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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正始音

作者:闻竹柳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旬考名次于世家子而言并无他用,不过是看个热闹。中正官品评士人,虽也重才学品行,但首要的仍是家世门第,门第高则获高品。虽则中正官评议后会经由如今正势盛的司徒府复核批准,再送至吏部作选官的凭据,但九品官人法沿袭上百年,不是谁一朝一夕就能更正的。因而颜柳等人名为看榜,实则不过是换个地方闲谈,并未多停留。


    慎斋堂的玄谈在申时开始,一行人从张榜处往慎斋堂走时,十九郎颜箬换好了新衣裳,正站在学舍外一块树下的石头上左顾右盼。


    远远见到自家兄姐,他“扑通”从石头上蹦下来,迈开步子跑过去,挨个行礼,与颜笍如出一辙。


    见到颜箫,他眼前一亮。不过阿姐身边有不认识的人,他不好凑上前去,跟在颜箫和颜竽后面憋了一路,终于在将要踏入慎斋堂前庭院时,溜到颜箫身边。


    “阿姐,我什么时候才能见到二十四娘呀?”他前几日就听母亲陆氏说起太傅阿伯家得了个小阿妹,听说生得玉雪可爱,可惜他日日都要上学堂,还没有时间去看看这位阿妹。


    颜焕和颜炳的府邸虽都在竹枝巷中,后院仅有一墙之隔,但正门离得并不近,平日里走动都要乘车轿,阿箬每日早出晚归,比颜焕还忙,哪得闲去颜炳府上呢。


    瞧他可怜巴巴的,颜箫不禁莞尔,豪气干云道:“阿箬莫急,过几日阿筝满月宴时,我替你向祭酒告假,保准让你第一个见到阿筝,如何?”


    一旁的柳文茵听了这话佯做不悦,“咦,十一娘不是答应了让我做第一个吗,怎么这么快就反悔啦?”


    颜箫全然忘记方才已答应了文茵,“罪过罪过,险些让阿箬后来居上了。”俨然一副出卖亲妹的做派。


    说话间几人已来到慎斋堂外,堂屋四面窗门大开,屋内挤挤挨挨簇拥着不少看热闹的学子,连廊道上都围满了人。


    “今日这场玄谈有趣得很,对辩双方分别是太学和国子学的学子,大家早几日便得了消息,故而今日都来观战。”颜简解释道。


    西窗外不远处有棵槐树,亭亭如盖,投下大片阴凉,站在树下,刚好可以透过西窗望到慎斋堂内,凉风阵阵,槐香盈鼻。


    御街以西的瓦官寺远远地传来九响钟声,葛布纶巾的太学生端正坐在长条案的左侧,细绢缣巾的国子学生慢悠悠地在右侧落座。


    这场玄谈以时下最焦灼的政事为题,讨论五兵部孙迁之罪是否应当重罚。


    柳文宣猜也猜得到双方各自会说什么,不免笑道:“幸而顾司徒早已离开,否则场面恐怕不好看。”


    颜笙侧目,视线略过学堂前几个明显不属于国子学的青衣侍从,不置可否。


    太学生率先发言。


    “孙迁在朝多年,却知法犯法,罪大恶极,毫无宽宥之理,应当严加惩处,以正朝纲!”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若是连将功补过的机会都不予人,未免太过不近人情。”对方不甘示弱。


    太学生又道:“可孙尚书之祸,祸起于利,若不能以儆效尤,正本清源,难保不会有人效仿,进而危及朝堂安定。”


    “孙尚书执掌五兵部多年,功在社稷,即便偶有过失也不该全盘否定。”国子学生也毫不退让。


    “那依郎君看,难道不处置了不成?”太学中有人不满。


    “自然不会。可若是因一件错事便抹杀数十年的功绩,今后何人还敢入仕为官?还如何能为朝廷,为陛下效力?”


    “某也同意。”另一国子学生也站了出来,“五兵部掌天下军政,若贸然重罚主官,使得边军不安,后果将不堪设想。这才是动摇国本,危及安定之所在。”


    “不若让孙尚书戴罪立功,功过相抵,也好过一味地重罚,伤了老臣一片忠心。”


    双方各执一词,争论的不可开交,三个国子学生将对面太学生驳得哑口无言,一时间寒门学子落了下风。


    颜箫越听越觉奇怪,“太学生所言不无道理,可听着国子学生却像是在胡搅蛮缠,这是为何?”


    颜笙淡笑,他心知肚明,却不答话,柳文宣亦如是。


    “不唯胡搅蛮缠,似乎还有意偏袒。”柳昭听出些门道,说得隐晦,“国子学生多出身士族,与寒门学子本就立场不同,故而观念不同也在情理之中。”


    柳昭对上柳文宣赞许的目光,知道自己猜的不错,可当他望向双生兄弟时,却发现后者虽站在他身侧,但眸光飘然,不时投向前面杏黄衣衫的颜十一娘,全然没在听学堂内的这场对辩。


    女郎的兄长皆在一旁,柳晏的注视未免有些冒犯,幸而那位颜十一娘未曾发觉,柳昭欲言又止几回,趁着众人闲谈时,轻咳了一声,柳晏这才回神。


    双生兄弟之间有些话无需多言,柳昭一个暗含警示的眼神便足令柳晏惊醒。他面色微红,羞赧一笑,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慎斋堂内,窃窃私语的太学生仍没想出应对之策,正当博士欲拍案定胜负时,一个葛布纶巾的清瘦书生站了起来。


    他声音清亮,“难道只顾老臣心,而不顾天下人的心吗?有错当罚,若置礼教于无物,令律法形同虚设,诸臣还如何使人信服?”


    鸣澜听见这道声音,踮起足尖隔着窗向内探望,似是要将那书生的模样看清。


    他一句话将被扯远的话题又带了回来,学堂中陷入静默,过了片刻,国子学中才站出一人,“此案内情复杂,非你我几句便能定案,自当是交由有司严加审理。”


    他话一出口便觉不对,在众人的注视下匆忙补了一句,“……自然也不能严刑逼供,屈打成招,罪及无辜。”


    他忙中出错,结果却弄巧成拙。对侧的太学生这会隐约琢磨出点意思来,互相交头接耳。


    “士族官官相护,牵一发而动全身,故而有意偏袒。”范远恒轻声提点。


    他年纪虽轻,却比寻常人看得透彻,在太学中一向有些名望,他一开口,旁人便如醍醐灌顶,恍然大悟。


    方才那位国子学生也意识到自己失言,被周围几个同窗埋怨了几句,便愤而起身,试图给自己找回些面子。


    “且问各位,孙尚书所犯之罪与谋逆相比,孰重孰轻?谋逆者尚能既往不咎,甚至身居高位,孙尚书不过是贪墨军饷、私贩军火,各位却锱铢必较,如此厚此薄彼,是何居心?”


    谋逆二字一出,堂内堂外一片哗然。


    围观者中不乏忠义之士,闻听此言,仿佛突然打通了任督二脉,立刻群情激奋。


    颜笙再次望向那几个青衣侍从,却被义愤填膺的观众挡住了视线,只能看见青色的衣角。


    范远恒再次起身,“正因谋逆者未曾受罚,才有五兵部今日之祸,岂不正是方才所说的若不能以儆效尤,有人效仿,则会危及朝政?”


    这话掷地有声,对方一愣,顺着他的话自然而然地被带进沟里,“若要惩治孙尚书,必得一视同仁,先惩治所有有罪者。”


    范远恒清瘦的面容上浮起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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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个笑来,“正有此意。”


    一场玄谈以双方诡异的达成共识而结束,柳文宣摇头一叹,拍了拍柳昭和柳晏的肩膀。


    颜箫眉头微蹙,手中团扇摇得飞快,“错了便是错了,便要受罚,和旁人有何关系?”


    “若女郎在慎斋堂中,看来是会支持太学生了?”柳晏终于鼓起勇气同她说了第一句话。


    颜箫原以为旁边站着的是颜简,故而才畅所欲言,柳晏一开口,将她吓了一跳,却也直言。


    她摇头,“有罪当罚,原是极简单的道理,何曾有过立功便可抵罪的说法,更没有因旁人一同犯错便法不责众的律法。”


    她弯身问颜箬,“阿箬,去岁你打翻了二十一娘的琉璃屏,叔父可曾因为你送了二十一娘一只狸奴香囊,便没有责罚你?”


    那只绣着狸奴的紫罗香囊花费了颜箬一个月的例银,他记忆犹新,使劲摇头,“不曾!”


    颜箫摸摸他的脑袋,唇角微抿,一对浅浅梨涡便若隐若现,“孩童都明白的道理,为何一群饱学之士反而不懂?”


    *


    “这是颜十一娘说的?”顾修昀听到此处忍不住发问。


    岳陆努力回想,“便是那位杏黄交领,身量高挑,头发乌黑,眼睛又大又亮,像是会说话似的……”


    顾修昀幽幽抬眸。


    岳陆自知多言,干笑两声,“应当就是颜十一娘吧。”


    顾修昀拇指摩挲着茶盏,沉默不语。那只金镶绿松石指环偶尔碰在茶盏上,发出笃笃的轻响。岳陆抬眼偷觑他,犹豫要不要把自己发现柳晏多看了颜十一娘好几眼的事情说出来。


    “郎主在想什么?”


    顾修昀长指轻摇茶盏,慢声道:“士族把持朝政,终归不是长久之计。”


    原来他没在想那颜十一娘,岳陆遗憾没能将自己的新发现告诉郎主。


    不怪他多想,郎主午后未能有机会亲临慎斋堂听玄谈,却很是关注,特留了人在国子学中记录学子言行。可他转述过后,郎主却不置一词,反而是对颜家和柳家的几位郎君女郎的交谈更好奇,似乎还有些惊讶。


    他自然就认为郎主是在想那位女郎。


    啧,郎主来了建邺后愈发叫人猜不透了。


    他瞥了一眼窗外,月色从花窗的缝隙漏了进来,更深露重,他该提醒郎主歇下了。


    正要开口,忽而门外有人来报,“郎主,门下省张侍郎求见。”


    岳陆瞪大了眼,替顾修昀问道:“现在?”


    “正是,张侍郎正在二门外候着。”


    顾修昀终于放下茶盏,“让他进来吧。”


    不多时,下人引着张培兴自浓重夜色中前来。他进了顾修昀的书房,恭敬行礼。


    顾修昀向后靠在凭几上,双手交叠,淡声开口,“张侍郎漏夜前来,所为何事?”


    张培兴头皮发硬,觉得顾修昀的目光似能穿透他的皮囊,直射内心,他踟蹰片刻,掀起眼皮看了旁边岳陆一眼。


    岳陆正竖着耳朵等他发言呢,不承想自己成了该避嫌的那个,眉毛一跳,对上顾修昀的眼神,不情不愿地退了出去。


    房门在张培兴身后轻轻阖上,待脚步声走远,他似下定了某种决心,“扑通”一声,在顾修昀面前跪下。


    “下官有罪,请司徒责罚!”


    顾修昀唇角轻勾,语气波澜不惊,“若是为孙迁一事,侍郎便起来说话罢。”


    张培兴浑身一震,不可置信地抬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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