还有一丝后怕,“奴婢今日真想扑上前和她们拼了。” “傻丫头。”崔云熙替她理了理歪凌乱的发髻,“你拿什么拼,无非就是让娘娘连你一同发落罢了,到时候我靠谁去。” “可奴婢怕,好怕万一在验秀处……” “嘘——”云熙猛地探身,指腹死死按在她唇上。 她声音压得更低:“即便验出来了又何妨?对方是九五至尊,真要较起劲儿来……该害怕的是那些心思龌龊之人。” “对了,你来这,娘娘没起疑?”崔云熙忽地问起。 白芷忙扬了扬食盒:“没呢,娘娘让我来取汤。” 崔云熙看看天色,疑惑道:“身上不是说酉时吗,蔡公公就差人来了?” “没,”白芷的脸有点红,“娘娘说……说您上午说得对,圣上馋的哪是汤,分明是她的身子。她要亲自送去,给圣上个惊喜。” 崔云熙捏着汤勺的手顿了顿。 她没接话,转身掀开锅盖,手腕一抖,一把枸杞倾泻而下,颜色倒是好看极了,只是味道…… “罢了,你也吃些米糕再走。” “娘娘定是怕公公来了,再生枝节,便要亲自送去。”白芷一边往嘴里塞着米糕,一边碎碎念着。 “宫里的规矩都忘了?休要多言——嘘!门外有人。” 崔云熙突然一把揽过白芷,眼睛盯着门缝,贴着她的耳朵说道。 细碎的声音果然在门口响起。 白芷顿时吓得脸色煞白,求助似的看向崔云熙。 “依计划行事。”云熙用唇语说道,又撩起胳膊上的袖子,冲白芷点点头。 白芷看看门口,亦点点头。 “啪”—— “啪”—— 云熙白皙的胳膊上,顿时便被白芷打出几个鲜红的指印。 随即,白芷又踢翻一些地上的厨具,喝道:“娘娘的事,岂是你个小小厨娘可置喙的,还不快盛汤,小心我再把汤浇你一脸。” “白芷姐姐,不是我不给,是时辰没到,你放心,酉时之前一定给你送去。”云熙的声音带着哭腔。 “死丫头!就你废话多,耽误了娘娘的事儿,你受得住吗!”白芷狠狠说道。 “啊,别掐我了。喏,白芷姐姐,汤都在里头了。” “还有……”云熙忽地怯怯补了句:“你且告知娘娘,这羹汤熬得时辰未到,若她不急,再等我一个时辰便好。” “娘娘自有定夺,尽浪费我时间!”白芷不耐道地又踢倒一个铜锅。 门口又响起细碎的脚步声,直至消失…… 二人才“呼”地松了口气,靠着墙,看向门缝,又对视一眼。 “看来我们又被盯上了。” 在这偌大的宫中,下人是没有秘密的。 白芷忽然从怀里摸出个小巧的白瓷瓶,塞到崔云熙手里。 “这药膏,小姐多抹些药。” 云熙捏着冰凉瓷瓶,心也慢慢平息了。 “快去吧,”她推了推白芷的胳膊,“晚了,娘娘又该斥你磨蹭。” “你也当心。”云熙看着门提醒道。 “好。” 捧着食盒的背影很快消失在门后。 云熙垂头看看自己发红的胳膊,又看着锅中剩的羹汤,眼底似藏着点说不清的情绪。 骄傲如贵妃这般的人,又怎听得进旁人的劝呢? 第10章 你来做甚 御书房内。 “臣妾,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崔南姝的声音带着惯有的娇柔,她轻轻福身,眉眼自带笑颜。 萧贺夜笔尖一顿,落定最后一点,才缓缓抬眼。 合上奏折,目光扫过她身后—— 没见那抹素色身影。 腕间的珠串被萧贺夜快速捻着,不语。 崔南姝揭开盒盖,走向桌案:“怪臣妾早上睡得沉,没能陪陛下用上早膳,心里却总惦记着,听闻您想喝汤,臣妾特意给您……” 汤盅在萧贺夜面前摆开,他只一瞥,面上满是枸杞,顿时食欲全无。 “孤前阵儿路过广乐殿,闻见这汤香时——天都快黑了。这才申时刚过,倒比往日快了许多。” 萧贺夜打断她。 “若不急,娘娘再等一个时辰便好。” 崔南姝有片刻怔愣,想起崔云熙的话——但转念一想,不过一个时辰罢了。 便羞赧道:“妾身还不是…想陛下,想得紧。” 看了眼汤,涂着丹蔻的手便抚向萧贺夜的肩头——滑向胸口,最后,顺势倒进他的怀里。 “汤不就那滋味,哪有妾身的滋味好?妾身喂您~” 萧贺夜见向来骄傲的贵妃,也只在自己面前才有这般魅惑,也轻轻环住了她。 却,总缺了点什么—— 缺了崔云熙逗猫时的娇俏,缺了她被瞪时慌忙垂眼的羞怯,缺了她在床榻之上的灵动…… “嗯。”萧贺夜想着,不自觉便眯着眼,悠悠应了声,被崔南姝喂着抿了口。 “贵妃殿中的厨娘,甚好,孤想着,让她来御前伺候吧!” 崔南姝手一顿:“陛下!这是在说汤好呢,还是人好?”她眼尾红了,倒有几分真性情。 萧贺夜抬手替她理了理鬓发:“自然是汤好了。” “妾身也觉得这汤甚好,陛下可莫要夺人所好呢!若想喝,妾身日日给您送来便是。”崔南姝低垂眉眼,温婉中带着娇嗔。 “怎会。孤跟你玩笑罢了!这里……还有许多折子要批,晚上……再去你宫里。” “那,妾身等着陛下。”崔南姝喜上眉梢,却也多了分嫉恨。 她知道,这玩笑是圣上的试探。 那该死的贱婢! 萧贺夜望着她的背影,直到门合上,才将汤推远了些。 朱笔悬在半空,半晌才落下—— 蔡全站在一旁,心里明镜儿似的。 崔南姝回到广乐殿,便开始沐浴梳妆。 在偏僻的角落,崔云熙却在白芷的掩护下,换上早就备好的太监服。 白芷替她理了理垂落的碎发,将食盒递给她:“小姐,快去吧,再晚,圣上该翻牌子了。” 云熙看看食盒,又把领口扯低了些,稍一弯腰便能春光大泄。 既然要想牢牢勾住圣心,她没有扭捏半分。 一路小心避过御林军,踮脚溜进御书房时,崔云熙正撞见蔡全往外走。 老太监瞅着她的打扮,嘴角偷偷勾了勾,假装没看见。 暗想这丫头总算开情窍了。 “陛下,汤……” 萧贺夜头也没抬,只以为是蔡全,直到那股子醇厚的香气漫过来—— 他缓缓抬眼,月白太监服裹着纤细的身子,领口敞着半寸,露出点泛红的肌肤,腰间玉带勒得紧,走动时裙摆扫过脚踝,露出双素白的鞋尖。 是她。 萧贺夜捏着珠串的手骤然收紧,声音却平稳:“你来做甚?” 崔云熙被他看得腿发软,“噗通”跪下,食盒搁在一旁。 她垂着头:“下午贵妃送来的汤……火候差了些时辰,奴婢怕陛下喝着不对味,又怕您因此怪贵妃……这才、这才斗胆……” 最后几个字越来越轻。 萧贺夜望着她的娇躯,忽然想起广乐殿的夜晚,她也是这样垂着头。 逗弄小猫,让人心生怜惜。 他没说话,只将腕间那串珠串重新捻动起来。 “呈上来。” “是。” 云熙余光瞥向一旁,瞧见那盅几乎未动的汤,她便知崔南姝的急功近利,定是没讨到半分好。 汤勺碰着碗沿,萧贺夜连喝了三口,暖意从喉头漫到全身。 “甚好,这汤叫什么?”萧贺夜不咸不淡问道。 “回陛下,这是窑鸡汤。” “抬起头来,除了做吃食,你还会什么?”圣上仰靠着椅子,不咸不淡地开口。 崔云熙睫毛颤了颤,轻轻抬了抬头又垂了下去。 想起自己最擅长的—— 莫过于下棋了。 只是当今,女子无才便是德。前世,她分毫不敢在圣上面前暴露这些。 偶尔也会看萧贺夜与人对弈,他的棋路,自己很清楚。 她定了定神,轻声道:“回陛下,奴婢还会些粗浅的棋艺,只是学艺不精……恐难登大雅之堂。” 萧贺夜挑了挑眉,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这年头的女子,识字已算难得,竟还有会下棋的? 他顿时来了兴致:“去,摆棋。” 蔡全不敢怠慢,很快便取来棋盘棋子,在两人中间的矮案上摆好。 崔云熙跪坐在帝王对面,裙摆铺在地上,像一朵绽开的花。 她执白子,萧贺夜执黑子。 她捏起白子的指尖泛着粉,指甲修剪得圆润光滑。 让萧贺夜的目光难以挪动。 几个来回后,萧贺夜见她忽地蹙眉,盯着棋盘。 左手下意识拢了拢发,一缕碎发从耳后滑下,扫过她托腮的手背,她却浑然不觉。袖口不自觉滑到小臂,露出半截皓腕。 “啪。”她终于落子。 抬眼时,正对上萧贺夜的目光,她慌忙松手,白子在棋盘上微微晃了晃,羞得垂下了头。 萧贺夜指尖的黑子悬了悬,忽然笑了——她这模样,倒像只受惊的松鼠。 黑子落下时,她“呀”了一声。 眼看着自己的白子,已然被围得只剩一口气,转而抓起盒中的子儿,继续往下落,动作太急,棋子滚到萧贺夜脚边,她慌忙去捡。 却见萧贺夜已经捡起,轻轻放在她手心里,停留了几息。 两手交叠的瞬间—— “再来一局?”崔云熙脸涨得通红,迅速抽回自己的手。 “好。” 来回间,崔云熙早没了先前的拘谨。 几局下来,她似渐渐摸到些门路,凭着对圣上棋路的了解。 好几次以为胜券在握时,年轻帝王总能轻描淡写地落下一子,瞬间扭转乾坤。 第11章 你要抗旨? 崔云熙愣愣看着棋局,自己的白子再一次被围得水泄不通。 方才萧贺夜落子儿的位置,恰是她早盘算好的“险招”。 抬眼时,眼底那点了然已化作孩童般的懊恼。 云熙凑近盯着棋盘:“陛下这步太妙了,奴婢就说自己学艺不精吧!” 又望着萧贺夜,眼睛清凌凌的,似满眼都是他:“陛下盖世神武,不单是治国厉害,下棋也这般厉害!” 这直白又带着点小崇拜的夸赞,听得萧贺夜朗声笑了起来。 他看着眼前明媚的脸,想着前朝的波涛骇浪,还有后宫中的尔虞我诈…… 许久没有这般轻松过了—— 与她对弈,虽要费些心思,却也赢得轻松。看她下棋的小模样,倒比赢棋本身更有趣些。 “你,甚好,棋艺虽不精,但可以慢慢调教……”圣上盯着云熙半晌,意味深长道。 “不如,陛下就做奴婢……师傅吧!”云熙眼睛闪着光亮。 “师傅?这词倒稀罕得很呐!哈哈哈哈…” “奴婢界越了。”脸颊“腾”地烧起来。 “那你可有师傅?” “奴婢……没有。” 萧贺夜指尖又捻起一颗黑子,眼神柔和,与她贴近了几分,“孤竟不知,广乐殿里,还藏着如此妙人。你到底还能给孤带来多少惊喜?” 崔云熙执子的手微顿,触着冰凉的白子儿。 其实圣上还不知道的是,他的每步走棋,都在自己的精准预料中…… 垂眸,很快将那点儿心思掩下。 “哎呀不好。”崔云熙看了眼窗外天色,一拍脑门,“奴婢得回广乐殿了——还得去给娘娘准备宵夜。” 对面的帝王:贵妃的宵夜比孤还要重要…… 一旁的蔡全:亏得咱家还以为这丫头开窍了…… 萧贺夜蹙眉,似有一丝不悦,却未应声,便见崔云熙已双手撑着案几,起身的瞬间,身子忽地一软,直直往前栽来,领下的白皙近在帝王眼前。 “当心。”萧贺夜眸色骤紧,伸手去扶的动作快过思绪。 掌心攥住她的肩,随即不受控地滑向腰际。太监服的粗布却挡不住底下那温软的腰肢。 崔云熙吓得脊背发僵,想跪却挣不开那力道。 “奴婢该死!许是坐久了,惊到陛下了。”云熙低垂眉眼。 萧贺夜倒恍惚起来——那夜她也是这样,像只慌不择路的小鹿闯进自己的寝殿。 这念头刚浮起,目光往下一落,蓦地被软垫上的暗红灼痛双目。 是血——从她膝盖上洇出来的。 搂着云熙的手紧了半分,云熙这才顺着萧贺夜的目光看去,脸霎时没了血色。 她慌忙往后缩,却被萧贺夜攥住了手腕。 那力道不重,却带着不容反抗的威压。 “怎么回事?”帝王怒。 云熙不语。 她知道,萧贺夜的江山便是从尸山血海中踏出的,怎会被这点血给吓着。 这几日的伤,倒是没有白受,她没给膝盖上药,为的就是当下。 自己要让圣上亲眼瞧瞧,瞧瞧他的好贵妃。 蔡全在一旁低低抽了口气—— 这才看清她的膝头,早已被血浸得发黑,宫中的阴私手段见多了,方才起身时,定是挣裂了旧伤。 “坐好。”萧贺夜的声音低沉,不由分说将她按在椅中。不知觉中,竟已半蹲下身,指尖刚要碰到她的裤管,又猛地顿住。 他是九五之尊,脚下是万里臣服,何曾做过这等姿态? 可——那片暗红晃得厉害,面前的人儿又如此娇憨。 他终是抬手,轻轻掀起了崔云熙的裤管。 “陛下……不可……”云熙的声音颤抖,双手死死护住膝头,眼眶里蒙着层水汽,只一个劲儿地看着帝王摇头。 “你要抗旨?” “脏……奴婢恐会污了您的眼……” 话音未落,萧贺夜手上动作未停,已将她的裤管扯至膝上,看清了那伤。 白皙修长的腿上,那膝盖处翻卷的皮肉间,是一道深深的沟壑,这应是有几日了,周围还泛着一圈圈乌黑,显然是旧伤叠了新伤,此刻正有血珠子往外渗。 萧贺夜触目惊心,用指腹缱绻抚摸着。 忽地抬眼看,云熙正死死咬住牙关,不让自己疼得叫出声。 打她进门,自己便瞧见了,她的耳垂上还有片被烫过的痕迹,红得厉害—— 他只当是宫婢间的寻常争执,竟没细想这背后…… 崔南姝,你好大的胆子! 一股无名火“腾”地窜上喉头。 是气云熙软弱可欺,被人折腾得遍体鳞伤。 更是气云熙蠢,见着自己也不懂哼一声。 “另一只。”萧贺夜声音冷极,不等她反应,已攥着另一侧裤管掀了起来。 果然,膝头也是一片青紫,新伤旧痕、层层叠叠,再难寻见初次见她,床榻上的半分光洁。 殿内一片肃静。 萧贺夜猛地甩袖起身:“蔡全,取药。” 顿了顿,又补充道:“让人去查!孤要知道全部!” 蔡全喏喏应着退下,背脊早沁出层冷汗。 伺候帝王数十年,见惯了他对妃嫔的恩宠,或浓或淡,都是权衡和算计。 却从未见他对一个谁动过这等肝火,更何况是一个宫婢。 萧贺夜看着云熙贝齿咬住下唇的模样,突然捏住她的下巴,眼神复杂:“疼就叫出来,孤在这儿,你莫怕,嗯?” 云熙未答,却猛地站起,泪眼不自觉地,竟已淌了整脸。 萧贺夜的心仿佛都要化了,轻轻将人儿拥入怀中。 “陛下能护我一时,也不能护我一世。万一……万一奴被坏人抓走了,陛下会来救奴婢吗?” 云熙的泪,已然蹭湿萧贺夜的胸口。 萧贺夜稳稳扶住她的双肩,定定看着面前之人,郑重道:“一定会!” “奴婢信陛下。”云熙靠在萧贺夜怀里,声音闷闷的,“奴婢叫崔云熙。” “人美,名字亦美。”萧贺夜低笑,指尖拂抚上她的发。 几天了,小丫头总算心甘情愿告诉自己她的名字,真好。 …… 只余片刻,萧贺夜便从蔡全手中接过药瓶,亲自拧开瓷瓶。 将药在她膝上揉开,带着薄茧的指尖触到伤口时,云熙“嘶”地瑟缩了一下。 萧贺夜立刻放轻动作,低声说:“孤轻点”,似怕再弄疼她一分一毫。 崔云熙垂眸望他。 高挺的鼻梁上,剑眉蹙成个“川”字,唇线抿得紧。 这人,前世自己即便怀了他的孩子,也未得他的半分庇护,更从未对自己如此耐心过,眼神中从来只有审视,甚至纵容崔南姝将自己发卖。 指尖悄悄掐住掌心,将那点突如其来的悸动摁下去—— 在宫里,动情便是死路。 …… 第12章 圣上今夜不来了 这一世,她崔云熙要的,不止是帝王的宠爱,而是—— 这无上的荣耀和无所畏惧。 喵~ 喵~ 殿外忽地传出轻响,那是阿满姐姐的猫。 云熙知道自己是时候离开了。 她眼尾几不可察地动了动——是时候走了。 上过药后,她朝圣上屈膝福身,声音已稳了许多:“奴婢谢陛下垂爱,只是……怕误了给娘娘备宵夜的时辰。” 萧贺夜此刻满腔火都冲着广乐殿,也没了旁的心思,只想知道,向来娇媚可人的崔南姝究竟是什么蛇蝎妇人。 “蔡全,送她回广乐殿。” 又温声对崔云熙道:“孤改日再来看你。好好的,莫要再受委屈。” “奴自己回便好。” …… 昏暗烛火下,只见一个人影快步走进了殿内,躬身到了萧贺夜跟前。 萧贺夜起身,领口松松垮垮,露出了他线条流畅健壮的薄肌:“查清楚了?” 那人跪地,“回陛下,都查清楚了。韶贵妃经常变着法子苛待下人,尤其是……” 下人停顿了下,像是在看萧贺夜脸色,萧贺夜沉下眉头,“但说无妨。” “尤其是云熙姑娘,轻则掌掴打骂,动辄便是在碎瓷上跪好些时辰。” 萧贺夜眸色暗了下来,“果然是她。还有呢!” “奴才还打探到……贵妃疑心姑娘承过圣恩,不仅扒了她的衣服验身,昨日上午还将人拖去了验秀太监处。”下人声音越来越轻。 “混账!好她个崔南姝!”萧贺夜的愠色愈来愈沉,青筋暴起,“她竟敢!” 下人见状,忙不迭应道:“但奴才去验秀处问过,姑娘并未受折辱,他们也没碰姑娘,人也被皇后救去了……” 萧贺夜站在殿中,看向窗外,胸口剧烈起伏着。 忽然想起崔云熙离开前那句话——奴自己回便好。 她定是早料到,回去估计还要受委屈,却偏不肯让蔡全送。 这般纯洁无垢的人,真怕她掉进后宫这个大染缸。 广乐殿的烛火,已不晓得换过多少回。 庄嬷嬷在殿外踱来踱去,崔南姝对着铜镜,指尖在眉尾的黛色上反复蹭着。 “圣上还没来?” “娘娘放宽心,许是圣上被奏折绊住了。”白芷轻声应着。 崔南姝却想起圣上在殿前那话——广乐殿的厨娘甚好,让她来殿前侍奉可好? 眼尾那点柔婉早散了,倒添了几分狠厉。 她从镜里抬眼:“崔云熙呢?怎不见人?叫她来给本宫捏捏肩。” 殿里静得落针可闻,谁都清楚,崔南姝这是又要拿云熙撒气了。 眼尾的柔色已然散尽,取而代之的是抹狠辣。 白芷突然膝头一软,“咚”地跪下去,额头贴着地面,声音发抖:“求娘娘开恩……那死丫头她……” “她怎么了?”崔南姝眉毛一挑,看不出喜怒。 “今日奴婢去取汤,她偏说时辰不到,不肯给奴婢。”白芷的声音带着哭腔,埋着头,不敢看镜中崔南姝的脸。 “奴婢怕耽误娘娘的时间,便训了她几句,她油盐不进,便……便出手打了她,许是自己下手没个轻重……她竟撞翻了炭盆,加上……白日的折腾,回来便发起高热,此刻在床上,怕是……怕是要熬不过今夜了。” “哦?”崔南姝尾音拖得很长,“这么不经折腾?” “是奴婢的错,求娘娘责罚。” 白芷的肩膀抖得更厉害了,抬手擦汗的间隙,从铜镜中瞥见春露对着崔南姝微微点头。 小厨房偷听的人是她?难道……自己已经被怀疑了? “起来吧,一个贱婢的命,也值得本宫动气?”崔南姝缓缓从镜前起身,心情似好了不少,“至于能不能活过今日,便看她的造化吧!谁都不许去看她。” 崔南姝姣好的面容愈发狰狞。 …… 众人皆提着一口气,生怕下一个遭殃的是自己。 殿外忽然传来小太监的通传。 崔南姝眼睛一亮,带着众人匆匆迎上前,鬓边的步摇叮铃作响。 “奴才,参见贵妃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免礼,快起来说话。”崔南姝哪里还等得了。 小太监起身,摸摸自己的帽檐,便道:“娘娘,圣上……今夜不来了,让您早些歇息。” “你说什么?”崔南姝声音发紧,拽着小太监的手不放。 小太监垂着头,声音压得更低:“回贵妃娘娘,是蔡公公亲口吩咐的,说陛下在御书房批折子呢,怕是要到深夜,恐扰了娘娘歇息,今夜便……” 手中的螺子黛“啪”地被她丢在地上,惊得殿内之人跪了一地。 她猛地转身:“本宫下午去御书房时,陛下还说晚上过来!不过几个时辰,就变了卦?是哪个狐媚子在他跟前作祟?!” 庄嬷嬷忙上前按住她的手:“娘娘息怒,公公说陛下在御书房呢,明日定……” 崔南姝胸口郁气这才散了些许。 对!圣上定是忙于公务。 只要陛下身边没有旁人便好。 “你去告诉圣上,让陛下注意身体,本宫明日再去拜见他。”崔南姝俨然恢复了作为贵妃的气度。 她是侯府千金,是圣上亲封的贵妃,怎能像个泼妇似的失态? 小太监诺诺退下,消失在众人面前时,才传来细碎的小跑声和喘气声。 春露从偏殿进来,看看白芷,又看看殿中之人,在崔南姝耳边低声说了什么。 崔南姝一愣,反攥住庄嬷嬷的手腕,身子似有些摇摆,怔怔看向偏房的位置。 “本宫去看看姐姐。” 第13章 吊着他 白芷惊得往前一扑,膝行半步挡在门前:“娘娘!偏房晦气,万万去不得!免过了病气!” 崔南姝心头疑窦更甚,一脚踹开她:“蝼蚁也配挡本宫的路?” 春露见状,忙上前给崔南姝开道。 在偏房面前,崔南姝深吸一口气,缓缓闭上眼睛。 “开门!” “是。” 春露推开木门,一股浓重的药味散出。 彩秀被罚去辛者库了,现在屋里便只有崔云熙一人。 她躺在床上,脸唇苍白,胸口只微微起伏,还在喘着粗气:“水……我要水……”这声音越来越低,好似随时要断气一般。 崔南姝迈进门槛,掏出帕子捂住口鼻,目光瞥见榻边的宫装—— 着实沾着不少血渍,还有焦黑的炭屑。 她这才回头斜睨了眼地上的白芷,看来,这丫头即便手段不错,也还没胆子背叛自己。 “白芷,今夜你守在这儿。”顿了顿,又道,“死了,便拖去乱葬岗埋了,别污了咱们广乐殿的地儿。” 崔南姝冷冷道。 “是。” 白芷头埋得低,直到脚步声远了,才敢抬起头。 夜深人静。 白芷四下探了探,所有人都睡得正酣。 便轻轻推开云熙的房门。 见榻上之人已坐起身,正用帕子擦着脸—— 那层灰败腻子被擦掉,露出一张清丽又灵动的脸。 “小姐。” “今夜还好有你和阿满姐姐。”云熙拉着白芷的手,“要不是你在娘娘面前替我争取时间,而阿满姐姐又放出小猫来给我送信,今夜定不好糊弄。” “吓死奴婢了。阿满可信吗?”白芷一脸后怕,却又担心计划还有疏漏。 “去年她弟弟被管事太监打,只剩半条命的时候被我撞着了,是我偷着塞了伤药,又托人把他调去了御马监。”云熙笑得没有一丝温度,摸着一旁带血的宫装。 “更何况,崔南姝待下人如草芥,广乐殿里,恨她的人多着呢。” “那便好,阿满姐姐说,御书房的烛火一直没灭,奴婢还以为……以为小姐被留下了。”说着便羞红了脸,“不过,若是那样……小姐何苦要这般隐忍。” 白芷话里话外竟还有些恼圣上。 “今夜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再多,便过了……更何况……陛下看见我的伤口,即便侍寝,也没法尽兴,还不若……吊着他!” “还是小姐厉害,奴婢只怕圣上将小姐吃干抹净后,便像我爹那般的臭男人一样不认账了。”白芷愤懑道。 在这宫中,谁又不是可怜人?尤其是女人! 白芷她娘被男人抛弃,独自生下她,两人相依为命,日子过得艰难不说,还时常遭人欺负。 而白芷偏又是个硬骨头,小时候,谁欺负了她娘,她便要用小拳头教训回去,即便自己被打得遍体鳞伤也从不喊疼。 最后她娘得了重病,五岁便把自己卖进侯府为奴换钱买药。 只是,她娘,终究没能挺过去…… 而自己,只是替她娘敛了尸罢了,便得到她十五年的忠心追随。 不论云熙怎么说,她也不肯离府嫁人,还跟着自己一同进宫,受尽蹉跎。 云熙心疼地摸了摸白芷的头发:“路要往前走,才会有转机。好日子还在后头等咱们呢!” 白芷看出云熙眼睛里的悲伤,转过话头道:“奴婢还发现了,小厨房外偷听的人,是春露……还有方才……我们恐怕是被她盯上了。” “无妨。”崔云熙笑了笑,“很快,她就顾不上盯你了。” “昨日,我被桂嬷嬷带去坤仪宫时,便带回些花粉,你想办法……”云熙从袖中拿出个小纸包,交给白芷。 “小姐怎么想到的?”白芷疑惑。 “不过是留着,以备不时之需罢了,去一趟,总得带些东西回来不是?” “也好,她最近着实是助纣为虐,就连往日交好的姐妹也下得去手。” 云熙知道,崔南姝和皇后家中都手握兵权,素来不对付。 圣上将这春兰牡丹移在皇后宫中时,崔南姝回来可是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后来,萧贺夜将血玉手镯送给她,她的火气才将将压住。 若这东西,出现在她的人身边。以她多疑的性子,定不会重用了。 …… 两人在房内低语到晨曦微露,忽然听见殿外传来蔡公公的尖嗓。 广乐殿的人慌慌忙忙跪了一地。 圣上从未这么早来宣旨,这道圣旨是福是祸还尚未可知。 只有崔南姝认为,圣上是要弥补自己,便是整了整自己的寝服。 嘴角尽是压不住的笑意。 “韶贵妃听旨。”蔡公公展开明黄的圣旨,声音平平,“韶贵妃素日失德,苛待宫婢内侍,有违宫规,失却贵妃体统。着即禁足广乐殿两月,闭门思过。殿内一应供给按例减半,份例暂由内务府收存。” 崔南姝越听越惊,脸上的血色“唰”地褪尽。 “不可能!”崔南姝瘫坐在地,庄嬷嬷忙扶她坐稳,“公公,这是为何?!” 蔡公公悠悠卷起圣旨,放在袖间,皮笑肉不笑:“圣上的心思,咱家哪敢猜?娘娘照做便是。” 说罢,崔南姝端起一旁的茶盏,就要往地上摔去,却被庄嬷嬷稳稳拖住:“娘娘,不可。” 蔡公公见状,想着昨日暗卫来禀:贵妃常叫人罚跪在碎瓷上。 复又补了句:“圣上还说,广乐殿的茶具似是换得勤了些。” 最后那句,他说的时候,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人群末尾的崔云熙—— 一夜未眠的她,脸色惨白,正捂着嘴轻咳,活脱脱一副病中模样。 蔡公公嘴角勾了勾,并未多留,带着小太监转身就走。 崔南姝将这几日发生的事,在脑海里过了个遍。 苛待宫婢內侍——失却贵妃体统! 抬眼时,眼神已是冰冷一片,直直射向崔云熙:“是你!贱人!你昨儿个怎么没死!定是你去御前告了状!” “娘娘明鉴!”崔云熙吓得“扑通”跪下,带着哭腔道,“奴婢向来恪守本分,从不敢有任何逾越之举。” 第14章 好一个锅从天降 云熙轻咳了两声,声音越发虚弱,却看向贵妃身边的春露,“反倒是昨日,奴婢在小厨房,高烧之时,恍惚听见……听见春露姐姐说‘贵妃失了圣心,自己要早作打算’!” 好一个锅从天降,春露听得鲜血直涌,手腕一翻,就要朝云熙脸上甩—— 敢攀咬到自己头上,这死丫头是活腻歪了!自己定要叫她知道,乱说话的后果。 云熙一脸惊恐地往崔南姝身旁挪,似在躲避什么洪水猛兽般。 “住手!”庄嬷嬷厉声喝道,“娘娘此刻被禁足,正是风口浪尖,你们不想着分忧就罢了,还在窝里斗,是嫌命太长了吗!” 庄嬷嬷:一个二个的,都不省心。嬷嬷心里苦…… 崔南姝也被此话一惊,转而看向春露和云熙的神色满是狐疑。 春露见崔南姝神色变了,魂都吓飞了,忙跪下喊冤:“娘娘!奴婢绝没说过这话!是她自己烧糊涂了!胡说八道污蔑奴婢!” 正乱着,殿外忽然传来环佩叮当声。 “皇后驾到!” 崔南姝虽不悦,但也乖乖带着众人福身见礼。 “妹妹宫里,好生热闹。”皇后走到崔南姝面前,占了她的主位坐下。 此刻的皇后身着明黄凤袍,头戴赤金凤钗,流苏垂肩,举手投足间,华贵中透着母仪天下的端庄。 再不见往日的素净。 皇后这是…… 狗拿耗子——多管闲事来了。 崔南姝偏不遂她的意,更不想在皇后面前露半分怯,往旁边坐了下来。 “姐姐倒想着来看本宫?” “本宫协理六宫,今儿是得了陛下的圣命,来提点妹妹,近来还是安分些好。”皇后抿了口茶,望着崔南姝的眼里带了点儿冷冷的笑。 好一个“得了圣意”! 崔南姝连着遭了敲打,心里窝着火想发作,偏又碍着什么,连手里端的茶杯都不敢轻易摔了。 心里憋屈得紧,只能偏过头,暗暗翻了个白眼。 皇后见她还是这副乖张模样,忽地里顿了顿。她扫了眼殿里的人,凑近些说:“宫里的眼睛多着呢,妹妹莫要再犯浑。苛待下人,早晚要遭报应的——到时候,可就不是禁足两个月那么轻巧了。” 这话让本就多疑的崔南姝越发笃定:广乐殿里定有内鬼!这内鬼,怕是还和皇后勾连着。 等找出来,非扒了他的皮不可! “谢姐姐提醒,本宫乏了,要去歇息了。”崔南姝脸色青白交加,装出些乏意,摆了摆手。 皇后一行人也没多留,便起身摆驾回宫了。 殿里顿时没了声息,只剩崔南姝烦躁踱步的响动。 崔南姝目光如炬,在殿内众人脸上来回逡巡,试图从他们细微的神色间捕捉到一丝可疑。 尤其是云熙与春露,她的视线像淬了毒的蛇信,在二人身上反复打量,。 忽然,她猛地探出手,一把攥住春露的手腕,力道之大直接将人从地上拽了起来。 崔南姝的瞳孔骤然收缩,死死盯住春露垂落的袖口——那素色的布料上,赫然沾着几点细碎的鹅黄,分明是皇后殿中的春兰牡丹花粉。 狠戾的目光如刀般剜向春露,后者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惊住,浑身发颤,全然摸不清自己哪里惹了祸。 崔南姝指尖一用力,便从她袖口捻下一些花粉,凑近鼻尖,细细嗅闻。 春露站在原地,手脚冰凉,只觉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天灵盖,隐约知道自己怕是要完。 只片刻,崔南姝倏然睁眼,眸中已是怒火熊熊,几乎要将人焚烧殆尽。 “你去皇后的坤仪宫了?”她的声音带着刺骨的寒意。 春露吓得魂飞魄散,忙跪地求饶:“娘娘!奴婢没有!”她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哭腔的辩解在空荡的殿内显得格外苍白。 “没有,那你袖上的花粉是怎么来的?” “奴婢不知,先前还没有的。”春露惊愕看着袖口莫名出现的点点黄渍,这是什么? 白芷上前一步:“姐姐昨天傍晚,是不是往御花园方向去了,莫不是……在那沾染的?” 春露似抓住救命稻草般,忙回应:“对对对,昨日我去了御花园,定是在那沾染的,定是!娘娘您要相信奴婢呀!” 崔南姝却笑了:“本宫倒忘了告诉你,这是坤仪宫春兰牡丹的花粉,上月刚移栽到皇后的殿前,离御花园的路,可差着三座宫呢!” “对,奴婢昨日也恍惚听见春露姐姐说皇后娘娘。” 云熙跪坐在地上,适时出声。 崔南姝一步步逼近春露,花盆鞋踩在地上的声响,像扎在春露的心上:“说吧,皇后许了你什么好处,让你在本宫身边当眼线?” 庄嬷嬷闭了闭眼,这个坏人,只能自己做,否则……圣上知道,定要厌弃娘娘。 她猛地转身,扬手给了春露一记耳光。春露被打得偏过头,嘴角渗出血丝,满眼不可置信。 “娘娘息怒!”庄嬷嬷按着春露的头往地上磕,“春露不懂事,奴婢稍后便带下去好好审!不能污了娘娘的眼!” 这是她亲手调教出来的人,这巴掌,倒像打在自己心上。 悄悄隐退的崔云熙冷眼旁观,暗想:好戏这才开始。 …… 禁足第四日,崔南姝对着菱花铜镜细细描眉。可她眼底的郁色却怎么也压不住。 外殿传来小太监仓促的脚步声,人未到声先至:“娘娘,那幅刺绣香囊还是没送出去。” 崔南姝握着眉笔的手一顿,镜中女子的眉眼瞬间沉了下来。 “这几日,本宫亲手誊抄的诗卷,圣上拒不收纳;绣的同心香囊,也被原封不动地退回。难不成非要将我禁足满两月,才算肯松口?” 她指尖摩挲着镜沿,声音里带着自嘲,“可这深宫之中,一日便能翻覆多少风云?圣上那点怜惜,更是薄如蝉翼,转瞬就能化了去。” 话音未落,手中的眉笔“啪”得断成两截。 “娘娘不必烦心。”庄嬷嬷从旁缓步上前,“何不再给圣上送些吃食?上次圣上还特意指明要咱宫里的汤呢。” 第15章 一步踏错,满盘皆输 崔南姝眼中闪过一丝亮意,随即定了定神:“对!叫崔云熙去做。就做上次那道汤,再加些圣上爱吃的桂花雪露糕。” “是。”庄嬷嬷应声退下。 此时正是午间,小厨房被一群讨糕点的宫女围得热闹。 “云熙姐姐,这碟翡翠凉饼能给我留两口不?” “妹妹你可别抢,云熙姐姐快评评理,她方才偷偷藏了两块芙蓉糕!” 嬉闹声正酣,庄嬷嬷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带着丝不合时宜,还有不容置疑的威严:“都闲着没事做吗?” 众人瞬间噤声,纷纷福身行礼,悄无声息地退到了一旁。 云熙刚要屈膝,庄嬷嬷已开门见山:“娘娘叫你做份桂花雪露糕,还有上次圣上特意来取的那道汤。” “是,奴婢这就做,晚些给娘娘送去。”云熙垂着眼,声音温顺。 庄嬷嬷见她乖顺,也不多言,转身便走。 她刚离开,小厨房的低语声又起,比刚才更添了几分隐秘。 “哎……你们听说春露姐的事儿了吗?” “管她呢!本来这一年多相处得还算凑合,可最近这几个月……” “可不是嘛。”另一人接话,“不然人家怎么能当上中等宫女?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罢了。” “咱们做好自己的活计就好。”云熙一边揉着面团,一边轻声打断,“小桃枝,能帮我摘些新鲜桂花吗?” “好嘞,姐姐!”小桃枝脆生生应着,刚要转身又愤愤不平地跺脚,“我就是气不过!凭什么我们做事稍不如她的意就要挨敲打?她自己做错事,证据都摆在那儿了,倒好,全推给别人,害得人家被丢去辛者库做苦役!” “哎哟我的祖宗呢,你可别再说了!”同住一屋的宫女上前,慌忙捂住她的嘴,“人家上头有庄嬷嬷护着,你有谁啊?” 云熙听着她们的话,手上的动作没停,时不时从刚出炉的点心盘里拈一块递给众人。 待面团醒得差不多了,她抬眼看看日头:“午歇时间快过了,大家快回去歇会儿吧。晚点我做好雪露糕,再给你们留些。” “云熙姐姐最好了!”众人笑着谢过,三三两两地离开了。 云熙知道,春露即便没被责罚,经此一事,也会和崔南姝离心,她的目的达到了。 而这送去给圣上的点心羹汤,她并未多花心思,因为,它定也入不了圣上的法眼。 崔南姝终是小瞧了圣上,也小瞧了他的绝情。 傍晚,广乐殿的食盒刚到御书房门口,便被侍卫拦下。 一个小太监匆匆跑回来传话:“娘娘,圣上……圣上让奴才回您,说您不必再费这些心思了,他眼下正忙着呢。” “那圣上这几日都歇在哪?”崔南姝一字一顿道。 “奴才听说……圣上这几日轮着翻了好几位娘娘的牌子。”小太监的声音带着几分小心翼翼。 “呵,好一个雨露均沾,偏是要把我这广乐殿当作冷宫吗?!”委屈混着不甘,让崔南姝连呼吸都带着哽咽,平添几分可怜。 “去给侯爷递个话!让他明天无论如何都要想个由头来见我。”崔南姝死死攥着手中的帕子顿了顿,又道:“再与他说,本宫如今正禁足两月,若不想法子,恐怕咱们崔家都要完。” 做了侯府三年女儿,她知道,昌平侯藏在骨子里的自私,哪有什么父女情分可言,若是无用,便会被轻易舍弃。 想着,手又紧了紧。 “是。”小太监慌忙应着,躬身退了出去。 翌日上午,昌平侯便借着给太后请安的由头,绕了远路往广乐殿来。 他穿着一身常服,低头疾步而去,生怕被人撞见了。 进了殿门,见着崔南姝,才松了半口气。 他往殿外瞥了眼,快步走到屏风后,压低声问:“到底出了什么事?好好的,怎么就被禁足了?” “女儿也不知道。”崔南姝声音里带着委屈,“圣上只说我苛待下人,便把女儿禁在广乐殿,送什么去,都无用。” “苛待下人?”昌平侯眉头拧成一团,在殿内踱了几步,“不该啊。哪宫主子没点脾气?断不至于禁足这么久……” 他背着手转了两圈,忽地顿住脚步,转过身来,眼里闪过一丝惊觉:“莫非……这根本不是冲着你来的?是圣上想借着你的事,敲打我?” 崔南姝心头一跳,先前那股被厌弃的冷意也散了大半,眼里浮起丝希冀—— 若只冲父亲来,那圣上,至少还没厌弃自己。 “那……那女儿该怎么做呢?” 昌平侯定定望着她,沉吟片刻道:“送物不行,那便送人。” 看着女儿满是惊愕的脸,他继续道:“我让云熙那丫头进宫,盼着她能替你为陛下延绵子嗣,这都两年了,难道还没成事?” 那死丫头是父亲两年前塞给她的,她强压下怨气,声音发紧:“父亲……她……” 话未说完,已是满心不甘。就算自己难有身孕,可让旁的女子近身圣上,还是崔云熙那狐媚子,这份滋味…… 昌平侯看出了她的心思。 轻叹口气,放缓了语气:“我知道你意难平。可眼下是什么时候?一步踏错,满盘皆输。” 他上前半步,目光沉沉地落在崔南姝脸上:“侯府毕竟养了云熙十六年,她若能得些体面,终究是你的助力,总好过让旁人占了先机,两个月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时辰不早,父亲要走了。记住,小不忍则乱大谋。”这几个字,侯爷说得格外重,将她的不甘统统砸碎。 这口气,只能先咽下去! - “去把崔云熙叫来!” 不多时,崔云熙便跪在了地上,她脊背挺得笔直,头埋得低低的。 崔南姝从主位上缓缓起身,走到云熙面前,半晌没说话。 突然,她弯下腰,修长的食指轻轻挑起云熙的下巴,迫使她仰起脸来。 “姐姐生得倒是秀丽明媚,”崔南姝语气轻飘飘的,“本宫便赏你一个机会,你可要好好把握啊。” 云熙的心猛地一沉,她看着崔南姝那张冰冷的脸,几乎是立刻明白了这话里的意思。 第16章 那是龙潭虎穴 云熙慌忙摇头:“娘娘说笑了。奴婢能在娘娘身边侍奉,已是奴婢天大的福分,那些不该有的东西,奴婢想也不敢想。” 崔南姝瞧着她这副谨小慎微的模样,心里那点被父亲勾起的烦躁,又冒了上来—— 这丫头,倒是会装。 她缓缓收回手,直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在地上的人:“机会给了你,接不接,可由不得你。” “奴婢不能去!”崔云熙的话回得坚决,身子却微微颤抖,“圣上若见了奴婢,定会龙颜震怒的!” 崔南姝挑了挑眉,唇角勾起一抹讥诮:“哦?欲拒还迎?你倒是好手段。” 云熙的头埋得更低,声音细若蚊蚋,带着刻意做出来的怯意:“奴婢……奴婢也想为娘娘分忧,只是……前几日,被罚跪的伤,还没好全,后来又去了……验秀处,身上也满是……”说到后面,还带了一丝哭腔。 “圣上素来喜净,见了奴婢这模样,定会觉得晦气,万一……万一迁怒到广乐殿,那……那奴婢万死也难辞其咎啊!” “该死!你是在责备本宫,不该罚你吗?”崔南姝狠狠道。 崔南姝瞧着云熙的模样,父亲的话又在耳边回荡。 也罢!这伤,若真叫陛下撞见,自己苛待下人的罪名便再难洗清。 终是闭了闭眼,将那点拧巴的心思压下去。 她朝庄嬷嬷抬了抬下巴:“嬷嬷,去取圣上先前赏的伤药,给她。” 转而盯着云熙道:“本宫给你三日。就三日!三日之后,你这伤若还不好全……”她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不容置喙的霸道,“那广乐殿,你也别待了。” 云熙双手接过药瓶,屈膝退下。 其实膝盖上那罚跪的伤,前几日用了圣上的药,早已消得七七八八。 至于去验秀处那回,那些太监,更是没能碰她半分。 她不过是想借着这由头,多挨几日罢了。 终究不是什么体面事,能拖一日是一日。 袖中的药瓶被攥得紧了些,云熙垂着头往前走,嘴角悄悄挑了下。 这三日,该够了。 - “小姐,这回机会真来了!”白芷凑过来,眼里亮得像落了星子。 云熙正捏着刚画好的纸,闻言挑眉,径直丢进炭炉,“什么机会?” “娘娘主动让您去侍寝呢!这下谁也说不得您勾引陛下了,若是能怀上……”白芷越说越欢喜,想得未免太天真。 崔云熙却忽地闭了眼。 侯府让她进宫,本就是为了这一日:讨得陛下欢心,替崔南姝生下龙裔,待瓜熟蒂落之日——便是她一命归西之时! 上一世,便是如此。 可这一日,却被她提前安排了,还是在这种情况下…… 云熙没说话,只闷闷地磨墨、铺纸、勾线。良久,纸上现出个披甲的马上男子,铠甲掩了大半脸,瞧不清模样。没等白芷细看,她又捏起纸,丢进炉中,重新起笔。 “小姐,您这画的是谁呀?”白芷撑着桌沿,好奇地探头。 “这画画呢,三分靠笔力,七分靠意境。懂的人,他自然懂。”云熙笔尖不停,眼尾扫向她,忽然郑重起来,“若我此番有什么差池,记住,莫要暴露自己,我自有法子脱身。” “侍寝可是天大的恩典,何况圣上本就对小姐有意。”白芷不懂。 可云熙太清楚了,当今圣上能走到九五之尊,靠的是步步为营的算计。 他不信任身旁人,更厌旁人用“旧情”逼他就范,崔南姝这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快,还要拉着她垫背。 “你只要答应我便好。”云熙搁下毛笔,拉着白芷的手道。 小姐既说这是龙潭虎穴,那便是! 良久,白芷终究是点点头,应下了。 深夜,云熙的房依旧是亮的。 她看着烛火,努力回想坊间说书人描绘的那场大战。 不受宠的皇子用智慧谋略,以少胜多,最终平定西北,创造神话。 战马仰啸震青天,铁蹄踏起尘如烟。金甲龙纹身上穿,盾挡箭飞身如燕。冲锋陷阵无人拦,敌军溃退如潮般…… 笔锋落下,战马蹄下的碎石、披风被风掀起的飘逸,都一一展现。 云熙看了看,又毫不犹豫投进炉中。 这三日,是她在广乐殿两年最清闲的日子。 崔南姝大约怕自己按捺不住火气再罚她,索性让她禁足房内“将养”。 她便日日作画,画了烧,烧了又画。 - “去御前递个话。”崔南姝对着小太监吩咐,“就说当年我陪嫁的丫鬟里,有个生得周正,还没伺候过圣上。如今我禁足在此,心里难安,想让她替我去养心殿侍寝,也算尽点心意。” “是。”小太监躬身退了。 没成想,圣上那边,竟应了。 崔南姝忍着气,亲自给崔云熙梳了个灵动的双丫髻,簪上些珠翠流苏,添了几分娇憨。 酉时,云熙给崔南姝磕了头,便被扶上软轿往养心殿去。 她垂着眼,知道今夜多半是空等,可总要留下点“来过”的痕迹。 哪怕微如尘埃,也好过全然被动。 崔南姝想借她复宠? 云熙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冷笑。 不如,就让她瞧瞧,什么叫引火烧身。 养心殿静悄悄。 崔云熙指尖划过紫檀书案,案上那只三足香炉瞧着眼熟—— 前世,圣上无论宿在哪个宫苑,五更上朝前,总要回这里,对着袅袅轻烟静坐片刻。 案上的文房四宝摆放得规整,她缓缓坐下,燃香、铺纸、研墨、提笔。 直到窗外泛出鱼肚白,她才拿起画轴。 时而退两步远观,时而凑近了细瞧。 良久,才对着画作轻轻呵了口气。 她的画技不算精通,但这两幅,在房内苦练三个日夜,尚可。 一幅是圣上二十一岁在北地,打的那场成名之战,另一幅……是圣上与自己对棋的模样。 云熙伸了个懒腰,将画轴卷好,塞进多宝阁最下层的暗格里,才径直走向床榻。 这画,得圣上自己寻出来,才够真切。 她抬眼瞧了瞧时辰,嘴角悄悄勾了勾,带着点狡黠。 倚着雕花床架,却没真睡。 …… 第17章 等着她的是深渊 天刚亮透,萧贺夜照例往养心殿来。 刚踏上阶石,脚步忽又定住,眉峰不自觉地蹙起,像是突然想起什么。 “贵妃送来那侍寝的陪嫁丫鬟……” 崔南姝近来总在这些事上动心思,偏她父亲还在朝堂上跟自己别着劲。 此刻一想到殿里或许坐着个哭哭啼啼、如泣如诉的身影,萧贺夜只觉太阳穴突突直跳,一股烦躁顺着后颈爬上来。 “陛下,人在偏殿呢。”蔡全躬身应着,见帝王神色不耐,又补了句,“老奴听守夜的小太监回,那姑娘昨夜就坐在偏殿,没唤人,没哭闹,连口茶都没要过。” “哦?”萧贺夜本已转身要走,闻言脚步又顿住,眼底掠过丝诧异。 寻常宫人遇着这等事,要么惶恐失态,要么刻意逢迎,如此这般安静的,倒是少见。 蔡全瞧出帝王的意动,笑着推开偏殿门:“陛下。” 萧贺夜顺势迈进门,殿内檀香袅袅,绕过屏风,便见床架边缩着个小小的身影——竟是她,崔云熙! 心头蓦地一沉,像是被什么东西硌了下。 前几日她误入寝殿时的慌张、蹲在廊下喂猫时的柔和、擅自送来羹汤时的局促……那些零碎的画面忽然涌上来,仍历历在目。 喉头不禁滚了滚。 原来……这些都是算计? 面前之人,不过是崔南姝用来争宠的棋子,自己竟还……手上的珠串猛地被捏紧。 目光扫过床榻,女子一身宫装素雅飘逸,两个双丫髻灵动俏皮,身形高挑纤细。床榻之上自带风情,再配上那一丝懵懂,简直让人欲罢不能。 是天生的尤物。 不对。 萧贺夜忽然想起什么,眉峰蹙得更紧—— 崔南姝素来善妒,断容不得身边人有半分出挑。 萧贺夜又想起,女子被崔南姝折磨出血淋淋的伤口,与她对弈时自己的酣畅,暗卫的禀报。 这些都做不了假。 顷刻之间,帝王心思百转千回。 算计终被真心压下,萧贺夜愿意相信云熙。 只是朝局如棋,崔家在朝堂上的动作越发明显,这时候对崔南姝身边的人动心…… 再等上一阵子罢,萧贺夜指尖在腕间珠串上碾了碾,抬脚就要离开走。 可目光却牢牢定在云熙身上,看她此刻猫儿一般,眉头微蹙,鼻尖冻得发红的样子,终是于心不忍。 女子突然偏头咂咂嘴,嘟哝了一句什么。 “蔡全,她说什么?”萧贺夜问着蔡公公话,可目光始终没离开云熙。 蔡全挠着后颈陪笑:“奴才……奴才离得远,没听清呢。” 萧贺夜不自觉往前倾了倾身,耳廓微张,似在期待些什么。 可殿内却只剩她均匀的呼吸, 正怔愣着,面前的人儿中人忽然又咂了咂嘴:“师傅……” 萧贺夜心口猛地一缩。 师傅?她竟有师傅?是哪个胆大的? 还没等细想,又一声软糯呓语:“再和奴婢对一局棋嘛……”带着点撒娇的尾音。 是了!萧贺夜忽然笑了。 萧贺夜想起那夜她输了棋,夸自己之时还说“陛下可做奴婢师傅吗”。 他轻轻抚摸女子的发,手背触碰到她的脸庞,女子竟扭向一侧,只留一片冰凉。 她竟冻了整夜。 不知怎的,萧贺夜就想把人护起来。 帝王俯身,双臂抄过她膝弯和后颈,轻轻一托便打横抱起。 怀里人轻得像片落雪,他不自觉地往怀里紧了紧。 却在这时,怀里的人忽然偏过头,往他颈窝里蹭了蹭,哼道:“师傅……” 温热的呼吸拂过喉结,他心头一荡,低头在女子额间印下一个轻吻。 将人小心放进床榻时,又把被角替她掖紧,看她眉头舒展了,才转身离去。 他对蔡全低声道,“不必唤她,让她睡够了。” 殿门“吱呀”合上的瞬间,崔云熙猛地睁开眼。 头顶是雕工繁复的床顶,微光照得帐角流苏轻轻晃动。 她抬手摸了摸额间。 成了—— 现下,并不是承宠的好时机,而是,撇清跟崔南姝的关系。 回广乐殿的轿撵,崔云熙把笑意藏起。 却不知,等着她的却是深渊。 “娘娘,奴婢无能,没能见得圣上。”她规规矩矩跪下,声音里带着怯懦。 崔南姝见她鬓发齐整,裙摆连一丝褶皱也无,忽地笑了。 “本宫就说,圣上心里终究容不下旁人。” 她抬眼瞥来:“姐姐这胆子,倒没你娘那般大。原就不是能讨陛下欢心的样儿。” 云熙听出崔南姝的不耐:“听小太监议论,陛下正因边关之事忧心,彻夜都在御书房议事,这才……没来养心殿。” 崔南姝慢条斯理抚着发髻上的钗镮:“罢了!既帮不上忙,姐姐便去军营中历练吧。” “军营”二字狠狠扎进云熙的脑袋。 前世被崔南姝丢去军营的画面涌来—— 终年不见光的破布帐篷。 发臭的麦麸。 随处可见的血渍。 就是发高烧,也得随叫随到伺候将士。 - 她们没有名字。 连死…也要看老天答不答应。 那里没有人权。 六年里,被她见过女人被男人随意拖拽,昼夜无休地被迫承欢;怀孕后被强灌堕胎药,血流不止直至丧命;男人用马鞭抽在她们背上,叫她们跪着学狗叫。 而自己也被折磨而死—— “娘娘!再给奴婢一次机会!”崔云熙额头“咚”地砸在地上,重生以来第一次如此惊惶。 “奴婢一定替娘娘诞下麟儿,助娘娘夺得圣心,登顶后位!” 先活下去!活下去才有机会! 崔南姝端起茶盏,缓缓起身,目光落在云熙姣好的面容上,来回踱着。 噗啦—— 茶盏里的水迎面浇在云熙脸上。 “本宫从不留无用的狗!你走了,本宫让父亲再送人进来便是!” 崔南姝心底早有盘算—— 登顶后位?!呵…… 只要云熙活着,那她崔南姝的身份就随时可能露馅。到时侯府定会舍弃自己,还谈什么登顶后位! 所以,无论今日崔云熙说什么、做什么,这军营她都去定了! 云熙看出她眼底一闪而过的狠戾,知道求饶无用,正想豁出去喊出关乎昌平侯府生死的话“当下正值前朝收拢北境兵权之际,昌平侯爷为今之计只能……” 后颈猛地挨了一记重击。 意识沉入黑暗前,云熙只剩一个念头—— 这一世,终究是没能逃掉么? 第18章 能活着,就好 寒风卷着沙砾,从帐篷破口灌进来,割得人脸生疼。 云熙猛地睁眼,几十个年轻女子挤在角落,瑟缩着。单薄的衣料下,骨头冻得咯吱作响。 似乎只有低低的哭泣,证明自己还活着。 崔南姝的过河拆桥,是云熙没想到的。 前世,她好歹是因胎死腹中后才被崔南姝舍弃,送来这人间炼狱。 可这一世,崔南姝竟急不可耐到连伪装都懒得维持。 她到底哪碍了崔南姝的眼,非要赶尽杀绝? 崔南姝到底在畏惧什么? 帐帘“唰”地被踢开。 肥胖的管事嬷嬷握着皮鞭,像打量牲口般扫过众人。 云熙定了定神,直到指尖触到冰冷的地面,才有一种真实感。 她没有像旁人般哭嚎惊恐,只是蜷起身子,缩在靠里的角落。 眼角余光飞快掠过:帐内三十一个女人,年纪都不大,却个个面如死灰。 “哭?再哭把你们舌头割了喂狼!”嬷嬷的鞭子“啪”地抽在地上。 两个姑娘试图爬起,转身欲跑,就被鞭子缠上脖颈,嬷嬷的三角眼里满是兴奋。 鞭打下,她们的哭喊片刻变成呜咽,最后彻底没了声息。 几乎所有的女人都抱着脑袋,往后缩。 嬷嬷挥挥手,两具尸体便被拖了出去。 帐外传来野狗的狂吠,声声撕咬声让帐里的啜泣声戛然而止。 “都听好了!你们就是将军手里的刀,是锅里的米,敢不听话,立刻丢去喂马!” 对上了,人和环境与前世都对上了。 云熙看向旁边的女人,她正偷偷摸向发簪。 她要自尽!不行! 云熙扫了眼嬷嬷的方向,便猛地抓住那女人的手腕,轻轻对她摇了摇头。 云熙或许无法改变众人的结局,只想…… 就算死,也是有尊严的! 前世,那女人刚拔出发簪要划伤自己,便被嬷嬷一把夺过,最后死相凄惨。 可偏偏,时间不对,比前世早了近一年…… 同样的帐篷,同样的嬷嬷,同样的绝望。 重活一世,这宿命的网,难道真的挣不脱吗? 不! 她猛地攥紧拳头。 这一世,结局必然不同。 嬷嬷罚过几个人,语气好了许多。 “眼下不比往日。”嬷嬷掂了掂手里的皮鞭,在账中来回踱步,“主帅有令,整肃军纪,你们只要做杂役即可。自己选——” 云熙的瞳孔蓦地放大—— 她很清楚,若是整肃军纪…… 那定是吃了败仗,这倒给自己挣了条活路—— 大帅要整肃军纪立威,那便最忌讳“军纪涣散”,皮肉交易定会收敛,杂役反倒成了暂时的庇护所。 嬷嬷顿了顿:“洗衣、缝补、喂马、厨下烧火…选好了站成队,别磨蹭!” 话音刚落,角落里的女子们便纷纷瑟缩着起身。 缝补要跟将士们打交道,喂马离马粪堆近,洗衣得在冰水里泡着…… 个个都是苦差,可比起方才那两具被拖走的尸体,已是天壤之别。 崔云熙却没动。 她望着帐外飘进来的一缕烟,那是伙房的方向。 那里……有火,有吃的,甚至可能遇到那个懂医的李伯。 她深吸一口气,朝着厨下的那队走去。 那里稀稀拉拉站了两个女子,都是些看起来壮实些的,大约也是觉得烧火能暖和点。 “厨下要劈柴、挑水、淘麦麸,烧不好火还得挨鞭子。”嬷嬷看着云熙的小身板嗤笑一声,“别到时候哭着喊要换,老娘可没工夫搭理你。” “不敢。能有口热汤喝,已是恩典。” 她这话倒是说到了点子上。败军里粮草金贵,厨下再差,总能沾点锅边的热气。 其他女子听见,有几个犹豫着也往这边挪了挪。 其中还有……那个本来要拔发簪企图自尽的女人。 云熙和她目光对上,那女子先扯了扯嘴角,云熙也微微颔首,没说话,却都懂——能活着,就好。 嬷嬷没再多言,挥挥手让各队跟着管事走。 崔云熙和另外五个女人,由王管事领着,进了伙房。 烟雾缭绕中,两口巨大的铁锅架在灶上,底下的柴火熊熊燃烧着。 火头军们在灶边忙碌。 “好了,都别瞅了。”王管事的声音把众人的目光拉了回来,“我来给你们分活计,今天便开始干活。” 大家都垂下头,安静地等着。 王管事在六人跟前踱来踱去,眼神在她们身上上下扫了个遍。 最后,他把目光停在崔云熙身上,伸出手指一点:“你,去劈柴。” 嘴角还带着点说不清的笑。 接着,他又给其他几个女人分派:“你们俩,去淘麦麸。你们俩,挑水。至于你,也跟她去劈柴。” 说着又指向云熙。 话音刚落,其中一个女人怯生生地伸出手,陪着笑道:“大人,小的手上生了疮……能不能不去淘麦麸?” 王管事以为她想偷懒,眼睛一瞪,鞭子就甩在了她旁边:“你这黑不溜秋的,莫不是要来做祖奶奶?” 那女人吓得缩了缩,赶忙说:“大人误会了,小的……小的是想去劈柴火。” 管事这才收起鞭子,冷哼一声:“劈柴可比淘麦麸苦多了,你想好了?” “是是是,小的想好了!”那女人连忙应声,又看向云熙,“小的愿意跟这位姑娘换,而且小的力气大,劈柴正合适。” 说罢,她还握了握拳头,露出一口洁白的牙。 云熙愣住,这女人—— 这不正是刚才自己拦住,不让她自尽的人吗? 那女人冲她飞快地眨了眨眼。 王管事闭了闭眼,好似没听见似的,指向另一个劈柴的女人,道:“那你便同她换吧!” 心里暗骂道:真是没苦硬吃的玩意儿。 “那边,就是你们住的地方,两人一间。一天一顿饭,没干完,不准吃饭睡觉。”王管事尖酸道,用手指了指不远处的又小又破的帐篷群,“好了,既然分好了任务,大家便去干活吧。” 这是牲口过的生活吗?众人只能巴望着活计能轻松点。 云熙和那女人来到伙房后院,瞧见堆积如山的柴火,心里头直冒火。 第19章 真当咱们是驴? 粗的木桩得有百十来根,细的树枝更是密密麻麻堆了三四百捆,单是劈断再劈成柴块。 她们两人,没日没夜地干,没个三五天,怕是连一半都完不成。 她崔云熙,前十六年是侯府里的闺阁千金,就算后来进宫为奴,也从没沾过这种苦力活。 好在前世在军营待了六年,粗活倒也没少干。 她闭了闭眼,知道现在重整军纪阶段,自然没人敢做那皮肉买卖,但架不住她们这些营妓受不住苦,主动攀附。 云熙把那点愤懑强压下去。 旁边的女人却一把搂住她的胳膊,气道:“那王管事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长得贼眉鼠眼的,姑娘你这瘦胳膊瘦腿的,他竟好意思把你分去到劈柴。” 云熙转过头看她,女人长得不算出挑,麦色的肌肤,嘴唇略厚,体格结实。瞧着淳朴,看年纪,约莫比自己要大上十来岁。 “谢谢姐姐,您的好意我记在心里了。” “姑娘别跟我客气。”那姑娘摆摆手,“我本就是粗人,干什么都成。可要伺候那些臭男人,我是万万不干的!方才要不是你拦着,我真就……真就一死了之了。”她顿了顿,又道:“我叫阿双,你呢?” 云熙想起她方才寻死时的决绝,还有要跟自己换活计的善意,语气软了些:“我叫崔云熙,姐姐叫我云熙就好。” “云熙,这名字真好听。瞧姑娘这样儿,定也是被误抓来的吧?” 云熙没应声,只苦笑。 阿双自顾自往下说:“这些万恶的军官,在我们家乡胡乱抓人。我本是良家妇女,夫君是正经儿的教书先生,家里还有一个十三岁的姑娘,如今却……哎……不过还好,多干点苦力活,倒也能忍。” 云熙听着,想起阿双前世的惨状—— 那时她自杀未果,被嬷嬷硬生生折断了指骨,赤裸地挂在外面示众……活活被冻死了去。 再看眼下,情形似乎和前世又不一样了,至少没人敢公然做那皮肉买卖,而阿双姐,也还活着不是。 她定了定神,自己一定要改变命运,还要帮阿双,可以的话,她还想帮前世帮过自己的李伯改变命运。 定不让崔南姝得逞! 便轻声鼓励阿双:“会好起来的。” “呦,你们还有闲心唠嗑?”王管事拖着调子走过来。 眼睛斜斜瞥了眼柴堆,下巴一扬,对云熙道,“那堆柴火,喏,就这些,天黑前劈完这边。没劈完就等着鞭子伺候吧!” 接着给阿双布置完任务便离开了。 两人对视一眼,倒吸口凉气。 直到日暮西斜,两人都没再交流,只埋头劈着眼前的柴。 阿双甩了甩酸痛的胳膊,看着脚边只剩下些细木棍,叉腰喘了口气。 她又抬眼望向云熙那边,心里头咯噔一下—— 那堆柴还跟座小山似的,云熙正背对着她,半弯着腰,双手攥着斧柄,斧头举到半空,晃了两晃才重重劈下去。 阿双看得心揪,再看看天色,终究是什么也没说。 只继续挥着斧子,一下比一下急,嘴里还念叨着什么。 …… “云熙妹子,你先歇口气,我来帮你。”阿双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云熙愣愣回头,先看了眼阿双,又扫过她跟前,竟已空落落的。 再瞧自己这边,那堆柴就像永远劈不完似的。 她无奈笑笑:“阿双姐,你怎的这么利落?太快了。” 阿双擦了把汗,咧嘴笑:“平日里活计干多了,力气怎么使才对,都是有诀窍的。你先歇着,瞧瞧我是怎么劈的。” 云熙点头:“好。”自己劈得着实费劲儿。 阿双边做边教…… 天色一点点沉下来,云熙学着阿双的样子,慢慢找着了些门道,斧头落得越来越快。 正忙着,王管事甩着鞭子过来嚷道:“都日落了,什么玩意儿,就这些个柴都还没劈完?” 阿双抹了把汗,带着点惨然:“王管事,小的……小的第一天来,这斧子太重,不大适应。您再宽限会儿,今天定给您劈完。” 王管事的目光扫过云熙,看她已然是副几近脱力的模样,又扫了眼地上,小山一般。 “军令如山,哪有宽限的理?”他眼皮一抬,不等两人再说,“啪”的一鞭子就抽在云熙身上。 云熙疼得肩膀一缩,阿双在一旁死死咬着牙关,拳头也不自觉地攥紧了些。 王管事没搭理她们,继续道:“天黑前劈不完,老子的鞭子可不懂什么叫疼人!” 王管事的脚步声一远,阿双赶忙拉过云熙。 掀开她肩头的衣裳瞧了瞧,这才松了口气道:“还好还好,只破了点皮,没渗多少血。” 云熙想着前世做营妓的种种,还有崔南姝折磨人的把式。 这点儿疼,还真算不了什么,可王管事这回没下死力,真的只是为了敲打自己吗? 她不由拢了拢衣襟:“不碍事的,阿双姐,这不疼,我们接着干吧。” 阿双点点头,抬头看了眼天色,又看了看云熙:“是得再快点了,要不王管事又来了。这军营里,咱们这样的身份哪配得上药?真要是伤口感染了,那就是死路一条。” 云熙重重点头。 攥紧了斧柄,抡得更急了。 天彻底黑透时,云熙跟前的柴堆总算是一扫而空。 两人把劈好的柴捆成两大摞,瘫坐在地上,胳膊累得已经抬不起了。 “走,找点吃的去。”阿双喘够了气,拽着云熙就往伙房走。 灶房里就一个火头军在烧开水,除了些没洗的碗筷,别说热饭,连点米汤渣子都没剩下。 火头军听到声音,连眼皮也没抬,手里的抹布往锅边一拍。 “要饭也得赶早,滚远点!” 两人就这样被火头军打发了出去。 阿双气狠了:“这群杀千刀的!干了一天活,水都没给口热的,真当咱们是驴?!” 云熙却眼尖,看见墙角滚着几个小土豆儿,灰扑扑沾着泥,像是没人要的。 她弯着腰飞快捡了四个,拉着阿双就往外溜。 第20章 不走来时路 “是我拖累你了,阿双姐。我要是快点,你早吃上热的了。”云熙说着,便从怀里摸出几个土豆,“走,我给你烤着吃。” 阿双愤懑道:“这不怪你,怪他们!” 转而看向云熙手里的土豆:“不过这东西……能烤?” “你就瞧好吧。”云熙狡黠一笑。 两人找了处避风的墙角,捡了些没烧透的炭块。 云熙把土豆泥在衣角蹭掉,又寻了根细树枝,在石头上磨尖了,拿起个小的,从蒂头往里扎,扎到中间又转了转,让树枝从另一头穿出来。 “这样架火上,能转着烤,皮能烤得焦脆。”她举给阿双看。 阿双凑过来看着这些土豆儿:“跟串糖葫芦似的!真能行?” 云熙笑着把剩下的也串好,把炭块拢成小堆,将土豆串架在火边,拿根细枝子慢慢转。“火不能太猛,得用余烬烘,不然外面糊了,里头还是生的。” 火苗子“噼啪”烧着,没多久,土豆皮就透出点焦黄色,一股淡淡的香味飘出来。 云熙转得更勤,手指被火烤得发烫,就换个姿势捏着枝桠:“再等会儿,皮能剥下来的时候,里头准面乎乎的,带着点焦香,比蒸的好吃。” 阿双蹲在旁边:“闻着就馋人,你这脑子咋这么活泛?” 云熙用树枝敲了敲土豆,感觉里头软了,赶紧拿起来,吹掉火星子。 递一根给阿双:“小心烫。” 阿双接过热乎乎的土豆儿,两手倒腾着,她咬了一大口,果真面乎乎的:“嘿,真好吃,等回去了我也要给我家小月烤!” 云熙知道,小月肯定就是她那十三岁的女儿。 突然,不远处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两人对视一眼:“谁?!” 窸窣声停了,两个姑娘从树后探出了头。 慢慢走了过来:“是我们……” 她们衣裳上满是泥点子,手上还提着半人高的水桶。 “你们不是被分去挑水的吗?快坐下,你们那活计累吗?”阿双见是和自己一批来的,便拍拍旁边的空地,自来熟地招呼道。 “别提了,我们挑水的地方在山后,饶三四个弯,再爬三个坡才能到,一来一回就要一个多时辰。一天要跑上七八趟,回来晚了,还得挨王管事的鞭子。” 其中一个姑娘叫苦不迭。 另一个稍年轻的姑娘看着地上的烤土豆,咽了咽口水道:“谁说不是呢,等我们最后一趟回来时,不光挨了鞭子,还没饭吃。刚刚闻到香气,便过来看看,没成想,是你们。” 云熙听着,自然地将另两个土豆递给她们。 四个人靠在墙根吃完,便闲聊了起来。 这才知道—— 被卖到这里的不光她自己,这两个姑娘,也是被卖来的,而阿双,是被掳来的。 凭什么! 到底凭什么! - 回到营帐休息时,阿双迷迷糊糊说的净是她家小月,说那丫头爱吃糖糕,最爱去草地里捉蚱蜢…… 云熙只听着。 肩头的伤被汗浸得生疼,倒也让她暂时把崔南姝、圣上那些人抛诸脑后。 就是惦记白芷她们—— 自己被丢进这军营时,她们刚被崔南姝支出去办事,也不知道能不能沉住气。 不管了,先活过今天再说。 且上一世,自己就是在这军营中跌倒的,这一世,定要重新从这儿爬起来。 天刚蒙蒙亮,阿双睁眼看见云熙便“哎呀!妈呀”一声蹦了起来,直愣愣指着她:“你……你这是咋了?大白天撞见鬼了?” 没等云熙说话,她忽然一拍大腿:“对了!我听人说,土豆儿没熟透,吃了会中毒,你莫不是中了毒,脸都黑了?” 说着又一惊:“妹子,你看我,黑了吗?” “阿双姐,你也黑了。”云熙逗她道。 “那咋整,我家阿月要不认得老娘了。”阿双苦恼道。 云熙被她嚷得笑出声,抓过她的手就往自己脸上抹。 阿双抽回手一看,手心黑糊糊一片。 云熙又举起昨天那截小木炭晃了晃,连手都蹭得漆黑。 一笑,一口牙在黑脸的衬托下,显得更白了。 “原来是用炭条抹的呀,吓我一跳呢,不过你这是作甚?”阿双又气又好笑,“先前白净儿模样多俏,咋糟践自己呢?” 云熙擦了擦嘴角的炭灰:“阿双姐,你说在这男人窝里,俏模样是好事?” 阿双愣了愣,狠狠点头:“妹子说得在理!是我不够通透。” 顿了顿,她又道:“你是没瞧见,王管事每次瞅你的那眼神,我见了都起鸡皮疙瘩。” 云熙只笑着点点头。 两人便去后院劈柴了。云熙的动作比头天利落多了,斧子抡得有模有样,就是力气还差些,阿双依旧时不时搭把手。 总算在日头西斜时劈完了。 两人来到伙房时,王管事都愣住了,眼皮几不可察地跳了跳。 总算是混了口稀的不能再稀的米汤。 “你们见着那俩淘麦麸的姑娘没?”挑水姑娘今天也交了差,端着米汤碗往云熙她们跟前凑了凑。 “我俩一整天都在后院忙活,哪能见着啥人?”阿双吸溜口米汤,望着她俩说。 云熙也在旁摇了摇头。 “我听说呀,”那年轻些的挑水姑娘压着嗓子,拿手掩了嘴,又说,“她俩去兵痞帐子里伺候男人了。” 云熙听着,只当是寻常事,这是每个人自己的选择。 阿双却惊住了,到嘴边的米汤差点儿被她喷出来,又硬生生咽下去,呛得直咳嗽。 那模样,让人发笑,云熙在旁轻轻拍她的背。 待阿双喘匀了气,便愤懑道:“老娘就是死,也不会去伺候那些脏东西!” “嘘,小声点!被管事听见,指定给咱穿小鞋。” …… 难道这就是营妓们的宿命吗? 不! 重来一世,云熙断不会走先前的老路! 哐当—— 伙房的铁锅被火头军踹翻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尖响。 帐里的人都激灵一下,知道是催着开工了,纷纷爬起来。 云熙往脸上抹了些炭灰,阿双已掬了把冷水往脸上拍,人也清醒了不少。 往后院走时,看着那堆柴火,两人的脚都顿住了。 第21章 咱得撑住 这柴堆比昨天高了近半,阿双啧了声:“他们就是成心的,见不得咱们早一丁点儿收工。” 难怪昨儿见柴房门口堆着不少新树干,原来都是要给她们的。 日头将过晌午,王管事就摇着鞭子过来,盛气凌人道:“今天这堆柴,天亮前劈不完,谁也别想进帐里!” 阿双当即撸了袖子,想要跟管事理论。 却被云熙伸手摁住了胳膊。 “先劈吧。”她的声音压得很低。 云熙抡起斧头,比昨天又稳了些。 阿双教的法子,很管用—— 先看准树干上的纹路,顺着纹路砍出裂痕,再对准裂痕砍,确实省劲儿不少。 可那些粗树干实在硬,每一斧下去,都会震得虎口发麻。 即便如此,云熙也不敢有丝毫懈怠。 日头慢慢西沉,云熙直起腰揉了揉酸痛的肩膀,却见阿双突然弯着腰咳了起来,咳完还用握着空心拳猛敲着胸口喘气 “阿双姐?”云熙扔下斧头走去,“你这是怎的了?” 阿双直起身,用袖子抹了把嘴,笑道:“没事儿,我这老毛病了,天一冷就犯。” 云熙皱着眉,看她精神头儿明显不对劲,还想再问,却被阿双推着往柴堆走。 “快劈你的!晚了,那死东西又要使坏。” 约莫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阿双跟前的柴总算劈完了,她抡了抡胳膊,正要过来帮云熙,王管事摇着鞭子又来了。 他斜眼睨着地上的柴,指着阿双道:“你,去给宋将军帐内送壶酒。” 阿双脖子一梗:“我是来劈柴的,不是跑腿的。” “给脸不要脸是吧?”王管事的鞭子“啪”地抽在云熙肩上—— 旧伤混着新伤,疼得她猛地一缩肩,冷汗“唰”地从额角冒出来。 “你打她干什么!”阿双眼都红了,往前冲了半步,死死盯着王管事,“我们没偷懒!柴火一直在劈!” 王管事冷笑,鞭子在手里转了个圈:“老子让你送酒你犟嘴。至于她?天快黑了,柴还剩下这老些,不打她打谁?” 话里的威胁之意明晃晃的——再犟,这鞭子还得落云熙身上。 阿双盯着那酒壶,一把抢过来,恶狠狠地剜了王管事一眼:“我去!” 转身便往宋将军的帐子走去。 走两步还要回头看看云熙,眼神里满是不放心。 阿双走远了,王管事盯着云熙劈柴的侧影,鞭子往胳肢窝一夹,凑过来。 “啧啧啧,我说姑娘哎”他声音黏糊糊的,“你这细皮嫩肉的,眼见也不是个干活的料。” 云熙没抬头,斧头却落得更沉,“咚”地劈开段木头:“管事有话快说!” “啧,性子够烈。”王管事往她跟前凑了凑,几乎要贴到她耳边,“我帐里还缺个暖被窝的,你去了,保准顿顿有热汤喝。这营里,多少姑娘盼着往本大人帐里钻。” 云熙猛地停手,斧头拄在地上:“我笨,从来只知道劈柴干活,不知道怎么暖被窝。” “别敬酒不吃吃罚酒!”王管事的脸沉下来,“这伙房里,老子说了算!” 他顿了顿,笑得越发猥琐:“你们这批来的好些个营妓,现在就在军帐里伺候着呢,吃香的喝辣的,哪像你——” “呸!”云熙猛地抬头啐了一口,“还不是被你们这群畜生逼的!”她扬手就把斧头抡起来,“你再往前一步,我就劈了你!” 王管事被她眼里的狠劲唬了一跳,往后缩了缩,随即啐了口:“他娘的,不识抬举!” 扬手就往她胳膊上抽了两鞭,这两下半分情分没留,粗布衣裳当即被抽烂,血顺着胳膊肘往下滴。 他甩着袖子骂骂咧咧地走了。 云熙盯着他的背影,直到看不见了,才缓缓松开斧柄。 手心全是汗,她咬着牙撕下块衣角,往胳膊上缠裹,布料勒进伤口,疼得她抽了口冷气,血总算慢慢止住了。 自己都用炭灰糊得跟锅底似的,这也躲不过去。 挥斧子的力道不知不觉重了许多,像是要把满心的憋闷全劈进木头里。 天早黑透了,明月当空,冷冷地照着柴堆,也照着她的影子。 阿双回来了,带着一身酒气,走路左摇右晃的。 云熙丢下斧头,赶紧迎上去扶住她:“怎的喝了这么多?” 阿双眯着眼笑,舌头有点打结:“那些个小东西……想灌醉老娘?不知道老娘成家以前……就是烧锅酿酒的?” 说着,阿双从怀里掏啊掏—— 终于掏出个揣得温热的白面馒头,往云熙手里一塞。 “吃,给你……”她拍了拍云熙的肩,笑得得意,身子却一软,靠了过来。 刚巧压在云熙肩头的鞭伤上。 云熙疼得“嘶”了一声,却没推开她。 她嘴角噙着点笑:白芷,你瞧,在这儿也有像你这般疼我的人,你在崔南姝跟前,可得护好自己啊! 云熙把馒头收起来,刚想把人往帐里送,又怕她这样回去出事,只好先把她安置在旁边的草垛上,自己转身接着劈柴。 这一劈就到了后半夜。 云熙手上指节被磨得发红,虎口处早磨出层薄茧。 她盯着自己的手,忽然低低地笑了声,带着点自嘲:“重生一世,怎的还是这么弱?” 她把斧子立在柴堆旁,走过去扶阿双。 阿双睡得沉,嘴里还嘟囔着,听着像“小月”。 云熙顿住,想起前世,自己那死在腹中的女儿…… 一阵风吹来,她不禁打了个寒战,掩下心思。 几乎是半扶半拽,才把阿双挪回那只够睡她们俩的小帐篷。 云熙已累得骨头都快散架了,却还是从旁边摸出根小树枝,在地上划了划——已是第五笔,凑成个“正”字了。 在这儿已经待了五天。 她相信,只要有念想,回宫、报仇,都指日可待! 看着草席上睡得酣沉的阿双,云熙轻轻叹了口气,声音低得像怕惊着谁:“阿双姐,咱得撑住!这一世,总会不一样的。” 帐外的风呜呜地刮,卷起地上的沙,打在帐布上,沙沙响。 第22章 转机 天刚蒙蒙亮,云熙见阿双醒了,还是那副难受劲儿。 “阿双姐,你是不是想吐?我扶你去。” 阿双摆摆手:“妹子,让姐恶心的不是酒,是人心呐!昨儿个,我去宋将军帐子送酒,你猜撞见谁了?” “那俩淘麦麸的姑娘?”云熙反问。 “神了,你咋知道?关键是那俩姑娘作践自己,我没话说,偏还一个劲儿撺掇那些人,要拿酒把我灌死。里头足有十几个兵呢!要不是老娘酒量硬,云熙妹子这会儿该给我收尸了。” 这当口,云熙又能说什么? 除非这世间,再没了营妓。 不出意外,景宁侯世子会在一个月内便会过来交付兵权。 那个风光霁月的男人——前世,便是他,替自己敛了尸。 说不定,转机就在那时。 自己只能再坚守住,守住身份,守住清白。 等回宫了,这些帐再一笔笔算。 只几日的功夫,后院的木柴堆眼看着涨了起来。 阿双蹲在旁捆柴,麻线在掌心勒出红痕。她时不时侧过脸咳两声,用衣袖捂在唇上,指节悄悄泛白。 云熙抡斧的胳膊越来越快,汗水砸在地上,转瞬就被风干。 两人倒也默契,总能在天擦黑前把活计收得利落。 这日伙房后院突然闯进脚步声,带着鞭子梢拖过地面的轻响,像条毒蛇似的。 阿双手一抖,啐了句:“死东西!” 云熙的斧头猛地顿在半空,脸骤然绷紧。 王管事立在院里,四下扫视。 鞭子在掌心转了半圈,突然“啪”一声抽在石阶上。 “你,”他抬下巴点向阿双,声音让人发窒,“伙房缺个烧火的,去那边候着。” 阿双心里猛地一沉。 伙房里头哪里缺过人? 她刚要张嘴,眼角余光瞥见王管事的目光正黏在云熙身上,嘴角勾着抹阴恻恻的笑。 那笑意里的算计,阿双懂。 她把到了嘴边的拒绝狠狠咽回去,牙齿咬得咯咯响,拳头攥得死紧。 终是低低应了声:“是。” 阿双走后,后院一下子空了。云熙劈柴的声音没断过,从日头正中响到夕阳西斜,又从暮色四合响到月上中天。 夜深了,云熙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去,刚掀起帐帘,就见阿双扶着帐杆往里挪。 见她进来,脚步顿了顿,嘴角扯出点笑:“回来得正好。” “阿双姐,伙房那边……”话没说完,就被一阵急促的咳嗽打断。 阿双忙侧过身,用袖口捂住嘴,肩膀剧烈地抖着,像是要把心肝都咳出来。 好容易喘匀气,却只摆摆手:“放心,那老王八没敢怎么样。” 云熙盯着她被烟火熏得发红的脸,喉头发紧。 白日在后院,她不过一两声闷咳,怎么到了伙房反倒重了? 她不是说天冷才犯咳嗽吗?伙房明明暖和—— 难道是烟火气? 刚想追问,阿双已经蜷进草席:“快歇着吧,明日还得早起。” 云熙望着她在月光下紧蹙的眉头,一夜没敢睡沉,打定主意找机会偷偷去看看。 日子在忙碌里溜得飞快,云熙劈柴时总往伙房的方向瞟。 这几日,王管事再没露面,任务也没再加重。只是阿双咳得时间长了,经常睡不了一个踏实觉。 早晨问她,也什么都不说,只是笑自己没有那么金贵。 这倒像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 让云熙心里不安。 这天,她提着囊往水房去,准备绕去看看阿双。 刚转过墙角,就撞见那两个挑水的姑娘回来交差。 几人往日见了还会笑着打声招呼。 今日两人却似见了鬼,相视一眼,便猛地往旁边躲,还用手捂住鼻子,水桶撞在石头上,溅了满地水。 “姐姐们这是怎么了?”云熙顿住脚。 年纪轻的那个声音发飘:“你、你离我们远点!” 云熙更糊涂了。前几日还共患难,一起吃着烤土豆儿,凑在一起聊家乡的趣事。 怎么转眼就避自己如蛇蝎? 莫不是自己是什么瘟疫? 云熙往前挪了半步,见两人脸色煞白,又忙退回去:“到底出了什么事?” 年长的姑娘叹了口气,扫了眼四周,又看看云熙,声音压得低低的:“不是我们要躲你,是你跟阿双住一个帐子,我们实在怕……” “阿双姐怎么了?”云熙听见阿双,心猛地揪紧。 “你还不知道?”年轻姑娘睁圆了眼,“她在伙房咳得快断气了!火头军嫌她晦气,时不时的还踹她两脚,她也不躲,就蹲在那儿闷闷烧柴……” “说是得了痨病呢。”年长的接话,声音里带着同情与怯意,“这地方没医没药的,咱们这些卑贱之人沾染上就是死路一条。王管事昨儿还骂,说要把她拖出去喂狗,省得传给旁人……” “轰”的一声,云熙只觉得脑子里炸开了。 痨病?她明明说过是老毛病,天热就好。 伙房暖和,可烟火最烈——怕是喘症!这是被烟火激得犯了重! “喏,这是我们挑水时在路边采的甘草,你叫她泡水喝,或许……能好受些。”年轻姑娘从怀里掏出个布袋丢向云熙。 云熙道过谢,转身便往伙房跑。 她能理解两人的心情:同是天涯可怜人,不是丝毫没有感情。只是在这儿,染上病这要命的痨病,确实只有死路一条。 云熙不怪两人,只怪那恶毒的王管事。 伙房后檐的小门虚掩着,云熙扒着门框往里看,心一下子被攥紧。 阿双果然蹲在灶前,背对着她缩成一团。 手里攥着块灰黑色的破布,死死捂在口鼻上,可压抑的咳喘还是钻出,像被什么堵住了喉咙。 火光从灶膛里窜出来,映得她侧脸红紫交加。 她面前的柴火堆歪歪扭扭,添柴的手抖得厉害。 火头军在一旁啐了口:“丧门星,咳死算了。” 云熙的眼泪“唰”地就下来了,攥着那包甘草的手紧了紧。 原来她日日回来强撑着笑,都是在忍? 她死死咬住嘴唇,才没让哭出声。 绝不能让王管事给阿双扣上“痨病”的帽子—— 若是那样,阿双的结局只有一个。 那便是被丢去喂狼的! 云熙抹了把脸,转身往回跑。 风灌进喉咙,割得她生疼,可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得想办法,必须得想办法! 第23章 人心真是丑陋 千里之外的皇城。 崔南姝被禁足在广乐殿已是半月。 朱门落了锁,窗棂外的梧桐叶黄了大半。 几个洒扫宫女坐在廊下,叽叽喳喳个没停。 “宫里份例减半,眼见着就要变天了,冬天的日子可不好挨啊。” “谁说不是呢,娘娘在禁足,心情更加阴晴不定,若能吃着云熙姐姐做的热汤点心,这日子,倒还好过些。” “你可闭嘴吧,没见白芷和阿满姐姐一个不留神,都被罚去辛者库了吗!” “是啊,她们两人都极本分,却被娘娘说企图勾引陛下。” “再说,下一个倒霉的就是你。” …… 御书房内,萧贺夜正忧心边关之事。 他歇在御书房的时辰越来越长,走神的次数也越来越多,只有皇后敢偶尔前去问安。 “蔡全,广乐殿中可还好?”站在一旁的蔡全突然被问得一愣。 “贵妃娘娘前些日子还爱送些小玩意儿,按陛下的吩咐,统统打发了回去。这些日子倒也安生,没再折腾了。” “那她……可好?”圣上的手一顿,笔尖停在奏折上,墨迹晕开了两分。 蔡全知道,圣上问的是……崔云熙。 “听人来禀,那姑娘……似是家中有事,回老家探望了。” “嗯,也好,让她躲躲清闲去吧。” 墙角背风处积着半寸厚的沙,云熙用石头圈出块小空地,架起柴火烧。 枯枝噼啪响着,火星子往上蹿,噼啪声里,她捏了把甘草塞进陶罐,清水注进去时,荡起圈细碎的涟漪。 她盯着汤上的沫子发怔,指尖无意识地抠着陶罐边缘——医官的药箱金贵,哪会为她们这种下等人打开呢? 能盼的,不过是这把甘草能压下阿双姐喉咙里的痒,让她夜里能睡个踏实觉。 药香漫出来时带着点苦涩,云熙手忙脚乱扑灭火,烫得指尖发麻也顾不上。 水囊灌满药汤,她攥着就往伙房跑。 阿双正蹲在灶门前添柴,听见外面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一看来人,又是喜又是忧。 “大人,我家妹子来寻我,我去门口看看就回。”她赔着笑应了火头军。 转身小跑出来时,手在粗布褂子上蹭了又蹭,“妹子你咋来了?莫不是那死东西……” 她脸上灰蒙蒙的,眼角也沾着灶膛里的黑灰,笑起来露出点白牙。 “妹子,你咋来了?莫不是那死东西……” 话未说完,喉咙里便像卡了刺,猛地弓起背咳了起来。 她用袖子捂住嘴,侧在一旁,肩膀一抽一抽的。 云熙赶紧凑过去拍她的背:“阿双姐,先喝口甘草水。” “我用不着。”阿双推开她的手,嗓子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却还笑着,“这甘草不好寻,你留着。我这是老毛病,扛扛就……” 云熙的眼睛却钉在她的嘴角—— 干裂的嘴唇上,沾着一点刺目的腥红。 阿双姐咳血了。 “阿双姐!”云熙攥住她的手腕,“你不能再烧火了,我替你!” “臭娘们,还不过来烧火?找打是不是!”火头军的谩骂声从灶后传来。 阿双做事一向麻利,又不多话,这才没被这火头军换掉。 闻声,阿双回头哎了一声,手腕在云熙掌心里挣了挣,又松下来,声音压得低:“瞎闹啥?你替我,王管事不扒了咱们的皮?” 她拍了拍云熙的手背,接过水囊,“行了,这水我收着。你别担心,快去劈柴。” 云熙看着她被烟火熏红难受的脸,偏还要挤着笑。 心口像被只大手攥住,疼得发紧。 她应了声,转身走了。 脚却没往后院柴房去,反倒朝着管事帐的方向。 她站在帐外深吸一口气,试试吧!l 帐帘一掀,王管事正歪在榻上,手里捏着根牙签,慢悠悠剔着牙。 见是她,眉梢挑了挑,眼尾的褶子堆起来,笑地油腻:“怎的,想通了?” 云熙站在帐中央,脊背挺直,声音闷闷的:“我要药。” “哦?”王管事坐直了,牙签扔在地上,“什么药?” “给阿双姐治病的。”云熙盯着他,一字一顿,“她现在病着,干不了活。” 王管事突然笑出声,那笑声震得人耳朵疼:“她那是痨病,有什么好治?再过五天,新一批营妓到了,老子就把她拖去喂狼,省得传了旁人。至于你……” 他站起身,一步步逼近,唾沫星子喷在云熙脸上:“跟她住一块儿,怕也染了吧?到时候……嘿嘿……” 云熙不禁往后退了半步,明白他的话外之音。 若阿双的病没治好,不光她要死,自己也要死。 若要治病,就得依附于他。 好歹毒的心思! “她那不是痨病!”云熙死死攥着拳头,“你叫医官来,一看便知!” 王管事的眼在她身上溜了圈,笑得越发猥琐,手伸过来要摸她的脸:“什么?医官?你也配?他们的鞋都不会沾这晦气地的土。”手停在半空,指尖几乎要碰到她脸颊时,他舔了舔嘴唇,“不过本大人面子大,帮你叫医官也行——只要你今晚,来我帐里,陪!我!睡!” “做梦!”云熙想也没想,狠狠啐了口,猛地拨开他的手,转身冲了出去。 人心真是丑陋! 风卷着沙粒打在脸上,疼。 她蹲在空地上,怎么办? 她不能死。阿双姐也不能死。 就五天的时间! 要是李伯在就好了—— 李伯前世是军中的医奴,身份低微,可在这军中,谁没个头疼脑热? 在下人里,人人都敬他几分。 前世云熙得了重病,便是李伯不嫌弃,把她从鬼门关一次又一次地拉了回来的。还总偷偷给她塞窝头,说人活着,总得有点念想。 李伯常说,行医就是济世,管他高低贵贱。 不过,前世他喝醉说漏了嘴,说他本是军中医官,因“延误军情”才被革职,又因医术高明才破格成了军中唯一的医奴。还笑道,说要不是成了医奴,她们这些营妓,指不定每天要死多少人呢。 云熙知道,李伯好赌,且,非常好赌! 第24章 我和你赌 前世的李伯,整日抱着着自己的骰子寻人去赌,输了就拿自己的银针去换。 说不定就是因为赌,才被其他人给算计了去,以至于最后落得那样的下场。不然他一个大夫,谈什么延误军情呢! 对,现在这时还没有医奴,那他便还是医官了吧! 可医官有专门的帐子,外面还有军官守着,她近不了身。而且,这时候的李伯不认识自己,会搭理她这种小罗罗吗? 不管了。 云熙猛地站起来,拍掉衣服上的沙。 她记得前世李伯最爱揣着副骰子,去西南方的密林里跟人赌钱。 云熙看了眼伙房的方向,烟还在冒。 她不能眼睁睁看着阿双姐被拖去喂狼。 去撞撞运气。哪怕只有一丝希望。 重活一世,老天总该可怜可怜她们这些苦命之人吧。 她抬脚,便往西南边跑。 管事帐里,王管事摸了摸下巴,嘴角咧开个阴恻恻的笑。 这丫头,骨头硬,可架不住急。 等阿双真要被拖去喂狼,她总会再来求自己的。 到时候……他舔了舔嘴唇,眼里闪着贪婪的光。 西南方向,树影映在地上,骰子碰撞的脆响和笑声震天。 一腿架在凳子上的赤袍男人在兵卒中,格外显眼。 李伯——不,现在该叫: “李军医!救命!” 兵卒们齐刷刷回头,满脸都是赌瘾被打断的烦躁。 穿灰布裙的丫头,浑身黑黢黢的,正扒开矮树丛冲进来,头发被树枝勾得散乱,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手撑着膝盖直喘气。 来人正是云熙。 她顺着前世的记忆,摸索了好一阵子才找到这儿,还是被这震天的哄笑声引来的。 李医官扬手掷骰的动作猛地顿住。满脸都写着不耐烦。 真好,云熙看到他便像看到了久别重逢的亲人一般。 此时的他,已不在是前世那个邋邋遢遢的糙汉,而是丰神俊朗、潇洒倜傥的公子哥儿。 “咚”的一声,云熙就跪了下来,若没有他,自己前世早死八百回了。 这一跪,是他当受的。 “滚!”李医官啐了声,视线扫过云熙,“哪里来的黑丫头,碍眼。” 他正赌到兴头上,哪耐烦看个营妓在这儿表演。 他指间的骰子转得飞快,嘴角带着抹混不吝的笑—— 兵卒们哄笑着就要继续开赌。 云熙却咬咬牙,头狠狠砸在地上。 “李军医,人命关天!”她声音很大,“现在重整军纪,你们在这——本就不对!” 赌台静了瞬。 兵卒们哄笑起来:“哪来的?敢管李医官的闲事!” “哟,还懂军纪?”李医官忽地笑了,走向云熙,俯身凑近,指节敲了敲竹盅,“老子偏赌,你能怎的?” 一众兵卒都笑弯了腰,有两个兵卒更是狞笑着就想过来戏弄她。 这哪还是前世那个塞窝头给她,说救人就是在济世的李伯! 云熙像没知觉一般,悠悠站起,死死盯着李医官手里的骰子:“我和你赌!你敢吗?” 笑声戛然而止。 李军医终于抬眼,指尖转着骰子,脸上带着丝嘲弄:“你?拿什么跟我赌?” “赌你去帮我看诊,”云熙她指着伙房的方向,一字一顿说得清楚。 “我赢了,你随我去;我输了,任凭处置。”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 李医官挑眉。 周围的笑声更大了。 “这丫头片子,知道赌字怎么写吗?”络腮胡的兵卒拍着台子笑,“李医官,跟她玩玩!” 李医官看着她通红的眼,忽然觉得有意思。 “好。”他说,“比谁小,三局两胜。” 说着撩开赤袍,席地而坐,地上的竹制骰盅被他的大手一把握在手中。 “我先来。” 他直直盯着云熙的眼睛,嘴角不自觉上扬。 只一息时间,三个玉质骰子便在他手腕晃动下撞出一阵清响。 而后,猛地往地上一掷。 开盅——他的眼睛从未离开过崔云熙。 众兵卒栖身一瞧,好家伙—— 三个幺! “我们李医官可是出了名的能将骰子掷出花的。” “李医官厉害!小丫头片子还是算了吧!哈哈哈哈哈……” “姑娘确定要和我赌?”李医官打断众人的哄笑,缓缓开口道。 云熙瞧了瞧他的手法,淡定一笑:“若能换回一条命!我自然要赌!” 玉骰在盅里转,她侧着头听,耳尖微微发红。 不对…… 再晃…… 还差一点…… 众人的脑袋也跟着她手中的骰盅左右摇晃。 额角的汗滴进云熙的眼里,她强忍着刺痛眨了眨。 是了!最后闭眼一掷。 竹盅掀开的瞬间,兵卒们的笑像被掐住了脖子。 六——六——六! 好个十八点! “哈哈哈哈!这是来送菜的吧!”有人笑得直不起腰。 “小姑娘是来比大的吗?” 果真是太久没摸这玩意儿了,竟有点儿生疏! 云熙脸上发烫,却想起阿双嘴角的血。 忽地抬头,迎上李医官的眼:“急什么,还有两局。” “再来!”对面的李医官却没有表情,他接过骰盅,还是一套行云流水般的动作。 竹盅落时,他故意放慢了动作,像在逗弄猎物。 “四点!厉害!”众人拍手叫好。 只云熙心里有点儿打鼓了,万一输了,那可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啊。 她拿起骰盅的手有些抖,深吸一口一气,努力稳了稳心神。 闭上眼,边晃边听,良久—— “厉害啊!三个幺!” 云熙看着骰子长舒了口气,但还是不甚满意。 她知道,李伯他不仅好赌,也十分擅赌。 周围顿时响起一阵鼓掌声。 但依旧有不服气的道:“现在只平局,还最后一局!” 李医官微微挑眉:“难怪敢赌,还是有两把刷子的!” 说罢又抓起了骰盅勾嘴一笑:“不过黑丫头,我告诉你!就算是平局,我也不会跟你走的!” 云熙咬咬牙,攥了攥衣摆:“那就走着瞧吧!” 开—— 三个幺! “小丫头虽然还不错,可今天李医官注定是不会跟你走的,你还是乖乖认输吧!” 有人还在一旁附和的时候,云熙却一把抓过骰盅。 看来——只能孤注一掷了。 第25章 擎天一柱 云熙依旧闭着眼,骰盅在她手中摇的速度越来越快…… 手型快得出现千百个重影,竹盅也被她摇得发颤。 开盅—— 众人傻眼了! 三个玉质骰子叠成一排,变成一个—— 幺! “李医官,怎么说?这是什么个玩法?”一兵卒已经完全看不懂了,出声问道。 李医官的眼倏地睁大,他俯身,指尖从上到下依次捏起三颗骰子,都是幺。 这是—— 擎天一柱啊! 他抬头再看云熙时,眼里的轻蔑已经统统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惊愕,还有点说不清的熟稔。 “再来一次。” 云熙却坚决起身:“我胜了,你得同我去看诊。” 李医官一会儿却似缓不过神般,看骰子许久,才将骰子塞进怀里。 复又抓起一旁的药箱,拽着云熙的胳膊就往外走。 …… 众人还没搞明白状况之际,哪还能瞧见二人的身影。 路上,李医官亲切地问着云熙住在哪,每天都干些什么,还让云熙别和他生分。 叫他“李伯”便好。 只求云熙能教教他,自己刚才露的那一手。 云熙在心里苦笑。 李伯啊李伯,这“擎天一柱”便是您前世的绝学啊。 那天您喝了好些酒,非说我的手就是天生该抓骰子的,逼着让我学。 我苦练了好长时间才摸到些门路。 而您也因为赌,前途一片惨淡。 现今,我用它换一条命,也想用它,让您戒掉这赌瘾。 这是不是就叫—— 冥冥之中,自有定数呢? 云熙和李伯一路闲聊,时间倒也过得快些。 李伯刚要再次开口问那"擎天一柱"的手法,就被云熙冷不丁打断,语气中多了几分急促:“李伯,先救人。” 伙房门口,云熙停住了,她闪着星星眼看着李伯,又伸手指了指里头弯腰的身影:“喏,就在那。您能把她带出来吗?” 阿双正抱着一捆湿柴往灶膛里塞,回头看见云熙身后跟着个男人,手里的柴火"哐当"掉在地上。 火头兵回头,见李伯的赤色衣袍上绣着银线花草,慌忙行礼:“小的见过医官大人,不知大人……” 话未说完,就听见李伯冷冰冰的一句:“这个女人,我要了。” 阿双的脸"唰"地白了,以为是自己又干了什么了不得的事。 火头兵也瞪圆了眼,刚要开口斥骂阿双。 李伯忽然咂了下嘴,语气缓和了些:“瞎紧张什么。她这模样,跟我正在瞧的症候对路,借去看看。” 火头兵这才松了口气,讪讪道:“大人要瞧病啊,您随意,随意。” 阿双抓着云熙的胳膊,边走边问:“云熙妹子,这是......” “阿双姐,这是医官!”云熙把她的手攥得更紧,声音里却又透着股亮堂,“来救你的!” 阿双愣住了,眼睛里闪过一丝疑惑。 这些高高在上的医官真的会为她们看诊? “妹子,你没答应他什么吧?”阿双生怕云熙吃亏,拉着她的胳膊小声道。 云熙只拍拍她的手背:“放心,李伯是好人!咱回帐子,别在这儿吹风。” 说完又看向李伯:“况且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总有些好大夫是仁心仁德,你说是吧,李伯?” 李伯只斜眼瞟了眼云熙。他可从没说过自己是个好人,有什么仁心仁德。 帐篷里暗得很,四角漏风,地上铺着层薄稻草,上面摆着两张草席,角落堆着几件统一样式的灰色下人服和水囊,还有地上刻着的两个“正”字。 别无他物。 李伯掀帘进来时,他皱了皱眉,目光在帐顶的破洞上停了停:“你们俩姑娘,就住这儿?” 阿双却摆摆手笑:“能不去伺候男人,住哪倒没什么关系。” 李伯没接话,只是示意阿双伸手。 他的手指搭在她腕上,眉头渐渐拧成个疙瘩。又让她张开嘴看了舌苔,问了她的日常生活。 他突然站起身。 “是积年的喘症,被烟一呛便发作了。” 李伯顿了顿,“这活计不能再做了,换个......" “我们这种身份。”云熙打断他,“又怎么能轻易左右自己的命运?” 她似想到了前世,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李伯看着她眼里的红血丝,忽然想起刚才赌局上她输了时脸上那抹慌乱—— 原来不是怕输,是怕输了就没人能救眼前这个人。 他坐在地上,从药箱里摸出纸笔。 “我开副药,”他头也不抬地说,“烧火时记得蒙块布挡住口鼻,一日两回,按时喝。”笔尖在纸上划过,留下簌簌的声响,“药我会让人送来,放心。” “五天!”云熙突然抓住他的袖子,“李伯,阿双姐五天能好吗?” 李伯被她拽得一个趔趄,看着她眼里的火,有些不耐:“病是一日一日积出来的,哪能说好就好?” 顿了顿,复又无奈补道,“我这是药,不是仙丹。” “可管事认定她这是痨病!会传给旁人。”云熙的声音陡然拔高,“他说……再过五天,要是还咳,就......就把她拖去喂狼......” “那死东西!”阿双在旁边听得浑身发抖。 她知道最近是有些风言风语,她只当是那些人误会了,平常也有意离人群远些。 自己这喘症就是从小就有的,若是无事绝不会犯。 说白了,就是没有富贵命——得了富贵病。 可王管事这是要让她成为众矢之的啊! 李伯捏着笔的手顿住了。 他忽然想起自己年轻时,众是因为开方胆大,被父亲追着打,父亲常说“救人就是在济世,容不得草率”。 那时候他只当是句废话,此刻却觉得心口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下。 他重新蘸了墨,笔尖在药方上添了两味药。 “这两味药猛些,五天,”他把纸吹干,叠起来塞进袖里,“保管让那管事瞧不出来。” 他顿了顿,看向阿双,声音放软了些:“但这只是应付差事。往后还得好好养着。” 阿双抬起头,她想道谢,喉咙里却似有什么东西堵住了,最后只是对着李伯,深深磕了个响头。 第26章 他是太监! “你快起来,生活再苦,也得有个念想不是?”李伯匆匆将人扶了起来。 他走出帐子,没再提掷骰子的事,脚步却比来时沉了许多。 风还在吹,也带着远处隐约的骰子声。 只是这一次,云熙觉得。 李伯又回来了! 药童来得快,不仅送了药,还把头一副给熬好了,热乎着。 阿双喝下药,喘匀了些,猛地坐直:“云熙妹子,你那柴——劈完了?” 她那手劲,往日里劈柴总得耗到后半夜,实在不是干粗活的料。 云熙这才想起,自己为阿双忙活了半天,嘿嘿笑道:“可不是嘛。” 阿双没再多说,拽起她就走:“走,姐帮你。” “那你这边……没事吗?”云熙犹豫道。 “李医官借走我的时候,可没说什么时候还。”阿双狡黠一笑。 …… 月上树梢时,云熙给阿双姐煎了第二副药,才挨着草席睡下。 这夜,阿双的呼吸,明显匀多了。 不远处的一个帐篷内,却正上演着一出活春宫的戏码。 凌乱的床榻上,女人一丝不挂,身上满是青紫交加,还有各种咬痕。 却还是按着男人的意思,柔情似水地用嘴将他身上的衣物依依褪下。 陶醉地在男人身上胡乱摸着,啃咬着,声声叫着。 手顺着腹部慢慢往下滑…… 她“啊”地大叫一声,眼睛睁得滚圆。 王管事—— 是……是太监! 男人感受到女人身体突然的僵硬,一把反扑过来,将她死死压在身下,手掐住她的脖子。 眼睛里满是鄙夷:“怎的?小骚蹄子要爬本管事的床,现在又不想伺候了?” 女人的脸越来越红,似要喘不上气,她死死闭着眼,艰难求饶道:“大人……放……放过奴……奴……奴好好伺候大人。” 脖梗上的力道这才松了些许:“早这么听话,不就好了。” 说着还拿起一旁的皮鞭,淫笑着。 鞭打声和女人的娇吟声,交织在一起。 男人在床*事上不懂得如何怜香惜玉,只按着他自己的喜好来。 两人从月上树梢一直折腾到月上中天。 女人半死不活地躺在床上,身上的伤痕添不少,下体更是已经流出黄色的不明液体。 男人却餍足地将人一脚踹下:“爽了便滚!脏东西!夜夜被人骑的浪货!” 女人便是当时被分去淘麦麸的姑娘。 她死死咬住牙。这几日,王管事尽将她派去性情暴戾的兵痞身边服侍。 她知道,只有把王管事伺候好了,以后的日子才可能好过些。 在这军营中,虽在重整军纪,但架不住姑娘们投怀送抱。 只有那个账中的两个女人……似油盐不进! 她不甘心,凭什么只有自己活在地狱。 女人赶忙爬上床,跪在男人面前,娇媚道:“大人,奴今天路过那彪悍妇人的帐子,闻着一股好浓的药味,那女人是不是要死了哇?” 男人猛地起身,又掐住她的脖子:“你说什么?药味?” 女人的眼泪不自觉地便流了出来,勉强道:“千真……万确。” 男人松开手,冷哼道:“小蹄子,等着,不想死,便来乖乖伺候本大人。” 说着又将面前女人压在身下。 一夜未眠…… 天还没亮透,王管事张开双手,任由身边女人给他系好腰带,手指却被他不耐烦地甩开。 两人直奔云熙的帐子,果然,一股淡淡的药香就飘了过来。 王管事手腕猛地一扬,皮鞭抽在帐外的木桩上。“里面的人,给老子滚出来!” “天不亮就来作妖!”此时的阿双已经去伙房干活了,云熙掀帘而出。 云熙没说话,目光却死死钉在王管事身侧的姑娘身上。 云熙心里咯噔一下——这姑娘是同她们一批被掳来的,可却真正成了人人可欺的营妓了。 此时正亲昵地靠着王管事的肩头。 云熙心心下了然—— 她这模样,分明是勾着王管事来挑事的。只是不知道所谓何事。 “药呢?”王管事不咸不淡道。 没等云熙开口,那姑娘已经蹿进帐内,抱着几个捆着的纸布出来:“大人您看,就藏在她们帐内,准是偷的!” 没等云熙动作,药包就被管事狠狠往地上一丢。 啪—— 药包边角裂开,草药从纸袋中绽了出来,混着草屑和灰。 “你敢!”云熙扑过去就捡,把散了的草药一把拢在一起,“那是医官给阿双姐开的药!你凭什么动?” 一道阴影压下,王管事的靴子狠狠落在云熙的手背上。 嘶—— 云熙倒吸一口凉气。 王管事似不解气,硬生生把所有力道集中在脚尖,在云熙小小的手上使劲扭了几下。 “啊——!” 十指连心,云熙强忍着撕心裂肺的疼,使劲攥着拳,牙关咬得紧紧的,不让眼泪流出来。 说什么,她也要护着这些药。 “老子昨儿个就说了,”王管事蹲下身,唾沫星子喷在云熙脸上,“想让你阿双姐活命,就乖乖滚到老子帐里来。现在倒学会偷药了?” 那姑娘用帕子捂着嘴,瞟向云熙的手笑:“妹妹这是何苦?我们二人一起伺候大人不好吗?不比在妹妹劈柴强吗?你瞧你,脸黑得像炭——也就大人念旧,还肯要你。” 她心里却恨得牙痒:太监传下来折磨人的阴损手段,自己一定要让她也好好尝尝。 “现在军中正在整肃军纪,”云熙猛地抬头,对上王管事的眼满是怒火,她把手死死扣进泥里,“你敢私毁医官处方药?我就是爬,也要爬到大帅帐里去,让大帅看看你是怎么当管事的!” 王管事愣了愣,忽然仰天大笑:“大帅?他远在中军帐,管得着老子这一亩三分地?告诉你,在这伙房,老子就是土皇帝!” 他蹲下身,凑在云熙耳边,声音阴恻恻的:“更何况,你崔云熙的底细,老子摸得门儿清——你以为你能藏多久?” 云熙后背猛地一凉:他知道什么? 伙房的女人他想要谁就要谁,崔云熙这丫头,他已经忍得够久了。 今晚高低得解个馋,否则非憋死不可。 云熙似泄了气般,整个身体都软了下来。 第27章 我要他死 王管事见状似哄道:“你我都是宫里出来的人,皇城里的女人都是圣上的。可在这里……你若乖顺跟定我,别说你阿双姐治病的事,我保管你的日子过得不比在宫里差。” 他这语气,俨然已经把云熙列入了他的“后宫”,而他就是那温柔多情的陛下。 看来,不管这人是谁,他都不能留了! 云熙敛下眼底的惊愕,又温顺地点了点头。 王管事见她乖巧柔顺,不禁心痒难耐,想要动手动脚。 云熙羞涩躲避,看看四周:“我怕……我还从没跟人……” 又咬着牙怯生生道:“这里人多,今夜,今夜我去你帐中找你。” 王管事一听这话,更是喜不自胜,将云熙扶了起来,手在云熙腰上不轻不重地捏了捏。 又在她耳边轻声道:“我会好好疼你的,你不知,在这伙房里,我可第一眼就相中你了。今夜,我一定给你足够的体面,把你当皇后娘娘一样看待,宝贝儿可不要叫我失望呢。” 云熙点点头:“有管事大人这话,我……我就是死,也愿意。” 转而又看向地上的药包,睫毛轻轻颤了颤:“那大人,这药?我可以带走吗?” 王管事一愣,把药包一把抓起,继而笑道:“这偷来的东西呢,可不好说,不如等今夜洞房后,我再给小宝贝儿送来?” 云熙故作矜持地低低应声。 两人对话隐秘,站在旁的姑娘只知道有好戏要看了。 云熙回帐时,手背上的乌青肿得吓人。 帐帘被风掀得啪嗒响,她转身便往西南密林走。 李伯的药箱搁在一旁,骰子摇得入迷。连云熙靠近也没有发觉。 “李伯。”云熙唤道。 李伯回头见到来人,忙招呼道:“小丫头,来得正好。你昨天掷的一柱擎天,我怎么也掷不出,来,再给我演示一遍。” 云熙没接话,只把右手在他眼前一晃。 苦笑道:“李伯您瞧,这手还能掷骰子么?” 李伯手里的玉质骰子“当啷”掉在地上。 他扯过云熙的手,拇指肚在伤处轻轻按了按,云熙疼得抽气,他却猛地松了手,往地上啐了口:“这是天生抓骰子的手啊!是哪个天杀的下这狠手?” “王管事。”云熙本就没打算瞒他。 把早上王管事抢药、踩手的事捡要紧的说了。 李伯一边听一边从药箱里翻出个瓷瓶,小心翼翼往她手背上抹。 “傻丫头,”他叹着气,“药没了我再开便是,犯不着自讨苦吃。” “军中药材都要入册的。他能毁一次,就能毁第二次。”她抬眼时,眼里满是怒火,“李伯,我要杀了他。” 李伯手的手一顿。 “你疯了?在营里杀人,不论对错,查出来你便得被扒掉一层皮!” 说来也奇怪,这丫头也才认识一天,竟肯把这种事说给他听。 可他不知道的是,前世的李伯帮助了云熙整整六年,在云熙心里,他早就是自己的家人了。 云熙没继续解释,只云淡风轻道:“他说,叫我今夜和他洞房。” “岂有此理!我去跟大帅说!”李伯声音沉了些,“就他自称‘土皇帝’这一条,就够他喝一壶的。” “不。”云熙摇头,“这仇我得自己报!” 如果事情闹大,云熙是宫婢的身份就会暴露,万一现她在营妓的身份传到圣上耳朵里,即便云熙是圣上的女人,那也难逃毒酒一杯了。 李伯盯着她看了半晌,忽然笑了:“你这丫头,是个有主意的。” 转而便从药箱中摸出个油布包,解开时“噌”的一声,露出把柳叶刀,又拿着个瓷瓶往上面浇着什么药水。 “拿着防身。”他把刀往云熙手里塞,转而又问道,“真不要我帮忙?” 云熙握着刀的手发颤,却坚定摇头。 李伯这哪是给自己递刀?分明就是在给人递把柄! 若事情败露,这刀是谁的,一查便知! 可自己也确实是为此事而来的,只是没想,李伯竟先开了口。 “谢谢李伯,放心,我不会暴露您的。”顿了顿,云熙又道:“只是,若我没回来,还请您关照一下阿双姐,她是个好人。” “说什么浑话呢?我还等着你教我擎天一柱呢!”李伯看着云熙的手,继续给她上药。 “要我教可以呀!除非……您戒赌!”云熙调皮一笑。 若是戒了赌,李伯也不会再走前世的老路了吧,云熙暗自想着。 “小没良心的,戒了赌,学了还有什么意思?” “今日营里有大事,大将军要亲临,少不了接风宴。你们帐子北边那片小树林,今夜无人看守——你当心些!” “什么?大将军,”云熙心头猛地一震,攥住李伯的袖子,“他叫什么?” “怎么,你认得?祈骁大将军,说是战无不胜,攻无不……” 李伯的话未说完,便发现云熙似魔怔了一般,恨意瞬间涌上心头,压得她喘不过气,拳头攥得紧紧的。 “祈骁……祈大将军……” 呵,前世将自己折磨而死的人——便是祈骁。 这一世,就等着自己来向你们挨个索命吧! 云熙郑重谢过李伯后便告辞了。 李伯看着云熙离开的背影,抓着骰子的手紧了紧。 …… 月上中天,猎杀时刻到! 帐内传来翻身声,阿双似醒非醒,许是没吃药,睡不踏实罢。 云熙给她拢了拢单薄的褥子,便换上王管事给自己准备的“喜服”,并不打算告诉阿双。 她只身来到王管事的营帐。 这衣裳薄如蝉翼,半遮半掩,胸前那抹高挺洁白的春色,更是若隐若现。 腰肢被掐得纤细无骨,加之云熙原本淑丽清秀的模样和高挑的身段,简直就是—— 行走的春药。 她不确定自己能不能一举成功。 她就像个赌徒,用自己的命,赌另一个人的命。 云熙深吸一口气,掀开帐帘。 帐内已经烧上炭火,暖烘烘的,还有两根大红的蜡烛和床榻上崭新的大红鸳鸯锦被。 呵,果真是给云熙足够的体面! 第28章 小树林 王管事虽见过云熙的本来样貌,可人穿着这身衣裳出现在面前,又是另一番光景,让他不禁晃了晃神—— 这容貌、身段可不比后宫的娘娘们差!今夜后这便是自己的了。 王管事向云熙走来,手上还夹着枚烫红的铜钱。 他喉咙滚了滚,色眯眯地上下打量云熙:“小宝贝儿,莫要慌张,先让为夫给你烙下个情疤,宝贝儿便是我的了。” 话里话外,已然化身一个只会用下半身思考的禽兽和变态。 云熙一把将他手中的夹子打落在地,故作害怕地往后退:“管事大人,不要……我怕、我怕火。” 王管事见她这副受惊的模样,瞥了眼地上的铜钱,又端起案上的酒杯道:“娘子别怕,你我喝过合卺酒。便该改口叫夫君了,或是,宝贝儿,唤一声陛下来听听?” 云熙的胃里直犯恶心,看着他那猥琐又自大的样儿,差点没吐出来。 但还是羞涩地喝过酒,低低唤了一声:“陛下……” “哎……爱妃再唤一声可好?”王管事听着舒坦,就要将云熙压在身下。 云熙的脸顿时骚红一片,轻轻推开他道:“陛下,我听阿娘说,入洞房前都要拜父母、拜天地的,我也想和您做上一回真夫妻,可好?” 王管事这没有子孙根儿的东西,哪敢肖想这辈子还能和人做真夫妻,还是如此仙子般的姑娘。 此时已被她羞羞答答的模样撩拨得浑身都像着了火似的,便急哄哄道:“那爱妃想如何呢?” “不若,我们便到那边的树林,让天地和月老共同见证我们的良缘。”云熙娇滴滴地垂下了头。 王管事一想到小树林,心就扑通扑通跳得紧,还是小娘子玩儿的花呀。 “好,就依爱妃的,去小树林。” 云熙对他笑了笑,抬手抽掉了挽发的木簪。 一头青丝如瀑布滑落。 王管事将云熙一把打横抱起,单近距离看着她的脸,就让人蠢蠢欲动,更别提抱着了。 云熙的身体是如此得软,如此得轻,王管事抱着人儿的时候,头发挠得他下巴痒痒的,她的两条柔弱小腿在空中一晃一晃的,让人浮想联翩。 走得愈发急了。 “再往里走走,妾怕待会儿叫声会叫人听去。” 云熙忍着强烈的生理不适,努力给自己做心里建设:抱着自己的马上就是具尸体了,没什么的,让他再惦记一会好了! 指尖却悄悄触到袖中的刀柄,睫毛微不可察地颤了颤。 小树林被月光照得格外阴森可怖,王管事将云熙平放在草地上。 三两下就把自己脱得只剩一件短褂、一条亵裤,急不可耐地栖身压下:“爱妃,春宵一刻值千金,我们莫要浪费时间了。” 手便开始不自觉地在云熙身上乱摸。 云熙虽膈应,但也只觉对方是个死人。 并没有躲闪,反倒在他耳边轻声说道:“陛下,那妾身再和您玩个小游戏,如果我输了,今夜我便在上面,好好服侍陛下。” 王管事虽然有些不耐,还是摆起了圣上的谱子,眯着眼,勾着她的下巴道:“爱妃说来听听。” 云熙娇羞地垂下头,轻轻推了一把王管事赤裸的身子。 这一推,便把王管事推得心神荡漾。 云熙缓缓从怀里抽出两条绸子,轻轻放在自己脸上:“用它蒙上眼睛,谁先抓到对方,便是赢了。” 不罩还好,这一罩,光滑的绸子随着云熙的嘴不断起伏。 高挺小巧的鼻梁,翘嘟嘟的樱唇,还有微颤的长睫,就像连绵的小山丘。 还有一股温热的气息在绸子上肆意漫开。 勾得王管事直喘粗气,想将云熙衣裳扒个精光,狠狠蹂躏的心愈加浓了。 正想着,娇嗔的声音又响起:“陛下帮妾身系好嘛……” 王管事此时已彻底溺在这温柔乡里,嘿嘿笑着,还隔着绸子狠狠亲了她一口,被云熙娇嗔地捶了一拳。 两人蒙上眼睛分开后,王管事在树林里显得格外兴奋。 “宝贝儿……爱妃……孤来了……” “陛下快来抓我呀……我在这边……” 云熙早已把帕子取下,看着王管事淫笑着,两只手在空中胡乱抓着。 云熙起初还会让对方抓着两片衣角,现在…… 柳叶刀已然被她抽出来了。 今天,本姑娘就要替老天爷收拾你! 云熙眼尾发红,握着刀的手,不自觉得加了几分力道。 她迎着对方走过去,看似要扑进对方怀里,手中的刀猛地一紧,寒光直刺他胸口—— 随即狠狠一推。 王管事发出一声闷闷的痛呼。 他指甲抠着蒙眼的帕子,狠狠一扯,扯开的瞬间,正对上云熙的眼—— 那里面翻涌的恨意,几乎要将他生吞活剥。 他刚要张口怒骂,云熙的刀已然再次落下。 可第二刀、第三刀下去,刀刃都像撞在铁板上。 云熙后颈的冷汗一下子冒了出来,她握着刀的手微微发颤。 王管事竟直挺挺地站起身,身上连半滴血都没渗。 她惶恐地步步后退。 王管事却阴测测地笑了,步子带着笃定的淫邪,一步步逼过来:“贱人,老子穿的是御赐的黄金软甲,你想杀我?没门儿!” “御赐?你到底是谁?”云熙的声音发紧,刀尖仍对着他。 “乖,把刀给我,”王管事避而不答,眼里的贪婪几乎溢出来,“让陛下好好疼你一番。”说罢,王管事猛地朝云熙扑来,那架势,仿佛她已是自己的囊中之物。 “好,我给你。”云熙眼帘一垂,嘴角往下撇了撇,眼里浮起层水光,瞧着楚楚可怜得让人心头发软。 王管事果然松了戒心,伸手去接。就在指尖将要触到刀柄的刹那,云熙手腕翻转,刀刃带着风声直扎他的大腿—— 那里没有衣物。 “啊!”一声惨叫撕破空气,王管事踉跄着单膝跪地,血顺着腿往下淌。 “贱人!我要你死!”他目眦欲裂,挣扎着要起身。 没等他站直,云熙反手又是一刀,直刺他的子孙根,不解气似的,又是几刀。 这几下又快又狠,血瞬间涌出来,顺着他的大腿往下淌。 王管事疼得浑身痉挛,手猛地掐住她的脖子,将她摁在地上,眼里满是狠戾。 第29章 将军来了 云熙的脸瞬间涨红,指尖都因缺氧泛白,却仍死死攥着刀柄,用尽最后力气往他胳膊上捅。 忽然,王管事身子一晃,掐着她的力道猛地松了半分,脸色骤变:“贱人……你还敢下毒?” 云熙不知他在说什么,只知道这是唯一的机会。她借着这松劲的瞬间,猛地扬刀,刀尖直取他的眼珠。 可手腕却被王管事死死攥住,刀“哐当”一声被甩在远处。 他掐着云熙脖子的力道再次收紧,云熙的视线开始发花,王管事的脸在她眼里越来越糊。 恍惚间,她想到了许多…… “云熙妹子!” 一声疾呼炸响,紧接着一道黑影从远处飞掠而来,随即传来道破空声—— 是斧子,直劈王管事后心,竟生生穿透了那御赐的黄金软甲!狠狠扎进他的身体里。 王管事瞳孔猛地撑大,像被生生剜去了魂魄。 他难以置信地回头,嘴里嗬嗬地吐着血沫,直直倒在云熙身上,再没了声息。 云熙将人猛地一推,艰难扯开他的短褂,捡起地上的刀,一下、又一下往他胸口扎—— 像是要把那些被欺辱的日夜、被威胁的恐惧,全借着刀刃剜出去。 直到手臂酸得抬不起来,刀尖哐当落地,她才瘫坐在血泊里,浑身止不住地抖。 “妹子!”阿双快步冲过来。 云熙回头,直到看清阿双姐的脸,眼泪才一下子决堤。 她像个迷路的孩子,扑过去抱住阿双,声音抖得不成调:“阿双姐……还好……还好你来了……” 阿双一下下顺着她汗湿的脊背,声音轻得像哄婴孩:“没事了,那死东西,再也不能动咱了。” “谢谢你,阿双姐。”云熙胡乱抓过袖子抹脸,泪痕混着血污在脸上画出几道印子,她攥住阿双的手。 阿双却反手握住云熙的手,目光停在那即便抹了药,也依旧高肿青紫的手背之上,眉头微蹙道:“说什么谢呢,你要不是为了姐的药,也不会受他威胁,是姐要谢你才对。你在这儿歇着,我去处理干净。” 没等云熙反应过来,阿双已转身走向那滩血泊。她往地上啐了口唾沫,从怀里摸出个小瓷瓶。 里面的药液“哗啦”一声全泼在了王管事的尸身上。 不过片刻,皮肉接触药液的地方发出“滋啦”的脆响,白花花的烟裹着股腥气腾起来,再看时,王管事的身体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融,浑浊的血水也顺着草皮慢慢渗,只剩他的短褂和亵裤, “这是……化尸水?”云熙的脚步不由自主地挪过去,眉头微蹙着,盯着那滩正迅速变淡的血水。 阿双将空瓷瓶随手塞进腰间,拍了拍手上的灰,回头时指尖在她额头上轻轻一弹,带着点无奈的笑意:“李伯给的。那人可真是个好人,若不是他方才特意来帐里寻我,我还真瞧不出,你这瘦胳膊瘦腿的,胆子竟这般大。” “还有你手里那刀,”阿双说着往地上那柄沾血的刀瞥了眼,语气里添了几分认真,“李伯早往刀刃上抹了软筋散。方才那死东西掐你时力道松了,可不是你运气好。” 云熙猛地一怔,果然是李伯。 她的心口像被温水漫过,暖融融的。 这一世的李伯,分明才与她相识一日,却已将她护得这样周全。 只是不想,李伯一个正经医官怎也会有像化尸水和软筋散这般,被医道不认可之物,看来…… 李伯也有秘密。 缓过神的云熙眼神忽地亮了亮,带着点嗔怪道:“说起来,你的功夫倒是瞒得够好!” 方才王管事掐着她脖子时,她看得真真的——阿双衣袂带风从远处飞掠而来,那柄斧子劈下时带着破空的锐响,竟生生穿透了连刀刃都扎不进的黄金软甲。 那绝不是幻觉,也绝不是寻常农妇能有的身手。 阿双却哈哈一笑,伸手挠了挠头,含糊道:“什么功夫不功夫的,不过是……力气大点罢了。” 见状,云熙也没再逼问。 “咚”—— “咚”—— “咚”—— 远处传来擂鼓声,火光把那方天空照得如同白昼。 云熙的心里一咯噔—— 大将军祈骁来了! 两人对视一眼—— 说着便把王管事的衣物拢在一起,燃起了火,朝着帐子的方向跑去。 云熙忽地回头,又将那件黄金软甲捡了起来。 阿双愣愣地看着云熙,一拍脑门:“这衣裳金灿灿的,看着就顶值钱,还是妹子想的周到。” 云熙并未多言,只是拽着阿双,借着月色,回到那顶破布帐篷。 帐内光线昏沉,她手忙脚乱扒下身上那身染血的“喜服”,三两下便将它塞进破布袋,又摸过一旁的炭条,均匀地抹在脸上和手上。 方才那点明媚淑丽,顷刻间便消失殆尽,活脱脱一个在风沙里滚过的粗使丫头。 “阿双姐,我去王管事帐里瞧瞧,你先歇着。”云熙压着声。 阿双的喘症还没好,离不得李伯那几包药。 这一世,既然救了她,说什么也得让着她好好活下去。 绝不能再让她走前世那条老路。 “妹子,我跟你去!”阿双攥着云熙的手腕,正无声地表达着自己的不放心。 云熙知道拗不过她那股子犟劲,只点点头。 两人猫着腰摸到王管事的帐篷外。 红烛还在案上噼啪烧着,烛油顺着烛台淌下来,像血。床上铺的鸳鸯锦被红得扎眼。 阿双盯着那床被子,猛地攥紧拳头,往地上啐了口:“死东西!到阴曹地府找你婆娘去吧!” 云熙没动,眼瞳死死盯着矮桌—— 阿双的药包就摆在那儿,用粗麻线捆着。 今夜头回进这帐子时,她眼角的余光就瞥见了。 王管事这是故意把它摆在显眼处,像吊骨头似的,逼她乖乖就范。 只是王管事怕是到死也想不到,自己会栽在一个他瞧不上眼的小小营妓手里。 云熙快步过去,将药包塞进阿双怀里,心里先松了半截。 可昨日王管事踩着她的手说“你我都是宫里的人”,还有今日他穿的御赐黄金软甲。 他到底是什么来头? 第30章 毁尸灭迹 帐内陈设简单,一眼便能扫尽,只帐角立着个带锁的樟木橱柜。 云熙走进橱柜,摸出腰间的柳叶刀,对着铜锁的缝隙来回磨,“吱呀”一声轻响,锁舌弹开了。 “妹子,你太聪明了,这死东西肯定藏了不少钱!”阿双的眼里一下就亮起来了。 云熙没接话,指尖在橱柜里细细摸索。 木板上积着层薄灰,她摸过几件旧衣、半袋米,终于在最底下触到个硬邦邦的包袱。 她顿了顿,猛地将包袱扯出来,粗布裂开个小口。几锭官银“哐当”滚落在地,一枚玉佩也跟着坠下。 她弯腰捡起玉佩,指腹抚过上面的牡丹纹样。 伺候崔南姝两年的云熙,对这纹路太熟了,这正是崔南姝最喜欢的样式—— 牡丹被誉为“花中之王”,她常以牡丹自比。 呵,崔南姝,果然是你! 王管事死了,以崔南姝的性子,绝不会善罢甘休。 只下一个来的会是谁? 云熙捏紧玉佩,脑子里忽然闪过那个淘麦麸的姑娘—— 早几日在宋将军营帐里,撺掇十几个兵灌阿双酒。 昨日又撺掇王管事来自己帐里搜药。 也不知是怎的得罪了她,尽将自己往火坑推。 但这是最后一次了。 她勾了勾唇,笑意里却没半分暖意。 案上还摆着个酒壶,此刻壶底还剩不少酒。 她抓起酒壶,想着在这儿和王管事喝交杯酒,胃里便一阵翻搅。 “哗啦——” 她对着那床扎眼的鸳鸯锦被猛地一泼,酒溅得被面湿了大半。 跟着,她抓起案上那两支烧得正旺的红烛,往被角一丢。 火苗“腾”地蹿起来,不过眨眼的工夫,就卷着被面烧得噼啪响。 “妹子,这是?”阿双看着她沉下去的脸,又看看那团越烧越旺的火,声音里带了点疑惑。 “阿双姐毁尸,我便来灭迹。”云熙狡黠一笑,拽起阿双的手腕就往帐外跑,“走!咱们回去再说。” 良久,“走水了——”的喊声才响起。 祈骁最重排场。 今夜,大人物们都去见将军了,留在这边的不是小罗罗,就是她们这些下等杂役。 等到火彻底灭了,王管事的账中之物也只余一堆黑灰。 千里之外的广乐殿。 崔南姝正无精打采地支着肘,斜靠在软榻上。 小太监刚把王福安的可能已死的消息说完,她猛地坐直了身子,抬手就掀了案上的茶盏。 “哐当”—— 白瓷碎了一地,茶水四溅。 “废物!王福安这个废物!”她声音尖厉,带着未散的怒意,“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娘娘息怒。”小太监赶紧跪下去,“当年王福安本就是因在御膳房调戏宫女,才被总管太监杖责后赶出宫的,好色是他的老毛病了……不过夫人现在已经把这事交给童嬷嬷了,她准能成事。” “童嬷嬷?”崔南姝眉峰挑得老高,尾音里带着点不屑。 “据说,童嬷嬷先前在贤妃宫中当差时,害过她腹中的龙胎,最后还能全身而退,手段是出了名的厉害。”小太监头垂得更低,“而且……她说,她本就瞧崔云熙不顺眼。” 崔南姝的脸色这才稍缓:“告诉她,本宫要崔云熙死。银子不是事,她要多少,本宫给多少。” “娘娘,军中正在整顿军纪,管得严,直接弄死怕是不妥,童嬷嬷说……得徐徐图之,叫娘娘宽心。” 崔南姝冷哼一声,没说话。 庄嬷嬷适时从外间走进来,手里捧着盏新沏的雨前龙井:“娘娘,前几日派去营里的人回了信,说大姑娘如今可不如从前了。” 她将茶盏放在崔南姝手边,“天天劈柴,一干就要到后半夜,饭也吃不饱,还时常挨鞭子。被风沙吹得又黑又瘦。娘娘等着吧,这样下去,就算无人动手,她也迟早得饿死、累死。” 崔南姝端起茶盏,吹了吹浮沫,眼底终于漾开点儿笑意:“这倒是。贱骨头就是贱骨头,到了哪儿都成不了气候!!” 她呷了口茶,又问:“陛下近几日都歇在哪儿?” 小太监回道:“回娘娘,陛下这几日去珍贵妃和兰昭仪的宫里宿得多。” 珍贵妃的父亲是户部尚书,手握财权,且膝下有位皇子,陛下素来对她宠爱有加,这崔南姝是知道的。只是…… “兰昭仪?”她放下茶盏,眉峰又蹙了起来,“是哪个?本宫怎么没听过?” “听闻……是翰林院编修兰大人的女儿,前几日因一幅苏绣得入了圣上的眼,便封了兰昭仪,这几日……这几日圣上便去得勤了些。”小太监的声音越来越低,几乎要埋进地缝里。 “哼,果然!”崔南姝猛地拍了下案几,“本宫不过禁足不到一月,这些个狐媚子就都按捺不住,一个个冒出来作妖了!” 她深吸口气,压下翻涌的怒意:“罢了,等本宫解了禁足,有的是功夫收拾她们。眼下,先把崔云熙那个贱婢处理干净,否则……本宫这心啊,总也不安生。” “是!奴才这就去给童嬷嬷传信!”小太监连忙应着,躬身退了出去。 殿内又恢复了安静,只有熏香还在慢悠悠地烧着。 …… 云熙却在破帐中翻来覆去睡不踏实。 前世将自己折磨死的大将军祈骁,此刻就在军中。 不知道这一世的自己,何时才能手刃仇敌,解救这些可怜的营妓。 她拢了拢自己的衣襟,暖和了些许。 看看时辰,至多两个时辰,便要起来干活儿了。她勉强自己小憩一会儿,也不知道明天上头知道王管事之死,会有何动作。 “咚”—— “咚”—— “咚”—— 三声鼓响,是下人们集合的命令。 云熙和阿双对视一眼,便走向帐篷群旁的空地。 那里已聚集了十来个伙房的下人,多是营妓。 阿双在云熙身侧低低“哼”了声。 云熙顺着她的目光瞥去,是那个淘麦麸的姑娘,对方也正死死盯着她,眼神里藏着的满是说不清的愤懑与不甘。 第31章 人间烟火气 “你们王管事下落未明,眼下还在调查,这几日,便由我暂代管事之职。” “是,童嬷嬷。”众人垂首应道。 站在中央发话的,正是当初当着她们这批营妓的面,生生抽死两个姐妹、又将她们分到各管事处的肥胖嬷嬷。 论起手段—— 她可比王管事狠辣得多。 而且,她极为贪财,上一世,便是在她帐外的树蔸下挖出了不少克扣的银钱、物资,才被将军处决的。 如果崔南姝派来对付自己的人是她,那……就真错了! “都记好了,在我手下做事,不许偷懒,也别想钻到哪个将士帐里,指望用美色躲懒——嬷嬷我不吃这一套。”说着,她扬手一甩,手中长鞭“啪”地狠狠抽在地上,复又扫视众人,最后目光落在那个淘麦麸的姑娘身上,“若叫我知道了,就把你们拖出去喂狼!” “是!”众人吓得连头都不敢抬。 分派活计的时候,云熙听见自己被分到配菜,悄悄呼了口气。 声音里带着点劫后余生的庆幸,总算不用日日劈柴到天黑了。 伙房里烟火气正浓,两个姑娘蹲在角落里正淘着麦麸,她们是先前挑水的姑娘。 见云熙她们进来,都往后缩了缩。 年纪大些的巧姐手搓着围裙角,年轻的阿青攥着水桶绳。 “你们……”巧姐的声音带着惊惧,“那痨病……” 阿双一脸愤懑,刚要发作,云熙抢先碰了碰她的手背。 说来也是,叫谁平白被人扣上个痨病的催命符,也开心不起来。 可转念一想,在这儿多一个朋友就是少一个敌人,再者,阿青还给她们送过甘草呢! 便转过头对阿双说:“阿双姐,之前便是阿青姐把甘草给我,叫我煮给你喝的。” 阿双这才想起什么,脸色缓了缓:“什么痨病?不过是烧柴火呛的老喘。”她看了眼阿青,语气松了些,“倒是多谢你那甘草,妹子给我煮了水,我喝着气都顺了不少。” 阿青眼睛亮了亮,忙道:“那便好。甘草是我在坡上寻的,想着每次挑水回来,都见你咳得厉害,这东西兴许能给你润润嗓子……只是王管事说你那是痨病,才没人敢靠近。” 巧姐也笑了,继续淘着桶里的麦麸。木瓢搅得麸水“咕嘟”响,酸馊味便漫开了来。 两日光景倒也太平。 天已经黑了大半,阿双拽着巧姐往树林走,阿青跟在后头。 远远就见云熙蹲在那儿,火塘里的柴烧得正旺,破砂锅架在三块石头上,锅沿缺的豁口被火光映得明明灭灭。 云熙见众人来了,热情地招呼着。 她将这两日剩的配菜都存了起来,打算给大家加个餐,改善改善伙食。 几棵蔫了边的青菜、半截胡萝卜、一小撮没吃完的豆腐块…… 她把这些菜一股脑倒进破砂锅里。 又提起水壶往里面添水,水流撞击发出“咕嘟咕嘟”的响声,隐约还可见锅底沉着一根剃掉肉的大骨头。 等水快漫过菜时,她从旁边摸出个布包,解开绳结,捻了两根辣椒丢进去,又捏了一小把盐撒进去,盐粒遇水便化,在汤里漾开细微的涟漪。最后抓起半块拍开的生姜。 不一会儿,砂锅里的水就泛起了细泡,菜香、骨香混着淡淡的姜辣味渐渐飘了出来,倒像是有了点人间烟火气的暖意。 巧姐捧着碗,指腹蹭过碗沿的豁口:“进这营子十几日,就跟着你们能吃口热的。” “在火头军眼里,这些剩菜还不如丢去喂猪。”云熙喝了口汤,暖意顺着喉咙往下淌,“咱们不自己顾着,谁还能管?” 阿双正啃着块胡萝卜,忽然侧耳听了听,眉峰又皱起来:“后院现在是谁在那劈柴,还怎的每天都在挨打?” “还不是先前那俩淘麦麸的。”阿青撇撇嘴,“之前整日想往将士帐里钻,偷懒耍滑。童嬷嬷瞧不顺眼,把她们拨去劈柴了,稍有慢些就挨鞭子。” 巧姐叹了口气:“也是自找的,营里哪有那么好攀的高枝。” 云熙笑了笑,没说话。 远处的劈柴声还隐约传来,夹杂着模糊的哭嚎。 也不知道这种苦日子,她们能坚持多久…… “说起来,”阿青忽然低头看自己的手,掌心里裂着好几道口子,红通通的,“难怪她们之前也不愿来淘麦麸。这麦麸水浸多了,手早晚得烂。” 云熙的目光落过去,心口轻轻揪了下。 巧姐的手就更糙了,指关节都肿起来了。 她没说话,只往怀里摸了摸,掏出个小瓷瓶递去:“这个给你们。” 巧姐慌忙摆手:“这哪成?营里药比金贵……” “放着也是放着。”云熙把瓷瓶塞进她手里,“手若真烂了,什么活儿都干不了,童嬷嬷还能容你们?” 巧姐和阿青对视一眼,眼眶都有点红。 阿青攥紧瓷瓶,忽然往火塘里添了根小树枝:“云熙姐,以后有啥活儿,你尽管说。” “阿青姐,你相信我们终有一天会自由吗?”云熙的眼睛亮了亮。 “我信,你的主意正,只要你在,我就信!”火星“噼啪”跳起来,映得她脸上亮堂堂的。 也不知道这个信有几分,但却是云熙重活一世努力的方向。 她要无所畏惧和无上的荣耀! 这天,云熙和阿双正在厨房照常配菜。 一个兵卒溜到云熙跟前,朝左右扫了两眼,才把声音压得极低:“李医官在密林里跟人赌钱,输惨了,让你去救他。” 云熙打量着来人,认出他是头回求李伯出诊时,跟李伯一起赌钱的那个络腮胡壮汉。 心里犯起了嘀咕—— 一边怕李伯前世就是因为这场豪赌而被革职。这一世,又重蹈覆辙。 一边又不信任赌徒。除了救过自己的李伯。 而且,她总觉得这号人靠不住,保不齐是崔南舒派来下套的。 但念着李伯前世六年的相护,她还是咬了咬牙—— 自己得去看着他,不能让李伯把往后的路给赌没了。 阿双听说她要去赌场,心下不安,也要跟着同去,被云熙按住了:“你在这儿守着,真有事,就往西南密林寻我。” 第32章 有些局,从开始就没打算让你赢 阿双应下,给了她一个烂竹筐,大声道:“去看看哪里有修竹筐的木胶,这都烂得装不成菜了。” 云熙接过竹筐点点头,便跟着那兵卒去了。 进了密林,眼尾先扫到那抹刺目的红——李伯正一脚踩着矮凳,手里攥着竹盅,摇得哗哗响。 连他最宝贝的医书都被摊在赌桌上,不用问,定是输狠了。 只是凭李伯的赌技,断不至于。 莫非…… 正想着,身旁的络腮胡小兵便攥住了她的两个手腕,果然是套! 李伯感受到周遭的异样,猛地回头,就见云熙正被人钳制住了,眼里的那点混沌“唰”地褪了,攥着竹盅的手一抖,骰子在盅里撞出乱响,“你们做什么?” 带她来的络腮胡手快,粗粝的掌心捂上来,压得云溪下颌生疼,反手就用麻绳捆住了她手腕、用破布堵住了她的嘴。 云熙挣了挣,脸憋得发红,嘴里的破布被她用牙剜了半天才吐出来,还带着点血丝:“李伯别赌了!这是套!” 李伯的对面突然传来声嗤笑。 那人也是一袭赤袍,看样子也是医官。云熙眼睛亮了亮—— 前世,他便是军中的薛医判,在医官中只手遮天。 不仅常为一己之私,铲除异己。 还给营中小将下毒,却污蔑旁人。 更爱将营妓们制成人彘…… 前世,云熙便跟着大将军来到过他的账中,无意发现,他帐中总是立着几个大瓦罐。 里面泡着的东西,眼珠子还直勾勾盯着罐口,全是人彘! 令人毛骨悚然! 自己也被他盯上过,只是……云熙是大将军的人,他迟迟找不到下手的机会罢了。 …… 薛医判笑得喉间发紧,他慢悠悠起身:“我看李医官把医书都押上了,怕是已山穷水尽了,这不,特意给你送个‘活注’来。” “放开她!”李伯的声音忽地拔高了几分。 薛医判挑眉:“李医官,这丫头不过小小营妓,别紧张,咱们玩玩儿。” 李伯的呼吸猛地顿住,手用力撑着桌面:“她是营妓,也是条命!” “哟,没想到李医官也是个怜香惜玉之人……只是这姑娘,还是长得丑了些吧?”薛医判俯身,众人看着云熙哄笑着。 那人突然抬手,“啪”地一声。 腰间短刀便被拍在桌上:“那咱明说吧,你输一局,我便卸她一根手指头。” 密林中,顷刻噤声。 李伯牙关咬得咯咯作响,拳头也死死攥住:“你们若敢动她,我……” “那换个注——就赌你师傅传下的《毒经》。听说那书里记着‘牵机引’的解法?正好,我最近得了味新药,缺个方子试试手。如何呢?”薛医判朗声说道。 李伯的后背猛地一僵。 这《毒经》是师门的心血,断不可流落到心思不轨之徒手上。 比如薛医判! 只是他怎么知道自己手上有《毒经》? 莫非—— 李伯瞥见躲在人群后面的人,那个灰衣杂役——上个月,自己在帐中看书,对方来求他治咳嗽。 此刻那人正低着头,耳根红得不正常。 狗东西,竟是他泄的密! “我不知道什么毒经。”李伯的手往赌桌下缩了缩,碰了碰他的药箱,“放人,我不赌了!” “不到太阳西沉,绝不算完。这不是你说的吗?”薛医判冷冷开口,旁边几个小兵也顺势上前半步。 “我的命,我要自己做主!李伯不赌,我来陪你们赌,就赌到太阳西沉!”云熙突然挣开络腮胡,往前站了半步,直视着薛医判,手却依旧在后面被捆得严实。 “有胆量,只是,你个小小营妓,还不配跟老爷们儿赌!” “那你倒是说说!你帐后那几个瓦罐,泡的是人是鬼??” 薛医判一惊,手中的刀顿了顿。 “还有,去年岑小将暴毙,他的玉佩,也在你帐中吧?”云溪的声音不高,却像一石激起千层浪,“现在,配不配跟你赌?”薛医判的脸色眼见着一点点沉了下去。 “好。”薛医判猛地收了刀,“十局,赌你十根手指!” 云熙深吸一口气,抬眼看向李伯——他正死死盯着自己的手,像是随时要扑过来替她挡刀。 这赌的哪里是输赢。 是她崔云熙能不能把这个总护着她的李伯,从赌瘾和阴谋里,好好拽出来。 - 第一局,薛医判漫不经心地摇了摇骰盅,“哐当”一声扣在桌上。三个六,整整齐齐,络腮胡们哄笑起来,云熙却盯着那骰子——滚动时比寻常骰子沉一些,撞在盅壁上的声音发闷,就像……像块石头。 她冷静下来,指尖贴着盅壁轻转,想借巧劲打乱重心,开出来却是三个二,是小。 薛医判未发一言,只一个眼神,络腮胡便拿着刀走向云熙。 “第一根手指,黑丫头,你要断哪根?” 云熙看看怒不可遏,却被死死禁锢住的李伯,又看看薛医判:“现在就剁了我的手指,谁陪你赌到太阳西沉呢,何不再等等呢?” 薛医判眯了眯眼,挥挥手。 第二局,云熙故意放慢摇骰的速度,耳尖贴着盅壁听声响。骰子在里面撞了两下就没了动静。 她心里一沉——分明是灌了铅的东西,根本滚不远。 开盅果然是两个幺、一个二,薛医判的盅里,却是三个五,明晃晃的摆着。 云熙猛地按住骰盅:“这骰子不对劲!” 薛医判挑眉,抓过骰子抛给旁边的士兵:“你掂掂,哪不对劲?” 士兵掂量着笑:“沉实,是好骰子!” 云熙看着他们一唱一和,没再说话。 …… 一直到第八局,云熙试过斜着摇、竖着晃。 甚至趁人不注意,往盅里撒了点草木灰,想阻碍重心,全都没有用!! 那骰子像长了眼,薛医判明明没怎么用力,开出来不是豹子就是大点数,仿佛她的挣扎全是笑话。 此刻的云熙已是满头是汗。 李伯在旁边攥紧了拳头,好几次想扑过来,都被按住了。 他明白了:原来有些局,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你赢。 第33章 她赌对了 第九局,云熙的手腕开始发颤。 薛医判的三个四,她的三个三,只差一点。 络腮胡们拍着桌子叫好,有人故意撞了撞她的胳膊:“黑丫头,再输一把,手指头可就保不住了!” 薛医判却慢悠悠地用刀背敲着桌沿:“第九局了,还一根手指了。李医官,要不要替她认个输?乖乖交出《毒经》?” 李伯是见识过云熙掷骰子的本事,他赤红着眼吼:“呸!你们这群出老千的杂碎!” 却被旁边的小兵狠狠打了一拳。 第十局,云溪的指尖触到骰子时,视线已经被汗糊住了。 她摸着骰子摇了半天,开盅是三个幺。 薛医判的盅一掀,三个六,亮得刺眼。他刚要说话,密林的哄笑声却戛然而止。 络腮胡晃了晃,眼睛瞪着浑圆,“咚”地栽下去,薛医判的手刚摸到刀柄,也直挺挺倒了。 云熙望着满地的人,突然笑了,笑着笑着,就哭了出来。 其实,在第八局结束时,云熙就看见李伯的手往桌下探了探。 一股苦核桃味,随即飘来,很淡。 他知道,李伯不会不管她的! “好丫头……”李伯的声音发涩,突然抓起桌上的灌铅骰子,往石头上狠狠一砸。 “我再也不赌了!”骰子裂成两半掉在地上,他用脚一踩,骰子便被李伯狠狠踩进土里。 “我若再碰这东西,就让我烂在这土里!” 云熙知道,自己定是赌对了—— “那他们……”云溪指着地上的人。 “他们中了我的忘忧散。”李伯摸了摸药箱,“一时半会儿醒不来,且往后……怕是记不清咱们了。” 云熙瞅着他:“那你上次给的软筋散,还有那化尸水……” 李伯的脸僵了僵,蹲下去捡自己的医书:“不瞒你说,我爹呢,是宫里的御医,原想让我走他的路。可我自幼便胆大,又喜毒,他便舍弃我了,骂我冥顽不灵。” 他拍拍医书上的灰,坐了下来:“我知道,能在宫里安身立命的本钱,便是稳字,他想让我活。 后来我又拜了个师傅,受了这《毒经》的传承。但我从没用毒做过什么伤天害理之事。” 云熙想起前世他的结局,喉咙发紧:“那李伯,你想过回皇城看看吗?” 李伯抬头望了望密林外的日头,正慢慢往下沉。“不想。”他的声音轻下来,“就是……好多年没见着我爹了……我还记得,他最爱吃的是蟹粉酥了。” “走吧。小丫头,谢谢你!”李伯的话中带着少有的正经。 云熙也捡起那个烂竹筐道:“你不赌了,我才能放心把一柱擎天教给你啊!” 这是李伯的东西,还是得还给他。 离伙房越来越近,便见阿青慌慌张张跑过来,上气不接下气地道:“糟了糟了!云熙妹妹,童嬷嬷找来了,还说……还说…你们配的菜有问题,加了什么致幻草,正要拿你问罪呢!” 云熙心里一咯噔,拉着她的袖摆忙问:“那阿双姐呢?” 阿青怯生生道:“阿双姐被嬷嬷扣着了,还说……说你这是畏罪潜逃,你要是敢回去,就是死路一条。” 云熙暗道不好,怕是要遭。 一旁的李伯蹙着眉:“致幻草?军中哪来这东西?分明是有人陷害。” 云熙转头问:“致幻草是什么?长什么样?” 李伯没直接答,往四周瞥了瞥,在旁边草丛里掐了几根草:“这么说吧,致幻草长得不太起眼,跟这遍地都是的牛至草几乎一个样。只是吃了致幻草,人会迷糊,敢在军中用这个,是天大的忌讳。但这牛至草只是一般的杂草,泡水喝倒能提神醒脑。” 云熙听了,心里已有了计较。 她捏着李伯给的牛至草,在草丛里仔细寻起来。 阿青见她这时候还慢悠悠的,急得跺脚:“云熙妹妹,这都什么时候了?你快跟我走啊!” 云熙采够了,一股脑将这些杂草塞到阿青手里,攥着她的手问:“阿青,能帮我个忙不?” 阿青点点头:“你说。” 云熙凑到她耳边低语了几句。 阿青听完吓了一跳,虽不明白为啥,还是攥着草跑了。 云熙独自回去,心里满是忐忑,攥着竹筐的手也沁出层冷汗,不知阿双有没有遭罪。 刚到帐篷群的空场,就见阿双被俩兵卒捆着,周围围了十几个看热闹的。 童嬷嬷见了她,眼神狠辣,厉声道:“跪下!” “知道自己犯了什么事吗?” 云熙看了看阿双,又看向童嬷嬷,躬身道:“小的不知犯了何事,求嬷嬷明示。” “不知道?那你还畏罪潜逃?”嬷嬷缓缓朝她走过来。 “小的见伙房的竹筐裂了缝,去寻点木胶补补,不知犯了啥罪。”云熙定了定神将那个烂竹筐摆在身前。 童嬷嬷上下打量她,鞭子“啪”地砸在地上:“军中几个兵卒练兵时,敌我不分,医官上前查了,说是吃了致幻草导致的!这几日的菜,都是你俩配的,你敢说不知情?” 云熙喊冤:“小的配的菜,都经大人验过的,没异样啊!” 火头军怕沾上边,赶紧点头:“是这样的没错,我每日验菜都仔细着呢。” 这时,先前淘麦麸的那个姑娘从角落里钻出来,指着云熙高声道:“下毒哪会光明正大?准是她用了什么法子瞒过了大家!给兵卒下毒是重罪,真要是上了战场,将士们吃了这个,我军非败不可!她说不定是敌国细作!”又转向童嬷嬷,“求嬷嬷派人去她帐里搜,准能找出赃物!” 云熙心里一沉——原来在这儿等着呢!她垂下头,冷汗直冒。 那姑娘见云熙这反应,嘴角撇出点冷笑。 童嬷嬷一挥手,俩兵卒立马往云熙帐里去,没一会儿就搜出些草药来。 “张医官,劳您看看这是啥。”童嬷嬷道。 张医官只扫了一眼,便硬声说:“这就是致幻草,毋庸置疑!” 云熙急道:“这不是致幻草啊,求嬷嬷明察!” 童嬷嬷上前一步,狠狠给了云熙一巴掌,骂道:“贱奴!人赃俱获,还敢狡辩?来人,把这两人带下去!敢做这等阴损事!” 第34章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云熙捂着脸喊道:“这真的不是什么毒药啊,而是我每天都用来泡水的草药啊,嬷嬷明察啊!” “你还犟嘴!谁整日用致幻草泡水喝?!你当老娘是蠢的吗?”童嬷嬷瞪着云熙,转而对旁边的兵卒吼道,“拖下去,砍了!!” 周围传来一阵闷笑,云熙心下一沉,慌忙恳求。 “小的不敢,只求嬷嬷再叫几位医官来认认,准能看出这不是致幻草!” “你这贱奴,也配叫别的医官来?!”童嬷嬷厉声道,鞋尖方向一变,便要踹云熙。 就在这时,李伯拎着药箱晃晃悠悠走来,笑道:“这里这么热闹,是出了什么事?哟,张医官也在啊。” 张医官斜眼看了看李伯,没作声。 这个李伯,平日开药胆大,就和他的为人一般,最好今天别是来搅事的。 可偏偏想什么,它就来什么。 李伯走上前,从张医官手中抢过那株草药,放在鼻尖一闻,扬声道:“这不过是寻常的牛至草,泡着喝倒能提神醒脑,怎么就成致幻草了?” 众人大惊。 阿双闻声,心里便有了底气,哭嚎着:“你们这些个天杀的,我们每天天不亮,就起来干活儿,去路边摘点草药泡水喝,也有罪吗?驴也不是这么使的吧!” 云熙暗叹:阿双的应变能力,那叫一个强啊! 她忽地猛一抬眼,直勾勾盯住那淘麦麸的姑娘,声音陡然拔高:“我知道了!定是你!前几日见你总在伙房的菜堆旁打转,问你找什么,你就慌慌张张躲开了,致幻草准是你藏的!” 那姑娘猛地一惊,没想到自己会被莫名其妙点到名。 李伯见众人依旧没反应。大喊道:“听见没?还不去搜!” 不久,将士们又从那姑娘帐中搜出一株草药,呈到众人面前。 李伯一把夺过,闻了闻,冷声道:“这才是真正的致幻草嘛!张医官,你连致幻草和寻常杂草都分不清吗?要不?多请几个医官一同辩证一下?” 张医官脖子梗着,耳尖却红透了,喉结滚了滚没敢接话。 只狠狠剜了李伯一眼。 他自然认得,只是收了童嬷嬷的银锭,才硬着头皮指认了云熙帐中的草药。若是多叫几个医官…… 李伯没理会张医官,反倒蹲下身子,看着正被人按着的姑娘道:“按律,这给官兵下毒呢,轻则流放、处死,重则连坐三族……姑娘可想清楚了,你这年纪,家里该还有爹娘吧。” 这话像根针,一下戳破了姑娘的侥幸。 她猛地抬头,眼里迸出光,连滚带爬扑向童嬷嬷,死死抱住她的腿:“嬷嬷救我!是你让我干的!你说事成了就不用干活,还会送我回家见爹娘,你不能说话不算数啊!” 童嬷嬷心头一紧,这蠢货竟要把自己拖下水!她扬手就一鞭子抽过去,骂道:“满嘴胡吣的小蹄子!拖出去砍了!” 鞭子带着风声抽在姑娘背上,她却没松劲,反倒哭得更凶:“就是你!你给了我一包药,说掺进菜里……我根本不知道那是什么致幻草啊!要是知道……” 话没说完,远处忽然传来一阵沉实的脚步声,踏在沙地上闷闷的。 众人齐刷刷噤声,“噗通”跪倒一片——是大将军祈骁的军靴声。 云熙跪在地上,额角抵着尘土,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掩住眼里的怒火! 垂眸间,只瞧见一双玄色云纹的军靴停在不远处。 隔了一世,这人还是这般,喜欢站在云端看底下人厮杀。 那姑娘像是疯了,突然挣开兵卒,朝着军靴的方向扑过去,磕得额头淌血:“将军救命!是童嬷嬷!都是她指使的!她还说……” “聒噪。”祈骁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威压。 旁边立刻有人搬来张小榻,他坐上去,指尖叩了叩膝盖:“本将刚回营,就接连撞上两桩事——先是有人报失踪,再是有人说下毒。你们这伙头营,倒是不简单呐。” 童嬷嬷慌忙膝行几步,哭丧着脸:“将军明鉴!这小蹄子是畏罪攀咬,人赃俱获摆在这儿呢!” “我没有!”姑娘红着眼瞪她,“你答应过我,事成让我回家!你出尔反尔,你不得好死!” 云熙很乐意看她们狗咬狗,只是,自己还得来添把柴。 “回大人,此事如何,小的不知,小的只知道王管事一案,便是童嬷嬷所为!现在,她也如愿杀了管事后接管了他的差事。”云熙压下想杀掉祈骁的心,沉声道。 她知道,祈骁喜欢漂亮姑娘,而自己这又黑又瘦的模样定是入不了他的眼。 “你个小贱蹄子,倒会血口喷人!王管事那晚明明约了你,后来帐子起火,指不定是你们私会被撞破,你杀了人灭口!?”童嬷嬷气得浑身都在抖。 “我没有!小的长得这般难看,王管事是怎么也看不上的!倒被他安排去砍柴,日日砍到深夜。这是有目共睹的!”云熙辩解道。 童嬷嬷恼羞成怒,拉着旁边的那姑娘:“你说,你说,那夜,是不是他们约好了?” 那姑娘突然回忆起,自己确实因为王管事在床上对自己的残暴,就想着大家何不随她一起下地狱呢。 便将王管事带去了云熙的帐外,自己也分明听见了,云熙答应了那夜去他的帐子和他入洞房,只是不知道为何,王管事的帐子,当夜便走了水。 她倏然冷笑一声。 “回大将军,王管事最是好色,自然瞧不上这又黑又丑的姑娘了!”那姑娘恭敬回话。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此时那姑娘对童嬷嬷本就满腔怒火,又怎会帮她作证。 “好好好!你们两个小蹄子还沆瀣一气,来对付老娘了是吧!老娘告诉你,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讲,你说我杀了王管事,有何证据?”童嬷嬷没动过王管事,话也说得硬气。 云熙看向祈骁,磕了个头:“小的有证据,只求将军允准派人去查。” 祈骁挑了挑眉,示意她继续。 第35章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云熙似陷入了回忆,缓缓说道:“那夜,我刚从后院劈完柴火,打算回帐子,便听到有人喊走水了—— 我便慌忙回到帐子,拉起阿双便去灭火,去水房的路上,远远看到一个人,鬼鬼祟祟地蹲在树下做什么,便悄悄靠近。 没成想,那人便是童嬷嬷,她正在树下埋着什么!黄灿灿的!” 童嬷嬷脸色骤变,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跳起来,就要掐住云熙的脖子:“胡说!我从没埋过东西!” 云熙慌张撑着地,往后躲闪。 阿双这才明白,那天,云熙为啥要把王管事那值钱的黄金软甲埋在树下了。 她赶忙应道:“大人,小的也瞧见了,童嬷嬷嘴里还念叨着什么,好像是‘你安息地去吧!管事之职,我会替你接着干的’。” “将军,这两人在污蔑小的,求将军给小的做主啊!”童嬷嬷气得热血上冲。 一人在祈骁耳边小声说了什么,祈骁看着童嬷嬷的眼神,又狠戾了几分:“听说,王管事一失踪,你便主动领了这差事?” 童嬷嬷心里一咯噔,竟有口难辩。不接替王管事的差事,自己怎么替娘娘做事,怎么弄死崔云熙! 祈骁没等她回答,便点点头:“要想知道真相,派人一挖便可。” 童嬷嬷想了想,认定云熙定是在胡诌,近段时间,军中根本没有什么油水可捞,她压根没埋过东西,更别说金灿灿的东西了! 顿时心下大安,就看她怎么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吧! “回将军,那脏物便藏在嬷嬷帐前,右边第三棵树下。”云熙说得掷地有声。 童嬷嬷越听越心惊—— 那棵树是她去年冬天亲手选的,树根盘结隐蔽,底下埋着她克扣三年的军粮、偷偷熔的银锭,还有两匹准备托人带出营的绸缎!这些是她日后养老的全部指望,若是被发现…… 她额头瞬间沁出冷汗,先前笃定云熙胡诌的底气全散了,双腿一软“噗通”跪下,声音发颤:“不……不能挖……将军,那树下是……是卑职给亡母立的衣冠冢,挖不得啊!” 祈骁哪管她再说什么。 命人堵住了她的嘴。 顷刻,兵卒气喘着扛着个四个大布包走来了。 “开!” 祈骁的语气听不出喜怒,但云熙上一世在他身边六年,知道他此时已是怒极了。 好家伙,布袋散开,最显眼的便是那件黄金软甲。 祈骁知道,王管事即便在宫中屡屡犯事,也没被处死,还在军中混了碗饭吃,便是因为这件御赐的软甲,此时,上面满是泥土和暗红血迹。 他缓缓起身,掏出腰上大刀,叼起那件软甲,甩在童嬷嬷面前。 “这便是王管事的贴身之物,更是御赐之物,就这么进了你的私库?” 押着童嬷嬷的兵卒也相互看了看,被祈骁那慑人的气势怔愣了两息,赶忙抽出塞在她嘴里的破布。 “小的不知啊!这真不是小的埋的啊!大人明察啊!”童嬷嬷磕头如捣蒜。 “那这些呢?”祈骁刀指那些大布袋。 里面之物,不是银两钱财,便是军粮物资,更重要的是,还有账册。 童嬷嬷一时慌了神,头深深埋在地上,已经回天乏力了。 “拖下去,凌迟处死!”祈骁看着那些财物冷冷道,又看向那个姑娘,“至于她,拖下去好好审,看是不是敌国细作!” 顿了顿,又道:“张医官这技术还不到家,便一并砍了!” 一时间,哭喊求饶声响彻整个空地。 祈骁在空地上踱着步子,目光落在跪得笔直的云熙身上,半晌才开口:“你……不错。既无事,便退下吧。” “是。” 云熙应声起身,拽着一旁的阿双快步离开了空地。 刚走出不远,阿双就忍不住跺了跺脚:“这老东西!妹子你立了这么大的功,他就一句‘不错’?连点奖赏都没有?” 云熙愣了下,才反应过来她骂的是祈骁——明明是同龄人,哪就成了“老东西”? 但听着这称呼,心里竟莫名舒坦。 她压下那点微妙的情绪,淡声道:“咱俩现在能好生站在这儿就好,不求别的了。” “可我还是不明白,你咋就……”阿双挠着头追问。 云熙看了看,四下无人,便把前因后果细细说给她听,末了补充道:“这回还真多亏了阿清。她不光给我送了信,还替我把牛至草藏在自己帐中,又悄悄将我们帐里那被人放来的致幻草,换去了那姑娘帐中。” “阿清是个好姑娘, “那你咋知道童嬷嬷埋了那么多财物?”阿双的好奇心仍没消。 上一世的事,如何说得清? 云熙只淡淡笑了笑,脚下步子没停。 阿双却还在琢磨,咂咂嘴道:“哎……早知道有那么多钱财,就该自己悄悄挖出来。” “你可别打这主意,”云熙斜她一眼,“真动了那些东西,此刻被拖去凌迟的,就不是童嬷嬷了。” “我这不就过过嘴瘾吗。”阿双撇撇嘴,却也没再往下说。 云熙瞧着她那副眼馋的财迷样,无奈笑了笑。 折腾了整整一日,她总算得偿所愿,沉沉睡了过去。 夜还沉着,“踏踏——踏踏——”的脚步声却格外分明。 沉实、整齐,一下下敲在寂静里。 云熙便是被这声音吵醒的。 她揉着眼,掀开帐帘,外头天色果然还蒙着层青灰,透不出几分亮来。 往日里守卫松散的下人营,此刻竟处处是佩刀的士兵,正往来巡逻。 等她同阿双走到伙房,巧姐和阿青早已经蹲在角落,继续淘着那发臭的麦麸。 云熙笑着打了声招呼,趁这空当从怀里摸出个小瓷瓶递过去:“昨儿特意问李伯讨的药膏,你们先用着,用完了再跟我说,仔细护着些手。” 阿青忙接过来,眼里淌着热意。 四人没再多言,各自归了位,灶间很快便腾起烟火气,伴着锅碗瓢盆的轻响,又成了寻常模样。 广乐殿内,檀香袅袅却压不住一室的戾气。 崔南姝猛地拍向案几,青瓷茶盏被震得哐当作响:“什么?你先前不是说,那童嬷嬷手段厉害得很吗?” 第36章 我跟你们同归于尽! 小太监吓得缩着脖子,膝盖都在发颤:“是、是厉害的……奴才也不明白怎会……好在、好在童嬷嬷到死,也没把咱们供出来。” “倒是条好狗。” 崔南姝紧绷的肩背松了松,指尖却死死攥着帕子,眼底翻涌着阴翳——可云熙那贱婢,怎么就杀不死? 她咬着牙暗忖:看来在军营那鬼地方待了些时日,这贱婢倒真长了几分能耐。 念头刚落,她忽然猛地站起身,鬓边金步摇随着动作轻晃:“不行,你现在就去给侯爷递个话,让他去太后跟前替本宫求个情。再这么禁足下去不行!——本宫歹还得喊她一声表姑母不是?” 最后那句“表姑母”,几乎是咬着牙说的。 小太监不敢多言,忙不迭应着,便躬身退了出去。 殿门合上时,还能听见崔南姝重重一哼。 童嬷嬷死后,伙房再没来过新的管事,官兵们却长期驻扎在这儿,营地里的空气沉甸甸的,压得人喘不过气。 这些日子,被拖进士兵帐中的姑娘越来越多。 白日里她们是挑水、劈柴、淘麦麸的杂役,夜里便成了任人摆布的玩物。 真成了“营妓”。 谁都清楚,等待自己的是什么,可反抗的念头刚冒头,就被同伴眼神里的恐惧按了下去—— 前几日那个挣扎得最凶的姑娘,被砍断了腿,扔在马厩,连眼睛也被剜去了一只,如今还不知是死是活。 晚上,士兵们的帐子亮着晃眼的烛火,烛影里混着调笑、打骂与撕心裂肺的哭喊,偶尔还能听见瓷器砸在地上的脆响,就像黑夜里的魔鬼…… 这夜,姑娘们缩在各自的帐中,没人敢真的合眼。 巧姐和阿青的帐帘突然被“哗啦”掀开,冷风裹着酒气灌进来,一个腰别大刀的精壮小兵站在门口,粗声指着阿青:“你,去给那个帐里送壶酒。” “巧姐,我怕……”阿青死死攥着巧姐的衣角,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巧姐拍着她的背,指尖却冰凉——她能做的,只有无声的叹息,还有,祈祷阿青遇到个有点良知的好人吧! 面对小兵的威压,阿青没法,只能双手颤抖地,接过那壶沉甸甸的酒,一步一挪地挪到帐前。 掀帘的瞬间,便见帐内三个男人正敞着衣襟喝酒,酒气混着汗臭扑面而来。 她后背倏地窜起一股寒意,腿肚子都在打颤。 阿青只想放下酒就跑,刚转身,后领就被一只粗糙的手攥住,猛地拽了回去。 “小蹄子,跑什么?”一个黝黑的士兵搂住她的肩,另一只手已然在往她衣襟里探,“还得本大人请你不成?” 阿青浑身一僵,不知哪来的力气,猛地推开他:“你们要做什么!” “做什么?哈哈哈哈哈……”士兵被推得踉跄一步,随即目露凶光,抬脚就往她胸口踹去,“敢推老子?看老子不弄死你!” 剧痛让阿青立马清醒了几分,刚捂着胸口爬起来,领子就被另一个瘦小的士兵攥住,像拖牲口似的往帐中央拽。 他故意把阿青往地上摁,又猛地扯着往上提,来来回回转了几个圈,阿青眼前金星乱冒,胃里翻江倒海。 眩晕中,一道寒光闪过—— 那士兵拔出大刀,在空中一划,阿青身上本就破烂的衣裙“刺啦”裂开。 从领口到腰侧撕成两半,布料垂落的瞬间,她下意识去抓,指尖却触到一片温热——是血。 “啊——”她尖叫出声。 定睛一看,腰肢上被划出一道长长的血痕,鲜血正顺着皮肤往下淌。 最后一个高个子士兵走过来,指尖蘸了点她腰上的血,放在嘴里舔了舔,笑得露出满口黄牙:“还敢逃吗?” 阿青缩在地上,浑身抖得像筛糠,眼泪混着冷汗往下掉:“求求你们……放过我……” “放过你?”高个子士兵抬脚碾过她的手背,“伺候好爷们,便能让你少受点罪。不然,老子有的是法子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懂了?” 刚经历殴打和恐吓的阿青,此刻牙齿咬得咯咯响,声音抖得不成调:“懂……懂了……” “既懂规矩,就该听话。”高个子士兵拽着她的胳膊把她拖起来,又狠狠一撕—— 本就破烂的衣裙彻底散成碎片,只剩一件肚兜和一条单薄的底裤还挂在身上。他指了指案上的酒壶,“给爷们斟酒。” 阿青赤着脚踩在冰凉的地上,每走一步,腰上的伤口都像被火烧。 她拿起酒壶,一部分酒液被抖在案上。 三人的目光像毒蛇的信子,在她身上游来荡去,从她流血的腰肢,到她因恐惧而起伏的胸口、手臂、大腿…… 每一寸都让阿青觉得皮肤像被针扎。 “把那破布也脱了!”瘦小的士兵舔了舔嘴唇,眼神猥琐得让人作呕。 “大人……我……”阿青刚想求情,脸上就挨了一巴掌,嘴角瞬间溢出血丝。 “老子的话你敢不听?”士兵揪住她的头发,逼她抬头,“给你脸了是吧?” 屈辱像潮水漫过心口,阿青闭着眼,一把扯下肚兜,又褪下底裤,赤裸的站在帐中,羞愤欲死。 三人发出淫邪的哄笑,猛地将她掼在榻上。 不知过了多久,阿青才被像丢垃圾似的扔出帐外。 身上只剩几块挂着的破布,头发凌乱不堪,脸上又青又肿,嘴角淌着血,混着口水往下滴。腰上的伤口被蹭开,血顺着大腿往下流。 旁边帐帘被一只颤抖的手掀开,又猛地被另一只手拽了回去。 阿青瘫在地上,手指摸到头上的歪斜的木簪,死意涌上心头。 死了,就不用再受这种罪了。 就在这时,帐内传来那几个男人的调笑:“那个黑丫头其实不错,皮肤虽然黑点,但五官周正,又高又瘦,玩起来肯定比这丫头带劲……” 阿青猛地睁开眼。 云熙妹妹! 那个总把药膏塞给她、煮热汤、烤土豆给她的云熙妹妹。 还问信不信她的云熙妹妹。 不能……绝不能让这些肮脏之人碰她! 她不知哪来的力气,攥着木簪爬起来,疯了似的冲回帐内。 案上还放着那把划开她衣服的大刀,她一把抓过刀柄,朝着离得最近的高个子士兵砍去——“我跟你们同归于尽!” 第37章 凭什么! 刀锋刚沾到士兵的衣角,就被他一脚踹倒在地。 大刀“哐当”落地,阿青被踩在地上。 “还敢动刀?”黝黑的士兵啐了口唾沫,“看来刚才还是没玩够……” 更恶毒的殴打和侮辱铺天盖地而来。 巧姐在帐里攥着衣角,她腿肚子转筋,可想着阿青,还是咬着牙走了出去——她怯怯地向云熙帐中挪去,生怕撞见那些晃荡的带刀士兵。 “什么?离开多久了?”巧姐说完后,云熙大惊。 “她、她走了快一个时辰了……”巧姐的眼泪早糊了满脸。 云熙想怪巧姐,怪她为什么不早来告诉自己。但看着她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话全堵在了喉咙里。 她拽起阿双的胳膊:“走!” 阿双没吭声,反手从草席下摸出根磨尖了的柴火棍,棍梢还沾着点黑灰。 两人悄咪咪往对方帐子走去。 没走几步,就见月光下,一个影子踉跄着往前跑,后面两个兵痞骂骂咧咧地追。 云熙眼尖,看清那影子身上不着寸缕,身上、脸上满是血迹,令人触目惊心——是阿青! “阿青!”两人疯了似的冲过去。 眼看一个兵伸手要抓阿青的头发,阿双的手一紧,柴火棍带着风便扫了过去。 “咚”一声砸在那个兵的胸口,人直挺挺倒了下去,哼都没哼一声。 阿青的眼睛早被血糊住了,听见声音,她僵硬地笑了,嗓子里像卡着血,撕扯着喊道:“云熙……跑……他们是……是畜生!” “噗嗤——” 刀入皮肉的声音,在夜里格外清楚。 云熙刚要碰到阿青的手,就见另一个兵的刀从阿青后心扎进去,刀尖从胸口透出来,带着喷涌而出的血。 云熙一把将人扶住,阿青软得像摊泥,重重砸在她肩上。 身子还热着,可那点热气正顺着云熙的衣襟往外淌。 她听见阿青气若游丝地蹭着她耳朵:“云熙妹……信你……能让我们……自由……” 然后,就什么声息都没了。 “阿青——!” “阿青——!” 云熙的声音一声比一声哑,四周帐篷的布帘都掀开了一些,露出一双双惊惶的眼睛。 肩上的身子一点点凉下去,云熙抹了把脸,一手的血。 她把阿青轻轻推给阿双,阿双死死抱着,眼睛恶狠狠地盯着那个兵。 命这个东西啊!它就像个恶人,你越顺从,它就对你越差! 云熙转身,一步步朝那持着刀的兵走去。 脚踩在地上,像碾着碎冰,咯吱咯吱响,每一步都带着阿青的血印子,似有千军万马。 下一秒,她猛地抬起头,通红的眼睛死死盯着那个凶手,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嘶哑颤抖:“你们这些披甲的、带刀的——凭什么?凭什么! 我们这些营妓到底犯了什么滔天罪孽?是挖了你家祖坟,还是杀了你爹娘?要被你们这样糟蹋、惩罚? 若是我们真有罪,自有律法处置,轮得到你们来作威作福吗?” 她往前逼一步,那兵下意识退了退,刀上的血滴在地上。 她的嘶吼在寂静的营地炸开,带着血泪的控诉:“你们都是恶魔!是披着人皮的魔鬼!是披着人皮的豺狼!就知道欺辱我们这些弱女子! 你们吃着军饷,拿着屠刀,却把刀尖对着自己人!你们的刀该砍敌人啊!凭什么挥向我们?凭什么用这种下三滥的法子,糟践人命——!” 最后那个字喊出来,她的声音彻底劈了,像根绷断的弦,在死寂的营地里荡了很久。 突然,四面八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没过多久—— 云熙的身后便站满了女人。 她们有的鼻青脸肿,有的面黄肌瘦,还有的衣衫不整。 她们都是卑如蝼蚁的营妓! 此刻,却纷纷站了出来,高举着拳头,大声嘶吼道:“对——凭什么!凭什么!” 有人攥紧了藏在袖中的碎瓷片,也有人死死盯着远处亮着烛火的将领帐篷。 …… 大家的眼泪不禁涌了出来—— 她们不是获罪之人、不是敌国俘虏…… 甚至连带着家里人,都压根没犯过半分罪。 却被硬生生抢来,或是像牲口似的卖掉,扔到这不见天日的地方。 凭什么! 凭什么! 窸窣的声响再次漫来,那持刀的士兵眼角瞥见帐帘后陆续走出士兵的身影,腰杆猛地挺直了,先前被云熙喝住的怯意散得一干二净。 他的喉咙滚了滚,往前走了两步,提着的大刀在月光下划出冷弧,唾沫星子喷在地上:“你们这群死娘们是活腻歪了?!敢造反啊?老子待会就把你们一个个砍了,拖去喂狗!” “一群下贱的狗奴!” “老子让你们进帐伺候,是抬举你们,还给脸不要脸了。” …… 污言秽语此消彼长。 “你,死娘们儿,还不爬来老子身边,别逼老子动刀!” 一个彪悍士兵一手握刀,眼睛恶狠狠盯着云熙身后的一个女子,那女子衣衫不整,牙齿抖得厉害,眼睛里满是惶恐。 她犹豫片刻,还是怯生生地往前挪了半步。 却被云熙抬手拦住。 她不怒反笑,往前又迈一步,血脚印在地上连成串:“有本事,你们就把我砍了!现在军中重整军纪,便是这样的军纪吗?!” 她猛地向阿青渐渐冷硬的身子指去,“再者,你砍了我们,能砍断天下女子的骨头吗?能堵得住天下人的嘴吗?” “好一个伶牙俐齿。” 突然响起的掌声在寂静中,显得沉闷又刺耳。 伴着掌声的,是铁靴碾过碎石的“咔哒”声。 一步,又一步,从营地深处往这边压过来。 众人转头望去,月光刚好落在来人肩头的银甲上,映得那张刀削似的脸半明半暗。 是大将军祈骁。 他身后跟着两个亲卫,手按在刀柄上。 那些士兵见了祈骁,腿肚子一软差点跪下,拱着手,结结巴巴道:“大、将将军……” 祈骁没看他,目光直直射向云熙,嘴角勾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黑丫头,果然又是你。” 云熙浑身一僵,上一世的屈辱涌上心头。 他来做什么!? 以他暴戾的性格,定是来找茬的! 第38章 护住她最后的体面 “将军来得正好。”云熙指尖攥得发白,才将翻涌的怒火压下去,缓缓抬眼时,声音静得像冬天的飞雪。 “请将军评评这个理——我们女人,就活该被这些畜生当众糟践,活活捅死吗?这军营的规矩,是只许士兵挥刀杀人,不许我们喘口气?” 祈骁的目光扫过前面的一众士兵。 他们大部分都光着膀子,有的腰带还松松垮垮吊着。 全然没有士兵该有的样子。 又瞥向阿双怀里,阿青那血肉模糊的身子,眉峰几不可察地动了动。 喉结几不可察地滚了滚—— 前几日刚在军议上重申“营中禁私刑、禁凌辱妇女”,这群人竟当众犯禁。 亲卫在他身后低声提醒:“将军,按军规……” 他抬手止住,铁靴在云熙面前三步远的地方顿住,指尖在刀柄上轻轻摩挲:“你想怎样?” “依法治罪。”云熙指着那个带刀士兵,抬着下巴,字字砸在地上,“他滥杀无辜,就该斩首示众!我们这些人,没犯过半分国法,不该被当牲口使唤,放我们走!” “放你们走?”祈骁喉间低低笑了声,笑意却没到眼底,带着点凉飕飕的嘲弄,“放你们出去,照样会被乱兵抢了,再卖到别的营里去。黑丫头,你当真是这么想的?” 云熙猛地抬脸,通红的眼像燃着火星,死死剜着祈骁:“所以,就该让我们在这儿,被他们像宰猪似的砍死?大将军,将士们扛着刀枪,是为了守护百姓、保护弱小,不是吗?可你们现在,又在做什么!” “放肆!”亲卫厉声喝断。 云熙似感受不到周遭的怒火,继续道:“你们当初从军的初衷,就是为了鱼肉百姓吗!?”她的话说得掷地有声。 云熙话音刚落,祈骁忽然笑了。 他没再看云熙,只转头盯着那持刀士兵,声音平得没有起伏:“本将三日前说过什么?”士兵脸色煞白,结结巴巴道:“禁……禁私刑,禁……”话未说完,祈骁手往腰间一按,寒光乍起时,那士兵已人头落地——生生被劈成了两半。 血溅当场! 其余士兵顿时脸色煞白,“噗通”跪倒一片。 “本将让你们在这儿驻扎,是叫你们守着这的秩序,莫再生乱子。没说过,能让你们任意凌辱女人!” “是,属下知错,请将军责罚!”众士兵冷汗直冒,但还强撑着作为士兵的骨气。 大家并不是第一天跟着祈骁,也知道他做过的事,桩桩都带着血腥味,没人敢细想,却人人都记着。 前一刻或显“温和”,下一刻便可能因小事动杀心,手段狠戾且毫无征兆。 “去!各领二十军棍!”祈骁的声音狠狠向他们砸来。 士兵们磕了头,一个个灰溜溜退下。 祈骁的目光又扫向云熙身后的女人们:“都回帐里去,等吩咐。再敢闹事,军法处置。” 女人们你看我,我看你,攥着碎瓷片的手也簌簌松了劲儿,藏在袖中的拳头也一点点垂落。 谁都没说话,只低着头,一步一挪地往自己帐篷去。 营里又静下来,只剩风卷着帐篷边角,呜呜地响。 祈骁的目光在云熙脸上停了许久,久到周遭的风都似凝住了。他忽然开口道:“跟我来。” 云熙深吸口气,看看阿双,便抬脚跟上。铁靴碾过碎石的沉响,混着她有规律的呼吸,在夜里一沉一轻地交叠,像场没说出口的角力。 …… 中军大帐的烛火歪歪扭扭,把帐壁上的舆图照得一半明一半暗。 祈骁将佩刀解下,“哐当”一声砸在案上,血珠顺着刀身的沟壑往下淌。 他背对着帐门,指节叩在铜壶上,笃笃声敲得人心慌:“营里的马厩,三天没清了。” 云熙刚迈过帐槛的脚定在原地,指尖狠狠掐进掌心。 前几日也听伙头军蹲在灶边嚼舌根,去年冬天派去清厩的两个民夫,第二天被发现时,手脚都粘在粪堆上冻硬了。 虽然现在还没到冬天,但那画面,想想便让人心寒胆落。 “让那些女人,天亮前清出来。”祈骁给自己斟酒,酒液在粗瓷碗里晃。 “将军,”她喉间发紧,压着声线道,“天已经黑了,她们里头……还有人受了伤。” “受伤?”祈骁忽然转身,碗里的酒没头没脑泼过来,溅在云熙的衣襟上,冰凉顺着领口往里钻。 他一步步逼近,猛地攥住云熙的下颌,指腹的茧子刮得她颧骨生疼,“她们,要么现在滚去马厩,要么——”指尖猛地收紧,“死!” 云熙垂下眼,咬碎了牙应道:“好!” 转身时,却撞见祈骁嘴角那点笑意。“你不用去,”他忽然开口,带着嘲弄的拖腔,“你就在这儿伺候好本将——磨墨,暖酒,都行。” 云熙猛地回头,眼里的红血丝又冒了上来:“我陪她们去!” 祈骁挑眉,忽然松了手,“你若走了,”他声音轻得像叹息,“你伙伴的尸身,我可就要挂在帐外,再晾一月。让营里的风,好好将她吹个透。” 云熙心口猛地一缩,上一世,阿双姐也是这样屈辱地死去。 这一世,不能叫阿青也踏上同一条路。 她看见祈骁的笑意像冰锥,扎得她后心发寒—— 祈骁要让她留在这儿,让那些女人在马厩里冻着、累着,渐渐恨她“贪生怕死”。 要让她看着阿青的尸身被风刮得僵硬,成了营里人人指点的“叛徒”。 可她不能不管阿青。那个明媚活泼的姑娘,那个给她送甘草、送信的姑娘! 原来,祈骁要的从来不是顺从,是让她众叛亲离,日后再不敢轻易为谁发声! 帐外的风又紧了些,吹得烛火猛地跳了跳,把祈骁的影子投在帐壁上,像头蛰伏的兽。 “我留下……但你得让她们带够热水。” 祈骁笑了:“准了!” 云熙没再看他,转身走向帐角的矮凳。 帐外传来女人们挪动的声响,混着风声,像群被驱赶的羊。 云熙坐下时,她低头看着自己冻得发红的手—— 这双手,今日没能护住阿青,至少,得护住她最后的体面。 祈骁倒酒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酒液撞在碗上,叮咚响,像在催命。 云熙闭上眼,睫毛上的霜花终于落尽,在眼下化出一小片湿痕。 第39章 把她架在火上烤 天光大亮时,云熙才拖着虚浮的脚步回帐。 昨夜在祁骁帐中,烛火明明灭灭,倒也相安无事,只是他最后那句“我答应你,厚葬那女人”,此刻还在耳畔回响。 她攥紧袖角,她了解祁骁,虽暴戾如豺狼,偏生重诺如铁。 这样想着,倒觉肩头轻了些,至少阿青不必曝尸荒野了。 帐外空地上,三三两两的女子见她走来,私语便骤然停住。 那些眼神冰冷,刮得她脸颊生疼,可她脊背挺得更直了。 祁骁要的不就是这个?让所有人恨她,让她成孤家寡人、孤立无援,再也不敢伸张正义吗? 人心真的禁不起考验,她向来都知道。 可那又如何? 只要阿青能获得最后的体面,这点难堪,她受得住。 帐帘刚掀开一角,“霍霍”的磨刀声便迎面撞来。 云熙心猛地一提,见阿双背对着她,正对着块青石磨菜刀,刀刃蹭过石面的声响里,全是咬牙切齿的狠劲。 她肩头绷得像块冻硬的木板,握着刀的手背上,青筋暴起。 “阿双姐!”云熙失声扑去,攥住她的手腕,“你要做什么?” 阿双猛地转过来,眼里的火能烧穿帐篷,用力甩开她的手。 云熙踉跄着撞在帐杆上,后腰磕得生疼。 “做什么?”阿双冷笑,却字字带刃,“我要去宰了祁骁那个老东西!” “你不能去!他帐外帐内全是暗卫,五步一哨,十步一岗,你连中军帐的帘子都摸不到!” 阿双霍地站直了,菜刀在掌心转了半圈,刃口正对着帐帘。 她死死盯着云熙,突然,嘴角撇出抹讥讽,让云熙陌生极了:“哦?在他帐中待了一夜,连暗卫布岗都摸清了?这是预备着做将军夫人,先替他盘算起防务了?” “阿双姐!”云熙脸霎时白了,眼眶中的水汽猛地涌上来,又被她硬生生憋了回去,“旁人怎么说我、骂我,我当听不见。可你……你怎能也这样看我?” 她伸手想去拉阿双的衣袖,却被阿双猛地后退避开。 “别碰我!”阿双的声音陡然拔尖,又猛地压下去,带着种撕裂般的狠,“你若还认我这个朋友,就别拦着我!” “正因如此,我才不能让你去送死!”云熙的声音也急了,喉间发紧—— 上一世,要不是那些暗卫,自己也不至于求生无路、求死无门了! 阿双这一去,不是拼命,是给人家送刀下亡魂。 这话梗在喉咙里,却怎么也说不出,只能眼睁睁看着阿双眼里的不信任,像潮水似的漫上来,几乎要将她淹了。 阿双却像被点燃的炮仗:“送死?总好过看着你……”她话说到一半,终是咬着牙啐了口,“昨夜在马厩里,冻硬了一个姑娘。那些当兵的放话,说你若不点头做祁骁的女人,咱们这些人,天天都得去马厩里挨冻!” “什么?”云熙像被人兜头浇了桶冰水,浑身猛地一颤,踉跄着后退两步。 原来如此。 难怪那些女人的眼神像要剜她的肉—— 祁骁哪里是要离间她们,他是要把她崔云熙钉在“叛徒”的柱子上,让她背着一条人命,在所有人的唾沫里煎熬。 这是要将她活活架在火上烤啊! 她望着眼前愤懑的阿双,忽然懂了—— 阿双的恨里,有阿青的血,有那个陌生姑娘的死,更有对她的疼惜,对祁骁那卑劣占有欲的憎恶,对她们这些人任人宰割的绝望。 云熙猛地冲过去,一把将阿双抱住。声音闷在阿双肩头,带着浓重的鼻音:“阿双姐……我知道,我都知道……” 阿双的身子僵了僵,握着菜刀的手松了松,终究还是垂了下去,她没推开云熙。 许久,云熙才松开她,将昨夜祁骁如何用阿青的尸身相胁,如何逼她应下“侍帐”,又如何算准了会有人因她受冻……桩桩件件,都说得清楚明白。 “这个畜生!”阿双听完,胸口剧烈起伏着,“他这是要让阿青死了,都不得安宁!老娘今天非剁了他不可!” “你冷静些!”云熙慌忙攥住她的胳膊,“我们现在赤手空拳,他要的就是我们乱了阵脚,自投罗网!” 她深吸一口气,眼眶里的水汽退了,只剩一点亮得惊人的光,像寒夜里淬了火的星:“信我,我与祁骁,生生世世、势不两立。但现在只能筹谋——筹谋一个能让他粉身碎骨的机会。” 阿双定定地看她,看了很久很久,才哑着嗓子问:“你到底是谁?” 云熙的心猛地一跳。 她忽然想起初见时,阿双望着祁骁背影的模样—— 眼睑垂得极低,偏有一点恨意从睫毛缝里漏出来,快得像闪电。 “此事说来话长。”云熙缓缓开口,“我只能说,你我……都是同路人。”她顿了顿,目光落在阿双紧攥的拳头上,“你有你的难处,我不问。” 帐内静了下来,阿双忽然低下头,盯着自己磨出薄茧的手:“我没骗你,我有个相公,是教书先生,还有个十三岁的姑娘,爱捉蚱蜢……”她顿了顿,喉咙滚了滚,“只是……他们都死了。我总不敢想,总觉得夜里睡醒,还能听见姑娘喊我‘娘’……” 说到这里,她的声音忽然破了,眼泪大颗大颗砸了下来。 这是云熙头回见她哭,那样硬气的人,哭起来竟像个被人抢了糖的孩子,浑身都透着无力。 “可后来我才知道,”阿双猛地抬起头,用手背胡乱抹了把脸,眼里却已燃起一簇狠火,“杀他们的,就是祁骁手下那些兵!那些披着人皮的畜生!” 云熙往前一步,眼睛闪了闪,坦诚道:“阿双姐,离开这儿的机会,马上来了。此番事了,你替我……教这些营妓些安身立命的本事,可好?咱们一起,把这笔账,连本带利讨回来。” 阿双看着她,看了足足三息,忽然抬手,用袖口狠狠擦了擦脸,什么也没再问,声音有些沙哑,却字字扎实: “好。你是个有主意的,只要能报仇,做什么,我都愿意!” 第40章 好久不见 中军帐门口,洗去一身炭色的云熙,被两个小兵拦下。 “让她进来!”祈骁的声音从帐内传出。 云熙步进帐时,他正伏在案前练字,左手按纸,右手悬笔——同前世一般,为了瞒住左撇子的底,他在外头总用右手行事。 他见到云熙的庐山真貌,眉毛轻挑,问:“倒是个美人儿,只是,你怎么来了?” “听说将军要我做你的女人,才肯放过那些营妓?”云熙道。 “是有这么回事。”祈骁低头继续练字。 “好。”云熙应得干脆。 祈骁抬手指了指桌案旁的明光铠:“铠甲脏了,去擦。” 帐内的空气骤然凝住,连烛火都似屏住了呼吸。 云熙望着那具明光铠——后颈连接处的甲片薄如蝉翼,是致命的破绽。 她曾为祈骁擦过千百回,指腹甚至能描摹出每一片甲叶的纹路。 对,就从后颈动手。 她深吸一口气,缓步走过去。指尖触到铠甲的瞬间,忍不住地颤抖,恍若前世。 擦完铠甲,云熙故意在他左侧弄出些动静,手腕一翻,柳叶刀已攥在右手。对着他的后颈,她用尽全身力气刺了过去! “嗤”—— 刀刃入肉的声响极轻。 祁骁竟反手用左手攥住了刀刃,鲜血顺着指缝汩汩淌出,染红了刀柄。 云熙目眦欲裂,想把刀再送进半寸,却被他猛地甩开。 柳叶刀落地,发出“当啷”一声脆响。 祁骁豁然起身擒住她,手掌死死掐住她的脖颈。 力道刚要加重,他对上云熙眼睛的刹那,却顿住了——那双眼里哪是什么愤怒,分明是积压了千百年的恨,几乎要将他一同焚烧。 心脏莫名一抽,鼻尖萦绕着她发间残留的冷香,竟生出片刻迷离,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熟稔。 他分明只见过云熙三回,却像认识了许久—— 头一回是在伙房外,她据理力争地为自己辩解,还替营里揪出个敛财的祸害。 第二回在帐外,她掷地有声地控诉将士,还为自己的朋友挣来了厚葬。 第三回,便是此刻,她主动寻来,只为杀他? “你到底是谁?” “要杀你的人!” 两人僵在原地,血腥气弥漫的对峙里,裹着前世今生的怨毒与不解。 “你就是这么做本将军的女人?” 云熙被掐得几近窒息,嘴唇紧抿着,脸涨得通红。 祈骁忽然低笑一声,手不自觉松了松,声音里带着连自己都没察觉的纵容:“怎么?就这么恨我?就为了那些营妓?”他突地捏住云熙的下巴。 这触感让云熙恶心,恨意再次翻涌,她对着祁骁“呸”地啐了一口。 “本将军还就爱看你这眼神,够劲!” 捏着云熙下巴的手没放,他脸又凑近几分,“比先前,你对着本将装模作样的低顺,瞧着顺眼得多!做我的女人,我给你体面,不比做营妓强?” “威震四海的大将军,竟也做这等龌龊事。” 冷风掀起帐帘一角,一道清洌的声音由远及近。 来了……谢芜珩总算来了。 她等的,就是此刻。 谢芜珩来交还兵权的这一刻。 若此刻,云熙和祈骁发生冲突,以他的性格,必然不会坐视不理! 云熙眼眶猛地一红。 祁骁甩手松开她,一把抓起案上大刀,掀帘而出。 云熙蹲下身,对着帘缝往外瞧。那人身形健硕,满脸英气,依旧是前世那般霁月风清,只是眉眼间尚带着几分稚嫩。 是崔云熙前世的白月光,是她惊鸿一瞥的人。 再次见到他,云熙心头一阵恍惚。 好久不见了,景宁侯世子谢芜珩。 他是圣上的亲表弟,自小在军中长大,十五岁便跟着老侯爷上阵杀敌,凭实打实的战功挣下爵位。 可也正因如此,手握兵权又得军心的他,早成了圣上心头的一根刺。 说他与军中将领过从甚密,说他私藏甲胄,桩桩件件都往“谋逆”上引,最后落得个年纪轻轻便削爵圈禁的下场。 前世他们为数不多的见面,便是在这营帐里。 云熙死时,尸首被祈骁丢在荒郊,是谢芜珩不顾圣怒,千里奔赴而来,为她敛尸。 也不知前世谢芜珩最后结局如何——约莫,也逃不过一死吧。 想着,云熙的手不自觉攥紧了几分。眼下能见他安,便好。 此时他身着宽大孝服,里头是赤领玄色袍,隐约可见四团龙纹与藻纹交缠。腰间玉带旁悬着枚铜制虎头令牌。 “景宁侯世子怎的来了?”祁骁脸一沉,按在刀柄上的手紧了紧,“父丧在身,不在京中守孝,跑到这军营来做什么?” 若谢芜珩能借今日之事,在众人面前与祁骁这种跋扈武将划清界限,甚至敲打一番,岂不正好向圣上表忠心?而她,需要一个脱离泥沼的机会。 崔云熙心猛地漏跳两拍,人已不自觉冲出去,跪倒在世子面前,垂着头一声不吭。 正思忖下一步该如何做,祁骁已不耐烦地拎起她的后领:“你是本将的女人,怎能说跪就跪?” 崔云熙强压下心头怒火,反倒笑了。她猛地挣开祁骁的手,脊背挺得笔直。 她忽然扬声,声音不大,却字字撞在帐外的风里:“奴婢是宫里的人。”——她算准了祈骁会忌惮宫里二字,更算准了谢芜珩此刻需要一个执法的契机。 话音落时,她眼角的泪正好坠下来,砸在地上。 祁骁的脸“唰”地沉了下去。他是武将,不管后宫阴私,却也晓得“宫里”二字的分量,弄不好就得扣上“藐视天家”的罪名。 再看崔云熙的目光,已大不相同。 难道,这就是造化弄人?刚对她生出些兴趣…… 他喉间一声闷哼,罢了!握刀的手紧了紧,终究还是松了。 谢芜珩一直没作声,这时才缓缓开口:“你愿不愿跟着大将军?” 崔云熙转过身,对着谢芜珩盈盈一拜。 “世子爷久在军中,该知军纪如山。”她抬起头,眼角还挂着泪珠,“强占营妓本就不该,抢宫婢更是重罪,按律当革职问罚。奴婢虽卑贱,却记得入宫时的腰牌编号——丙字七十五,内务府的册子上明明白白记着,世子爷若不信,差人去查便是。” 第41章 毒妇! 云熙算准了。 “宫婢”二字是她的护身符,更是递到谢芜珩手里的刀。 她没报真实编号——不能让圣上知道自己沦为营妓。 谢芜珩要撇清与武将的关系,就得查;要向圣上表忠心,就得护着她。 救她,既能敲打祁骁,又能落个“谨守礼法”的好名声,何乐而不为? 谢芜珩的目光在她脸上停了片刻。 良久,终于泛起一丝波澜。 他没再看祁骁,只对身后随从道:“带她走。” 跟着谢芜珩的人穿过帐篷群,崔云熙忽然停住脚步,对着谢芜珩的背影福了福身,声音压得极低,却足够让他听清。 “世子爷,我可以再带走个朋友吗?” 谢芜珩驻足,这是默许了,云熙便将阿双带了出来。 “隔壁帐篷里有个女人,叫巧姐,原是江南的农妇,也是被卖来的……” 话未说完,她便垂下眼,仿佛只是随口一提。 谢芜珩的脚步顿了顿,侧头看她。 他没应声,只低低“嗯”了一声。 走过那顶帐篷时,对身旁随从说:“去,把这里的营妓身份,一一查验,看还有多少是误抓的。” 崔云熙跟着往前走,心里却一片清明。 这人,懂自己。 有他这句话,这些营妓,终能看到前途所在了。就算当下不行,相信谢芜珩也会尽力! “我送姑娘回宫?”谢芜珩并没有追究她的身份。 圣上的御书房,每月会有一次大的规整与清扫。自己画的画……该是时候重见天日了。 自己回去算什么事儿,得有人来请! 云熙暗自想着。 “世子可是要回府?能否容我在贵府借住两日?最多……” 没等云熙说完,谢芜珩便应道:“好。” 说完,他的眼角眉梢竟漫开点极淡的笑意,似乎看穿了云熙的小心思。 来到侯府,崔云熙和阿双给景宁侯恭敬上了柱香,便跟着下人来到客房。 躺下的那一刻,云熙长舒了口气,这一个月,发生了太多事。 只是这一次,她不再是任人摆布的棋子,而是落子人。 - 夜已经深了。 千里之外的皇城,御书房里只点着三盏羊角灯,昏黄的光裹着沉木香气,在梁下慢悠悠地打着旋儿。 萧贺夜伏在案前,右手捏着的朱笔悬了片刻,终于在奏折末尾落下个利落的“准”字。 案几上的那碗莲子羹早凉透了,他抬手揉了揉眉心,目光落在今日宫女整出的两幅画卷之上。 他解开系着画轴的明黄丝带,哗啦一声展开。 尽管已不是第一次见,但萧贺夜的呼吸仍是漏了半拍。 一身戎装,骑在雪狮子马上,身后是绵延的烽火台—— 那是他二十一岁打的北地之战,也是他的成名之战。正是那年,他率领八万将士,歼灭边境二十余万精兵,才真正入了先帝的眼。 他指尖轻轻抚过画中自己手上的浅疤,那道疤是当年被箭头划的,那小丫头竟连疤痕的弧度都画得分毫不差。 另一幅则更添几分情趣,是他与一个小丫头对弈之景。 他把画重新卷好,放回案角,伸手去够下一本奏折时,才发现自己刚才竟笑了—— 嘴角还僵着点暖意。 “听说云熙姑娘那夜是对着烛火画了半宿,只是奴才一直没瞧见画,原来……竟藏在这斗柜里头了。”蔡全的声音适时响起眉眼也带着几分笑意,“奴才瞧着,画中陛下当真神武睿智,和真人一般无二。” “去,叫人裱起来。”萧贺夜吩咐下去。“走,摆架广乐殿,孤许久,未喝她做的羹汤了。” 萧贺夜的声音不大,却让殿内伺候的人都听出了话中的愉悦。 - “臣妾,恭迎陛下。” 崔南姝虽托太后的洪福,解禁足已经三日了,但陛下始终没来广乐殿。 这回,得见圣上,一颗吊着的心总算是放下了。 萧贺夜却没看她,径直走到贵妃榻上躺下,闭眼捻着腕间珠串。 “孤想广乐殿的羹汤了,让厨娘去准备罢。” 崔南姝脸上的笑僵了一瞬。 殿中的厨娘不少,只这汤……只有她做得好…… 她明白,萧贺夜寻的根本不是汤,而是崔云熙! “怎的?贵妃不愿?” “陛下……妾身小厨房…还有…”她指尖绞着帕子。 萧贺夜看出了崔南姝的犹豫,想到之前她苛责下人之事,又想到那日小丫头从养心殿离开后,便没了她的消息。 一种不好的预感,浮上心头。 不等崔南姝辩解,一记耳光已经甩在她的脸上。 “啪”的一声脆响,在空旷的殿内荡开。 崔南姝被打得偏过头,眼里只剩惊恐。 “毒妇!!”萧贺夜松手,“让崔云熙出来见孤。” 崔南姝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血珠顺着指缝渗出来都没察觉,心里像被毒蚁啃噬—— 凭什么?凭什么一个贱婢能让圣上为她动怒? 榻上的阴影向崔南姝压下来,她吓得“噗通”跪倒:“妾、妾身念及父母咳嗽久未痊愈,便让她暂归侯府……代妾伺候身畔……” 萧贺夜俯身,贴近了几分:“贵妃既有孝心,孤便准你回昌平侯府探亲一日。” “明日酉时,孤要在宫里见着她人,喝到她做的汤。”圣上顿了顿,目光扫过她煞白的脸,“否则,这贵妃,你不做也罢!” 崔南姝正惶恐之际,带着威压的话又传入耳中。 “是……臣妾,谢陛下恩典。”崔南姝跪伏在地,圣驾的銮铃声彻底消失在耳畔,她才敢抬头。 此刻,崔南姝的半边早已被陛下打得泛着青紫,连耳尖都肿得发亮。 她却不敢懈怠半分,心沉入谷底:圣上哪是让她探亲,分明是逼她把崔云熙接回宫中,还得完好无恙。 可那贱婢早已被母亲发卖到军营做营妓,此刻怕是正被糙汉们撕扯,哪里还能无恙? 宫轿来到昌平侯府时,三更的梆子刚敲过,崔南姝狠狠攥着袖角。 侯夫人得知女儿得圣命,归家探亲,喜出望外,这可是陛下对娘娘和侯府上下的莫大的重视。 第42章 钱和自由,她都要! 侯夫人攥着崔南姝的手,便往暖阁走,暖阁的烛火把她红肿的脸照得愈加可怖。 见状,侯夫人指尖猛地一颤:“这是……这是谁打的?” 崔南姝的眼泪倏然落下,她拉住侯夫人的手委屈道:“母亲,女儿快没命了!”她语无伦次地抽噎着,“崔云熙不在宫中的事,似被圣上知晓了……他要我……要我明日酉时交人,否则就废了我的贵妃之位!” “什么?那圣上可知她现今身在何处?”侯夫人大惊。 “还不知道。只是这人……” “混账!” 崔南姝的话未说完,暖阁的门便被一脚踹开,昌平侯带着满身怒气迈进门。 他本就因女儿深夜归府疑窦丛生,此刻听得真切,火气直冲天灵盖。 “父亲救我、女儿不知道圣上怎会那么在意她!她不过会做些吃食罢了!”崔南姝又气又怕。 “我听父亲的话,把她送去养心殿,她根本没能近圣上的身,更别说侍寝,替我生子了!留着这等废物,又有何用?” “你以为宫中是侯府吗?你把人弄去哪了?”昌平侯咬着牙问。 崔南姝声音细若蚊蚋,头垂得极低:“卖去军、军营……做营妓。” “卖去多久了?”昌平侯忍着怒气,额上已是青筋暴起。 “一……一个月了……”崔南姝怯怯应着,方才的嚣张气焰一扫而空。 “啪!” 一记耳光狠狠落下。 昌平侯气得踹翻了脚边的椅子:“蠢货!圣上不碰她,未必是不喜!他今日要寻,便是放在心尖上了!你把他心尖肉扔进泥坑,若被查出来,整个崔家都要为你殉葬!” “求父亲救救女儿!”崔南姝跪下,抱住昌平侯的腿,“只要能保住位分,女儿什么都肯做!” 昌平侯看着崔南姝红肿的脸,想到圣上近日在朝堂上几番打压侯府,自己又舔着脸去求太后解了她的禁足。 若此时再被圣上抓到错处……那崔家恐真难以翻身。 他闭了闭眼,再睁眼时,眼底只剩算计:“人若能寻回,崔云熙在军营之事,你们便都给我烂在肚子里。谁敢泄露半个字,休怪我不讲情面!” 侯府的烛火燃到近五更,空气仿若凝滞。 管家终于喘着粗气进来。 “在、人现在在景宁侯府!”管家附在昌平侯耳边急语,“谢世子……昨日在军营救了大姑娘,现暂留在侯府休养。” 昌平侯心下大松,暗自庆幸:幸好两家素有旧交,否则今夜真是上天无路。 便点点头:“递拜帖。” 崔南姝恨得牙痒,却又不禁松了口气。 管家很快从景宁侯府回来:“谢世子说,父丧未满,按礼不便见客。崔姑娘是府中客人,若要见,可自行前去……” 景宁侯新丧,自己前些日子已经吊唁过了,昌平侯立刻让人备了香烛与素色贽礼,携崔南姝上门吊唁。 向谢芜珩谢过救命之恩,便随下人来到偏厅等候。 二人坐立不安地从卯时一直等到辰时,才有侍女来报:“姑娘昨日受了惊,刚醒。” 片刻,云熙便领着阿双来到了偏厅。 “熙儿,跟爹回宫吧。”昌平侯堆起笑,语气几乎是哄。 崔云熙看见二人,便似见了鬼一般:“我不……我不要再回宫里了,我不要再被卖了。”她攥着袖口,不住地往后缩。 似经历了什么巨大的苦难折磨。 崔南姝也似见鬼一般,庄嬷嬷之前来报,说她崔云熙在营里日日做苦活,被风沙吹得又黑又瘦。 瘦是肉眼可见的瘦了,只是哪有半分的黑……分明还是如此明艳动人。 昌平侯狠狠剜了崔南姝一眼,转向崔云熙时,语气温和:“此事是南姝糊涂,爹也是才知晓的,刚刚便已罚过她了。你信爹,往后再无人敢欺你。” 崔云熙只是一味地摇头,一步一步退到廊下。 “你到底要怎样?”崔南姝不耐道。 云熙抬眸,和崔南姝的目光对上,带着的恨意似要将她生吞活剥—— 三年前,崔南姝上门认亲不久,侯府便在她的撺掇下,把养了十六年的崔云熙打入贱籍,在厨房做着帮工的活计。 后来,崔南姝被诊出难以受孕,崔家为了固宠,又把易孕体质的她送进皇宫,妄图借腹生子。 然后,送她归西…… 在这个朝代,贱籍和奴籍大有不同,贱籍是没有资格与良民通婚的。 若是贱籍身份不脱,即便成了圣上的女人,也终是要遭人诟病、走不长远的。 要怎样?云熙轻轻闭上眼帘。 我要你崔南姝死!要你给我前世腹中孩子陪葬! 那年杏花开满城,她崔云熙的血,却浸了半床褥…… 正是因为自己不争、不抢…… 最终落得个一无所有、身首异处! “我若说,我要脱离贱籍,爹肯应吗?”云熙的语气又恢复到往日的温和。 昌平侯与崔南姝皆是一震。 罢了!只是一个身份罢了!先稳住南姝的贵妃之位。 “自然!”昌平侯应道,“你是侯府养大的女儿,本就不该列入贱籍,爹马上去官府,替你赎身。” 闻言,云熙的神色方缓了缓。 “我还要白银万两。”崔云熙声音不大,却字字落地。 “你要那么多银子做什么?”昌平侯皱眉道。 他年俸不过五百两,虽有经营些铺面庄子,但白银万两,着实要掏空侯府大半家底。 “谢世子救我,我得知恩图报。”崔云熙望着灵堂的方向,似有所感,“景宁侯刚去,我想把银子捐去寺庙,为他老人家诵经积福。” 她看得出,守丧期间,府中用度拮据,谢芜珩正为银钱发愁。 且他要安顿被误抓的营妓,也需要花费不少银两。 “好一个知恩图报,再怎么说,侯府养了你十六年,你怎的不报?”崔南姝气得发抖,侯府的东西,将来都是她崔南姝的! “进宫为奴两年,卖做营妓受辱一月,我此生,已不再欠侯府什么了!”云熙一字一顿道。 “贵妃若认为我的命贱,不值这个价,”云熙的眼底没了惧意,只剩冷峭,“那便请回吧!” 钱和自由,她都要! 第43章 芙蓉如面柳如眉 昌平侯瞪了眼崔南姝,缓了口气道:“爹让管家去凑,你先随为父进宫可好?” “爹急什么?咱们也几年没见了,坐下叙叙旧,等银票来了,再走不迟。”云熙诚恳地看着昌平侯。 这只小狐狸! 午时,管家送来万两银票。 云熙上轿前,却将银票搁在景宁侯府的案上。 景宁侯府的书房里,谢芜珩捏着那张银票,指尖轻叩桌面。 下人说,崔姑娘走时,让把剩下的银子安置被误抓的营妓,还说留阿双姑娘教那些营妓一些拳脚功夫,以后便不会再叫人轻易欺负了。 说是“为侯爷积德”。 他望着窗外,低声笑了—— 这姑娘,不仅活着从泥沼里爬了出来,还揣着把更利的刀。 马车轱辘碾过青石板,悠悠地晃进广乐殿。 车帘被风掀起一角,露出云熙素净的侧脸。 她径直往厨房去。 灶上的小宫女正掀蒸笼,白汽“腾”地涌出来,混着新麦的甜香扑在脸上,烫得人鼻尖发红。 话没说完,七八个宫女就围拢上来。 桃枝最是性急,伸手挽住云熙的胳膊,肘尖轻轻撞了下她的腰。 “姐姐这阵子去哪了?大伙儿最近吃什么都食之无味,就盼着姐姐回来,能做些桂花糕给我们解解馋呢!” 灶上掌勺的宫女叉着腰笑,伸手点桃枝的额头:“你这没良心的小馋猫,昨儿还偷摸啃了我半块糖糕,倒敢说食之无味?” 桃枝吐吐舌头,往云熙身后躲,引得众人一阵笑。 云熙听着,嘴角弯起来,心里像揣了块刚煨热的炭,暖烘烘的。 仿佛又回到了往日叽叽喳喳的光景。 “是呀,娘娘被禁足,这个月本就份例减半,吃食自然不比往日。” “吃的差没关系,只是圣上没来,娘娘心情不好,咱们做下人的,可不是如履薄冰吗?” “前阵子娘娘动了气,说白芷姐姐和阿满姐姐要去御书房……攀龙附凤,把她俩罚去辛者库,干了十天苦活呢。” 云熙指尖猛地攥紧了裙角。 辛者库! 她哪会不知道? 她们两人分明是逮着机会,便急着闯去御书房,要把她被崔南姝算计自己的事告诉圣上! 云熙深吸口气,把翻涌的心绪压下去,只淡淡嗯了声。 午歇后,云熙给众人分过糕点,便又忙活起来。 青竹案上,云熙筛着面粉,手腕转得匀,糖霜裹着桂花碎在筛子里打旋,簌簌落在瓷盆里。 砂锅里的鸡汤咕嘟冒泡,油花浮在汤面,被她用小勺轻轻撇去,香气顺着窗缝钻出去,引得檐下的猫都“喵喵”叫。 她舀了勺尝,舌尖触到暖意,眉眼才松了松。 把窑鸡汤和小糕点都装进食盒。 傍晚时分,白芷带着个托盘来了,里面放着胭脂和衣裙。 见了云熙,她眼圈先红了。 云熙伸手攥住白芷的手:“这阵子,辛苦你和阿满姐了。” 白芷望着云熙,见她脸颊瘦了几圈,“噗通”跪在地上:“奴婢无能,让小姐受委屈了!” 云熙忙伸手去扶:“快起来,不怪你们。” 白芷抹了把泪:“上次我和阿满那趟,差点就露了马脚。还好后来在辛者库,也帮娘娘办妥了些事儿,才打消了她的疑窦。” 云熙松了口气,替她理了理衣襟:“那就好,日子总会慢慢好起来的。” 这一世,她再也不会顺天认命、逆来顺受了! 白芷拿起桃木梳,梳齿划过发丝,带起点皂角香:“娘娘大致是不乐意见您好过,早早歇下了,让奴婢来给小姐打扮呢。” “简单些就好。”云熙望着铜镜。 白芷把她大半头发拢在脑后,松松绾个小髻,余下的披在肩上,发梢扫过颈窝,痒丝丝的。她插了支素银小簪,簪头的梅花压着鬓边两缕碎发,垂到锁骨边。 胭脂挑了最浅的桃色,指腹在云熙眼下打圈,淡得几乎瞧不见,偏添了点气色。最后蘸了点唇脂,云熙抿了抿唇,粉嫩嫩的,像含着颗露水珠子。 穿的月白绫罗裙,料子滑溜溜的,恰把云熙凹凸有致的身材衬得更加诱人几分,腰间系了根同色细带,打了个松松的结,带子垂下来,随动作轻轻晃。 真真是芙蓉如面柳如眉,好生惹人怜爱。 酉时的梆子刚敲完,蔡公公就来了。 他看见云熙的这番打扮,脸上堆着笑,眼角的褶子挤成花:“姑娘,圣上在养心殿等着呢。” 云熙福了福身:“劳烦公公跑一趟,奴婢这就随您去。” 她拎着食盒,凤鸾春恩车停在殿前。 车身以紫檀木为架,通体髹涂朱红漆,其上精雕细琢着展翅欲飞的金凤,还有和鸣的鸾鸟。 车顶覆以明黄色琉璃瓦,四角垂挂着珍珠流苏,行走时叮咚作响。车厢两侧镶嵌着磨花琉璃,内饰铺陈着雪白狐裘,设紫檀木座椅,尽显皇家的尊贵与奢华。 云熙扶着蔡公公的手,坐上这凤鸾春恩车。 这代表着无上恩宠与荣耀的车架,云熙无论前世,还是今生,都是头一回上。 她相信,此番从军营回来,结局定会改变! 养心殿里,龙涎香的烟气缠在梁上的雕花里,绕成个小圈儿。 萧贺夜坐在紫檀木椅上,穿着明黄常服,见她进来,目光不自觉便停在她肩上的碎发,喉结动了动。 一个月未见,她清瘦了许多。 云熙定了定神,膝盖磕在金砖上,“咚”地一声,连磕了三个头。 “起来吧。”萧贺夜伸手拉她,指腹带着薄茧,裹住她的手,暖意顺着指尖漫上来。 “这阵子,受委屈了。”他盯着云熙,“想怎么罚韶贵妃?” 云熙忙抽回手:“回陛下,奴婢不委屈,原是替贵妃省亲,该当的。” 萧贺夜眉峰挑了挑,眼里掠过点怒意,像气她总这么软。 云熙垂着眼,眼眶红了,泪珠在睫毛上打转:“没……娘娘只是怪奴婢笨,没能好好侍奉陛下,便让奴婢做了些杂活。可……可奴婢日日念着陛下,总算……总算盼着陛下来了。” 第44章 一室旖旎 萧贺夜盯着她看了半晌,怒意散了,只剩下点儿说不清的暧昧。 萧贺夜愿意给喜欢的女人很多恩宠。 可更满意她们能识趣。 云熙的懂事,让他欣赏。 此刻的昌平侯府,已遭敲打,不宜再动。 且,太后那边…… 可她的懂事,又让人心疼。 萧贺夜伸手想把云熙往怀里带,云熙却轻轻挣开,抬着泪眼,盈盈看着萧贺夜。 “奴婢回来得急,只做了几样糕点,煨了窑鸡汤,陛下尝尝?” 圣上喉结动了动,竟也不愿破坏气氛,依言,真的坐下了。 云熙打开食盒,刚要拿糕点,脖颈猛地一僵—— 她眼角的余光扫过墙上挂的画,脸“唰”地白了,连呼吸都顿了半拍。 那是她一个月前,坐在这养心殿中画的…… 食盒盖“当啷”掉在地上,她膝头一软,“噗通”跪下:“陛下,奴婢有罪!” 萧贺夜先是一怔,目光顺着她瞥去的方向落定在那画上,旋即低低地笑出声来。 那笑声不似往日朝堂上的沉朗,倒带了点漫不经心的暖意。 他伸出手臂,抓住云熙袖间柔若无骨的胳膊,稍一用力,便将人带起来,却没松开手,反倒顺势一揽,让她跌坐在自己膝头。 “孤倒要问你,”萧贺夜低头,唇离云熙发顶不过寸许,说话时的气息拂得她鬓角发痒,“把孤画得这样好,何罪之有?” 云熙的脸颊“腾”地烧起来,像染了片绚丽的晚霞,连耳根都烧了起来。 “奴婢……奴婢虽只远远见过陛下几面,就连那夜……也不敢……直面陛下。可坊间都念着陛下的好,陛下的模样,陛下的点点滴滴,都早刻在奴婢心里了。且……且陛下也常……常会……” “常会什么?”萧贺夜追问,指尖在她腰侧轻轻摩挲着,像是在逗弄一只受惊的雀儿。 “也常会入奴婢的梦。”她终于说出口,声音里裹着怯意,却又藏着点忍不住的坦诚。 “梦里的陛下,总在忙。”她的声音裹着水汽,“沙场上的风卷着血腥味,您却笑着把水囊递给伤兵;灯下看奏折,却因为如何安置流民而频频蹙眉……”说到这里,她忽然咬住唇—— 这些细节,哪里是“坊间传闻”能知晓的? 分明是她在前世今生的记忆拼叠。 云熙的声音越来越小,却悄悄抬眼瞟他—— 萧贺夜朗声笑起来:“那在熙儿梦里,孤打胜了仗吗?” “胜了!”云熙抬头,眼里闪着光,“梦里的百姓都喊,陛下万岁、陛下威武!” 萧贺夜看着她眼里的光,心头像是被什么软乎乎的东西撞了一下。 指尖不自觉得,便在云熙腰侧停住了。 他原以为这姑娘眼里的敬慕,是寻常人对帝王的仰望,却没料到她竟看见了那些藏在“万岁”声后的不易。 他忽然倾身,拦腰将云熙打横抱起来。 云熙惊呼一声,下意识地攥住他的衣襟,脖颈往萧贺夜的胸口蹭了蹭。 萧贺夜却没停,脚步轻缓地走向内室,将她放在铺着明皇锦被的床榻。 俯身时,气息拂过她的耳畔,带着点滚烫的温度:“那熙儿,今夜,要不要试试孤的威武?” 他的手指却已经轻轻托住她的下巴,一点点抬起来。 云熙的心跳得快要冲出喉咙,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 她看见萧贺夜近在咫尺的眼,那里面映着她的影子,像把她整个人都拢了进去。 然后,一抹温热覆了上来。 萧贺夜很温柔,很轻柔,像怕弄疼了她似的,他的唇轻轻摩、擦着云熙的唇瓣。 被这样温柔以待的云熙,没有了初次的紧张,也没有了害怕,在不知不觉中被他一步一步带动,学着他的动作,慢慢回馈着自己的反应。 萧贺夜内心一喜,不断深入他的吻,他想要的更多,更多…… 帐幔被轻轻放下,银钩“叮”地撞在床架上。 温柔的吻,逐渐变为了旖旎的春*色…… 这夜,养心殿的小太监,不知添了几回水。 广乐殿里的崔南姝在榻上,也不知翻了几次身。 天快亮时,帐幔才被轻轻撩开。 云熙红着脸去拿龙袍,她转身,眼波盈盈地望着萧贺夜,屈膝替他理好衣襟,动作轻柔得像在呵护易碎的瓷器。 “奴婢为陛下更衣。”她的声音还带着些哑。 萧贺夜看着她低垂的眼睫,忽然笑了:“还自称奴婢?” 云熙的手指在龙纹刺绣上顿了顿,抬眼时,眸子里已敛了昨夜的羞怯,只剩恭顺:“能伺候陛下,便是奴婢的福分。” 她心里清楚,帝王对女人的宠,说到底是宠他自己。 她可不会当真。 萧贺夜没再追问,只是扬声唤了蔡全。 老太监推门进来时,见云熙正蹲身替陛下系玉带,那姿态恭谨又亲昵,心里便有了数。 “拟好圣旨,晚膳之前,晓谕六宫,封广乐殿宫女云熙为七品常在。” 这个朝代,册封事宜复杂,位分越是高,册封手续便更为繁琐,七品常在至少,也要走一日的流程。 晚膳前?那便是加急件了…… 且,宫女直接晋封贵人的,那更是史无前例。 云熙整理龙袍的手一颤,惶恐跪下:“陛下,不可……” 也不知这性子柔弱的傻姑娘,没了他的庇佑可该怎么办。 “孤说可,便可!怎么?熙儿又要抗旨?” 云熙没再多言,知道这既然不是萧贺夜的试探,那便大大方方揣兜里了。 她背脊挺得笔直,盈盈一拜:“嫔妾谢陛下隆恩,陛下万岁万万岁。” 萧贺夜看着面前的可人儿,轻轻将她拉起:“以后你是小主了,要有些威仪,不要再任凭旁人欺辱,记住了?” “记、记住了。”云熙的声音糯糯的。 蔡全堆了笑上前行礼:“恭喜小主,贺喜小主!” 打头回见,他就知道这姑娘不一般! 以后,这可就是正经小主了。 看陛下这态度,恐怕她会一路蹿升,说不定比她旧主韶贵妃还要窜得快呢! 回到广乐殿时,崔南姝正歪在铺着白狐裘的软榻上,鬓边金步摇斜斜坠着,眼下乌青。 怕是一夜未有好眠。 她听见脚步声,眼睫都没掀一下。 第45章 女人不狠、地位不稳 此番和昌平侯的交换,虽让云熙得了些好处,可崔南姝有侯府与太后做靠山,后宫党羽盘根错节,若真被逼急了抖出营妓旧事…… 她刚得圣宠根基尚浅,该低头时总得低,只是这头低下去,未必不能咬碎对方的脚踝。 想着,云熙便规规矩矩地跪下,朝崔南姝恭敬磕了三个头。 崔南姝见她身后并未跟着什么人,也没带什么奖赏,心下大安。 历朝历代,承宠的宫女,都会有內侍跟随,带着奖赏前来同主子谢恩或是拜别。 更有得帝心者,內侍还会当场向主位传达册封旨意,只是封了和没封也没甚区别。 不过一个高等贱婢罢了。 可分明…… 殿前的人传回的话,是圣上一夜叫了六回水! 崔南姝看着云熙的眼神,便多了层意味。 想来,圣上只是看这小蹄子长得颇有姿色,将她视作玩物罢了。 便让她头顶盛满水的花盆,干跪了一个上午。 若水淌了,就让守在一旁的白芷,拿银针扎她—— 这样既不会留痕迹,又可以让她长记性。 …… 崔南姝走后不久,云熙便将花盆拿起,里面的水倾泻而下,浑身都湿了。 “小姐!您这是何苦呢?”白芷丢下手中的银针,心疼道。 呵,红颜如花开又落,君恩流水,她的身体和美貌只能引起皇帝一时兴趣。 “白芷,我就是要一点一滴,深深地将对崔南姝的厌恶,扎根到圣上心里。” “那小姐,这样会作病的。” “病了才叫好呢!” 云熙看着自己的薄衫贴着肉色的肌肤,上面隐隐漏出的是昨夜一事荒唐的斑驳痕迹。 她就不信,崔南姝见了,能忍得了不对自己下手。 女人不狠,前途不稳。 敢对自己狠,才算真狠。 回去补了一觉的崔南姝晃晃悠悠来到主殿,气色明显好了不少。 见云熙依旧跪着笔直,头上、身上都是水,旁边还有几个碎花盆。 白芷手上的银针足有二指长。 她语气中不知觉便带了丝嘲讽和漫不经心。 “小蹄子倒是好本事呢!竟在养心殿待了整整一夜!” 云熙低着头:“奴婢不敢,奴婢早就不要了……是陛下……他偏要……奴婢没法子……” 话没说完,耳尖已红得要滴血,肩膀微微耸动,倒像是真羞得慌。 “没法子……?要有法子,你们是不是就不止一夜叫六回水了?崔云熙,你这浪劲,是在军营里练出来的吧!” 崔南姝猛地站起,手上的茶盏也“砰”地砸在了地上。 云熙却仍是埋着头,声音平得听不出波澜:“奴婢谢娘娘抬举,能让奴替娘娘伺候陛下。” “谢?”崔南姝嗤笑出声,珠翠随着她的动作叮当作响,“别以为沾了点儿龙气就能变飞上枝头变凤凰,你这点体面,不过是本宫赏的!”她忽然俯身,绣鞋尖挑起云熙的下巴,逼得她抬头。 “你在营里那些事,要是让陛下知道了……你说,他还会不会要你这么肮脏之人?” 云熙的手指猛地攥紧了裙摆,她没抬头,只是重重地磕了个头,声音里听不出情绪:“娘娘说笑了。奴婢能活着,全凭娘娘恩典。” “哦?那你不怨本宫把你送进军营?”崔南姝的鞋尖又用力了些。 “奴婢不敢怨。”云熙的声音微微发颤,“深宫之中,若没有娘娘与侯府照拂,奴婢哪有今日。况且……在军营里,奴婢也并未出事。” 未出事?明明是把她派去的两个人都给弄死了! 崔南姝死死盯着云熙,怒火“腾”地窜上来,眼底翻涌着杀意。 “来人!给我泼!” 闻言,庄嬷嬷、春露便提着水走到殿前。 崔南姝每次背着人对她略施“小惩”,都是这个配置。 正想着,一桶带泥巴的冷水,当头浇下,冻得云熙连着打了几个喷嚏,双手交叉护在胸前瑟瑟发抖。 崔南姝看着她像只落水的雀儿,心中的郁气散了些,却又被另一种烦躁攫住。 她伸手扶起云熙,指尖拨开对方攥紧衣襟的手—— 湿透的薄衫下,玲珑身段,还有那些青紫的痕迹……若隐若现。 昨夜年轻的帝王,是不是也这样抚过这具肌肤? 嫉妒像毒藤缠上心脏,崔南姝猛地拔下头上的金簪,尖细的簪头直指云熙心口。 “你以为脱了贱籍,就不是贱婢了?” 云熙睫毛上挂着水珠,簌簌往下掉,身子却挺得笔直。 她在赌——崔南姝不敢真伤她,至少现在不敢。 发簪却在抵住云熙皮肤时堪堪停住。 她深吸口气,控制自己。 深知再想让这贱婢死,也得忍耐一些时候,等用其诞下孩子再说。 至少,圣上馋她的身子不是! 宫中妃嫔众多,龙嗣却单薄得厉害,只一个皇子,几个公主罢了。 若自己借她的肚子…… 崔南姝想着,手中的簪子便贴着云熙肌肤慢慢下滑。 划过胸前沟壑,柔软腹部,一直划到脐下三寸之处—— 顿住。 “蔡公公到——” 崔南姝脸色骤变,眼神飞递过去,庄嬷嬷几人立刻架起云熙,往后院拖去。 “贵妃娘娘,请问崔云熙姑娘何在呢?”蔡公公恭敬发问。 “云熙侍寝后身体不适,公公有什么话,同本宫说便好。”崔南姝端起贵妃的架子,缓缓坐回主位。 “这……”蔡公公正为难之际。 满身泥水,披头散发的云熙不知何时,已从侧门跪了出来。 蔡公公惶惶然地看看云熙,又看看崔南姝。 似在等崔南姝给个合理的解释。 崔南姝此时哪有心情解释什么,满是对云熙的怒火。 怒的是云熙不等人给她收拾妥当,竟敢挣脱宫人看守,自己冲到殿前来接旨。 把她受罚的狼狈样给御前的人看到了! 对上蔡公公看似恭敬实则审度的目光,崔南姝按捺住慌乱,勉强一笑。 “蔡公公大概不知道,云熙回来时,精神恍惚,栽到泥坑里了,这不,还没来得及清理呢。” “还不快将她带回去,梳洗一番再来?” 第46章 册封 崔南姝朝春露使眼色。 蔡公公见云熙伏在地上,身子发抖。 再结合她满身满头都是泥水,满地的碎花盆,脸色苍白的样子,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这是今儿个回来之后,受了折磨呀! 可这韶贵妃也是够可以的。 对承宠归来的人,也敢出手? 蔡公公在御前当差三十年,宫里的浑水见得多了。 嫔妃们今儿你压我一头,明儿我胜你半分,斗得再凶,他也只当看个热闹—— 掺和进去?犯不着。 他心里跟明镜似的,这宫里唯一的靠山,只有龙椅上那位。 可凡事总有例外。 若哪个嫔妃正得圣心,风头能压过半边天,他倒也乐意递个梯子,卖几分情面。 就像此刻,云熙和崔南姝僵在那儿,他眼皮都没多抬,已然站了边。 “贵妃娘娘,”他弓着腰,声音不高,却带着御前近侍独有的分量。 “奴才瞧这位小主神志清醒,倒不像精神上恍惚之人。奴才宣了旨还得回御前回话,实在没空等她梳洗,娘娘多担待。” 小主?她分明是个贱婢罢了…… 她刚要发作,蔡公公却已扬高了声量,下巴微微一抬:“宫女崔云熙,接旨——” “奴婢在。” 云熙“咚”地跪下,脊背挺得笔直。 这一下,崔南姝纵有千般不忿,也只得跟着屈膝。 蔡公公传旨,便是如圣上亲临,贵妃的体面,此刻得先卷起来揣进袖袋里。 “圣上有旨,广乐殿宫女崔云熙,性资温良,仪容端秀,特册为崔常在,赐居广乐殿常安院。钦此。” “崔常在,接旨吧。” 云熙叩首,额头磕在地上,闷出轻响。 “嫔妾谢陛下隆恩,陛下万岁万万岁!” 蔡公公等她起身,朝身后摆了摆手。 两个小内侍捧着锦盒上前,黄绫一掀,里头的锦缎泛着柔光,珠钗上的嵌着上好的东珠…… 寻常份例里绝没有的。 “内务府的东西随后送到,这些是陛下额外赏的。” 他笑得眼尾堆起褶子,语气里的热络藏也藏不住。 云熙这会儿满头乱发,头发上还滴着泥水,可那张脸反倒因这狼狈,添了几分雨后梨花的楚楚可人。 她望着那些珠宝,眼圈先红了:“嫔妾谢陛下……厚爱。” 崔南姝站在那儿,袖中的手攥得死紧。 再用力些,怕要嵌进肉里去。 蔡公公像没瞧见,转脸对她赔笑:“娘娘,陛下还有话,让小主这就过去伴驾呢。” “伴驾?” 崔南姝还没回神,御前的人已扛着红漆轿辇过来,四个内侍躬身要扶云熙上去。 她不甘地失声低呼:“这是妃位的仪仗!陛下竟让她用这个?!” 云熙往后缩了缩,指尖绞着湿透的衣摆,怯生生的:“蔡公公,这不合规矩……娘娘们才能用的,我一个新晋常在,不敢僭越……” “小主别磨蹭了,”蔡公公催着,语气却软了些,“陛下在养心殿等着呢,误了时辰,奴才可担待不起。” “那……让我擦把脸总行吧……” “哎哟我的小主,到了那儿再拾掇不迟,您就别为难奴才了。” 蔡公公朝崔南姝打了个千儿,转身便扬声:“起轿!” 崔南姝见他要走,忙压下火气,小跑上前,脸上堆起笑:“陛下近来政务繁忙,些许小事,就别扰他心烦了,蔡公公说呢?” 话里绕着弯,是想让他遮掩云熙这一身狼藉。 她眼风扫过,庄嬷嬷立刻递过个沉甸甸的荷包,往蔡公公身边的小太监手里塞,笑得满脸褶子:“给公公们买杯茶吃。” 蔡公公眼皮跳了跳,没说话,只朝小太监微微颔首。 那小太监麻利接了,揣进袖袋里。 红漆轿辇晃悠悠起了步。 前后各四个内侍围着,捧着描金的巾帕盒、绣凤的团扇,竟是妃位以上才有的规制。 从广乐殿到养心殿,一路走得浩浩荡荡——宫人们跪在道旁,头埋得快碰到地面;低位的小主们远远避到墙根。 便是遇上位分高些的,蔡公公也只快步迎上去,低声解释两句“奉旨伴驾,来不及行礼”,便护着轿辇过去了。 云熙坐在轿里,听着外面此起彼伏的“参见小主”,嘴角勾了勾。 崔南姝今儿泼的这一身水,值了。 她重生这遭,没别的本事,不过是把人心看得透了些。 如今这后宫,谁也别想独揽圣宠。 皇后近些年,虽不怎么得宠,可终究是陛下的发妻,有祖宗家法罩着,还有那帮皓首穷经的老臣护着,她自己又活得滴水不漏,凤位稳得很。 珍贵妃横是横了点,可架不住娘家是户部尚书,手里有银子,每逢赈灾拨款,总能掏出真金白银,膝下又有宫里唯一的皇子,谁也动不得。 至于崔南姝,背靠的是昌平侯府的势。 勋贵那帮人,向来是皇家手里的算盘—— 萧贺夜能坐上龙椅,少不了他们推一把,可龙椅坐稳了,这帮人便成了绊脚石。 骄纵、蛮横、目无王法,早成了科举出身的文臣们的眼中钉、肉中刺。 偏她还是太后看上的,动不动就拿“南姝自小吃了许多苦,是陛下表妹”说事儿,要陛下多加怜惜,次数多了,便是泥人也得烦。 云熙在轿里抿了抿唇。 她若再添把火,崔南姝失却圣心,是迟早的事。 “陛下,嫔妾奉旨来伴驾。” 到了养心殿,云熙款款下拜。 “起来,到跟前儿来,让孤好好瞧瞧。” 萧贺夜头也没抬,朱笔在奏折上沙沙游走。 等他抬眼时,人已在近前。 目光落在云熙身上,握着笔的手猛地一顿。 她满身泥水,头发凌乱,脸上还有未干的泥印。 不过几个时辰未见,怎的人又成这番狼狈了? “这是怎么了?”他搁下笔,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的怒。 “没、没什么,”云熙垂着头,“嫔妾路上……不小心,摔进泥坑里了。” 这宫道上的青石板,光得能照见人影,哪来的泥坑? 萧贺夜眉峰一蹙,扬声道:“蔡全!” “奴才在。”蔡公公赶紧上前。 “你也学会推诿了?” 第47章 想将她就地正法 “奴才不敢!”蔡公公额头冒了汗,“奴才去广乐殿宣旨时,小主已是这般模样了。” 他虽接了荷包,可陛下是有眼睛会看的,哪还犯得着他说? “好个崔南姝!” “陛下息怒!”云熙“噗通”跪下,“求陛下别罚娘娘,都是嫔妾自己不小心……” 她心里门儿清。 陛下就算知道了,也未必会重罚崔南姝。 最多禁足、罚俸,和上次一般…… 想降位份?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毕竟她受辱时,还只是个宫女。 主子罚奴才,在宫里算多大点事?过后说句“知错了”,也就过去了。 要讨公道,得往上爬。 爬到能自己能俯瞰这个世界的地方,爬到自己能定规矩的地方。 不做任人踩的草芥,才能挣来真正的体面。 眼下,攥紧萧贺夜的心最要紧。 他会喜欢刚得势就急着攀咬旧主的人,还是更疼惜受了委屈、只能把他当唯一指望的人? 答案不言而喻。 “陛下,”她仰起脸,眼尾先红了,泪珠像断了线的珍珠,在眼眶里转了两转,偏不掉下来。 “只要能在您身边,嫔妾这点委屈……算什么呢?” 说着,她缓缓抬手,拽了拽萧贺夜的衣摆,那点力道极轻,带着股怯生生的依赖。 活像只刚被暴雨淋透的小猫。 缩着身子蹭过来,盼主人能垂怜地摸上一把。 萧贺夜终是叹了口气,伸手将她拉了起来。 指腹碾过她腕间冰凉的肌肤,眉峰压着几分不易察的沉郁—— 这手凉得像冰,可见泼了多少水。 “阿嚏——” 云熙没忍住,打了个喷嚏,慌忙抬袖去掩。 藕荷色的袖口蹭过鼻尖,露出的眼尾微微泛红,长睫上还挂着点湿意,倒比平日更添了几分水光潋滟的勾人。 今儿泼的水着实不少,有崔南姝命人泼的,也有她自个儿浇的。 萧贺夜眉头拧得更紧,像是恼自己方才只顾着动气,竟忘了她浑身湿透。 他扬声喊:“蔡全!传热水!备好碗姜茶!” “奴才这就去!”蔡公公应得脆亮。 这小主,是个厉害的! 萧贺夜牵着云熙往殿后走。 转过月亮门,眼前豁然开朗。 叠嶂的假山前是一个天然山石凿成的温泉池,边缘被百年温泉泡得润白如玉,又衬着水底铺的殷红玛瑙。 水面撒着刚摘的粉白芍药,浮在水面随热气轻轻打旋。此刻池子里水汽腾腾的,把周遭的亭台楼阁都笼在茫茫的雾里,似人间仙境。 这是萧贺夜专用的。 云熙站在池边没动。 指尖绞着湿透的裙摆,她垂着眼盯着鞋尖,两腮的红从颧骨漫到耳根。 萧贺夜看得分明,这是羞怯。 他偏不说破,像逗小猫儿似的盯着她,声音里带了点笑意:“熙儿怎么了?快进去洗洗,仔细冻出病来。” “陛下……”她抬眼,眸子里蒙着层水汽,声音细若蚊蚋。 “陛下可否移步?嫔妾……不好意思。” “哈哈哈哈!”萧贺夜朗声大笑,“好,孤去前头批奏折。” 他带着蔡全和小太监们转身 池边只剩云熙和两个宫女。 时间随着温泉水缓缓淌。 宫女正想劝她别泡太久,却见她歪在池边的玉阶上,雪白的香肩露在外面,头轻轻抵着冰凉的玉石,睫毛上沾着水珠,竟睡着了。 “小主,醒醒……”宫女伸手想摇她,指尖刚碰到她的胳膊,就被她浑身的滚烫惊得缩回了手。 萧贺夜听见动静,掀帘而来,看见池边那抹雪白肩头,眉头猛地拧成结 “怎么回事?”他声音低沉。 两个宫女“噗通”跪下,声音发颤:“回陛下,小主泡着泡着就睡了……奴婢们想叫她起来,才发现小主、小主浑身烫得厉害……” 萧贺夜没再问,俯身便往她额上探。 掌心贴上那片滚烫的肌肤,再往下探,脸颊也是烫的。 连带着呼吸都带着热气。 “熙儿……熙儿……”他柔声唤,指腹轻轻蹭了蹭她的脸颊。 云熙悠悠睁眼,眸子里一片迷蒙,像蒙了层水雾的琉璃,看清是他,才缓缓眨了眨眼,没说话。 “蔡全,传御医!”萧贺夜冷峻的神色里添了丝焦急。 当即抬脚下水,他伸手便要将人从水中抱起,云熙娇软的身子在水中就像一条皎洁动人的鱼尾。 萧贺夜喉结不禁滚了滚。 就在这时,云熙忽然抬手,指尖带着水意,软软地勾住萧贺夜的衣襟,指腹蹭过他颈间的皮肤。 水顺着云熙的手臂滑下来,滴在他手背上,震得年轻帝王的心头一跳。 “哗啦”—— 云熙半个身子因这动作暴露在水面,少女因发烧而泛着粉的胴体,就这么毫无预兆地印在萧贺夜眼里。 水珠顺着她的锁骨往下淌,没入水里,留下一串细碎的光。 云熙睫毛上挂着的水珠子颤了颤,那张平日里带点儿怯生生的脸,此刻乖得像只无害的小兽。 让他胸腔里那颗帝王心,没来由地漏跳了半拍。 萧贺夜恍惚了片刻,习武多年的手带着薄茧,握住她纤细的腰肢时,竟不自觉放轻了力道。 娇躯贴上帝王健壮宽阔的胸膛,隔着湿透的衣料,能清晰地感受到云熙的烫和萧贺夜的热。 他闭了闭眼,几乎要忍不住将这勾人的小妖精“就地正法”。 “阿嚏——” 云熙又打了个喷嚏,身子往他怀里缩了缩,眉头蹙着,像极了难受的模样。 萧贺夜猛地回神,眸中的欲火被这声喷嚏浇熄了大半。 他捞过池边的披风,胡乱往她身上一裹,才打横将人抱起。 “陛下,”云熙在他怀里蹭了蹭,声音哑哑的,带着点烧糊涂的憨气,“让嫔妾再靠一会儿可好?即便是个梦……嫔妾也觉得很美好。” 这丫头。 萧贺夜无奈地勾了勾唇角,小心将她放在榻上。 御医来得快,诊脉时手都在抖。 半晌,才颤巍巍回话:“回陛下,小主这是受了寒,又吹了风,加上……加上长期饮食不周,身子亏得厉害,才烧得这般急。” 吹风受凉、挨打受罚,萧贺夜是知道的。 可“长期饮食不周”?他低头看了眼怀里昏睡的人,小脸尖得能硌着人,手腕细得像一折就断—— 这偌大的广乐殿,难不成连口饱饭都供不上她?! 第48章 赐膳半月 萧贺夜目光扫过云熙烧得发红的脸颊,喉间滚出一声冷哼,没说什么。 却让旁边侍立的蔡全脖子一缩—— 陛下这是真动怒了。 他低头时,指腹划过云熙的下颚,触感依旧发烫。 怀里人却忽然咂了咂嘴,软乎乎的鼻尖蹭了蹭他的指尖,呼吸渐渐匀实下来,倒真像只寻着暖窝的小猫。 可这模样落在萧贺夜眼里,只剩心疼和对崔南姝的不满。 敢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耍小聪明,看来是第一次禁足不长记性了! 萧贺夜已然将云熙在军营中的缺衣短食,一并怪在了崔南姝身上。 这…… 很好! 云熙虽烧着,但人是清醒的,也没真睡。 方才在沐浴的时候,她特意将水温调高了许多,等着热水漫过身体,直到皮肤烫得发疼,又泼了好些水在脸上,才将水温调回正常的温度。 这才有了高热不退的样子。 人活这一世,崔云熙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吃亏是福。 她只知道,自己受的每一分罪,都得有人替她来还! …… “蔡全。”萧贺夜的声音突然响起,带着未散的沉郁。 “拟旨:韶贵妃崔氏,持宠而骄,苛待下人,失却贵妃仪范。着即褫夺其仪仗卤簿,无孤允准,不得踏入养心殿半步。” 蔡全忙躬身应着,便垂着手退到殿门时,还忍不住瞥了眼榻上—— 陛下正小心翼翼把云熙往怀里拢了拢,怕她滑下去似的,那模样,比对着稀世的瓷器还上心。 所有人都明白:这道圣旨下去,韶贵妃就算还顶着“贵妃”的名头,也成了没爪牙的老虎。 深宫里头,仪仗就是脸面,没了仪仗,往后出行的马车得减两匹,宫宴上的座位得往后挪三排,连洒扫的宫女见了,都敢慢半拍行礼。 更别说“不准面圣”这一条,断了见天儿在陛下面前刷存在感的路,用不了半月儿,宫里的风向就得变。 未过两刻,蔡全端着药碗回来时,脚刚跨进殿门就顿住了:陛下还坐在榻边,似在想着什么,连他进来都没察觉。 直到“陛下,药熬好了”的声音传到耳边,萧贺夜才回过神,接过药碗时,还用勺子搅了搅药汁,吹凉了才轻声唤:“熙儿,起来喝药了。” 云熙“嗯”了一声,睫毛颤颤,露出半只蒙着水汽的眼。 萧贺夜伸手扶她时,她顺势往他怀里靠了靠,软着嗓子说“陛下喂”。 待药汁递到唇边,便乖乖张口,连苦涩的药渣都没吐,只喝完后,舌尖轻轻舔了舔下唇,那点委屈的模样,让萧贺夜当即让小厨房炖了冰糖雪梨。 药效上来得快,没半盏茶的功夫,她便靠在萧贺夜肩头睡着了。 向来都是旁人伺候陛下的,这陛下伺候别人,这还真是罕见。 谁说男人不够体贴,只是不愿罢了 云熙再度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 她刚动了动指尖,就听见熟悉的龙靴声—— 萧贺夜应是才下早朝,便赶了回来。 云熙撑着床,便要起身,就被他按住:“躺着,御医还在偏殿候着。” 话音刚落,门外就进来个青袍御医,他眼下乌青,想来是在偏殿坐了一夜,连盹儿都没敢多打。 御医的手指刚搭在云熙腕上,脸色就沉了沉,跪奏时声音都带了几分谨慎:“回陛下,小主的烧是退了,只是……只是长期饮食不周的问题,若再不好生将养,怕是日后容易畏寒,久了,还可能……”他顿了顿,才敢说“恐有未老先衰之兆”。 饮食不周、未老先衰……确实,在军营中,每日从早干到晚的活,也只能得一碗稀得见底的米汤喝。 能周全吗,能不衰吗? 萧贺夜的脸色当即冷了三分,转头看向云熙时,却见她垂着眼,两只小手绞在一起,一副受了委屈不敢说的模样。 他伸手捏住云熙的下巴,轻轻抬起来,语气里带着点逼问,又藏着疼惜:“怎样?现在还想为那个毒妇辩解?” 这毒妇说的便是崔南姝。 云熙暗里早问候了她百八十遍,还在心里默默给她上了三炷香了。 面上却挤出几分犹豫:“嫔妾不敢……只是,她终究是嫔妾的主子,若真因嫔妾受罚……” “主子?”萧贺夜挑眉,眼神里添了几分占有欲。 “孤就不是你的主子了?” 见她被自己逗得缩了缩脖子,像只受惊的小兔子。 他心口的气顿时消了大半,语气软下来:“这半月,每日晚膳都来孤这儿吃。” 这…… 不行! 云熙似想到了什么,慌张推开萧贺夜,勉强跪坐在床上。 “嫔妾有罪,都说发烧后,时气未清,恐会过了病气给陛下。嫔妾思虑不周,竟还留陛下在此许久,更不敢与陛下同用晚膳,望陛下治罪。” 她咬着唇,泪珠一颗一颗,珍珠般落下。 似懊恼至极。 破碎之美, 令人垂怜。 眸中流露着留恋,却依然决绝拒绝了萧贺夜的靠近。 萧贺夜面色微变。 伸出去触云熙的手,停在半空。 他怜惜孤苦无依的云熙,可若是危及自己,这…… 他可还担着江山万里呢,不容有失。 御医听到云熙此话,又是惊又是喜。 惊的是他怎么就忘了呢? 发烧后,正常距离的交流,自是无碍,只是这同寝同食……又是帝王。 难免过了病气。 喜的是,这个新晋小主竟有此番觉悟,能在圣宠之下守住清明。 他再看云熙的神色,已是不同。 便转而对萧贺夜说:“小主大病未愈,宜静养,不宜每日颠簸。圣上万金之躯,更是当仔细着些。” 言外之意便是,大家这段时间—— 各自安好。 互不打扰。 “熙儿,孤又如何舍得治你的罪呢?” 萧贺夜说着,便离她远了两分。 顿了顿,又唤来蔡公公:“蔡全,往后半个月,孤的晚膳吃什么,便给小主送些什么,不可怠慢,嗯?” 蔡全笑得眼睛都眯成了缝,忙应“奴才记着了”—— 这可是天大的赏赐! 即便不是御前陪膳,赐膳的恩典也是娘娘们求也求不来的,更别说地位分的小主了。 第49章 她丢不起这人! “嫔妾谢陛下隆恩。陛下刚下朝,定还有许多公务要处理吧?您去忙吧,待会儿嫔妾自己回宫便好。” 萧贺夜交代了几句,便把蔡全留下,自己则去前殿批折子了。 云熙心里门清儿。 自己刚晋封常在,就被圣上用妃制轿撵接走、留在养心殿看诊。 若接受了萧贺夜日日伴君的提议,那自己岂不就成了后宫众妃嫔的活靶子了? 是了。 此时不宜风头过剩。 且,要少和陛下见面。 至于萧贺夜的翻脸,云熙并不讨厌。 正所谓,没有期待,便没有失望。 何况她在圣上身上,求的从来都不是心心相印的真情。 她要的是荣宠。 自会利用一切可利用的时机,为自己铺路。 相信她这番赶走皇帝,一定能让皇帝更觉她懂事。 回广乐殿时,蔡全早让人备好轿撵,还是那来时的、四人抬的红轿,他亲自跟在轿旁,身后还带着内务府的一众內侍。 刚到广乐殿门口,就见崔南姝站在廊下,一身绛红色宫装,依旧明艳不可方物。 可这妃制的轿撵规格,还有蔡全那副谄媚的模样,都像巴掌似的打在她脸上。 脸色瞬间沉了下去。 “贵妃娘娘在这儿呢?” 蔡全先开了口,语气里带着点刻意的热络,却没上前见礼。 崔南姝刚要发作,就见他从袖里掏出明黄色的圣旨,扬声道:“韶贵妃接旨!” 殿内的宫人忙哗啦啦跪下,崔南姝也只能咬着牙屈膝。 蔡全展开圣旨时,下巴扬得高高的,声音洪亮,却特意放慢了语速,每个字都砸在崔南姝心上。 “韶贵妃崔氏,性情躁急,苛待内侍,有失宫闱表率。孤虽念旧情,亦需正宫规,故收回其仪仗卤簿,暂罢日常召见。尔当敛骄躁之气,若能真心悔悟,恪守本分,日后或可再承恩宠。钦此!” “不……不可能!”崔南姝猛地抬头,眼里满是不敢置信,连跪都跪不稳了。蔡全却不管她,只把圣旨往前递了递:“贵妃娘娘,接旨吧。” 旁边的庄嬷嬷见势不对,忙上前想塞个金线的荷包给蔡全,赔着笑问:“公公,您看这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家娘娘……” 蔡全却侧身避开了,脸上堆着官方的笑:“嬷嬷这话就见外了,圣上的心意,咱家哪敢揣度?娘娘照着旨意做,准没错。” 崔南姝的脑子“嗡”的一声。 忽然想起一个月前的那次禁足两个月,也是用的“苛待內侍”的由头! 她猛地转头看向云熙,眼里的怨毒几乎要溢出来,伸手就去拽她的手腕。 “是你!你一回来就搞事!肯定是你在陛下面前嚼舌根!” 云熙像是被吓了一跳,往后缩了缩。 还没等她站稳,蔡全就跨步挡在了中间:“贵妃娘娘!崔小主虽是常在,也是圣上亲封的,您这动手动脚的,传出去可不好听。” 他顿了顿,特意提高了声调,“再说了,小主昨日在殿前高烧不退,今早才刚退了烧,哪有时间嚼舌根呢!陛下还特意吩咐,广乐殿不养人。这半个月呢,老奴每日申时都会来给小主赐膳——您要是伤了小主,陛下那儿,咱家可没法交代。” 这话像一盆冰水,兜头浇在崔南姝头上。 还告诉了一个让崔南姝癫狂的事—— 每日陪圣上用膳! 她崔云熙前世到底积了多大的福报啊! 且,自己才从太后那求来恩典解了两月的禁足,这才几日,竟又被褫夺贵妃仪仗、禁见圣驾! 霉开二度! 她丢不起这人! “不……!”崔南姝抱着脑袋当场便哭出了声。 庄嬷嬷在一旁好生劝慰。 云熙也踉跄上前劝慰—— 痛打落水狗,是她最乐意做的事了! “娘娘,陛下怕是误会了娘娘。眼下陛下不愿见娘娘,不如让嫔妾去跟陛下解释一番,替娘娘分忧?” “你!”崔南姝气得心口发疼,扶着庄嬷嬷才堪堪站稳。 当今圣上虽多情,可宫女侍寝后一次便能封常在的,数遍后宫也找不出第二个。 寻常不过是采女、娘子罢了,这贱婢,竟有本事让皇帝破了例! 崔南姝越想越恨。 罢了罢了,反正她如今承宠,不过是替自己生育的工具罢了! “幸灾乐祸!本宫用不着你!” 她狠狠剜了云熙一眼,冷哼一声,便转身离开了。 蔡全则没管崔南姝的失态,转头就吩咐身后的内侍:“把昨儿圣上赏给小主的那对玉如意、还有那匹云锦,都搬到常乐院去!内务府的人呢?赶紧把院子收拾出来,晚了仔细你们的皮!” 工人们忙忙活活地动起来,搬东西的脚步声、铺地毯的窸窣声,折腾到天擦黑才停。 其中,还有一个熟人——阿满姐姐的弟弟小禄子。 自己两年前偶然救过他一命,又托人将他调走了,不知怎的又来了这儿。 云熙送走蔡全时,还特意递了几盒她抽空去小厨房做的糕点。 看着他们走远了,才转身回了常安院。 主院的檐角挂起羊角灯,云熙刚跨进门槛,就听见“唰”的一声—— 两个小太监和两个小宫女齐齐跪下:“给小主请安!小主吉祥如意!” 四个脑袋埋得极低。 云熙走到上手的梨花木椅旁,目光慢悠悠扫过去。 “在我这儿做事,抬头走路、挺胸做人,没那么多讲究,大家不必拘谨。 但是,为人基本的恪守本分、勤勉踏实,我希望你们能有。” 说罢语气又缓了些:“都记牢了?” 四人忙躬身应道:“奴婢/奴才记牢了!绝不敢违逆小主规矩!” 声线里没了刚来时的拘谨,多了几分实打实的郑重。 “都起来,说说自己叫什么名字?会些什么?”云熙坐下,端起桌上的茶盏抿了小口。 云熙乍然晋升,身边着实是缺人。 她自己当过下人,还能不知道下人的苦吗? 这世上多是中庸之辈。 谁说只有出类拔萃的人配拥有顶级的人生呢? 只要他们够本分踏实。 在这弱肉强食的宫里,自己愿意给他们成长的机会。 哪怕最后还是不堪一用,养着他们,又有何妨? 第50章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眼睛滚圆,长相可爱的小太监率先开口,他声如洪钟:“奴才小禄子,先前在御马监伺候马厩,力气大着呢!” 一旁长相清秀的太监,看看小禄子,又看看云熙,迅速垂下眉眼,紧跟着躬身:“奴才小八,原在内务府管花木,还会记点流水账。” 看着就是不擅交际的模样。 “很不错。”云熙淡淡笑着,两个小太监年纪小,一动一静,倒也搭着合适。 两个宫女对视一眼,也齐齐叩首。 左边那个脸蛋儿圆嘟嘟的姑娘道:“奴婢景舒,先前在内务府当值,会打理些内务,妆发也练过,能盘十二种髻。” 景舒大概十三四岁的模样,长得甜美,声音细声细气的,好听。 云熙微微颔首。 右边那个身形瘦高些的的姑娘也随声回道:“奴婢晚棠,今年十五,先前在御前做事。会做几样细点,像枣泥山药糕、茉莉奶酥,沏茶也略懂些门道,幼时还跟着母姨学过制安神香。” “制香?”云熙指尖顿了下,“倒真是个巧本事。” “是。”晚棠恭敬应着,瞧这模样倒是个能干利落的。 云熙笑了笑:“名字简单好记,也盼你们在院里当差,能安稳顺心。” 说罢,便从抽屉里取出四个青布荷包递过去。 “现在人少,规矩不多,你们相互扶持着点儿。 景舒心灵手巧,便管我的妆发和殿内内务,衣裳首饰得归置得清楚。晚棠机灵能干,便管着茶水糕点,殿里的熏香也交给你。 小八做事应当是细致的,就替我管小仓库,每月盘点一次,院里的花草也一并照看好。小禄子就多辛苦,院里杂活和外出传话都归你。” 几人看着都是老实的,不过云熙倒是觉得老不老实,日后便可见分晓,不过该有的规矩也不能少。 四人得了主子的夸赞,心里本就乐开了花。 此时双手接过荷包,指尖触到里面的银锞子,又齐齐躬身:“谢小主恩典!” 待他们要退下,云熙却叫住小禄子:“你留下。” 小禄子搓着手站在原地,等大门合上,耳尖瞬间红了,开口时还带了点结巴:“云熙姐姐……哦不,小主!奴才就知道是您。” “无碍。”云熙笑着端起茶盏,“我倒想问,你怎会调来这儿?” “奴才在御马监时,把马喂得壮实,管事公公瞧着奴才机灵,就调去了内务府。昨儿听说崔常在院里缺人,奴才一琢磨,宫里姓崔的小主不多,保不准是您,就赶紧报了名,没想到真能来伺候小主!” 小禄子说着,眼底亮得像落了星子:“两年前若不是小主救我,我早没了命;这两年小主还总给姐姐送吃食、伤药,奴才……奴才总得为小主做点什么。” 云熙放下茶盏,声音软了些:“来了这儿,往后自然有机会常去看阿满姐姐。” “见姐姐是次要的,能帮小主才是正经。” 小禄子抬头时,眼神格外认真。 “按理来说,常在应该配八人,为何……?”云熙还是将心里的疑惑问了出来。 “奴才听内务府的人说,皇后娘娘那边要办宴,抽调了不少人手,小主这儿就先凑活些,日后再补。” 云熙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便让他去休息了。 待小禄子退下,云熙起身往院里走。 这是圣上赐给她住的地方。 一个四合院式的庭院,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正房三间,东西厢房各两间,中间是个小院子,还栽着棵下午刚移来的海棠树。 处处都透着股勃勃生机。 比崔南姝分给她,那间住了两年的阴冷偏房可强多了。 云熙脸上渐渐露出清浅的微笑。 这才是个开始。 她从军营走出,晋封常在,日日陪膳,而崔南姝再度被罚,即便背靠侯府和太后,也禁不住她三番两次的作死! 接下来,还有的瞧呢。 翌日晨光刚漫过窗棂,景舒伺候完云熙洗漱,就捧着梳匣凑到云熙跟前:“小主,今儿便让奴婢给您好好拾掇一番,保准利落又好看。” 云熙被她眼里的期待逗笑,便顺着她的意坐下。 景舒的动作很轻揉,翻手几下,便挽出一个端庄又不失俏丽的元宝髻,细细打量一番,取过一支素雅的梅花银簪,轻轻将它卡进髻心。 往鬓边各别了小巧的白梅,花瓣软乎乎的,垂着点细银线,一动就晃。耳坠是也是成套的碧玉梅花,都是圣上册封之时赏的。 “小主瞧瞧!”景舒把铜镜举到她面前,“没涂粉黛都美若天仙,要是描了眉,不定多好看呢!” 云熙望着镜里的自己——笑颜明媚,碧色宫裙衬得肤色透白,碎发垂在额前,倒真有几分未经世事的灵动。 她刚要夸景舒手巧,院门口忽然传来阵脚步声,跟着就是崔南姝的冷笑:“几个贱婢凑一块儿,倒真会寻乐子。” 景舒脸色骤变,“扑通”一声跪下:“奴婢参见娘娘,娘娘万福。” 云熙也敛了笑意,规矩地福身:“嫔妾参见娘娘。” 见崔南姝站在门口不动,身边又没带下人仆从,便知她是来寻事的。 云熙挥了挥手:“景舒,你先去外间候着,我与娘娘说些体己话。” 景舒慌忙退了出去,殿内只剩两人。 崔南姝慢悠悠踱进来,目光扫过屋里的绚丽的琉璃灯盏、竹色的雅致雕花双屏风、案上的素瓷茶盏,又落回云熙身上:“陛下倒是疼你,连御前的人都来给你布置院子。” 她顿了顿,忽然逼近一步:“不过你最好给本宫记着,你不过是个侍寝的,乖乖给本宫诞下龙嗣,日后少不了你的好处。” 昨日庄嬷嬷说的话还在耳边—— 她如今得了圣上的厌弃,唯有借龙嗣才能翻身。 云熙垂着眼:“娘娘所言极是,只是子息之事,要看天意,嫔妾也不敢保证。” “不敢保证?”崔南姝猛地伸手,指甲尖几乎嵌进云熙的下颌软肉里,“那你怎么敢勾引陛下?” 她又凑近了些,声音像针似的:“别忘了,你做过营妓之事,就是你一辈子的污点!别逼本宫把它抖出去!” 第51章 居心何在? 云熙的脸“唰”地白了,后槽牙咬得发紧,眼睛睁得大大的,满是惶恐,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她想挣开,可崔南姝的手越掐越紧,疼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就在这时。 外间忽然传来太监的高喊,带着几分气喘。 “皇后娘娘有旨—— 广乐殿各位娘娘、小主,即刻去坤仪宫觐见!” 崔南姝这才狠狠松开手,将云熙甩开。 云熙一个没站稳,踉跄跌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 崔南姝瞥了她一眼,带着得意的笑,转身摔门而去。 “小主!”景舒冲进来,见她下颌红了一片,赶紧扶她起来。 云熙定了定神,撑着景舒缓缓站起身:“先去坤仪宫吧,别误了时辰。” 院外已备好了两人抬的小轿,素色轿帘垂着。 云熙刚要上轿,就见不远处还停着一顶一模一样的—— 是崔南姝的。 她如今没了贵妃仪仗,只能用这般小轿。 一边碍于外人的眼光,不得不带着云熙一起前往。 一边却又拉不下脸,让人看见自己的落魄模样。 便独自进轿候着了。 想来,崔南姝此刻正憋着火。 云熙轻轻坐下,轿身晃了晃,心里已能想到—— 到了坤仪宫,那些贵人们看崔南姝的眼神,又是怎样的嘲讽呢?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人在高位久了,崔南姝又怎愿再度看人脸色呢? 坤仪宫正殿。 雕梁画栋,富丽堂皇。 这是高祖皇帝特为发妻修建的寝宫,极尽雕琢之事,加之历代修葺下来,更显华美气派。 当今皇后虽恩宠也只平平,但位份到底摆在那里,每日接受嫔妃们朝见拜祝,自是凤仪万千。 皇后之下,两列锦椅按位次坐着珍贵妃、合妃、贤妃、祈妃、慧妃、兰昭仪、袁昭仪等人。 皆是妃阶,雍容华贵。 再往下,是嫔阶。 有刘贵嫔、付贵嫔、郑嫔、简嫔、华嫔、董婕妤、邓婕妤、庄容华、裴容华、李容华等等。 也是风姿卓越。 还有嫔阶以下的列位贵人、才人、常在、选侍,这都是低一等的小主,这殿里没有她们坐的地方,便整整齐齐挨次站着。 再下面的娘子、采女等位份,连每日觐见皇后的资格都没有,皆不在此之列。 这还不算满宫的侍女宫婢,就像云熙这般,只要圣上愿意,是随时可以侍寝飞升的。 当朝圣上潜邸开府六年,登基五年,十余年下来便攒了莺莺燕燕,这么多女人。 但说起来,萧贺夜虽后宫充盈,但子息却实在绵薄。 众人见崔南姝坐着顶两人抬的小轿前来,都低头不语。 她本该坐妃位,如今却只能往嫔位的空椅上挤,这份落差,比打她一巴掌还难受。 殿中的妃嫔们指尖捻着帕子,眼尾都不住地往她身上瞟,嘴角压着的笑藏都藏不住。 谁不知,广乐殿一宫女代崔南姝侍寝后一举鸣人,不仅得了常在位分,还得圣上怜惜,日日差御医前去请脉调理,更有半月的赐膳恩典。 而崔南姝自己,却连遭打压,这次更是接了禁见圣上、褫夺仪仗的圣旨。 这不,便只能和小小常在使用同样的轿撵,甚至连出席的位置都要往下靠靠了。 而云熙,则是规矩地站在常在一列。 后宫里,从来都是墙倒众人推! 她若不想落得这般下场,就得更小心些。 “哟,妹妹,真是让姐妹们好等呢!”说话之人是祈妃娘娘。 祈妃是先帝亲封的明慧郡主,是大将军祈骁的妹妹,和圣上有着竹马之情。 但为了制衡祈骁,故而不敢对她大肆晋封。 圣上也因此,觉得于她有愧。 祈妃虽位分不及崔南姝,但总仗着自己年长她几岁,陪伴圣上早上几年。 叫她一声妹妹,崔南姝也不得不应。 因为,在圣上面前,她一直都是天真烂漫,又大度宽容的形象。 此时,崔南姝被褫夺贵妃仪仗,更让祈妃得理不饶人。 “祈妃娘娘哪的话,本宫不过在宫中处理些内务,耽搁片刻罢了!” 崔南姝依旧摆出贵妃的雍容气度。 “圣上往日常夸姐姐温良淑德,是我等学习的楷模,妹妹们怎么也不敢想,姐姐会做出苛待下人之事。” 兰昭仪顺势开口,于其中还有丝疑惑和伤感。 “是啊,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呀?”袁婕妤也在一旁帮腔。 明里是在为崔南姝喊冤。 暗里却在戳她的脊梁骨呢! 她们两人都是祈妃宫中的贵人小主,常常一唱一和地帮衬着她些。 圣上的明皇圣旨都下了,就算有误会。 也是她的不对。 这话说得,崔南姝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听闻妹妹常苛待之人便是这位新晋的崔小主吧?来来来,正好人都在这儿,有什么误会,咱们一并解决了。” 祈妃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缓缓走到云熙面前,将她带了出来。 云熙万万没想到,这火怎就烧到自己头上来了。 这话该怎么回? 若说没有误会,便是在众人面前打崔南姝的脸,得一个忘恩负义、背主的名声,传到圣上面前,与自己表现出的慷慨格格不入。 若说是误会,岂不是在说陛下昏庸? 她们定是觉得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崔南姝即便失势,也还是一宫之主。 云熙再怎么得宠,也要寄她篱下。 二人积怨越深,斗得就越狠。 死了哪一个,对后宫中的女人来说。 都是好事一桩。 大家乐得其成。 巴不得二人当众撕起来。 玉石俱焚! 皇后指尖摩挲着玉如意的云纹,她缓缓抬眼,目光先扫过崔南姝紧绷的下颌,又在云熙微垂的发顶顿了顿。 云熙慌忙福身:“嫔妾崔云熙,参见各位娘娘,娘娘们万福金安! 此事嫔妾本不欲再提,陛下下旨,原就是为了正宫闱规矩,护底下人周全,保后宫安宁。 这份圣意,无论娘娘,还是嫔妾,都铭记于心。可若让些捕风捉影的闲话,搅乱后宫和气,让娘娘受委屈、陛下的好意也变了味,那才是嫔妾的罪过。” 能站在这儿的,谁不是人精。 云熙轻飘飘的话,全然将误会抛却脑后,矛头直指质问之人—— 竟敢揣度圣意? 居心何在? 第52章 哪有什么无缘无故的袒护 崔南姝的尴尬顿时消了不少,语气中还带着几分护短和温和。 “崔常在是本宫的陪嫁丫头,也是本宫宫中的小主,本宫自是护着她还来不及,怎会苛待于她?” 祈妃刚想反驳,皇后摆了摆手:“好了好了。你们这样唇枪舌战,哪有一宫之主的气度。” 目光转向云熙时,眼底添了几分玩味,“本宫看这位崔常在,就很好——听说常在晋封,圣上赏了不少好物与你,相信韶贵妃也为你添置不少。” 目光落在崔南姝渐渐沉下去的脸上。 她不给这贱婢一顿好打便不错了,还赏赐? “这样,本宫见你鬓边簪着素银梅花,定是喜爱,便将陛下赐的点翠小梅花簪赠给小主吧。” 说着,皇后抬手示意桂嬷嬷取来锦盒。 盒盖打开时,满殿都亮了亮—— 那簪子通身用南国独有的“雨过天青”翠羽掐丝,花瓣边缘描着细如发丝的赤金,花心嵌着米粒大的粉红碧玺。 正是皇后生辰时,陛下赠的珍品,阖宫上下只两支,另一支还在太后的妆奁里。 云熙心头一动,忙双膝跪地,双手接过锦盒:“嫔妾谢皇后娘娘赏赐!此等贵重之物,嫔妾万不敢当……” “让你收,便收着,”皇后笑着打断她,语气带着不容推辞的温和,“你替陛下解闷,替后宫添了份和气,受得起这份赏。” 这话一出,殿内顿时静了静。 所有妃嫔各有神色。 有的眼底藏着嫉妒,有的则悄悄打量云熙,想看看这新晋小主到底有什么本事,能让帝后这般另眼相看。 云熙谢恩起身时,恰好对上皇后的目光。 那目光里没有单纯的喜爱,倒像是在打量一件有趣的玩意儿—— 她心里顿时明了:皇后这是在“添柴”,想看看她能不能接住这把火,能不能在后宫的风浪里站稳脚跟。 可笑前世,自己却总是沉浸在皇后的宠溺中,无法自拔。 看来前世,还是蠢笨了些。 这世道,哪有什么无缘无故的袒护。 皇后似是看穿了她的心思,又转向众人,语气陡然沉了几分,带着六宫之主的威严。 “后宫中的女人都是替陛下分忧,哪分什么你我?如今崔常在入了圣上的心,本宫自是欢喜。尔等莫要整天只知道耍嘴皮子功夫,多向新人学学,如何讨陛下欢心,又有何妨?” “嫔妾谨遵皇后娘娘教诲!” 众人忙齐齐躬身应道。 祈妃的声音里带着几分不甘,却又不敢有半分违逆。 皇后满意地点点头,抬手翻了翻案上的宴饮章程,语气恢复了沉稳。 “今日召集大家,是安排三日后中秋宫宴的相关事宜。” “……” 皇后有条不紊地安排。 云熙则默默退到一侧,她知道,皇后这把柴添得正好,往后的日子,怕是更不平静了。 果不其然,她跟着崔南姝刚跨进广乐殿的大门。 就见内侍们笑呵呵地分站两列,手上捧着鎏金托盘,见主子来了,便瞧着锣,喊着响亮的口号—— “新登常在享荣光,三胎四胎福满堂! “新登常在享荣光,三胎四胎福满堂!” … 接下来,喜庆祝贺的话,更是像不要钱似的张口就来。 是祈妃宫中的內侍! 祈妃赏的缠枝莲银盒、兰昭仪赏的玉柄团扇…… 连西六宫那几位素来跟崔南姝面和心不和的小主,都遣了内侍送来礼盒来。 却不是给崔南姝的。 而是专门给云熙的。 祝贺她这个新晋小主。 崔南姝站在殿中,鬓边累丝金步摇晃了晃,稳稳扶住庄嬷嬷的手。 恨不能把这些人的舌头通通拔掉! 她深吸一口气,终究把那口涌到舌尖的火气给咽了回去。 只端起茶盏抿了口。 茶早凉透了,她却没尝出半点儿味—— 后宫中的女人,谁又见得谁好呢? 这些人贺的是云熙,可踩的是她的脸面。 最好再来个狗急跳墙,大家谁也别想好过! 云熙自然明白。 这些个娘娘小主没打算真心待她好的,只不过借着这件事来给崔南姝添堵罢了。 看着自己的宫女逐渐起势,更显她的落寞。 云熙没有欣喜,也没有着急。 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才好。 可看着崔南姝憋气的样子。 她真的好开心! 往殿内扫了一圈,这些内侍就像看不到崔南姝的脸色一般。 小嘴叭叭个没停。 良久,目光落在晚棠身上时轻轻顿了顿。 晚棠立马会意,上前两步对着内侍们福了福身,塞了几个荷包给他们。 “劳烦各位公公跑一趟,此番恭贺,我们小主已经收下了,也祝娘娘小主们,所盼皆成。” 说着就要引小禄子、小八往内殿送。 那些礼盒看着光鲜,里头不过是些上不得台面的凑数东西。 送过去,是给崔南姝递台阶,也是堵旁人的嘴。 “慢着。”崔南姝突然急呵,茶盏重重搁在案上,“这是旁人给你家小主的东西,本宫还瞧不上眼。抬去常安院,别脏了本宫的地!” 小禄子和小八对视一眼,脚步都带了点迟疑,终究还是应了声“是”,捧着礼盒往云熙的常安院去了。 等殿里只剩几个人,崔南姝才慢慢踱到云熙面前。 上下打量着晚棠,像是在看什么垃圾。 嘴角勾出抹冷笑:“姐姐如今也是有位分的人了,怎的身边就跟着这几个歪瓜裂枣?传出去,倒显得本宫苛待了你。” 云熙垂着眼,她怎会听不出来? 崔南姝想换她的人罢了。 没等她接话,崔南姝已经坐回主位,指尖漫不经心地拨着茶盖。 “今日在坤仪宫,你还算识趣,没给本宫惹麻烦。你我如今都在广乐殿,也算一条船上的人,本宫就不跟你计较从前的事儿了。 白芷、彩秀,你们俩往后就去常安院伺候小主,仔细些,别让人说本宫不念主仆情分。” 最后几个字咬得极重。 “是,奴婢遵命。” 白芷和彩秀一齐跪下行礼,显然是早有预谋! 是伺候,还是监视? 有眼睛的都能看得出。 彩秀抬眼时,眼底的怨毒藏都藏不住。 第53章 罹难之余,尚被人议 彩秀当初向崔南姝揭发,那夜受宠的宫女正是云熙,没能成功,反倒惹怒了主子,偷鸡不成蚀把米。 自己也因此被扔进辛者库,活活受了一个月的罪。 如今能去“伺候”云熙,正好找机会报仇。 说不定还能在陛下面前露回脸,挣个前程。 以后便再也不用闻那皂角味了! 凭什么她崔云熙可以靠侍寝升天,自己不可以? 白芷则垂着眼,只在起身时,目光跟云熙的视线轻轻碰了下,又飞快错开。 云熙看着两人,嘴角弯了弯,语气里满是顺从。 “谢娘娘体恤,白芷姐姐稳重,彩秀姐姐活泼,有她们在,能帮嫔妾不少。” 崔南姝坐在主位上,看着云熙温顺的模样,眼底的阴翳淡了些—— 她总觉得云熙从军营中回来就不一样了,至于哪里不一样,她也说不清。 现在有白芷和彩秀这两个心腹替自己盯着,定能发现点端倪。 可崔南姝哪里知道,白芷跟着云熙这十五年,从侯府到皇宫,始终不离不弃、暗中相助,早就被云熙视为家人了。 所谓的“心腹”,不过是云熙故意让她在崔南姝面前演的戏。 进了常安院的大门,云熙在石桌前站定。 目光落在彩秀脸上。 她此时正低着头,却时不时用余光扫视院子的四周。 “彩秀姐姐、白芷姐姐,”云熙声音温和,“你们原是伺候贵妃娘娘的,如今来我这小院子,连个正经的暖阁都没有,着实委屈了。” 彩秀忙躬身:“娘娘的吩咐,奴婢不敢怠慢。” 云熙和她共处两年,哪能不知道她心里的小心思,笑着道:“别总奴婢奴婢地叫,怪生分的,咱们从前都是姐妹,我还能亏着你们不成?在这里,你们想做什么活儿,自己挑。” 彩秀往前凑了半步:“奴婢愿留在小主身边,伺候您穿衣洗漱、端茶递水。” ——这样她就能时时刻刻盯着,把所见所闻都记下来,报给崔南姝。 要是陛下真来,她还能近水楼台递杯茶。 “好啊,那便辛苦姐姐了。”云熙转向白芷。 “白芷姐姐呢?” “奴婢便来值夜吧。”白芷淡淡道。 “咱们这儿人少,大家都相互帮衬着些,莫要闹出矛盾。” “是。”不管是彩秀、白芷,还是先前的四个內侍纷纷应道。 吩咐妥当后,云熙笑着点头,转身带着晚棠往小厨房走:“咱们去做些玲珑糕。” 按理说,像云熙这样的低位分小主,是不够资格有小厨房的,还是圣上知道她爱捣鼓美食,才破格让蔡全安排人凿的。 晚棠跟在后面,满脸讶然:“小主还会做细点?” 彩秀脚步顿了顿,忙追上去说:“小主,让奴婢跟晚棠去就好!您歇着。” “一会儿蔡公公会来常安院赐膳,我最近身体不宜面圣谢恩,便让他给陛下带些糕点回去。待会儿大家也都尝尝。” 云熙已经将袖子挽起了两分。 彩秀眼睛都亮了几分。 云熙走着,似又想到什么:“对了,一会儿蔡公公还会带御医来给我诊脉,晚棠茶泡的香,先去备些茶点候着他们俩。彩秀去看看景舒那边需要帮忙吗?白芷来厨房给我打打下手。” 语罢,众人便各忙各的。 白芷跟着进了厨房,见云熙拿起擀面杖,力道匀匀地压在面团上。 转身去拿递上调料罐,往云熙身旁凑了凑:“小姐,娘娘那边让我们……凡事都要……” “我知道。” 云熙打断她,手里的擀面杖没停,把面团擀成薄薄的圆片,桂花馅和玫瑰馅铺在上面,指尖捏出细密的褶子。 “你们见着什么、听着什么,都如实告诉她,我这儿没秘密。” 她顿了顿,声音压得低,几乎贴在白芷耳边:“阿双那边,联系上了吗?” 白芷点点头:“昨儿个才接上话。我借着去御药房领当归的由头,在角门见的阿双,庄嬷嬷跟得紧,我绕了三个弯,才甩了她。” 她咬了咬牙,想起阿双红着眼说的话,眼眶也有点热:“世子救出一百余个姑娘,八十几个是被兵痞抢来的,还有四十几个是被卖进去的。就是……身体状况都不大好,需要长期调养。” 云熙手里的擀面杖顿了下:“那她们人在哪?” “世子本想送她们回去,但她们只是哭,不愿走。她们现在被世子安顿在一个闲庄里,阿双姐带了些人去照顾她们。” 她明白。 那些姑娘,有些本就是被至亲卖来的,若回去,指不定还得被卖。 还有些,是家人都被杀了,才被抢走的,回去也是孤苦无依。 更有些,定是觉得自己脏了,无颜再面对从前的一切。 这难道就是罹难之余,尚被人议? 这世道! 女人何该如此?! “活下来便好。你和阿双姐保持着联系,需要什么就告诉我,或者是……世子。” 想到那个风清霁月的男子,她沉默着把最后一块玲珑糕放进蒸笼。 “你让阿双姐告诉世子,中秋宫宴,未央宫见。” 白芷点点头,刚想再说什么,院门外传来晚棠的声音:“小主,御医和蔡公公来了!” 云熙擦了擦手,便往主院走去。 老远就见彩秀鬼鬼祟祟磨在廊边,云熙便大方招手让她过来。 这倒把彩秀弄得极为尴尬,脸都红透了。 “小主,请伸手。” 御医还是昨日替她诊脉之人,他对云熙的观感不错,说话也温声细气的。 指腹轻轻按上她的脉,眉头渐渐蹙起:“小主昨日的睡眠怎样呢?” “尚可,一夜好眠。”云熙淡淡道。 “大人,我家小主白日看着好,但到了晚上就开始咳,我昨儿守夜见她睡着都在咳,也没敢叫醒她。”景舒急切道。 云熙眼睛睁的滚远,一脸不可思议。 “烧后有咳痰,也是正常的,我开个方子,小主记得按时服用。只是脉象还是弱,身体中的亏空,脾胃的虚弱得慢慢调养。往后,我每日都会来为小主请脉,小主放心。” 云熙感激颔首:“谢谢蔡公公和御医辛苦来一趟,吃点儿茶点再走吧。” 晚棠适时端出点心。 第54章 天下子民同享 “哎哟,咱家这鼻子,难怪隔着门就闻见香了!李大人,小主这手艺,比御膳房师傅还强些!今儿个大人能吃着,也是沾了陛下的光呢。” 蔡公公说着,又拿起一块玲珑糕,递给御医。 云熙的耳尖却动了动,他认真地盯着御医看了几瞬。 李大人? 和李伯是有几分相像的,莫非这么巧,他就是李伯的父亲? 晚棠将云熙备好的食盒轻捧上前:“小主身子不便面圣谢恩,特备下些糕点,托公公呈给陛下,聊表心意。” 蔡公公浅看见食盒,嘴里的茶差点都喷出来了,忽地拍着脑门,语气里带着几分懊恼的轻快。 “瞧咱家这记性,倒把正经事忘了!” 他扬声朝门外唤了句,两个小太监即刻捧着描金食盒进来,掀开的瞬间,众人瞠目—— 红烧鹿筋香弹润泽,清蒸鲈鱼配着点白蒜儿,水晶虾饺透着鲜活气儿,翡翠白玉汤上浮着嫩绿的菜心…… 整整二十几样菜式,皆是刚出锅的。 倒不是说圣上每日都吃这么多。 只是圣上素来会按着各宫的喜好,用赐膳的方式,以示隆恩。 可站在一旁的彩秀,眼瞳还是倏然缩了缩。 当年崔南姝最得宠时,一日也只盼得两三道御膳。 还多是御膳房剩下的冷食。 如今云熙不过是个小主,竟能得这般多的热菜。 她悄悄咽了口唾沫,酸意混着妒火在心里烧—— 若娘娘选的侍寝之人,是自己,此刻捧着御膳、承着恩宠的,该是她才对。 “劳烦公公跑这一趟,咱们常安院今日,倒像是过年了。” 云熙笑着,抬手将院中的内侍都唤至跟前。 她先拣了几样崔南姝爱吃的小菜装进食盒,又对众人道:“你们六个,每人挑两样菜带去房里吃吧。” “不可!这是陛下赐给小主的,我等怎敢僭越……” 晚棠忙上前阻拦,其他下人也跟着跪谢,声音里满是惶恐:“小主恩典,可奴婢们哪有这般福气?” 云熙轻轻摆手,目光扫过众人:“古语有云:天下之治乱,不在一姓之兴旺,而在万民之忧乐,陛下的隆恩,本就该让天下子民同享,哪分什么主子下人? 再说李大人也嘱咐过,我脾胃弱,实在吃不得这么多。”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眼里渐渐浮起意动。 可他们是下人,祖上也是下人。 从不敢想象,自己有一天也可以吃上御膳房的菜。 “你们这些小东西,小主都开了口,圣上若知晓,也定然是乐见其成,还磨蹭什么?”蔡公公瞧着他们的纠结,想起自己当年做小太监的光景,忍不住帮腔。 这下众人才敢动,小心地挑了几样凉菜、小吃。 他们先朝云熙叩首谢恩,又转向御书房的方向,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响头,才捧着菜小心翼翼地退下。 “彩秀,你把这个食盒送去娘娘宫里。”云熙忽然拉住要走的彩秀,将装着崔南姝爱吃菜的食盒递过去—— 没有机会,就给她创造机会。 这样才好和崔南姝汇报工作呀! 也给崔南姝添点“火气”! 蔡公公在一旁看着,眼底的赞赏又深了几分。 这般体恤下人、又懂分寸的主子。 实在难得,也难怪圣上会另眼相看。 云熙心里清楚,今日常安院的事,蔡公公会一字不落地回禀给萧贺夜。 而云熙望着彩秀离去的背影,唇边噙着抹淡淡的笑—— 她几乎能想象到,那食盒送到崔南姝面前时,会被如何摔得粉碎。 果不其然,食盒“哗啦”一声被崔南姝扬在地上。 只伸着涂了蔻丹的手指戳向彩秀:“不过去常安院待了半日,就敢替那贱婢递东西?才沾了点她的边,就学会狗仗人势了?” 彩秀吓得腿一软,“咚”地跪下,双手抓着崔南姝的裙摆,声音中已然带着哭腔:“娘娘饶命!奴婢不敢!奴婢是钻了送食盒的空当来报信的!不是有意替她做事的。” 崔南姝的气还没顺,在她身边转了两圈,居高临下地睨着她:“报信?我倒要听听,你能报出个什么新鲜信。今儿个你要是放不出个好屁,就仔细着你的皮!” 彩秀这才敢偷偷抬眼瞟了下崔南姝的脸色。 见她眼底的怒火稍缓,连忙把御医的话,添油加醋地描绘一番。 她一边说,一边留意着崔南姝的神情。 见对方攥着帕子的手猛地一紧,原本紧绷的下颌线松了些,又补了句:“奴婢还听她院中的下人说,她最近白天见着还好,夜里却咳得厉害,恐怕最近也没法子去圣上跟前讨陛下欢心了。” 崔南姝沉默了片刻,眼底的怒色褪了大半。 反倒浮出点冷笑,她的声音带着股阴恻恻的意味:“算你还有点用。起来吧,继续说!” 彩秀颤颤巍巍起身,继续说道:“她虽然见不到陛下,却……却做了些糕点,让蔡公公带回去。” 崔南姝的脸“唰”地又沉了,伸手就把桌上的茶盏扫到地上,脆响吓得彩秀又跪在地上。 “好个狐媚子!都病成这样了,还不忘勾引人!怎么不把她给病死了去!”她顿了顿,忽然把彩秀唤至跟前,俯身在彩秀耳边,低声说着什么。 彩秀听得眼睛都瞪圆了,脸色煞白,却还是咬着唇,怯怯地点了点头。 …… 常安院里,小禄子捧着御赐的云锦丝绸进来。 云熙指尖轻轻拂过丝绸的纹路,想来,圣上这是没恼她私自把御膳赏给下人的事。 “小禄子,”她收回手,语气轻却笃定,“你去造办处跑一趟,替我领一只琴来,要桐木的。” 彩秀刚从外头回来,正好听见这句,心里咯噔一下。 等小禄子走了,她瞅着四下没人,赶紧拉着白芷走到角落:“白芷妹妹,小主好好的,要琴做什么呀?” 白芷挑了挑眉,抽回自己的袖子,往廊下扫了眼,才压低声音道:“怎么了?好事不都让你先汇报给娘娘了?这会儿倒来问我,难道我就不要给娘娘交差吗?” 第55章 她倒有心 彩秀一听就急了,又凑上去:“好妹妹,你说我说,不都是替娘娘办差嘛!你就告诉我,事成之后,我准跟娘娘替你好好讨赏!” 白芷又往四周看了看,才凑近彩秀耳边,声音压得更低:“哎!真拿你没辙,我也是听小主跟小禄子说的,说陛下最近爱听曲儿,还特别爱听那个叫忆……忆什么来着?” 她拍了下自己的脑袋,懊恼道:“哎哟,刚听小主说的时候我还记着呢,这会子脑子跟塞了棉絮一样,怎么也想不起来!要不我明天再问问小主?” “忆什么?”彩秀皱着眉使劲想,忽然手一拍大腿:“是不是《忆仙姿》!我早先也嬷嬷说过,陛下年轻时,每次打仗前,都指明要听这个曲儿!” “对对对!就是这个名儿!”白芷眼睛一亮,拍了下手,又赶紧捂住嘴,生怕声音传出去。 彩秀见她这反应,忙不迭地向崔南姝的寝房跑去。 白芷却压着嗓子喊道:“你急着投胎去吗?记得帮我美言几句呀!” “知道知道!”彩秀头也不回地应着,脚底下的步子却没慢半分。 心里早把“美言”二字抛到了脑后—— 这功劳是她自己套出来的,凭什么分白芷一杯羹? 翌日,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云熙专注的脸庞上。 她整日都坐在房里,指尖在古琴弦上跳跃。 一曲《忆仙姿》悠扬而出,旋律中带着淡淡的哀愁与期许。 “小主弹得真好听,两日后的中秋宫宴上,小主一定是最亮眼的。”晚棠开心道。 “晚棠,前儿听你说,你家是江南苏合的?” “回小主,是的。” “那你可会做蟹粉酥?” 晚棠一怔,脸上带着点诧异:“娘娘怎的知道蟹粉酥?那是我们家乡的吃食,每到秋蟹肥的时候,娘总在灶上烙这个,咬一口能掉满手渣子呢!” “那就好,”云熙笑了笑,“待会儿你做一份,我有用。” “哎!”晚棠脆生生应着,转身就去小厨房翻橱柜里的面粉,“奴婢这就做,保准让小主满意!” 两人在厨房里忙活起来,云熙揉着面团,指尖捏出小巧的云纹,萧贺夜爱吃甜,糕里得多放些蜜。 晚棠则在一旁调蟹粉,金黄的蟹肉混着姜末,实在是香。 刚把蟹粉酥装进盘中,院外就有通传声,是李大人来请脉了。 今儿送膳的不是蔡公公,是他的徒弟。 云熙把装着糕点的食盒递给他,又叮嘱了句,便回到位上。 李大人刚准备把脉,鼻尖忽然钻进一股蟹粉的香。 他抬眼瞥见桌上盘子,手猛地顿住,他眼睛慢慢亮起来,又很快暗下去,喉结滚了两滚,才声音发紧地问:“小主怎的会有蟹粉酥?” 此时的彩秀,自是去崔南姝那了,房里只有他们和白芷三人。 白芷知道云熙要和李大人说话,便自觉退了出去,将门窗带好,守在外面。 云熙把盘子往他面前推了推,缓缓说道:“我认识一位姓李的大夫,医毒双绝,却多年没回过家。他说当年是被父亲赶出门的,可他心里清楚,父亲那是为了护他。” 李大人沉默了半晌,忽然闭上了眼,留下两行清泪:“好、好、好,锦儿还活着,那……他现在在哪儿?” 云熙心里一软。 “他现在是城外军营里的医官,身子硬朗。” 李大人拿起一块蟹粉酥,酥皮簌簌落在掌心,他却没擦,只小口咬下去。嚼了两下,他忽然抬手按了按眼角,声音带着哽咽:“二十八年前,锦儿才十岁,第一次学着做这个,把酥皮烤糊了半边…… 后来我说赶他走,是他用毒,毒晕了隔壁家小孩,可那只是气话,没成想,他真走了,这一走,便是二十八年呐。 后我派人寻了三年,都没寻着影……五年后,有人说见他跟着江湖上神出鬼没的绝命毒师。 绝命毒师专抓小孩试毒。我……我还以为锦儿早就没了……” 云熙安慰道:“他很好,虽然会用毒,但从未做过伤天害理之事。” 那些在刀上给云熙抹软筋散、给啊双化尸水、给张医判用忘忧散的画面涌上心头。 暖暖的。 他从不做伤天害理之事。 只杀该死之人! 只是,云熙没想到,李伯轻轻松松地说自己被父亲赶了出来,认了个师傅,背后竟是这样的心酸。 可想而知,这些年,他吃过多少苦头,才能活下来。 而李大人,那些没说出口的牵挂,都藏在这一口蟹粉酥里了。 云熙从袖中取出一张纸,递过去:“这是军营的地址,您可以给他写信。” 李大人接过纸,指尖反复摩挲着上面的字迹,又咬了口蟹粉酥,这次嚼得很慢,像是要把这味道刻进心里。 “好,好……谢谢小主,这个消息,对我很重要。他娘……就要不行了,唯独放不下锦儿……”李大人点点头,眼泪又落了下来,混着酥皮的碎屑,落在手背上。 养心殿的鎏金铜烛台旁垒着高高的奏折。 “陛下,今儿个的牌子呈上来了。”蔡全躬身问道,“您看……翻哪位主子的?” 萧贺夜闻言抬眸扫过托盘。 没见云熙的绿头牌。 未见云熙的绿头牌,便问道:崔常在的身子怎么样了,还咳嗽吗?” “回陛下,御医今儿个去诊了,说小主的咳嗽压下去了,就是身体常年亏着,得慢慢养。” 蔡全连忙回话,又笑眯眯地补了句,“对了,今儿给小主送膳去,小主又给陛下做了些糕点,陛下尝尝?” 萧贺夜“嗯”了声,笔尖终于落下。 食盒刚开,淡淡的核桃香就飘了过来。 酥皮上的云纹是用细筛子筛了糖粉勾的,边缘还带着点刚出炉的微热。 萧贺夜捻起一块尝了口,嘴角不禁上扬:“她倒有心。” 可这笑意没撑片刻,他随手翻到下一本奏折。 目光落在“秋闱”二字上时,脸色骤然沉了。 跟着“啪”一声,奏折被重重拍在御案上。 “混账!” 他低喝一声,喉结滚了滚,又压下火气。 “摆驾广乐殿!” 第56章 日有熹,月有光 话刚出口,萧贺夜又顿住—— 广乐殿是崔南姝的住处,去了免不了见她,反倒心烦。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语气定了些。 “罢了。蔡全,去常安院,把崔常在接来。” 蔡全心里咯噔一下,忙躬身应“是”。 云熙来到养心殿,见萧贺夜没穿朝服。 只着了件玄色常服,正坐在窗边的棋桌旁。 “过来。” 萧贺夜朝她抬了抬下巴,指了指对面的绣墩,“陪孤下几局棋。” 云熙依言坐下,刚拿起白子,就见他落子极重,黑子砸在棋盘上“笃”的一声。 她心里顿时明了—— 萧贺夜心情差得很。 目光扫过窗外,想起今儿是八月十四。 猛地记起前世之事:眼下正是秋闱第二场,就是今日开始有考生腹泻,最后闹成了考生暴毙的大祸。 礼部着人去查,也查不到根,将锅甩在了一个小贩身上。 她没敢主动提,只规矩地跟着落子。 棋盘上黑白子缠缠绕绕,萧贺夜却忽然开口,指尖捏着黑子悬在半空。 “熙儿昨日跟说,天下治乱,不在一姓之兴旺,而在万民之忧乐?” 云熙捏着白子的手顿了顿:“嫔妾愚笨,哪懂什么大道理?不过是随口提了罢了。” 她抬眸,见萧贺夜眉峰还锁着,又补了句。 “倒是陛下,瞧着心事重得很,莫不是有什么事让您烦忧?” 萧贺夜盯着她看了片刻:“秋闱出了点事,礼部说有几个考生腹泻。” “腹泻?是不是水土不服?” 云熙眉头轻轻蹙起来,声音里带了点真切的担忧。 “这可不能算小事啊!士子们三年才等这么一回,在号房里苦熬九天,若是吃坏了肚子,三年苦读又要再熬三年。再者,陛下选栋梁,可不能让他们折在这点上。” 萧贺夜指尖在棋盘上敲了敲,目光亮了些:“那依熙儿所见,该如何?” “嫔妾就是个妇道人家,哪敢给陛下出主意?” 云熙先避了避,才慢慢说,“只是昨儿个,嫔妾吃到御膳房的小米粥和小笼包,觉得温温软软的舒服急了。士子们若是能喝上口热的,或许能好些。” 她思索片刻,又道“就比如让内务府给贡院送些薄粥、热包子、姜汤,既能显陛下仁厚,也能让士子们安心答题。若内务府不够人,嫔妾也可以带着院里的人一起去帮忙。” 她说得真切,没半点刻意讨好的样子。 萧贺夜看着她,心里那点郁气竟散了大半。 后宫向来争得你死我活,又有几个人懂得为他分忧。 “内务府的人还不至于如此没用!” 他落下一子,黑子恰好堵了云熙白子的路。 棋局瞬间扭转:“蔡全!” 候在门外的蔡全立刻进来:“奴才在。” “去内务府传旨,往后三日贡院考生的吃食,都由内务府备,要温热软和的。再调三个御医去贡院,盯着考生的身子,有情况立刻报。” 萧贺夜语气斩钉截铁,没了刚才的沉郁。 “是!奴才这就去办!”蔡全躬身退出去。 “嫔妾相信有陛下此番恩典,往后的读书人定会加倍勤勉,以报皇恩浩荡。” “你说,孤要怎么奖赏你才好呢?” “嫔妾不过是陪陛下说说话、下几局棋,没做什么事,可不敢讨陛下的恩典。” 云熙笑道。 萧贺夜轻叹一声,在她手背上轻轻按了按—— 他早摸清云熙的性子,凡事都爱退一步。 再问下去也是推拒。 索性没再多说,拉着她往案前走。 挥笔落下,两个字便落在纸上:柔、婉。 “喜欢哪一个?孤赐给你。” 要赐封号了。 这是对她的嘉奖。 云熙看看那两字。 柔,在这后宫中,太柔弱可不是好事,正如她的前世。 拿来做封号并不吉利。 婉? 还真是男人对女人的期许呢。 温婉顺从,婉转动人。 算是很美好的字了。 看来萧贺夜对她的满意,比她预想的更多。 但怎么办呢? 她对这两个字,可一点儿都不满意! 云熙深吸一口气,忽然抬眸看向他,声音轻轻的:“陛下,嫔妾愿陛下和万千子民,都能日有熹、月有光、富且昌、寿而康。” 她话说得慢,尤其“日有熹”三个字,尾音轻轻拖了拖,把“熹”字咬得格外清晰。 见萧贺夜目光微顿,她才又往下说,语气里添了点怯生生的试探。 “嫔妾身子素来弱,若陛下实在要赏,不如赐嫔妾一个‘康’字?也盼着借这个字,能佑嫔妾身体康健,往后能长久陪在陛下身侧,可好?” 萧贺夜闻言,忍不住笑了。 “康常在?这名字听着实在,就是……怪难听的。” 他说着,手腕一转,再次落笔,这次只一个字:熹。 “熹,同你的熙同音,如何?” “晨光初现的微光,是光明,也是希望,还有初生之意。你过去的日子苦,身子也弱,往后有孤在,就该是苦尽甘来,前路都是光明的。” “熹?”云熙耳尖瞬间红了—— 她要的就是这个字! 可她没敢奢望,这字寓意太大,世家贵女要得这么个封号,都得等机缘。 何况她一个宫婢出身的常在? 可对于重生的她,这个字。 刚刚好! 她压着心里的雀跃,抬眸看向萧贺夜,眼底亮得像盛了星子。 “陛下想的字,可比嫔妾提的‘康’字好一千倍!‘熙’是父母给的,而‘熹’却是陛下给的。这字里有光,有希望,嫔妾听着就欢喜。” 一句奉承说得真心实意,萧贺夜听得眉梢都扬了扬。 云熙却没给他反悔的机会,立刻绕到案前。 恭敬跪下,连着叩了三个头,声音里满是郑重。 “嫔妾谢陛下隆恩!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萧贺夜顿时有点儿后悔。 但看着眼前的可人,又怎忍心扫她兴致呢? “那熹常在可要怎么谢孤才好?” 云熙忙垂下眼,不语。 萧贺夜看着她泛红的耳尖,喉结轻轻滚了滚。 烛火渐渐暗了些,他伸手把云熙揽进怀里。 云熙靠在他怀里,能听见他沉稳的心跳,指尖轻轻攥着他的衣摆。 只觉得殿里连空气里都飘着核桃酥的甜香。 缠缠绕绕,散不开。 第57章 人心隔肚皮 “什么?熹常在?!” 消息很快传遍六宫。 春禧殿,祈妃眉头皱起。 她生出一缕担忧。 “前些日子才破格晋封,如今又赐号为熹……” 这个新出炉的小嫔妃,势头可比崔南姝当初承宠时更盛。 甚至可以说,当今圣上从潜邸开始,就没有这样盛宠过一个新人。 她不会是踩了一下崔南姝,却无意间帮扶起一个更强劲的对手吧? 低位嫔妃们为云熙突如其来的盛宠感到艳羡好奇,或嫉妒。 而高位娘娘们,则为她的封号惊讶了。 熹。 这样好的字,用在一个宫婢出身的常在身上? 总之,又是万千失眠夜中的一个。 而养心殿中的內侍,全部无声无息地退了出去。 云熙被萧贺夜打横抱起,锦帐随风而扬。 他俯身压下来时,云熙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膛的起伏,和不容挣脱的压迫。 还有那—— 属于盛年男子的、滚烫的体温。 几乎要把云熙整个人都融掉。 可她却清醒地知道。 压在她身上的,哪里只是眼前这个男人? 是他掌心沉甸甸的帝王权柄。 是那道普天之下万万人都抬眼难望的皇权天堑。 可偏偏也是这道天堑,是她改写前世命运的天梯。 “陛下……” 她嘤咛着。 细软的手臂却没半分犹豫,牢牢攀上他的肩背, 一室春香。 缠绵悱恻。 腰肢跟着他的动作轻轻软下来,身体不自觉地往他怀里靠。 身体沉沦,眼眸清亮。 …… 这一夜,没有第二次。 天光微亮,云熙指尖下意识往身侧探去。 锦被早已凉透。 她缓缓睁眼,目光落在空了的枕上。 是了,今日是中秋,前朝的事儿定是堆得满了。 特别是秋闱考生腹泻之事。 想必,有了殿前的人去监督调查,考生暴毙的事情不会再发生了。 那些揣着寒门希望的学子,也算能有个公平争前程的机会。 起身梳洗毕,她坐在案前,思索良久。 提笔,用娟秀的小楷写下几行小字: 愿得今宵月满廊, 君身常沐好风光。 安闲共赏桂花香。 常念此夕团圆样, 相携同看夜微凉, 见月思君情意长。 末尾还落了个小小的“熹”,才回到常安院。 “今日御膳房要给秋闱考生备吃食,人手该是紧的,彩秀带着景舒和晚棠,去那搭把手,记着多盯着些食材新鲜,别出半分差错。” 闻言,都恭谨应道:“小主放心。” 三人走后,院中清净了不少。 虽说萧贺夜没让她去,但她总想为这些苦读之人略尽绵薄之力。 云熙斜倚在榻上看着闲书。 白芷和小八正在院外忙活。 小禄子则绕着廊柱转了两圈,终于还是踮着脚,往云熙的屋里探了探。 “小主?”他声音压得极低,“那个彩秀……她不对劲。” 云熙翻书的动作顿了顿,没抬头,只淡淡问:“怎么不对劲?” 小禄子往门口瞟了眼,几乎贴到云熙耳边,带着点愤愤:“昨儿晚棠姐姐揉面时,彩秀凑过去跟她说:你瞧咱们小主,不就是凭着一手好厨艺讨了陛下欢心?我看你手艺也不差,若能找机会在陛下跟前露两手,说不定小主今日的风光,将来就是你的腾达呢!” 云熙这才抬眼,看小禄子有鼻子有眼的模仿。 就好像事情发生在眼前一般。 她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冷笑,那笑意却没到眼底:“她倒会打主意。” 这话落时,她目光扫过窗外,这院里的人,唯有小禄子是自己先前就认得、知根知底的。 其余几个,平日里瞧着尽心。 可人心隔肚皮,不经事哪能看清? 彩秀的到来,倒成了她的试金石了。 就让她尽情地离间吧! “那晚棠怎么回她的?” 云熙的目光重新落回书页,语气听不出波澜。 “晚棠姐姐当时就瞪了她一眼!” 小禄子模仿着晚棠的语气,硬邦邦的:“你少胡说!小主待咱们不好了吗?咱们能遇上这么仁善的主子,是前世积了大德的,你再敢嚼这种舌根,我立马告诉小主去!” “后来彩秀见晚棠姐姐不搭理她,就再没凑过去过了。” 云熙缓缓点头:“嗯,还算本分。” “可景舒姐姐那边……”小禄子带着点犹豫。 “彩秀也去找过她,说些小主从前在韶贵妃身边的事,起初景舒姐姐不爱听,可听了两三回后,两人还时常凑在一起讨论呢!” “小八呢?”云熙点点头,忽然转了话头。 “小八老弟?”小禄子愣了愣,随即便笑了。 “他胆子本来就小,看见女人还羞得慌!彩秀每次想找他说话,他见着彩秀就躲,跟耗子见了猫似的!” 云熙听到这儿,终于忍不住弯了弯嘴角。 “羞?倒真是个妙人。” 说笑的语气没停多久,她又垂眸看向书页。 景舒这反应,倒真是耐人寻味,看来得让人好好查查她的底细了。 正想着,院外忽然传来琴声,声浪如波涛一般。 如此缠绵婉转的曲子,竟给她弹出汹涌澎湃之感。 云熙侧耳听了听,不用想也知道是崔南姝。 想必是她正在咬牙练《忆仙姿》吧。 昨夜云熙得了封号,崔南姝定是要气死了。 可今天却没来找茬。 想必,是把心思都放在宫宴上了。 就盼着借这首曲子,重新把萧贺夜的心思拉回去。 可帝王心,哪是这么好拿捏的! 不多时,李大人便提着药箱往常安院走来,步调似轻快了不少。 “微臣拜见小主,祝小主中秋喜乐,福泽绵长。”他拱手一拜,腰弯得极低。 这一拜,真心实意。 已经不再是例行公事了。 “大人不必多礼,”云熙抬手虚扶,“我也祝大人一家早日团圆。” 一切尽在不言中…… 李大人闻言,眼眶倏地红了:“昨日我同老妻说了锦儿的事,她的状态好了很多,从前一直不配合治疗。昨日竟也主动要我给她扎针,我知道,她是想留着命,再见见锦儿的。” 老汉垂泪,让人心酸…… “有了盼头,身体自然会好,大人且宽心,团圆日或早、或晚,终会到。”云熙劝慰道。 “是是,人老话就多了,让小主见笑了,”李大人擦了擦泪,有些局促地拢着药箱。 “微臣来给您诊脉。” 云熙照例伸出手,突然倾身:“大人,有什么办法,能让好好的人无法受孕呢?” 第58章 是她?! 李大人搭脉的手猛地一顿,眉头微蹙:“小主何出此言?” 云熙见他神色,便知是误会了,忙解释道:“大人放心,我绝非想用歪门邪道害人——孩子本就无辜,我怎会做这等事?只是近来察觉些蹊跷,想向大人讨教一二,弄清缘由罢了。” 她语气坦荡,眼底无半分阴私,倒让李大人放下了大半疑虑。 毕竟这几日相处,他也瞧得出云熙心性正直,绝非歹毒之辈。 况且这些事本就不算秘密,他便放缓了神色,如实说道。 “若长期服用含毒的草药、误食相克之物,或是腹部遭外力重创、日常饮食作息紊乱无度,都可能损伤胞宫、紊乱气血,进而导致不孕。不过也有例外,有些人天生体质特殊,本就不易受孕。” 云熙垂眸沉思,心里已将这些缘由在崔南姝身上一一筛过。 据她所知,崔南姝这些年,并未受过外力撞击。 每日饮食都有小厨房按着节气配。 作息更是卯时起、亥时歇,哪有紊乱的道理? 要说体质特殊…… 宫里选秀第一道关便是太医院诊脉。 若连孕育都难,别说封贵妃,连宫门都进不来。 她指尖顿了顿,心里只剩一个念头:崔南姝定是自己服了致毒的东西。 可她为何要这么做? 自断生路? 云熙压下心头思绪,抬眼又问:“那我如今的身子,又是如何?” 李大人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小主是担心自己的孕事,忙温声安慰:“小主身子本无大碍,只是先前亏空了些气血,只需好好调理些时日,待气血充盈了,受孕自然不是难事。” …… 酉时,明光殿外两列宫灯已次第亮起。 中秋宫宴如期举行。 云熙跟着崔南姝往后殿暖阁走。 崔南姝是贵妃,这种大宴,本能跟两人贴身伺候,但由于褫夺仪仗。 只跟着春露。 而她身后,也只跟着白芷一人。 彩秀倒是想来。 也好在殿前刷一波存在感。 但她在御膳房实打实地干了一天活儿,实在没力气了。 暖阁里早聚了不少人,皇后穿着明黄色凤袍,正由宫女扶着理鬓边的赤金点翠步摇。 交好的妃嫔围在一起低声闲聊,时不时抬手拢拢衣袖,眼神却往殿门瞅。 因为这次中秋宫宴还有给祁大将军和凯旋的将士们接风庆功的意味在,所以本次中秋宫宴格外的盛大。 皇城里四品以上的官员都收到了宫里发下来的帖子。 此刻正侯在殿外东西两侧。 “诸位大人,请随下官入殿——” 引礼官持着朱漆礼牌,声音不高却极具穿透力。 群臣皆由东西门入殿,横班北向而立。 “圣上驾临——” 高唱响起。 暖阁里的妃嫔们瞬间静了,皇后率先站定。 引礼官引着皇后走在最前,嫔妃紧随其后。 云熙跟在低位小主的队伍里,一步步往正殿走。 前殿的乐声已起,编钟的厚重混着箫管的清越,在廊下回旋。 萧贺夜已踏上丹陛,目光扫过殿中横列的群臣,眼底带着几分不怒自威的沉静。 “圣上升座——” “臣等,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万岁!”群臣齐刷刷地躬身. “嫔妾,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万岁!”妃嫔们也盈盈福身。 一派庄严肃穆。 乐声渐歇,引礼官上前一步,高声道:“宴会始——” 话音落时,众人在大殿两侧的席位上坐定。 云熙的座位离崔南姝很远。 目光便顺着丝竹声在殿中扫视。 祁骁坐在靠帝王的显眼位置,他着一身玄色战袍,正无意识摩挲着腰间玉佩,浑身透着武将的刚劲。 旁边坐着的是景宁世子谢芜珩,青衫衬得身姿更加挺阔,眼尾带着几分温雅的笑意,完全看不出,这也是一个久经沙场的小将。 她收回目光,任由白芷在旁给她斟酒,看不出喜怒。 指尖搭在杯沿,没动,只静静听着殿中的动静。 “今日宴饮,除了与诸位同庆秋收,还有两桩喜事要提。” 萧贺夜带着殿中大臣走完祭月仪式后,便直奔主题。 殿内瞬间静了,丝竹声也弱了几分。 “近几年,北蛮屡犯边境,孤每念及此,常夜不能寐。幸得祁骁祁爱卿率军出征,不仅大溃北蛮主力,更将三千营的军纪彻整!这般军功,当浮一大白——诸位,与孤共敬祁爱卿!” 话音落时,祁骁已霍然起身。 他双手举着酒杯,声线洪亮。 “臣谢陛下恩典!此乃将士用命,非臣一人之功!” 萧贺夜朗声大笑,却未让他落座,话锋一转,目光扫向谢芜珩。 “孤还要夸一夸景宁世子。前些日子谢世子替父交还兵权时,竟查出营中误抓民女充作营妓,当即妥善安置,连周遭百姓都来宫门前递谢帖。孤有此体恤民生的能臣,实乃大衍之幸!” 谢芜珩也撩袍起身,声音温润:“陛下谬赞,臣只是做了分内之事,不敢称‘能臣’二字。” 可低头谢恩的瞬间,他眼尾扫过祁骁。 那抹温雅里悄悄渗了点淡凉。 “敬祁将军英勇,敬谢世子大义,敬陛下圣明!” 太监的唱喏声刚传到殿外,满殿大臣便齐齐举杯。 云熙握着酒杯的手紧了紧。 她太清楚这两桩“喜事”背后的门道—— 萧贺夜口中“整肃军纪”的三千营,原是昌平侯的旧部,去年吃了败仗后才交到祁骁手里。 而崔南姝前些日子就是把自己卖进了这里。 谢芜珩处理营妓一事,看似体恤民生。 实则断了武将们默许的“隐性福利”,切断了他自己和军营的往来。 更剔除了萧贺夜心头上的一根刺。 这番话,是嘉奖,更是敲打。 是抬举,更是离间。 是让所有人都看见—— 谁才是这大殿里真正掌局的人。 萧贺夜看着殿中对峙的两人,又扫过满殿恭顺的臣子。 嘴角终于勾起一抹真切的笑意。 说了一番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的话后,便抬手挥了挥。 “开席吧。” 众人坐落,美食美酒如流水般呈至众人席上。 好不热闹。 可祁骁还因谢芜珩先前因营妓一事,在御前告状而憋着火。 他把酒杯往案上重重一搁,目光随意扫过殿内。 突然,在云熙脸上一顿。 眼神倏然锐利起来。 是她?! 第59章 自罚三杯 只消片刻,云熙自然也注意到这道审视的目光,却只佯装浑然不觉。 在自己的席位上吃好、喝好。 殿中觥筹交错,歌舞升平。 好一番其乐融融之态。 酒过三巡,萧贺夜突然放下酒杯,目光扫过殿内妃嫔。 “方才乐工的演奏已够精彩,但若有内廷之人添段才艺,倒更显一家团圆之意。诸卿家若有擅长,不必拘谨,可随意呈来,博众人一笑便好。” 他声音不高,却让殿内的丝竹声渐渐歇了 这话听着是临时起意,底下人却都心知肚明—— 中秋宫宴的“才艺环节”,从来都是皇后牵头。 果然,皇后握着玉如意的手轻轻一抬,目光落在贤妃身上。 “今岁中秋月色甚佳,若有清曲相伴,更添雅趣,贤妃素善琵琶,可愿为众人弹上一曲《秋江月》?” 贤妃的父亲身为顺天府尹,今日原是该来赴宴的,只是皇城之内正有诸多庆中秋的活动,他便主动请命留驻维护秩序。此人素来行事低调,不尚张扬。 贤妃自身也性子内敛,待人体贴,她生得端庄秀雅,眉目间总带着一抹浅浅的羞怯。再加上颇有才情,早先颇得萧贺夜的看重与宠爱。 可一年前一场意外,却让一切变了模样:那时她已怀胎四月,竟遭人暗害以致小产。偏偏萧贺夜没替她揪出幕后真凶,总说是她自己的身体不好,时常臆想。 这份迟来的公道与满心失望,渐渐拉远了她与萧贺夜的距离,往日的亲近也淡了许多。 她闻言先是微微一怔,随即素手提起裙摆,上前轻轻福身:“嫔妾谢皇后娘娘抬爱,蒙娘娘记挂嫔妾微末技艺。今岁中秋月色清朗,正宜以琵琶伴此良辰,愿陛下、诸位大人和姐妹们中秋欢愉。” 语罢,便缓步走到殿中早已备好的琵琶前。 她屈膝跪坐,素手先轻轻拂过琵琶弦,手腕轻提时如揽月光,按弦下沉时似拢江风。音色清越如鸟鸣,混着殿外的桂花香,竟让人觉出几分江面上的温软水汽。 她的目光落在琵琶的雕花上,唯有鬓边的珠钗随指尖动作轻轻晃动,既不抢了月色的风头,也没让技艺显得单薄。 尾音落时,殿内静了片刻,才响起此起彼伏的掌声。 不愧是皇城贵女中的典范。 萧贺夜轻轻颔首,开口赞道:“不尖不燥,倒把秋夜的静气弹出来了,合衬今日的月色,可见是用了心的。” 说罢抬手示意宫人:“赏玉如意一对,再赐两匹杭绸。” 随着贤妃的谢恩退场,皇后再次开口:“嫔妾倒曾听韶贵妃念叨,陛下近日新封的熹常在,生得姿容秀丽,更是琴艺斐然。今日恰逢中秋佳宴,若熹常在肯一展所长,定能为这中秋佳节更添几分雅趣,不知熹常在意下如何?” 云熙嘴里还含着半口蟹粉豆腐,闻言忙抬手捂住唇,细嚼几下咽下去。 “嫔妾若能以薄技陪衬佳节,便是嫔妾的幸事。” 这话一出,殿内顿时静了静。 后宫所有人,包括皇后,都一脸震惊地看着她。 她不过一介宫女出身,就算有什么才艺应该也难登大雅吧? 她居然敢应? 云熙一步步走向殿中时,众人见她竟也走向那殿中央。 嘲讽的笑意更明显了—— 刘贵嫔甚至端起酒杯,凑到崔南姝耳边:“小小常在,也配和咱们斗!等着看她出丑吧。” 崔南姝却挑挑眉。 斗?她还不配呢! 竟妄想弹《忆仙姿》勾搭陛下,今天就让她知道什么叫哗众取宠! “琴弦弄断了吗?”她回头低声问春露。 “昨儿个交给白芷去办了,方才奴婢特意检查了,不仅弄断了,还做得滴水不漏。”春露眼睛不自觉瞥向白芷。 崔南姝暗暗点头。 这一切,被云熙尽收眼底。 贤妃的琴技在她前头压着,云熙再怎么表演,也是班门弄斧。 那到时候丢人可就丢大发了。 看热闹不嫌事大。 只有四人的目光还隐含一丝期待。 大将军祁骁、世子谢芜珩、圣上萧贺夜。 不对,还有皇后身侧的长公主。 她的父亲是本朝唯一一个异姓王魏王。 魏王战死后,先帝便将魏王的女儿封为长公主。 是以便太后见了她,也得尊一声“皇姐”。 萧贺夜见了她,更需恭恭敬敬唤一声“皇姑”。 云熙并未介绍自己要弹什么曲子,只跪坐在琴前,准备先行试音。 指尖刚碰到琴弦,云熙的眉头就轻轻蹙起—— 不远处的崔南姝的目光逐渐阴鸷,看着她纤细的手。 嘴角不自觉地又扬了扬。 “铮——” 一声脆响突然炸开。 最细的那根琴弦断了,断弦猛地卷起来,狠狠割到云熙的食指上。 殷红的血珠瞬间冒出来,顺着指缝滴在乌木琴身上。 先是一点,又两点,很快便晕开,艳得刺眼。 “啊!” 前排的命妇低呼出声,有人下意识往前倾了倾身子。 刘贵嫔“嗤”了一声,放下酒杯:“熹常在若不想表演,自罚酒一杯便好,何必自伤博同情?” 皇后忙对身边的内侍道:“快,传御医,给熹常在包扎!” 萧贺夜的脸色沉了下来。 对她虽有怜爱,但这么多大臣在场。 云熙当着众人的面出这种事,传出去成何体统? 此刻语气里便满是点愠怒:“怎么回事?” 云熙忙跪直身子,指尖还在流血,她却没敢抬手擦,语气里带着茫然:“嫔妾不知……嫔妾今日带来的琴分明是好的,怎么一按,弦就断了……” “皇后娘娘,”崔南姝忽然起身,语气看似温和。 “熹常在本就不擅这些,您叫她出来,倒像为难她了,不如让她自罚一杯。” 云熙的手指已经被包扎好了。 她听着崔南姝的话,点了点头。 “好,嫔妾自罚三杯,给大家赔罪。” 刚回到席位上,准备拿起酒杯,刘贵嫔又开口了。 “都说术业有专攻,听闻妹妹便是凭一手好食膳与陛下结缘的。今日这般场合,不如再为诸位添几道精巧小吃?这不也是一份难得的才艺么?” 说罢还瞟了眼崔南姝,眼底带着点邀功的意思。 一时,殿内空气仿若凝滞。 通过美食结缘? 不就是暗指云熙靠厨艺勾着陛下? 让她做菜? 更是把她当伺候人的下人。 第60章 把机会让给她 这个刘贵嫔真是。 被崔南姝当枪使了还不自知。 看她打扮得花枝招展,今日定是准备在萧贺夜面前献舞的。 结果和崔南姝这蠢人凑一对儿。 但真是举世无双! 萧贺夜本不欲在这么热闹的场面发火,可眼下的脸色,是彻底沉了,他喉结滚了滚。 “够了!熹常在罚酒即可。” “陛下,”云熙却忽然抬了头,声音里透着股韧劲。 “嫔妾愿意为陛下与大人们献上美食。” 她眼底没有怯意,反倒像落了点星光,亮得让人意外。 萧贺夜看着她,眉头皱了皱。 原本的愠怒渐渐散了,只剩点复杂。 他沉默片刻,忽然看向刘贵嫔。 语气冷得像冰:“你,去给她打打下手。” 刘贵嫔猛地睁大了眼,脸色瞬间唰白。 嘴唇动了动,却没说出话来—— 让她一个正三品贵嫔,给一个新晋宫女出身的常在打下手? 这不比打她一巴掌还丢人! 胸口闷得像堵了块石头,她扶着案沿。 几欲呕血。 “陛下……” 心口的郁气翻涌着。 云熙带着白芷,先行踏进后厨时。 那里只剩一个正蹲在地上收拾剩菜的宫女,其他人都端着菜,在旁边偏房候着,随时上菜。 宫女见她进来,忙屈膝福身,带着点手足无措:“小主可需要什么?” 云熙的目光扫过案上的空碟,蒸架边只剩几根干硬的萝卜—— 这分明是有人故意断了她的路。 想着临时备菜定是来不及了,等下,又有人要说自己,是为了避开献艺而找借口推诿。 “我要做些吃食,你留下搭把手。” 转身时,她指尖在白芷手背上按了按,低声嘱咐了句“让阿满姐姐把兔子引来,你去找晚棠那取点东西”。 白芷会意,很快消失在门后。 没等多久,刘贵嫔的脚步声便带着怒气闯进来。 想来是没在萧贺夜那儿讨着好,现在气倒撒在自己头上了:“我说熹常在,你说你没事,好好的弹什么琴呢?害人害己!” 弹琴? 她昨日便已知晓,崔南姝暗中让白芷在琴上动了手脚,便吩咐白芷暂且将计就计。 一来,白芷替崔南姝多做些事,方能慢慢博取其信任,为的是日后能钓出背后更大的鱼。 二来,她又岂会傻到当众弹奏《忆仙姿》? 那可是萧贺夜藏在心底的痛处,崔南姝既这般想弹。 那这“机会”,便索性让给她便是。 见云熙没回答,刘贵嫔看了看狼藉的厨房,用帕子捂着口鼻嫌弃道:“熹常在,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就这全是剩菜烂叶,你还想做出什么花样?不如趁早认了,我去跟陛下求个情。” 话音刚落,云熙已抄起案上菜刀,在手上转了几圈后。 “咚”的一声,刀尖稳稳扎在案板上。 刘贵嫔吓得花容失色,往后跳了步,鬓边金步摇晃得叮当作响:“你、你、你想干什么?!” 云熙眼尾带着狡黠的笑,拔出菜刀,在刘贵嫔面前晃了两晃。 往她面前逼进两步,好像刘贵嫔已经成了云熙要砍的柴禾、待宰的羔羊。 “我自然是要做菜了!姐姐不是来帮我打下手的吗?” 她抬抬下巴,“喏,去,把那些萝卜洗洗——记得把泥沙洗干净,回头硌了陛下的牙,姐姐可担待不起。” 刘贵嫔死死咬着下唇,她自小便是十指不沾阳春水,哪里干过如此粗活。 但云熙的气势……和她手中的菜刀,着实把她吓住了。 脑子里又闪过崔南姝的承诺,终是弯腰去捡那些满是污泥的萝卜。 只粗粗洗了两遍,泥垢还在萝卜上,她便将萝卜甩在框里,气恼地走了出去。 云熙没理会她的小动作,只深吸了口气,将案板上的水擦干净。 一旁的宫女见她盯着萝卜发怔,以为她是无从下手,赶紧上前:“小主,奴婢帮您切吧?” “你叫什么?” “回小主,奴婢叫笑笑。” “好,笑笑,你帮我把萝卜再洗一遍。” 笑笑愣了愣,看着手里歪瓜裂枣的萝卜,还是点头应了:“可小主,这萝卜又小又丑,蒸着吃都发苦,真能用吗?” 云熙指尖捏起个萝卜,对着光转了圈:“管它丑萝卜,还是美萝卜,有用的便是好萝卜。” 笑笑洗干净萝卜时,云熙俯身,鬓边的碎发几户要垂在案板上。 她一手扶着萝卜,一手下刀。 绷着纱布的左手无名指微微翘起。 她怎么可能真伤着自己的右手呢? 先在萝卜顶切出个浅浅的圆,再顺着圆的边缘,一刀刀刻出花瓣的弧度—— 她的手腕轻晃着,每一刀的深浅都分毫不差,原本歪扭的萝卜边,竟渐渐显出牡丹半开的模样。 笑笑手里的抹布滑到地上都没察觉,指尖轻轻碰了下萝卜花瓣,又赶紧缩回去。 “小主,这、这花瓣摸起来软乎乎的,真的是萝卜做的?看着跟御花园里开的牡丹一模一样!” 云熙没抬头,只勾了勾唇,指尖沾了点萝卜汁,在花瓣边缘轻轻刮了下,让弧度更显柔和:“等会儿雕完,你再看。” 连着雕完五朵萝卜牡丹,云熙才拿起案角那个放得发蔫的西瓜。 在案上比划了两下,指尖顺着西瓜的弧度画了道线,随后握着刻刀,刀刃贴着瓜皮往下走—— 仙女的裙角,线条婉转得像流水。 飘起的广袖,一刀到底没半点停。 “笑笑,帮我扶着点西瓜,别让它滚。” 云熙的声音带着专注,刀刃缓缓切入瓜皮,淡绿的外皮褪下,露出里面淡红的瓜瓤,她小心地将瓜瓤挖出来,只留薄薄一层瓜皮做胎。 再一点点雕琢仙女的五官和四肢,仙女的神韵又增了几分。 她把萝卜牡丹错落着固定在仙女周身,又从案下摸出几块小月饼,围着盘边摆了圈,碧绿的菜叶衬在旁边,倒真有云端里的仙气飘飘。 “小主,这是……嫦娥奔月?”笑笑凑上前,眼睛亮得像星星。 云熙刚点头,白芷就掀帘进来了:“小主放心,阿满姐姐的兔子已经准备好了,就等您这边的信号。” 云熙知道,等会儿赏月宴上,嫦娥配玉兔,定能大放异彩。 第61章 人有人路,妖有妖道 等云熙端着托盘出去时,刘贵嫔正坐在门外的石阶上,手里把玩着帕子。 可当她看清托盘里的东西时,好似见鬼一般。 手指着那嫦娥奔月,嘴唇哆嗦了半天,只挤出句:“这、这不可能!里面根本什么东西都没有,怎么能做出这种东西?!” 云熙没理她,只端着托盘往明光殿的方向走。 丝竹声跟着云熙的脚步声断的—— 不是戛然而止。 是乐师们瞧着她走进殿中,那神圣不可侵犯的仪态,指尖不自觉慢了节奏,最后干脆停了。 而祈骁已经看得愣住了。 宫灯被晚风晃着,暖黄的光洒在云熙手上的托盘里,那尊足有半臂高的瓜雕竟像活了似的。 萝卜牡丹衬在旁侧,连边缘的菜叶和干草都极富诗情画意,绕着盘边摆得恰好。 云熙的步子稳得很,裙裾扫过地面时,只带起一点轻响。 直到萧贺夜桌案前才微微屈膝,腕子微沉,将托盘放稳。 最先出声的是皇后,她握着团扇的手顿在半空。 声音里满是诧异:“这、这竟是西瓜和萝卜做的?难道是嫦娥奔月?” 话音落时,殿里的低语声四起。 指指点点。 眼中也都只有那栩栩如生的“嫦娥奔月”。 歌舞大家见多了、佳肴也尝过不少。 可这么精美的雕工…… 还是在果蔬上雕。 却是平生头一回儿见。 萧贺夜也碰了碰西瓜雕的边缘,起身绕着“嫦娥奔月”走了半圈。 一边鼓掌一边朗声大笑:“好、好、好!熹常在当真是心灵手巧!” 云熙还没来得及回话,殿外忽然传来一阵细碎的“簌簌”声。 紧接着,十来只雪白肥嫩的兔子从门槛下蹦进来。 每只兔子嘴里都衔着桂花枝,其上还滴着夜露,嫩黄的花瓣就像闪烁的小星子。 它们不怯生,跑向大臣贵人身边。 为首的那只竟直蹿萧贺夜桌案。 把桂花往他手边一放,红眼睛滴溜溜转了圈,又蹦回云熙脚边,用脑袋蹭她的裙角。 “玉兔!是玉兔啊!” 席间不知谁大喊了一声。 原本坐着的人都站了起来。 瞠目结舌。 云熙弯腰,轻轻抱起了一只兔子。 然后直起身,对着萧贺夜和众人屈膝行礼。 “陛下,嫔妾原想献曲助兴,却惹出是非。好在老天眷顾,让这‘嫦娥奔月’配着‘玉兔折桂’,也算应了中秋的景。只求陛下龙体安康,我大衍岁岁平安,诸位姐妹、大人都能阖家美满。” 她说完时,有只兔子衔着桂花跳到了长公主脚边,长公主一手抱起兔子,一手捏着桂花,凑到鼻尖闻了闻。 “好!好一个玉兔折桂!熹常在的巧思,倒是本宫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 萧贺夜甚是欣慰地轻轻颔首,闻着满殿的桂花香,望着云熙的眼中,满是情丝。 他一把揽过云熙:“皇姑说的在理,孤又何曾见过此番工艺呢?你有心了。说,要什么赏?” 崔南姝坐在角落,帕子早被她捏得皱成一团。 指甲掐进掌心时,她竟没觉出疼,只盯着云熙脚边的兔子。 这话刚落,殿中顿时响起掌声。 崔南姝暗暗推了刘贵嫔一把,刘贵嫔回看她一眼。 瞥见云熙抱兔子时的温顺模样,突然想起民间“兔妖化人”的传闻,便咬着下唇,猛地上前两步,指着云熙的鼻子。 “妖术!这定是妖术!陛下您信我!嫔妾去过后厨,那里只剩些剩菜烂叶,怎么可能做出这个?!” 云熙感受到萧贺揽住自己的手,不自觉的松了松。 妖术? 不过是借了阿满姐姐平日里驯的小兔。 而白芷又在晚棠那取了些它们爱吃的青草香粉,撒在殿中。 这青草香粉,已然被满殿的桂花香气盖住了。 可一旦被扣上“妖术”的帽子。 基本就是“欲加之罪”,很少有人能逃过严惩。 毕竟对皇权来说。 “斩草除根”远比“查明真相”更能稳固秩序。 那是触碰皇权权威、搅动宫廷秩序的“禁忌红线”。 她和崔南姝是要自己死啊! 云熙没有犹豫,上前半步,目光直逼刘贵嫔。 “姐姐说我用妖术,我倒要问问姐姐——我何时用了?是念了咒,还是画了符?怎么就认定是妖术?” 刘贵嫔被她问得一噎:“我、我、我……!” “陛下!奴婢有话要禀!”殿外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是笑笑。 她一进门就跪趴在地上:“奴婢是后厨洒扫宫女,小主雕这西瓜、刻这萝卜时,奴婢全程在旁!当时后厨真的只剩些剩菜烂叶,但小主却一刀一刀亲自雕琢,手还被刀划了道小口子,哪有什么妖术啊!” 她说着,还抬头指了指云熙的手—— 果然,虎口处有道浅浅的红痕,是方才刻牡丹时不小心割的。 “好一个化腐朽为神奇啊,小主这招,真是妙哉!” 一旁的大臣纷纷点头赞赏,祈骁的眼神更是亮得惊人。 她看众人的反应,一时慌了:“那这些兔子呢?难道不是妖术控制的吗?” “陛下,嫔妾平时一直都恪守本分,从未做出伤害他人之事。刘贵嫔不仅没有帮我打下手,还一而再、再而三地污蔑嫔妾……嫔妾……嫔妾好冤啊。” 云熙没有辩解,只转头,眼睛睁的大大的,泪眼盈盈地望着萧贺夜。 没等萧贺夜发话,刘贵嫔似看穿真相一般,指着云熙大吼道。 “陛下,您看,她这模样!分明就是兔子精啊!陛下定要将她处死啊。” 顿时殿内一片唏嘘,说什么的都有。 “陛下……” 云熙只呢喃地拉着萧贺夜的袖子,倒真像只兔子精! 一时把萧贺夜弄懵了,他目光先扫过云熙攥着自己袖角的手,又落在她虎口那道刀痕上,指尖几不可察地顿了顿。 忧疑片刻,最终还是轻轻抽出手:“熹常在是否要给个解释?” “那我若给出解释又该如何呢?”云熙忽然盛气凌人地对着刘贵嫔。 让她突然想到在厨房时,云熙也是这样拿着明晃晃的刀逼近自己,一时竟被喝住了,怯怯往后缩了缩。 崔南姝见她发怔,赶忙开口:“你休想用妖术控制刘贵嫔,人有人路,妖有妖道,你哪来的回哪去吧!” 第62章 得天下却失兄弟 “好,那我就让你们死心,看看我使用的到底是什么妖术!” 云熙嘴角微微上扬。 笑意没达眼底,眼尾却亮着点锐光。 方才刘贵嫔喊“妖术”时,她就知道,这局稳了。 众人都屏住呼吸,齐刷刷盯着声音来处。 也想弄清楚缘由。 “因为摆盘旁边有些干草,我在西瓜上撒蜂蜜时,蜂蜜恰好淋在了上面。这正好是兔子最喜爱的味道,不信的话,可以派人来查验。” 蔡公公围着瓜雕踱了两圈,指尖沾了点碎屑凑到鼻尖轻嗅,倏地眼睛一亮,像是寻着了什么关键似的,声音里满是雀跃。 “奴才看过了,确实如小主所说!小主这巧思,真真是妙不可言啊!奴才幼时也爱养兔子,这味儿,正是兔子们最喜的!” 刘贵嫔的脸“唰”地白了,可她还不死心,往前踉跄了半步,指着云熙的手都在颤,:“不对!那它们为什么衔桂花?!你说啊!” 这话一出,殿里瞬间静了。 这话刚落,殿里的空气仿若凝滞。 “至于兔子为什么衔桂花,那是它们的事,与我何干?”云熙娓娓道来,并没有被她牵着鼻子走。 “你看你看,她无话可说了吧?!哈哈哈!”刘贵嫔疯了似的,指着云熙。 却没瞧见萧贺夜的脸已经沉了下去。 他最厌刘贵嫔稍一冲动,便这副歇斯底里的模样。 尤其是在中秋宴上,扫了众人赏月的兴致。 云熙没理会她的癫狂,对着萧贺夜盈盈一拜:“陛下,嫔妾确实不知玉兔为何折桂而来。但嫔妾想着,今日陛下刚祭过月,玉兔便衔桂而来,分明是上天见陛下勤政爱民,特意派来的祥瑞!姐姐非要说是妖术,难不成,姐姐不盼着我大衍繁荣昌盛?” “你、你胡说!妖女!”刘贵嫔的声音都在抖。 可这话没说完,“啪”的一声脆响传开。 萧贺夜的巴掌狠狠落在刘贵嫔脸上, “刘贵嫔,殿前失仪、妖言惑众,即日起,禁足瑶华殿,无召不得出!” 这惩罚看似不重,却又很重。 往常禁足都会给个期限。 可这次却是无召不得出的无期徒刑。 两个侍卫立刻上前,铁钳似的架住还没回过神的刘贵嫔。 “韶贵妃,救我……” 刘贵嫔被人拖走的时候,拼命挣脱侍卫,盯着崔南姝就像看救命稻草一般。 手刚扯住她的衣角,便被崔南姝狠狠甩开了。 连看都没看刘贵嫔一眼。 眼底那点嫌恶藏都没藏住:这蠢货,到死都要拉着自己垫背,若不是怕闹大,她真想让侍卫直接堵了她的嘴。 “韶贵妃,你答应我,事成后便给我……” 下一秒,“咚”的一声闷响。 侍卫抬手,一掌劈在刘贵嫔后颈。 云熙认得那侍卫,是崔南姝宫里的人。 而刘贵嫔,怕也是活不长久的。 兔子们早已把桂花分到众人案前,此刻蹦跳着跑出殿外。 云熙率先屈膝,恭谨跪地:“嫔妾愿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愿大衍繁荣昌盛千秋万代。” 其余人也赶忙跟着跪地。 山呼万岁的声音里,萧贺夜的目光却落在崔南姝身上。 带着几分审视。 几分失望。 皇后看了看云熙和崔南姝。 缓缓开口,笑意温婉得恰到好处:“陛下,今日宫宴本为赏月祈福,些许插曲倒扰了雅兴。不过玉兔衔桂既是祥瑞,倒该借着这吉兆热闹起来。方才熹常在引来了祥瑞,不如哪位妹妹献个才艺,让这满殿桂香伴着清音,也让陛下宽心。” 崔南姝意随心动,立刻起身。 她手按在胸口,深吸了口气。 只能硬着头皮往下走,这是她最后的机会了。 她偷偷抬眼瞄了眼龙椅,见萧贺夜没再看她,才一步步走向殿中央的琴。 手指抚上琴身时,她还在想,但愿这一曲能讨陛下欢心。 挽回他的心意。 萧贺夜的怒火似是散了些,他缓缓坐回龙椅抬抬手,声音里没什么情绪:“平身,众卿回席吧。” 云熙知道一会儿还有一场血雨腥风要上场,赶忙退到自己的席位。 她看着崔南姝冷笑一声,端起茶杯抿了口。 等着吧,一会儿有你哭的。 她太清楚《忆仙姿》对萧贺夜意味着什么。 前世在军营中,屡屡听人谈起,这其中的典故。 崔南姝素手轻抬,指尖刚触上琴弦,殿内便漫开一缕清泠的乐音。 可这音刚起,龙椅上的萧贺夜突然僵住。 他原本半垂的眼睫猛地一抬,瞳孔缩了缩。 指节在龙椅扶手上狠狠一扣,发出“咔”的一声轻响,他的肩背瞬间绷紧,连呼吸都沉了几分。 这是《忆仙姿》。 是他这辈子都不想再听见的曲子,是刻在骨血里的疤。 琴音渐渐续上,崔南姝弹得越发投入,指尖在弦上翻飞,连身子都跟着微微晃动。 她偷偷抬眼,见萧贺夜已然闭上双眼。 以为是沉浸在回忆里,嘴角忍不住勾了勾,力度又重了些—— 她要让陛下回心转意。 可此时,萧贺夜眼前却不受控地晃过旧景:他早年为平定天下,常年与兄弟浴血奋战,《忆仙姿》便是那段时期军中流传的曲子。 当时将士们常借“曾宴桃源深洞,一曲舞鸾歌凤”的歌词,暂忘战场残酷,寄托对安稳生活的向往,他也曾与兄弟一同和唱,将此曲视作军旅岁月的印记。 可后来,他也因权力猜忌,与兄弟们渐生嫌隙,最后将他们一一处死。 这首旋律里藏着他最珍视的兄弟情,也刻着他为权力付出的代价。 每一次响起,都是对他“得天下却失兄弟”的无声拷问。 每一个音符,都是在扒他的伤疤。 让他记起自己是如何踩着亲人的骨头,坐上这龙椅的。 萧贺夜渐渐闭上双眼,看不出喜怒。 心中却是五味杂陈。 殿里的武将们都僵住了。 当年跟着陛下打仗的老臣,脸色一个个沉了下来,手里的酒杯都忘了举。 昌平侯坐在武将列里,猛地直起身,对着崔南姝使劲使眼色。 可崔南姝光顾着看龙椅,压根没瞧见他,指尖还在弦上飞快地动着。 “好了!” 萧贺夜突然起身离去,他没看崔南姝,甚至没看殿里任何人,“今日宫宴到此结束。” 崔南姝的指尖猛地一颤。 第63章 糊涂啊! 看着萧贺夜的离开的背影,崔南姝指尖猛地一颤。 “铮”的一声错音,刺得人耳膜发疼。 她僵在琴前,素白的手还悬在弦上。 看着萧贺夜复杂的脸色,她的脸色一点点变得惨白,想开口询问,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声音。 转头看向昌平侯,却见父亲早已别过了脸,发出一声极轻的叹息。 崔南姝终于后知后觉地慌了:“陛下……嫔妾弹得不好吗?陛下以前明明……明明最爱听嫔妾弹琴的呀!” 回应她的,是一片寂静,萧贺夜早离开了! 迎面走来的是皇后,她身后还跟着一些妃嫔:“韶贵妃素来聪明。半月前递到本宫这儿的宫宴曲目,可不是这支。怎么?临了了倒想换曲,是嫌本宫办宴太安生了?” “就是!”祁妃紧跟着上前一步,语气里的火气压都压不住。 “今儿个陛下刚赏了兄长,本是满殿欢宴,偏你和刘贵嫔扫了陛下的兴,也扫了满殿的兴!” 她盯着崔南姝惨白的脸,眼底满是怨怼。 若不是这女人惹得陛下动了气,今夜陛下本该留宿在她宫里的。 昌平侯在旁看得心头发紧,喉结滚了滚,目光在女儿失魂落魄的脸上落了瞬,又飞快移开。 担心她又跑萧贺夜身边找晦气,到时候定要把侯府连累死。 他上前两步,对着皇后与众妃躬身行礼,声音里没半分往日的从容:“小女殿前失仪,扰了娘娘们的雅兴,臣这就带她回去管教。” 妃嫔们见他把姿态放得这么低,也不好再落井下石,三三两两地散了。 昌平侯却没看崔南姝一眼,只对着她身后的侍女春露冷声道:“扶娘娘回广乐殿,没有我的话,不许她踏出殿门半步。” “爹!” 崔南姝看着昌平侯决绝的背影,这才后知后觉地懂了方才那声叹息的意思。 父亲早瞧出了不对劲。 是她自己猪油蒙了心,连父亲给她使眼色也没瞧见。 可……这是为何呢? 蔡公公这时才轻步上前,掸掸手中的拂尘,声音依旧是惯常的温和。 “陛下乏了,诸位大人、娘娘小主们,可自行赏月,大人们宵禁前出宫即可。这儿是陛下赏的莲蓉月饼,各位带回去尝尝鲜。” 宫人们捧着食盒鱼贯而入。 大家也都是托了祈大将军和谢世子的福,每人都能分得几个。 满殿的目光都落在月饼上,仿佛方才殿前失仪的崔南姝,从来就不存在。 “世侄女啊……” 与昌平侯交好的李大人凑过来,左右看了看,语气里满是惋惜。 “世侄女儿啊!世上曲子千千万,你怎就这般糊涂,偏挑了支陛下自从登基后,便再也不敢听的《忆仙姿》了?哎……” 崔南姝浑身一震,脸色白得像纸。 原来不是她弹得不好,是这曲子本身。 就是萧贺夜心里不能碰的刺。 “娘娘,陛下厌恶的是《忆仙姿》,不是您,” 春露连忙扶着她的胳膊,声音放得极轻,“您先听侯爷的,咱们回殿里再说。” “是彩秀那贱婢!”崔南姝猛地回过神,瞳孔中满是怒火。 “是她跟我说,崔云熙提过陛下近来爱听这支曲,还说崔云熙自己也在练!定是她故意骗我!” 春露的眼神闪了闪,附在她耳边轻声道:“娘娘,春露胆子再大,也不敢欺瞒您。奴婢瞧着,怕是熹常在那边故意递的话。娘娘之前打骂她,她定是怀恨在心!” “对!就是崔云熙那个贱人!” 崔南姝猛地抬头,目光在殿里扫了一圈,却早就没见她的身影。 另一边,崔云熙跟着人流走出殿门。 她知道。 不出意外的话,谢芜珩已经在未央宫附近等着自己了。 白芷快步跟上:“小主,方才瞧见昌平侯往御书房去了,想求见陛下,被蔡公公拦在殿外。” 云熙垂在袖中的手轻轻拢了拢,嘴角勾出一抹极淡的弧度,只余一点冷意:“拦得好。这时候去求见,哪是求情?是往陛下的火头上撞,明摆着送菜。” 御书房里,萧贺夜正站在窗边,目光落在墙上的画轴上。 是云熙画的,画里的少年郎眉眼清,一身战袍。 可谁能想,在先前的整整二十一年里。 他还是个不被先帝放在眼里的闲散皇子罢了。 是战王。 功名赫赫,却手把手教他兵法,带他在沙场上摸爬滚打,把他从一个连弓都拉不开的皇子,教成能领兵的将。 为了安先帝的疑心,战王娶了个没家世的侍女做王妃。 还在朝堂上力荐没有根基的自己,打下北地。 再后来,战王妃被北狄俘虏虐杀,战王气极,带着他那支铁甲军一路踏平北狄三城。 却也在最后一战里没能回来。 只留下个女儿,便是如今的长公主。 人人都说,铁甲军是叛变了,趁战王重伤,杀了他投诚别国。 可萧贺夜不信。 那是支跟着战王从尸堆里爬出来的队伍。 是一支像狼一般的队伍。 怎会叛变? 可这么多年过去,铁甲军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连半点踪迹都没有。 “陛下。” 暗室一道黑影走来,悄无声息地跪在面前。 萧贺夜没回头,只抬了抬下巴。 蔡全忙躬身退了出去。 他知道,萧贺夜身边根本没有谁是他真正信任的,就连自己也是一样。 不过就是他用着顺手的奴才罢了。 陛下的一些话,不是他能听的。 在这宫里,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 这点道理,他比谁都清楚。 “铁甲军那边,还是没消息?” 萧贺夜的声音冷极了。 “尚未有消息,”黑衣人低着头,声音平稳无波,“但长公主府近来动作频频,似乎也在暗中寻人。” “哼,”萧贺夜终于转过身,眼底的杀意毫不掩饰,“皇姑寻的,无非是她那个早夭的女儿。都这么多年了,她还不死心。” 黑衣人没敢接话,谁都知道,长公主的女儿出生不久便被大雕叼走了。 一天后,城外就有一具被啃咬的女婴尸体。 “最近多盯着些长公主府,”萧贺夜走到案前,“看看能不能从她那儿,找到铁甲军的线索。若是有异动,立刻来报。” “是。”黑衣人躬身应下,起身时依旧悄无声息,转眼进了密道。 第64章 臣,见过小主 蔡公公见没动静了,这才轻步进来,站在殿门口低声禀报。 “陛下,昌平侯还在殿外跪着,已经跪了快半个时辰了。” 萧贺夜没回头,目光落在案上的兵书上:“让他跪。” 未央宫是座冷宫,秋夜总比别处要凉些。 满地桂子落得细碎,踩上去软簌簌的。 云熙立在阶前。 月轮悬在中天,清辉洒下来,把她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 “小主,世子该不会不来了吧?” 白芷扫过空荡的宫道,只有哗哗的风声。 显得有些阴森。 “不该。” 云熙没有半分犹豫。 白芷不明所以,但也没再追问。 只陪着她慢慢走。 “今日月圆,咱们就当出来散心。”白芷说着,拍去落在云熙肩头的桂花瓣。 话刚落,一阵笛音就从不远处飘来。 不是急促的调子,是慢的。 缠缠绵绵的,却藏着点说不出的滞涩。 云熙耳尖动了动,唇角先弯了。 前世在军营里,她就听过这笛声。 那时黄沙漫天,谢芜珩坐在帐篷前吹笛,笛音裹着风沙。 如今换了未央宫的清辉,调子明快了些,可那点郁郁不得志的沉郁。 还是没变。 “你看,人不就来了?”她回头冲白芷笑,眼睛亮闪闪的。 不等白芷反应,她已提着裙摆往笛音方向跑去。 “小主!您慢些!”白芷急忙追上去。 笛音落处是凝心湖。 云熙跑得急。 左脚刚踏上湖边的软泥,便觉脚下一沉,绣鞋陷进了泥沼里。 “小主!!” 白芷刚伸手要拉,指尖还没碰到云熙的衣袖,一道身影已从湖边的小船上掠出。 衣袂飘飘。 谢芜珩手臂一伸,已稳稳揽住云熙的腰,足尖点过湖面时,溅起的水珠沾在他的靴面上。 不过眨眼的功夫。 两人已齐齐落在湖边的小舟上。 白芷忙踩着跳板上船。 刚站稳,就见谢芜珩的手还搭在云熙腰上。 云熙往旁侧挪了半步,耳尖泛红。 谢芜珩这才回过神,也往后退了退。 可船却小得紧。 “谢谢世子。”云熙垂首,盈盈福身。 谢芜珩晃了晃神,才拱手一揖。 “臣,见过小主。” “臣”字落进云熙耳里。 喉间发涩。 抬眼望过去,谢芜珩的发冠衬得他眉眼更清俊。 可那声称呼像道无形的墙。 把两人隔在两头。 中间隔着宫墙、君臣。 还有数不清的身不由己。 她把这些心思压下,没露半分异样。 既然今生选了这条路,就只能往前走。 直到能把这些鸿沟,都踩在脚下。 云熙的目光扫过船头划桨的老翁。 再看向谢芜珩时,他刚好抬眼。 四目相对,他微微颔首。 云熙便扶着白芷的手,弯腰进了船舱。 白芷顺手拿起船边的斗笠戴上,坐在舱外。 船舱不大,只摆着一张小几,两个蒲团。 月光从舱帘的缝隙里钻进来,更添清冷。 “小主——” “世子——” 两人同时开口,又低低地笑了。 谢芜珩指尖顿在茶盏旁,推向云熙。 沉默了片刻,云熙开门见山:“世子可知政和县?” 谢芜珩一愣:“那里有问题?” 政和县他略有耳闻,那外城的水利工程,已经做了七八年了。 至于别的,倒也没听说过。 云熙又仔细回想了下,没记错的话,前世流民暴乱就是在政和县! 这里有一个即将完工的堤坝工程。 户部的人,也就是珍贵妃的母族。 贪了不少银子,导致工程大大缩水。 远远没有达到预期效果。 当时收了银子的官员唯恐查到自己头上,便勾结早已屯好粮食的山匪们。 让他们教唆正受北方旱灾影响而食不果腹、无家可归的流民,成群结队涌向城外的护城河,挖河引水。 说是引水,其实是想让堤坝决口,好掩盖偷工减料的事。 前世,堤坝被挖通了,全国一度陷入一个恶性循环。 干得干死、涝得涝死。 真正的罪魁祸首仍然逍遥法外,而那些流民和山匪,全部被处死。 政和县也成为一座尸横遍野的死城。 云熙沉了沉心,道:“世子可愿信我一回?” 谢芜珩想也没想便点点头,又后知后觉地蹙起了眉。 他知道。 这样不好! 可又没有理由地想要全心相信对面这个女人。 是因为在军营中,她面对大将军的决绝吗? 是在自己府中,与昌平侯和韶贵妃对峙的冷静吗? 是她在殿中,引玉兔献福和犀利辩解吗? 还是她放下万两银票,想要那些营妓得以生存? 他压下心头的百转千回:“小主请说。” “十日后政和县旱灾,当地官府勾结山匪,牟利作乱,教唆百姓,想让他们挖河引。” 谢芜珩越听越心惊,眼睛猛然一震。 旱灾、贪腐、官匪勾结。 还要拿流民当幌子。 这些事凑在一起,简直是要把政和县往死路上推。 他抬眼看向云熙,她眼里映着舱外的月光,没半分虚浮。 虽然交往不多,但他从阿双嘴里听过她的太多故事。 他知道面前之人并非莽撞之人,此事必定不是空穴来风。 他没有追问云熙为何知道。 至于事实是否如此,他自会查明。 “若真如小主所说,这件事当真是刻不容缓了。” 云熙见谢芜珩已然信了几分,便继续道:“可这事定然没人愿管。”云熙轻轻叹了口气,“天气渐凉,剿匪要派兵,赈灾要拨粮,都是吃力不讨好的事。山匪有粮食,官府又帮着,谁愿去惹这身腥?” 她抬眼看向谢芜珩,语气里带了点明示,“但世子,您正需要这样一个契机。替圣上解忧,既显了忠心,又能避开朝堂的明枪暗箭。不是吗?” 谢芜珩心头一动。 他何尝不知道自己的处境? 朝堂上各方势力盯着,如今父丧在身,又交了兵权,只空有世子之名,却没实权。 若不抓住机会,迟早要被卷进纷争里。 他看向云熙:“若是百姓要遭难,我愿请命去政和县。” 话说得斩钉截铁。 云熙点点头,她就知道。 谢芜珩一点就透。 前世他就是因为没这样的契机,才困在朝堂的漩涡里。 最后被圈禁在府中,难展抱负。 这一世,她绝不会让他重蹈覆辙。 “那小主希望我做些什么?”谢芜珩问道。 第65章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安置好流民。”云熙的声音很轻,却很坚定。 “阿双姐在你那儿,我很放心。她武艺好,若是流民愿意,就把他们送去那些营妓的栖身之所,教他们些拳脚功夫。一来能让他们有口饭吃,二来,也能让他们自保。” 谢芜珩看向云熙:“你到底想做什么?” 云熙迎上他的目光,唇角勾了勾。 “世子认为,阿双姐能取代大将军祁骁吗?” 谢芜珩浑身一震。 他终于明白了。 云熙要的不只是赈灾,是借世子之名笼络民心。 借流民的力,练出一支部队。 是要动祁骁的兵权! 说起阿双,那还真是巾帼不让须眉,好一个豪爽的女子。 只是女子做将军还是让人觉得匪夷所思。 尤其是,在这种男尊女卑的时代。 “不可否认,阿双姑娘她很有天赋,若是她身为男儿,一定会成为最厉害的将军,可…” 谢芜珩迟疑了一下。 “可历朝历代,就没有这样的先例对吗?”云熙见谢芜珩没有回应,便继续道。 “什么事情,不是从无到有的呢?若没有,我便来创造。且……世子该不会认为,如今的朝堂,风气很正吧?” 云熙看着他,笑了笑,笑意却不达眼底。 舱外的风更紧了,老翁划桨的水声更急促了。 藏着点风雨欲来的沉郁。 另一边,崔南姝回了广乐殿,脚步生风,直闯常安院。 院角槐树下,彩秀正歪着脑袋在打盹儿。 她上前便是一巴掌。 “好你个吃里扒外的贱婢,竟敢伙同崔云熙骗我!” 脆响落时,彩秀猛地惊醒。 半边脸瞬间红透,还带着懵怔就“咚”地跪下去:“娘娘!奴婢冤枉啊!奴婢一心跟着您,怎敢伙同旁人骗您啊!” 春露见崔南姝气急败坏的样儿,忙从旁拖过张椅子,让她坐下。 又转向彩秀,凶神恶煞道:“娘娘何曾冤枉你?前几日你说,熹小主提过《忆仙姿》是圣上眼下爱听的曲儿,还说她日日在房里苦练这曲子。可娘娘今日弹了,圣心没讨着,倒惹了厌弃!” 彩秀慌得膝行几步,指尖死死攥住崔南姝的裙角:“这话是奴婢说的不假!可那是白芷告诉我的啊!定是她在害奴婢啊!” 崔南姝只觉碍眼,抬脚便踹在她心口。 彩秀像团破布似的飞了出去。 刚要爬起来,院门外忽然传来环佩轻响。 崔云熙携着白芷缓步进来,刚抬眼,正撞见彩秀趴在地上。 “姐姐怎么来了?没去赏月么?”崔云熙故作惊讶,“方才我和白芷去御花园赏月,回来倒见这阵仗。” 彩秀见了白芷,像抓着救命稻草,哭声里满是怨恨:“白芷!我往日待你如同姐妹,你为何要骗我?说熹小主待献的是《忆仙姿》,害我连累娘娘!” 云熙没说话,只垂眸看着身侧的白芷,眼神里瞧不出情绪。 白芷脸色“唰”地白了,忙垂手后退半步,似想了想:“你说那日啊…我、我、我只记得娘娘提过‘忆’什么,实在记不清曲名了呀!当时我还说‘记不准,你别乱传’来着。” “哦——” 云熙忽然拖长了调子,像是才想明白,捂着唇笑出声。 “姐姐说的是我要献的曲子?那可不是《忆仙姿》,是《忆故人》呀!姐姐要弹这曲子前,怎么不先遣人问我一声?” 崔南姝胸口起伏得厉害,一口郁气差点儿没上上来。 指着她颤声道:“你骗人!定是你故意设局害我!” “姐姐若不信,我弹给你听便是。”云熙看了看左手,指节上还缠着纱布,“只是方才在殿中不小心伤了手指,弹得不好,姐姐莫怪便好。” 说罢,便吩咐小禄子和小八:“去把我房里的那架木琴抬来。” 琴很快抬到廊下,弦上还绷着新换的丝弦。 云熙坐定,指尖轻拨,伴着她的低吟。 渐渐缠上愁绪:“烛影摇红向夜阑,乍酒醒、心情懒……” 一曲罢了。 崔南姝盯着琴弦发怔。 这确是《忆故人》无疑,可“故人”二字,满是思愁。 云熙竟敢在陛下面前弹? 她是嫌命太长了? 正疑惑着,就见白芷点头如捣蒜。 连廊下伺候的小太监也跟着附和:“是呢娘娘,熹小主这几日都在练这首!只是今天不知怎的,琴忽然断了根弦,明明昨儿个睡前还检查过的。” 崔南姝神色越发古怪。 云熙却笑着添了句:“我前日已经差人去皇后那儿把这曲子报上去了。姐姐若还不信,遣个小太监去问便是,皇后娘娘身边的掌事姑姑总不会说谎。” 这话像根刺扎进崔南姝心里。 她扫了圈院里的人,目光落在彩秀身上。 这贱婢果然是个祸害。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她没再多言,只挥了挥手,对春露厉声道:“把这贱婢拖下去,发卖了去,往后别再让我看见她!” 宫人在春露的指示下,上前架起彩秀。 她还想哭喊,却被人捂住嘴拖出了院门。 崔南姝瞥了眼云熙,转身也走了。 云熙打发了众人。 看着景舒离开的背影有点疑惑。 景舒并未拆穿,她在房中弹的并不是《忆故人》! 这么看来,景舒并不是崔南姝的人。 那景舒到底是谁的人呢? 云熙唤来白芷。 “这些日子,你在她耳边散布消息,便说我不孕。” 白芷瞪大了眼睛:“小主,这话可万万不能乱说,要是传去圣上的耳中,怕是小主的恩宠就要从此断掉了” 毕竟后宫妃嫔的职责便是替君王繁衍子嗣,若是一个不孕的妃嫔在宫中。 怕是君王连看都不会看一眼的。 云熙神秘一笑,“不光要说,还要说我是根本没有可能怀孕的那种,你按我说的办就好了。” “小主,这,这是为何?” 云熙雪白的玉面带着冷淡,“若是过几天有人借我不孕来发难,不正好顺藤摸瓜,看看谁在咱们这里安插的人。” 白芷这才反应过来,两人抿唇一笑。 “小主放心,我知道怎么做了。” 第66章 肺都要气炸了 泰寿宫。 太后手中的茶盏重重磕在托盘上。 “糊涂!圣心都抓不住,你当这侯府的荣华是大风刮来的?” 崔南姝屈膝跪在软垫上,胸闷得几乎喘不过气。 她知道太后说的都是实话。 这两个月,她接连几次栽了跟头。 先是被警告、再是被禁足。 而后,亲自去接回崔云熙,被她诈了一笔,自己又被褫夺仪仗、禁见圣上。 现在……还…… 彻底惹怒了圣上。 崔南姝想想,便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表姑母……我往后的日子到底该怎么过才好?您一定要救救我啊……” 她低低啜泣着。 太后见她这般没出息的模样儿。 气不打一出来。 转而又想着她早些年流落在外,定是吃了不少苦头。 也没忍再骂,只抬手召了宫人:“把熹常在叫来。” 为今,指望的,只有那个颇得盛宠的崔云熙。 毕竟是侯府出来的人。 好拿捏。 只是…… 那丫头,早些年也见过几次,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并不是萧贺夜喜欢的类型。 可如今…… 也不知怎的。 常年身居佛堂、不理世俗的太后也对她产生了些许兴趣。 不多时,崔云熙便提着裙摆进来了。 她穿一身月白襦裙,发间只簪了支素银簪子,看着素净,却难掩眉眼间的灵气。 进门先规规矩矩行了礼,连头都没敢抬。 见她还是那副怯懦的样子!太后的语气温和了些。 “起来吧。”指了指旁边的锦凳。 “你也是哀家看着长大的孩子,自小体贴能干、知书达理。这两年进宫,哀家竟是疏忽了。” 是啊! 自己再怎么说,也叫了她十几年的表姑母。 一旦没了侯府千金身份的加持。 便没了一切。 说罢,太后示意宫人递过一个锦盒。 “这里有支赤金镶红宝石的簪子,是先帝赠给哀家的,哀家现在人老珠黄,戴着也显多余,还总睹物思人,你拿着。” 崔云熙慌忙推开锦盒,微微抬眸:“嫔妾不敢收。” “你是个懂事的,该知道侯府的难处。” 太后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把锦盒亲手交到云熙的手中。 “做人呢,不能忘本,你和侯府同气连枝,如今,你正得盛宠,哀家也替你高兴。” 云熙眼睛一亮,轻轻接过锦盒。 看来是让她陪萧贺夜睡觉了。 既然是买卖,云熙并未和太后客气。 这簪子看着就贵。 若是卖了,阿双姐那,又可以再多请些会功夫的人手了! 太后见状,看着云熙的目光带了几分审视。 也带了几分期许。 “若你能尽快诞下皇子,过继到你姐姐名下,哀家保你日后荣宠不断。” 顿了顿,她又道:“你还年轻,听侯爷说,你是难得的易孕体质,往后再怀了孩子,哀家和侯府也不再干涉。” 云熙垂在身侧的手悄悄攥紧了帕子,面上却依旧温顺。 “嫔妾省得,定不会让太后和姐姐失望。” 犹豫片刻,又道:“只是……陛下最近恐怕心情不佳,嫔妾怕……” 太后拍拍她的手背:“你莫要担心,哀家会去找陛下的,韶贵妃,也会助你一臂之力。” 在屏风后的崔南姝。 肺都要气炸了! 回到自己宫里,她叫来了春露,从妆奁里取出几锭沉甸甸的银元宝。 “去敬事房,找刘公公。”她声音发紧,“把李婕妤、张贵人几个近日受宠的嫔妃牌子撤了,重新换上云熙的绿头牌。” 敬事房的刘公公得了银子,当晚萧贺夜翻牌子时,托盘里崔云熙的绿头牌,显然是换过了的。 想起太后给他传的话。 萧贺夜看了眼托盘,嘴角勾了勾,随手扔回托盘:“就熹常在吧。” 接下来的几日,皇帝几乎日日都召云熙侍寝。 白日里无事,便拉着她下棋。 云熙棋艺不算顶尖,却总能在落子时留三分余地。 既不赢萧贺夜,也不显得刻意让棋。 一次萧贺夜故意让了她两步,她却在最后一步主动弃了车。 轻声道:“陛下棋路缜密,嫔妾这是心浮气躁了,输得应当。” 萧贺夜捏着棋子的手顿了顿,抬眼看向她。 神情坦然,没有半分谄媚。 他总算知道为什么自己爱和她下棋了。 有脑子,还懂分寸。 过了中秋,天气渐凉。 萧贺夜索性让云熙搬去暖阁侍奉。 夜里批阅奏折时,她便在一旁磨墨、煮茶。 安安静静的,从不多言。 云熙倒也常劝萧贺夜要雨露均沾。 只是萧贺夜哪是听劝的人呢? 这日,丞相贺池尧入宫议事。 刚进暖阁,便见云熙正给萧贺夜递茶。 想起时常在梦中魂牵梦绕的身影。 贺池尧脚步顿了顿。 即便那人不能成为自己的妻子,但是想让她过得好的心是同样的。 目光掠过云熙,带着点儿锋芒。 随即对着萧贺夜躬身行礼:“臣参见陛下。” 萧贺夜让他起来,指了指对面的椅子:“来与孤对弈一局?” 蔡公公很快摆好棋盘,黑白子落定的声响在暖阁里格外清透。 贺池尧执黑先落子,指尖刚离棋子,便淡淡道:“陛下身边有这么个细心人伺候,连落子的都比平日稳当些,只是臣担心,旁人看了会说,陛下心思都放在琐事上了。” 云熙站在一旁,垂着眼应道:“丞相说笑了。我不过是磨墨、煮茶,陛下落子前想的是边关粮草调度,落子后念的是水利建设,哪有半分心思在琐事上?倒是丞相今日落子急了些,这颗黑子虽占了角,却把自己的白棋路堵了大半,倒像故意留了破绽。” 贺池尧指尖一顿,没想到她竟懂棋,还敢接话。 他抬眼扫过棋盘,又落一子,直逼萧贺夜的白棋腹地:“臣是怕陛下被身边蒙蔽,看不清盘面风险。就像这棋,护着一颗子,反倒让整盘棋露了怯。前日臣听闻,宫中有妃嫔说,陛下连给各宫的份例都让小主代看,这怕是越矩了。” 这话明着说份例,暗着却在指云熙干政。 萧贺夜端着茶盏没动,只瞥了云熙一眼。 第67章 原来她不能生啊 云熙放下瓷壶,拿起桌边的竹箸,轻轻拨了拨棋盘边角的一颗废子。 “丞相这话就错了。各宫份例是内务府拟好的单子,我不过是帮陛下参考一二,最终定夺的还是陛下。再说这棋,丞相说护着一颗子,可陛下这颗白子,护的是后方的‘帅’,若不护着,前方棋子再勇,也成了无根的浮萍。” 她说得条理分明,既没揽权,也没示弱。 反倒点出贺池尧话里的漏洞。 像极了猫见了老鼠。 没扑,却先竖起了爪子。 萧贺夜这才笑了声,落子压住贺池尧的黑子:“贺卿今日棋风锐利,偏小主这话在理。孤看你不是来对弈的,是来挑孤身边人的错处的?” 贺池尧心口一紧,忙躬身:“臣不敢。” 只是目光再落向云熙时,那点锋芒里,多了几分复杂。 这熹常在,确实有些本事。 难怪韶贵妃总是栽在她头上! 暖阁里的棋子声还在响。 可空气里的张力,更甚了几分。 良久,萧贺夜端起茶盏,抿了口温茶,指尖再落一子,便直逼贺池尧的棋眼。 “怎样?孤又胜了!” 他的笑声爽朗,侧头看向云熙时,语气却软了几分。 “你先去偏殿等着,孤跟丞相说完话就来。” 云熙屈膝应了声,转身退出了暖阁。 贺池尧走后,萧贺夜没立刻去偏殿,而是坐在案前翻着奏折。 暖阁里的炭火噼啪响着,他眼神渐渐清明。 贺池尧的话,其实戳中了他心底的隐忧。 这些日子待在云熙身边,确实松快。 可也确实少了些批阅奏折、思虑朝政的心思。 直到半个时辰后,他才起身去偏殿。 云熙正坐在窗边看书,见他进来,便合了书起身。 萧贺夜走过去,伸手摸了摸她的发,语气依旧温和:“等久了吧?” 云熙摇摇头:“嫔妾看书呢,不觉得久。” 只是她能感觉到,萧贺夜指尖的温度,比往日淡了些。 夜里宿在她身边,却没像往常一样跟她闲聊,躺下后没多久便闭了眼,呼吸渐渐平稳。 帝王的恩宠,从来都不是恒常的。 今日的专宠,或许明日就会因一句劝谏、一件国事,悄悄收回去几分。 她轻轻掖了掖被角,也闭上了眼。 往后的路。 还得慢慢走,慢慢等。 她不敢把希望寄托在,任何一个人的suu 晨曦微露,萧贺夜便已上朝去了。 当云熙从养心殿出去时,白芷就慌慌张张扑过回禀,“小主,坤仪宫来人请您过去,说是贵妃娘娘和诸位娘娘都到了,就等您了。” 云熙眉尖几不可察地一挑,眼底却亮了点:“看来,咱们先前放的线,终于有鱼咬钩了。” 带着白芷往坤仪宫去。 刚跨进殿门,满殿目光“唰”地聚过来。 有几个妃嫔捏着帕子的手紧了紧,嘴角那点讥讽藏都藏不住。 连空气里都飘着点儿等着看好戏的味道。 云熙当作没看见,半蹲屈膝,声音恭谨:“嫔妾参见皇后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皇后抬手,声音淡:“不必多礼。” 她又依着规矩,转向珍贵妃行礼:“参见贵妃娘娘。” 目光扫过殿内,没见崔南姝的影子。 倒是祁妃,今日瞧她的眼神没了往日的敌视。 反倒慢悠悠转着指尖,唇角勾着点儿似笑非笑。 还是皇后发了话,云熙才起身站到末位。 皇后看着她,眼神里带了点怜惜:“熹常在,你可知自己的身子状况?” 云熙顿了顿,语气里是恰到好处的茫然:“嫔妾不知。敢问娘娘,嫔妾的身子,出了什么事?” 见她这副懵懂模样,祁妃的笑浓了些。 她给身边宫婢递了个眼色,宫婢拍手,殿外立刻押进一个人来。 是当初替云熙入宫验身的嬷嬷。 嬷嬷脸白得像纸。 祁妃冷然扬眉,声音里带了点压人的气势:“本宫记得,本朝律例写得明白。成年女子若无法生育,便无入宫资格,即便是宫女也不例外。熹常在入宫时年方十七,已是成年,当初你替她验身,写的是‘身子无恙’,这才选进了宫。可如今,本宫却听说,熹常在寒气过盛,竟是终身不育的体质。你倒说说,为何当初不禀明?” 嬷嬷浑身一颤,颤巍巍抬头,声音都带了哭腔:“请皇后娘娘、祁妃娘娘明鉴!奴婢真不知道小主身子受损,不能生育啊!那日验身时,小主的身子分明是好的,奴婢断不敢欺瞒……” “哦?”祁妃截断她的话,目光转向云熙,语气里的嘲讽快溢出来了。 “这么说,是熹常在为了进宫,故意隐瞒体质,连宫里的老人都能糊弄过去?熹常在这手段,到真是稀罕呢。” 这话一落,殿里静了静。 谁都记得前朝旧事。 当年有妖妃为驻颜服丹丸,虽容貌绝色,却断了生育路,竟凭着这点美色魅惑君王,害得君王荒废朝政,为博她一笑斥巨资造宫殿,民间怨声载道。 大衍差点就亡了。 自那以后,祖宗便立了规矩:容貌过艳且无法生育的女子,绝不可入宫。有子嗣的妃嫔,纵是争宠,也得为孩子留三分余地;可没了子嗣的,只会一门心思勾着君王,祸乱宫闱。 满殿目光又聚到云熙身上,连带着些窃窃私语。 袁婕妤忙用帕子捂住嘴,声音却没压多少:“原来她不能生啊?瞧着倒不像……可皇上本就子息单薄,宫里至今也只有一位皇子、几位公主。她若再不能生,岂不是是难上加难?这猴年马月才能怀上啊” 皇后捏着玉如意的手顿了下,语气沉了点:“袁婕妤,慎言。” “是是是,嫔妾失言了。”袁婕妤讪讪一笑,心里却慌得很。 皇上虽床上能力惊人,可不会生育一事便是宫中秘辛。 她竟然一时头脑发热,将这话给说出来了,还好没被其她人听见。 云熙垂着手干站着,指尖悄悄碰了下白芷的袖口。 这景舒,果然是祁妃的人。她面上依旧平静,只等着祁妃下一步动作。 第68章 一尸两命 皇后无奈叹了口气,刚要开口:“熹常在无法生育一事,本就是空穴来风,如今尚未确定,不如……” “既然没确定,那就宣太医来把脉便是。” 祁妃先笑了,鬓边金步摇随话音晃了晃,语气带着些不容置喙:“若是真不能生,按宫里规矩,就该送去京外静安寺。一辈子伴着青灯古佛,总好过留在宫里,误了陛下的子嗣大事。” 兰昭仪暗中勾唇,犀利的目光悄然观察着云熙的神色。 知道兰昭仪盯着她,云熙演技好,故作双眼惊慌无助的望向身旁的白芷。 主仆二人之间的慌乱应入兰昭仪眼中,这才让她相信几分。 兰昭仪是祁妃身边的智囊,若让她发现什么端倪,必会早早提醒祁妃,所以不得不防。 很快,太医就被带了过来,听了祁妃的吩咐,太医恭敬的走到云熙面前。 “还请小主伸手,微臣替您把脉。” 云熙如实地伸出手腕,把脉期间她看了一眼白芷,低声交代了几句话。 白芷偷偷点头,趁其她人未曾注意,从殿内快步走出去。 坤仪宫内安静了半晌,各人心里的算盘打得噼啪响,祁妃反倒松了口气。 这段日子云熙侍寝最勤,若她能就此被撵走。 往后宫里的恩宠,总能多落她些。 这样的祸害,本就不该留在宫里。 终于等太医收了手,皇后先急着问:“如何?若是身子受损不重,慢慢调理总能好的吧?” 祁妃却眯了眼。 云熙不能生的话,是她贴身婢女告诉景舒说的,怎会有错? 太医跪下,额角冒了层薄汗:“皇后娘娘,恕微臣直言,熹常在身子受损极重,已有未老先衰之状。别说受孕难,便是真怀上了,以这亏空的身子,怕是难逃一尸两命……不过,也不是全然没例外。” 袁婕妤下意识捂了嘴,眼里满是惋惜。 多好的一张脸,又是陛下心尖上的人,怎么就落了这么个下场? 珍贵妃却幸灾乐祸道:“诸位姐妹可曾听说?熹常在头回侍寝,就叫了七次水呢。” 她话里的意味谁都懂。 这熹常在次次都能让陛下破例,这次说什么也得把她送出宫去。 合妃紧跟着上前福身:“皇后娘娘,熹常在没侍寝前,陛下虽进后宫少,却也雨露均沾。如今她既无生育能力,又搅得后宫不宁,把诸位姐妹的恩宠都抢了去,实在可恶!还请皇后下旨,废了她熹常在位分,即刻遣送出宫!” 一时间整个坤仪宫内只有皇后、珍贵妃、祁妃、合妃还在坐着。 皇后神色为难,看着云熙和殿中之人,满脸愁态。 云熙见状,也跪了下来要解释,“皇后娘娘,嫔妾……” 话还未说出口,便听一道冷厉威严的声音从后响起,“孤竟不知有人要背着孤送熹常在出宫?” 冷淡到极致声音,让众人后背一僵,纷纷侧身行礼,“参见陛下!” 萧贺夜穿着明黄龙袍走过来,他身形颀长,仿若修竹挺立,举手投足之间,尽显尊贵与威严。 高挺锋利的眉眼颇具攻击性。他高挺锋利的眉眼颇具攻击性。他没什么表情时,丹凤眼里凉薄淡漠到让人发怵,削薄的唇勾着几丝冷然,坐到了高位上。 皇后恭敬行礼后,侧身坐到了旁边的位置上。 “祁妃觉得熹常在不孕,又祸乱后宫,所以求臣妾将妧贵人送去静安寺居住。” 萧贺夜高挺鼻梁下是线条紧绷的下颌线,勾勒着冷厉俊美的面容,他幽幽看向祁妃,“是你提议的?” 祈妃轻轻咬唇,“嫔妾这也是为了皇上的身体着想,妖妃祸国,实在留不得,而且宫中诸位姐妹也是同意的。” 这话像点了火,殿里人齐刷刷跪下去,声气儿凑在一处. “还请皇后娘娘废除崔云熙常在之位,立刻遣送出宫!” 一时之间,只有皇后、珍贵妃、祁妃、合妃还坐着。 皇后看着跪了一地的人,又看看脸色发白的云熙。 云熙也跟着跪下去,刚要开口辩解:“皇后娘娘,嫔妾……” 冷不丁一道威严的声音从殿后撞进来,震得人后背发僵. “孤竟不知,有人要背着孤送熹常在出宫?” 是萧贺夜。 明黄龙袍晃得人眼晕,他身形颀长如修竹,每走一步,殿里的气压就低一分。 高挺的眉骨下,丹凤眼凉极了,没什么表情时,下颌线绷得锋利,只消扫一眼,跪着地的人就忙不迭侧身行礼:“参见陛下!” 皇后起身行礼后,坐到旁边的位子上,声音放得软:“祁妃说熹常在不孕,又祸乱后宫,求臣妾将她送去静安寺居住。” 萧贺夜的目光落在祁妃身上,鼻梁下的线条绷得更紧:“是你提议的?” 祁妃咬着下唇,指尖掐进掌心:“嫔妾是为陛下的身体着想,妖妃祸国,实在留不得……宫里诸位姐妹也都同意。” 萧贺夜的视线越过人群,落在跪着的云熙身上。 她肌肤雪白,在一片深衣里格外扎眼,此刻正仰着头看他,眼里的水光像要溢出来。 他收回目光,声音听不出情绪:“皇后怎么看?” 皇后早把他的神色看在眼里。 分明,方才他望云熙时,眼底那点疼惜,是她守了这么多年都没见过的。 她轻轻叹了口气:“嫔妾觉得,熹常在年纪还小,在宫里也守规矩,没出过逾矩的事。祖宗虽有规矩说女子不能生育不得留宫,可太医也没说死不能怀。不如先留下,万一往后承宠多了,有了身孕呢?” 祁妃猛地抬头,金步摇撞得叮当作响:“这如何能成?规矩就是规矩,岂能因她一人更改!” 云熙的眼泪“唰”地落下来,纤瘦的身子晃了晃,像是要跪不住。 所有人都以为萧贺夜没看见,他却忽然起身,朝她走了过去。 高大的身影挡在她面前,遮住了头顶的宫灯。 连风都似被挡住了。 云熙错愕地抬头,眼里还挂着泪:“陛下……” “先起来。”萧贺夜伸手,稳稳将她扶了起来。 云熙咬着唇,垂头时耳尖悄悄红了。 见他没躲开,才敢攥住他的手指,指腹蹭过他指节上的薄茧,含着泪望他。 什么都没说,又似说了千言万语。 第69章 帝王心 萧贺夜想起这些夜里,她在养心殿侍寝,缠在他怀里一遍遍说“好爱陛下”。 软乎乎的声音把他的心都泡化了。 如今让她离宫?萧贺夜连想都舍不得。 究竟是谁?! “坐着。”他开口,声音不高,殿里却没人敢作声。 云熙乖顺地坐到旁边的椅子上,手还舍不得松开他,直到听见他低声说“孤不会让你离开”,才松了手,冲他笑了笑,眼里的泪还没干,却亮得像星星:“嫔妾相信。” 祁妃看在眼里,心口像被针扎着疼。 自己和萧贺夜有着竹马之情,无论是在先前的王府,还是现在的皇宫。 萧贺夜未曾冷待过她半分。 可如今,却当着她的面,对那个女人这样温软! 云熙到底有什么好,能让他这般上心? 萧贺夜走回高位坐下,瞥了眼祁妃,声音冷了下来:“熹常在身子亏空一事,孤早就知晓,和什么妖妃无关。她如今苦尽甘来,谁再敢提这事胡言乱语,孤决不轻饶!” 云熙缓缓起身,走至萧贺夜的近前,满眼含笑的望着他,眸子像是莹润的荔枝,灵动娇俏:“嫔妾谢陛下。” 萧贺夜的凤眸柔和了些,看她的眼神里多了几分纯粹:“哦?熙儿要如何谢?” 前些日子,太后和萧贺夜说的话、崔南姝背后的小动作,加上丞相的旁敲侧击。 萧贺夜虽说没有迁怒与她,但…… 待她终究不同往日耐心。 她心里门清。 后宫里,妃嫔没了生养的指望,便是断了攀附君王心的根。 可她偏要让萧贺夜知道她的“不同”。 只有让他信她无子嗣之忧,才会放下对她“是侯府或太子棋子”的戒备。 那颗帝王心,才有可能真正偏向她。 云熙媚眼如丝地撒娇,“圣上是君子,君子救危扶难,难道还要嫔妾报答?” 萧贺夜挑眉,伸手捏住她纤细的腰肢,力道不轻不重,带着纵容的笑意:“君子就不能要谢礼了?孤倒不知,熙儿这般霸道。” 旁若无人! 恬不知耻! 宫婢就是宫婢,好生放荡! “陛下……”祁妃心有不甘,刚要开口,见萧贺夜冷冽的目光,剩下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 萧贺夜好事被打断,语气里没半分转圆的余地:“祈妃,孤看你该回春禧殿,好好静一静了。” 本以为马上就能看到云熙狼狈遣送出宫的一幕,谁料挑事者却被皇上斥责了,那谁还敢多说什么。 都恨不能自己没出现在坤仪宫过。 祈妃身子晃了晃,豆大的泪珠“啪”地落下,望着萧贺夜的背影。 他竟半眼都没再看她,带着云熙,脚步利落从她身侧掠过。 分明是要径直踏出坤仪宫。 不甘漫上心口,祈妃的目光突然扫向立在一旁的兰昭仪。 像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她尖着嗓子喊出声:“陛下留步!” 满宫妃嫔皆屏住呼吸,既怕圣上发火迁怒自己,又迫不及待想知道祁妃要说什么。 兰昭仪心下一紧,冷汗都冒了出来。 她忙伸手拽住祁妃的袖角,眼底满是哀求,又飞快地摇了摇头。 嘴形无声地劝:“别!” 可祁妃哪顾得上这些? 见萧贺夜不愿再听她说话,她一把甩开兰昭仪的手,咬牙道:“兰昭仪已经有孕了!陛下难道不该多给她些关怀吗?” 这话像道惊雷炸开。 就连皇后也恍惚了片刻。 兰昭仪怀了一个多月的身孕,这事除了她殿里贴身伺候的人,便只告诉了身为一宫主位的祁妃。 她怎会忘? 这些年宫里不是没人怀过孕,可有哪个能平安生下来的! 当初她哭着求祁妃替自己瞒住,就怕走了前头那些人的老路。 可现在…… 兰昭仪下意识地抬手护在小腹上,怔怔地看着祁妃,满是不敢置信。 祁妃怎么能为了留住圣心,把自己和孩子的性命往火坑里推? 她慌乱地扫过殿中众人,每个人脸上都写着惊惶,更让她心头发颤。 最先站起来的是合妃,她惊愕的盯着兰昭仪的肚子,“你,你怀了?” 萧贺夜的脚步也猛地一顿,松开了牵着云熙的手。 疾步走到了她面前,握住她的手,“可是真的?” 声音里竟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紧张。 扶着兰昭仪坐下,此时此刻,目光里只有她一人,“先坐着。” 谁都知道,萧贺夜登基这些年,宫里就没添过孩子。 仅有的一个皇子、两个公主,还是他做皇子时有的。 世人都暗地揣测陛下“不行”,可妃嫔们不是不知道他的功夫如何。 事到如今,兰昭仪想瞒也瞒不住了。 她嘴唇嗫嚅着,声音细得像蚊子叫:“嫔妾……嫔妾……” 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御医!”萧贺夜猛地提高声音,语气里的急切压都压不住,“快给兰昭仪诊脉!” 侍立在旁的御医不敢耽搁,提着药箱快步上前,成了满殿寂静里唯一的动静。 他坐在兰昭仪面前,指尖搭在她的腕上,片刻后,缓缓起身拱手。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兰昭仪唇色殷红,面颊潮热,眼神带疲,皆是孕相。脉象滑而有力,尺脉按之不绝,虽只一月余,确是孕脉无疑。” “兰昭仪怀皇嗣有功。” 萧贺夜看着兰昭仪,语气柔和了些,“孤欲赐封号‘安’,待日后诞下皇嗣,晋为嫔位。皇后以为如何?” 皇后含笑点头:“臣妾觉得甚好。” 这话一出,妃嫔们眼里的羡慕和嫉妒几乎要溢出来。 这可是除了云熙,宫里第二个有封号的小主! 云熙对他的做法倒是毫不意外。 她知道,如今祁骁刚回皇城,户部攥着财政命脉、官官相护;昌平侯府根基又深、在朝堂上几乎一家独大。 萧贺夜要制衡世家,最好的法子就是扶持皇后一族,再提拔些有才能、易控制的新贵。 这也是她让谢芜珩这时候去赈灾剿匪的原因。 既能拉些旧势力下马,又能振兴景宁侯府。 等谢芜珩回皇城时,正是旧势力让萧贺夜忌惮的时候,那时,谢芜珩自然会成他要提拔的人。 大灰狼书源温馨提示:特殊原因,群被强制解散!新群重建,1群号(298732622)2群(1062268835)防失联,tg: /dahuilang888 ,这条消息会显示到明天中午! 第70章 一步登天 兰昭仪心里五味杂陈。 萧贺夜看她的眼神那样温柔,让她忍不住沦陷。 可手摸在平坦的小腹上,又忍不住心慌。 宫里的孩子,哪有那么好保住的? 但她还是想起身谢恩,萧贺夜却抬手拦住:“你怀着孕,不必行大礼。” 其他妃嫔看兰昭仪的眼神彻底变了。 有羡慕,有嫉妒,也有藏不住的阴翳。 嘴上却都堆着笑,说着各种喜庆吉祥的话。 还有人暗自盘算:既然兰昭仪能怀上,就证明陛下身子没问题,她们再努努力,说不定也能有机会。 只有云熙,安静地站在角落。 看着兰昭仪的小腹,心里满是疑惑。 前世,怀皇嗣的明明是慧妃,不是兰昭仪! 如今怎么会变成这样? 如今祁骁刚回到皇城,户部独揽财政命脉,昌平侯府又根基甚深、在朝堂上一家独大。 所以眼下萧贺夜若要以帝王之术权衡世家,最好的办法便是扶持皇后一族,再想办法去提拔一些有才能易控制的世家。 这也是为什么云熙会让谢芜珩在这个节骨眼上前去赈灾剿匪,顺便拉些人下马。 正中萧贺夜下怀。 等他回皇城时,正是这些势力最让帝王忌惮的时候。 而那时,谢芜珩就会是萧贺夜眼中着意要提拔的新贵了。 兰昭仪心里五味杂陈,萧贺夜看她的眼神那样温柔深情,让她止不住沦陷。 可她又摸了摸自己尚且平坦的腹部,忍不住地担忧。 但也不忘下跪谢恩,萧贺夜出言制止,“你身怀有孕,就不必行此大礼了。” 其他妃嫔看她的眼神瞬间变了。 所有人心思各异,大多都是惊愕羡慕或者是记恨的。 但嘴上却都说着祝福、吉祥的话。 也有不少的人觉得,既然她能怀上孩子,那就证明萧贺夜的身体没问题,想必她们再努力努力,也有机会生下皇子。 然而只有云熙一个人安静地观察着。 前世,兰昭仪并没有产子! 当是慧妃才对! 如今怎会? 云熙越想越觉不对劲。 从前的兰昭仪虽嘴巴厉害,但家世一般、性子又软,事事以祁妃为先,在后宫里没什么存在感。 如今怀了龙胎,竟是一步登天了。 祁妃站在后面,倒是松了一口气。 有这一胎在,至少圣上不会冷了春禧殿之人。 且兰昭仪即便晋升至兰嫔,即便怀有龙嗣,也少不了要倚靠自己。 云熙抬眸的刹那,正好和祁妃对视,她心里咯噔一下。 萧贺夜交代众人几句,便在众人的恭送声中,带着兰昭仪转身出殿。 云熙早早便被他晾在了一边。 这恰恰正合她意。 谁愿意天天做个活靶子,等着人上前来谋害自己呢? 大家看着云熙的眼神更加晦涩了。 圣上前一秒还拉着云熙的手,说不孕便不孕。 下一秒就哄的有孕的兰昭仪一愣一愣的。 看到人都走了,皇后身边的宫女才低语问,“娘娘,这女子貌美且不孕者是得按着祖宗规矩送出宫去,可圣上什么也没说就将此事压了下来,是不是不太好。” 皇后的眼神中有些落寞,“皇上是天子,天子做任何事都不需要解释。不过本宫倒真羡慕熹常在,至少她入了皇上的眼。” 转而唤来另一个宫女:“去,把兰昭仪有孕之事传给韶贵妃。” “是。”宫女应声退下。 皇后冷笑了声,便也离开了正殿。 出去的路上,云熙迎面就碰上了慧妃,见她身边的宫女小心翼翼的扶着她,云熙眼神闪过一丝幽深。 这个慧妃才是最有城府的,能够顺利地诞下皇子,心计可见不一般。 而内务府一批接着一批的太监,端着各种稀奇珍宝往兰昭仪所住的春禧殿走去。 如今她得了封号,从今往后便是安昭仪了,又有了皇上亲口所诺的晋位,自然是什么好东西都可着劲儿往春禧殿走去。 白芷不由得感叹,“他们端的东西可当好看到晃人眼睛,果然在宫里面受了宠,就是如此风光无限。” 云熙看到她得了赏赐,不少从此处路过的嫔妃们自然也看到了。 便有不少人心里盘算着,这两日得亲自去春禧殿好好巴结巴结安昭仪才是,和她亲近总是没错。 云熙考虑的就深了很多,揣着心思回到了常安院。 她看着同往日一般无二的小院,沉着声音道:“白芷,你去把景舒给我带过来,别惊动任何人。” 白芷明白要做什么,连忙点头,“是。” 景舒进来时,还一脸懵懂,规规矩矩跪下行礼:“奴婢见过小主。” 云熙端着茶盏,纤长的睫毛垂着:“景舒,我打算提拔你做中等宫女,你可愿意?” 景舒惊喜抬头,连忙磕头:“多谢小主!多谢小主!”从粗使宫女到中等宫女,这可是天大的殊荣。 月例也会多上不少。 云熙却笑了:“在我这是二等宫女,可若让你去春禧殿,又是几等呢?” 景舒脸上的笑瞬间僵住,嘴角还僵着往上扬的弧度,眼神却慌了,连忙摇头。 “奴婢不知小主在说什么,奴婢怎么能去春禧殿当差?” 云熙缓缓起身,拿起桌上的剪刀修剪兰花:“我不孕的事,难道不是你告诉祁妃的?” 景舒浑身一僵,脸色白了几分,却还强撑着:“小主不孕的事不是奴婢一人知道,奴婢也是今日才听说的。” “可惜了。”云熙垂眸看着她,眼底冷光乍现,“知道这个消息的,只有你。” 这话像道惊雷,景舒瞬间懵了。 愕然抬头,瞳孔紧缩:“小主……” 白芷往前站了半步,声音里带着冷意:“我那日在茶水间故意跟你说小主的身子,只有你一人知道!后来祁妃就借这事发难,你还敢不承认?” 她没说的是,整个广乐殿,都以为云熙是极易受孕的体质,才被侯爷送进了宫。 只是因为常年被崔南姝虐待,加上军营的磨难。 身子这才虚了些。 景舒嘴唇哆嗦着,眼泪一下子涌出来:“不……不是我……小主饶命……” 大灰狼书源温馨提示:特殊原因,群被强制解散!新群重建,1群号(298732622)2群(1062268835)防失联,tg: /dahuilang888 ,这条消息会显示到明天中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