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位朝堂之中的肱股之臣正围坐在太傅府前院书房中,内院的丝竹管弦之声如潮水一般悄然漫过竹篱院墙,却怎么也漫不进书房,使得屋内的气氛有些剑拔弩张。
“今次三位太学生尚且不知能否适应国子学的学风,若再将国子学中末几名调入太学,我认为不妥。”说话的是太常卿柳峻。
“柳太常此言不无道理。”御史中丞梁旻也赞同,“若按司徒之意,国子学与太学鱼龙混杂,良莠不齐,岂非有违司徒兴办官学的初衷。”
这间书房的主人端坐在上首,面带笑意,捋着胡须看下面的人争论不休,而始作俑者却默不作声。
颜炳心里清楚,顾修昀前阵子提出让旬考中排前三的太学生入国子学,下一步便是反其道而行之,让末几名国子学生入太学,其中深意不言而喻。
他停私学兴官学便是开端,如今太学与国子学皆步入正轨,却因门第之隔,始终未能令二者并轨同行。于是他便要打破其中禁锢,最终目的是为瓦解门阀势力,选举寒门学子入朝为官,以防止他在朝中施政时被士族掣肘。
年轻人,太心急了些。
顾修昀却还觉得自己动作慢了。
诚然,朝廷南渡初时,皆因有几大家族掌舵才能稳居江左,可如今中州收复,四方已定,士族既凭阀阅在乱世中得掌权柄,便不会满足于做盛世之中俯首帖耳的忠臣良佐。
慎斋堂对辩中,连尚未弱冠之人都能被权欲蒙蔽了双眼,若让这些人把持朝政,岂非置天下苍生于不顾?
可人一旦拥有,就无法失去。一旦站上过权力之巅,谁人会轻易走下神坛?既没人愿意放权,那便需有人夺权。
“太傅意下如何?”几人争论不出结果,便将话头抛给颜炳。
“此事并非能在一日之内得出定论,还需改日与陛下详谈。”颜炳仍捋着胡须笑,“今日小女满月,寒舍备了薄酒,各位不妨先移步前院一聚?”
一场谈话不欢而散,顾修昀跟随众人走出书房。
薄雨暂歇,雾气却愈发浓重,似将万物笼上层轻纱,到处都水津津的。
顾修昀刚迈出院门,余光却瞥见竹篱院墙外闪过一道小小身影,他脚步稍缓,等其他人都走远了,才悄声调转方向。
原来是个小女郎,看上去六七岁的模样,扎着两个总角小髻,左顾右盼,像是在找什么人。
颜箢正和颜箫捉迷藏,仗着身量娇小在假山中东躲西藏,躲着躲着便不知到了哪里。周围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连丝竹声都变得十分遥远。不过她知道自己并未离开阿伯的太傅府,因此倒也冷静,还有闲心嗦着颜箫给她的胶牙饧,抬头看看屋檐,又低头看看脚下的路,试图找到一些熟悉的痕迹。一不留神,却撞上了旁边的竹篱。
回头一瞧,却不是个竹篱,而是个天青色的衣袍,目光上移,一个好看的阿兄正垂眸凝她。
“对不住,我撞到你啦。”九郎说做人要有礼貌,撞到人是要道歉的。
好看阿兄眼里似乎有了一点笑意,却仍沉默不语。
“阿兄你好高呀。”颜箢丝毫不怯,仰着头嘿嘿一笑,“阿兄你真好看!”
他的手垂在身侧,刚好在她眼前,颜箢凑过去比了一下,唔,好大的手,似乎能将她的整张脸都盖住。
“阿兄可以带我去找我阿姐吗?”他是巨人吗?怎么也不说话。
没关系,巨人而已,不怕!
颜箢拉起他的手,轻轻一拽,竟就把巨人拽动了,还险些将自己摔个趔趄,多亏巨人反拽住她才使她没有一屁股坐在碎石子路上。
颜箢呆呆看着自己的手,她有这么大力?
*
颜箫起初还能在湖石之间听到颜箢轻悄悄的脚步声和没被发现时吃吃的低笑声,后来便什么都听不到了。
她在假山中转来转去,唤了几声也不得回应,连她假装说自己要去吃糕饼都无人理睬,这才确信颜箢是跑丢了。
颜箫叹了口气,阿娘说族中几个弟妹里阿箢和她最像,只需轻轻一撒手,一刻钟内便能消失的无影无踪。
她幼时也有这般顽劣?颜箫不信。
太傅府花园中的假山是由会稽郡运来的太湖石堆叠而成的,须得高低错落,疏密相间才有韵味,人行其中便如置身迷宫,倒是很适合捉迷藏。
假山外的芭蕉后有道月洞门,穿过月洞门便是前院,难道阿箢跑到前院去了?
颜箫正犹豫要不要过去看看,忽见月洞门外闪过一人。
是庶母周氏身边的李娘子。周氏不能出席正宴,李娘子也该在周氏房中侍奉左右的,怎会出现在此?
这念头在颜箫脑海中一闪而过,李娘子已垂首福身,“十一娘日安。”
“嗯。”颜箫颔首,“李娘子可见着二十一娘了?”
“二十一娘?没有。”李娘子一愣,随即摇头。
她神色间略有躲闪,答了话便垂下头去,似乎极力避免与颜箫对视。颜箫心中疑惑,“李娘子有事?”
“没有,没有。只是奴婢见识浅薄,未曾见过这般场面,一时激动,十一娘莫见怪。”李娘子连连摆手。
未曾见过?怎会?颜氏势盛,门生长随络绎不绝,太傅府更是每逢时令必设盛宴,今日排场不算最隆重,如何能让她紧张至此?
李娘子头垂得更低,好在颜箫不是刻薄的主子,虽看起来不大相信的样子,却还是轻声放她走了。
李娘子走后,颜箫唤来染春,神色凝重,“你去阿娘身边,让刘娘子今日多多留意。”
染春应声而去,颜箫正欲折返,忽听山石背面传来轻微的衣料窸窣声。
果然阿箢一听说要去吃糕饼便沉不住气了,她弯唇一笑,这下她可要捉住了不再撒开手。
为免打草惊蛇,她没敢出声,提着裙摆踮着脚尖,想悄声绕到阿箢背后。
假山后面确实站了一人,然而却并不是个矮小的身影,而是一个和颜箫身量差不多的女郎。
颜箫怔住,那位女郎也看到了她。
“文茵?你……”
“十一娘,我……”
两人同时开口,颜箫却忽然抬手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只因她看到,在柳文茵背后稍远处,一道玄色身影从葱郁的竹林间向这边移动。
不及多想,颜箫一把拉过文茵,将她带到了假山的另一侧。
文茵不明所以,却也没挣开,“十一娘,你……”
“来的不是梁小郎!”颜箫低声打断她。
文茵脸色几变,眼中流露几分羞愧,“你知道了。”
“我什么都不知道。”颜箫示意她透过湖石的孔隙向外看,那道玄色身影已至近前,停在芭蕉掩映的月洞门前,负手而立,似在等人。
“宁三郎?怎会是他?”文茵低声惊呼。
事已至此,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颜箫轻拍文茵的手,压低声音,“沿着院墙一直走,穿过回廊便可回到水榭中,你先回去,这里交给我。”
文茵还想说什么,但见颜箫神色坚定,只好听她的。
“十一娘,抱歉。”不管起因为何,这毕竟是在颜氏的宴席,说来也怪她意志不坚,轻易便被人蛊惑。
颜箫摇头,目送文茵的背影消失在粉墙内,唤来润秋,“你去外面守着,若看到谢娘子的侍女,定要拦住她。”
润秋睁大眼,谢娘子?
“谢三娘身边的侍女,你认识的吧。”
润秋疑虑重重地走了。
宁三郎还立在月洞门外,显然还被蒙在鼓里。万一润秋没拦住人,平白令宁三郎出丑,也是颜箫不愿见的,应当让他尽快离开才是。
她走出假山的阴影,对着一片悄无声息的竹林笑了一下,扬声道:“才落了雨,谢三娘在此处赏花,不怕沾湿衣裳吗?”
庭中自然无人应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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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箫侧首,宁三郎的目光穿过月洞门投了过来,他神情似乎有些错愕,但很快恢复如常,轻轻颔首,身影迅速消失在粉墙之后,看来是个聪明人。
竹叶潇潇,偌大个庭院安静地仿佛只有颜箫一人。她轻叹一口气,耐心实在有限。
“谢三娘想来是被花草绊住了脚,既然如此,我只好去寻谢夫人前来相助。”
她作势要迈步,果然,竹林微动,从中走出一人。
谢玉含面色惨白,衣衫发丝被竹叶上的积水惹湿,瞧着更加狼狈,“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颜箫笑了。
一阵簌簌振翅的扑棱声响起,有雨燕从湖石之中掠过,落在竹梢疏处,又划着弧线奔向院墙另一侧的飞檐,消失在视野之中,颜箫知道那里有一处燕儿窝。这里是她家,院中一草一木她再熟悉不过。
颜箫没有理会这话,盯着谢玉含刻意躲闪的双眼,半晌没说话。
谢玉含的面色白了青,青了红,不时还扭头四顾。
“你在等什么?等你的侍女吗?”
谢玉含倏地回头,死死盯着她,声音发颤,“你对她做了什么?你到底要做什么?”
“我做什么?我还想问问谢三娘你要做什么。”颜箫冷然开口,“你以为你害得文茵声名俱毁,便可以嫁给梁小郎了吗?”
谢玉含神色陡变,“你为何会知道,是谁告诉你的!”
“这很难猜吗?”颜箫轻笑。她方才忽然回想起当日在永寿殿后院水榭中的情形,谢玉含与郑月瑶的对话在耳边迅速回响,这才恍然大悟,因而才会用这话试探谢玉含,没想到果然猜对了。
谢玉含脸上露出几许颓败的神色,“我只是不甘心,凭什么,她柳文茵不过仗着自己有个好家世,便可以嫁给他,可她不配!我只不过是让人假装替梁小郎传话给她,她便毫不犹豫地来与他私会,他二人尚未定亲,她便这样不检点,如何配得上他!”
“那宁三郎呢?你假借十二娘之名相邀宁三郎,对吗?”颜箫上前一步逼近她,“你守在一旁,待他二人相见时,你再找人撞破此事,这样两桩婚事便都岌岌可危了,好一个一箭双雕!若梁小郎知道你有这般歹毒心肠,你认为他会怎样看你?你这样做究竟为了什么?就为了你那点可怜的自尊心?”
“对!没错!”谢玉含再也忍不住,“你们这些出身士族的蠹虫!我想要偏得不到,你们却唾手可得,凭什么?就因为我没有你们那样显赫的家世,我生在庶族,便也只能在寒门之中择婿,可笑!我谢玉含不比你们任何人差!”
颜箫一怔。
她一想到谢玉含为一己私欲不惜毁掉四个人的清白,怒气便涌上心头,心里有一大堆道理想要一句一句地说给她听,几乎要冲破胸膛。可当谢玉含歇斯底里地说出这些,她反而怒气尽消,那些话堵在喉咙中,却怎么也说不出。
“你走吧。”良久之后,她默然开口,“我不会揭穿你,但你最好确保今日能平安度过,若你仍心存歹念,我也不会再留情面。”
谢玉含眼圈发红,煞白的嘴唇轻颤,眼神中都透着怨恨,“你以为这样我就会感激你吗?”
“无论如何,今日是我家设宴待客,我绝不允许有人搅扰。”颜箫语气凶狠,却别过脸不看她,“还不快走!”
谢玉含走了,颜箫却许久没动。
“阿姐!”
一道清脆童声将她的思绪拉回,她循声而望,通往前院的月洞门内,阿箢正兴奋地朝她挥手。
颜箫紧绷的眉头一松,正要抬步,忽然目光一滞。
阿箢不是一个人站在那里的,她身旁赫然还立着个高大的身影。那人宽肩窄腰,面容沉静。一身天青色衣衫,几乎要与身后的潇潇竹林融为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