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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陶俑

作者:遂初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上林苑行宫中,皇帝面色冷沉地听着上林苑的护卫军统领回禀,三公九卿和三品以上的武将皆神情沉肃地分聚在两侧。


    这支护卫军正式的名称其实应该是上林苑禁卫军,平日负责巡查和戍守,每年皇帝圣驾到来时就是他们责任最重的时候。


    现在却出了这么大的纰漏,让那些跟他们国家有深仇大恨的戎狄潜藏在内,当着皇帝的面行刺杀之事,别的不说,一个失责的重罪就逃不过,若是皇帝怀疑他们跟外敌勾结,那估计项上人头也保不住。


    昨天刺客一制服,里面还有两个活口马上就被带下去拷打审问了,皇帝脸色难看至极地下着命令,新调了一倍的军队守在上林苑各处,上林苑禁卫军统领带着人整夜灯火通明地审查搜索,人藏在哪?箭支怎么运送进来的?清人的时候是怎么逃过去的?


    其余的无数人撒出去调查这些人到底是怎么一路跨越边境进入京城,他们那么多箭又是哪里得来的?朝廷之中,是不是有与他们勾结意图不轨的内奸?


    皇帝本就多疑,如今骤然发现竟然有人不知不觉中快将屠刀架到他脖子上更是夜不能寐,如果不是为了把这件事里的猫腻一一查清楚,昨夜就不知道有多少人已经魂归西天了。


    此时众目注视之下,这位倒霉的统领脸色煞白地跪在下方,极力稳着声音回禀,那些戎狄一共六十一人,他们一部分人先随着河水中潜入上林苑,将那些垦荒的百姓杀死后扒下他们的衣服乔饰装扮,尸体则或深坑掩埋或抛进江河。


    至于弓箭,外面其余的人将箭支分藏在稻草垛里,入夜之后登上偏僻的高山往下投递,借着山上茂密林木的遮掩往下投,底下有人接应,他们选在最偏僻的地方,动静极小,又赶在清赶人之前在地下挖出了一个大洞,上覆杂草枯枝,他们白日便潜藏在内,借着苑中猎物和野果充饥,竟就这么神鬼不知地藏了下来。


    抓到的那两个活口一个死咬着不开口,另一个受不住招了,审问的人从他嘴里撬出来才知,他们原不止这么多人,化整归零才得以进入中原,一路因为各种原因死了不少人最后只剩了这么多,打的就是一个措手不及,可惜这就是一个听从吩咐的小卒子,再深的实在说不出来。


    统领回禀完,面如死灰,脑袋重重磕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臣失责死罪,求陛下使臣将功折罪。”


    “你确实该死。”皇帝的声音如一柄利剑悬在他头顶,统领闭上眼睛,浑身几乎被冷汗浸透。


    时间被无限拉长,终于,“三日之内,朕要知道上林苑禁卫军中有没有内应。”


    逃出生天,禁卫军统领手脚几乎瘫软,连声应下谢恩,他知道等此事了结必定活罪难逃,皇帝还用他不过是因为如今他对上林苑中一切人事最为熟悉,且之前两次大案死了太多人一时无人顶上,但至少能保下一条命来。


    禁卫军统领退出去,留其余人与皇帝议事,等他们再出来的时候,不久,皇帝的旨意也传出来了,明日便回銮。


    至于其他人,若伤势太重便先留下将养一段时间,太医暂不须回宫,原本秋狝至少是半个月左右,现在匆匆取消面上确实不太好看,但是再继续下去也无人有心游玩狩猎了,便只能如此。


    这道旨意下去前,皇帝到底多过问了一句,“广陵王伤势如何了?”


    徐青弦侍立在旁边,心下微紧。


    曹桉将皇帝的丹药奉上,轻声回道:“太医回禀,殿下的箭伤很是严重,昨夜高热不退,到寅时才退了热,现下伤口已经止住血了,后面须重新包扎换药几回,完全痊愈至少要养大半年了。”


    曹桉想起那日见到的血糊糊一片的伤口,心内不有啧了一声,感叹一句广陵王殿下平日清瘦文雅的模样竟看不出是个硬骨头,难得多说了一句,“奴婢昨日去时,箭一拔出来,深深的一个血洞露出来,瞧着伤口真是骇人。”


    皇帝服下那丸丹药,闭上眼脸上舒展了些,过了片刻才睁开眼睛道,“拟旨。”


    *


    徐清弦捧着圣旨,终于如愿见到楚暄,他半卧在床榻上,身后靠着引枕,没受伤的右手握着一卷书,脸色不算好,但至少比起昨日恢复了一点血色。


    鸣琴近前回禀,楚暄手上一顿,抬眼朝他看来,那短短片刻,徐青弦总觉得有什么不一样,他来不及多想,见楚暄欲起身连忙上前,“殿下不必起身了,奴婢这就宣旨。”


    楚暄点了点头,仍旧谢恩。


    “.....广陵王护驾有功,赐金三千,田五百,赐车马缣帛........”


    楚暄面色平静,温和道,“臣伤势不日便可痊愈,请陛下勿挂怀。”


    徐青弦应喏,心绪万千地看了他一眼,又带着人离开。


    *


    皇命紧催,去探查的人半点不敢怠慢,一路快马加鞭,十来日后,各方查出来的消息飞向京城呈上皇帝的御案。


    一切都终于明晰,这些人来自西边镜一座小城,去岁两军交战时,这座小城沦为一片疮痍,戎狄人中有中原话说得格外好的,他们便是在那时借机混进去,因为面容差异,所以一开始他们并不敢直接冒充是中原人,而是假称与燕朝交好的吐蕃人。


    待战争将结束时,他们屠杀了边境好几个与异族人杂居的村庄,顶替了当地百姓的身份,或是扮做商人和镖队,或是一路避开官道和需要检查身份的关卡,千里迢迢熬到达京城。


    虽说死了不少人,但剩下的人确实混了进来,至于箭支,打完仗的战场上到处都是,有时候尸体和残枪断箭都是就地掩埋的,只要趁着没人挖出来,能用的还有不少。


    屠戮他们的百姓,潜入他们的国土,刺杀他们的皇帝,一个蛮夷之族嚣张至此令满朝哗然,有人震惊愤怒,有人忧心忡忡,有人请兵彻底清绞戎狄人,更甚有人上书皇帝禁止异族人再进入国境。


    皇帝诚然怒不可遏,但是他始终要顾全大局,不可能因此就与其他异族断绝往来,这对燕朝弊大过利。何况岂有让朝廷避让的道理,退让,只会让更多的豺狼虎视眈眈,只有打,将他们打残打废,才会知道怕。


    皇帝眼里一片冰冷,有些话正正切合了他的心思,他要将那些还在苟延残喘的几个戎狄部落,彻底铲除。


    底下有着朱服的大臣皱了皱眉,面色带有几分忧愁,他们在朝为官多年,都清楚皇帝决不是会软弱避让的人,这是一个强势而手段雷霆的君主,他并不反对攻打戎狄,可是,打仗就要钱,而且是许许多多的钱,钱从何而来。


    这些年朝廷南征北战开疆拓土诛剿边敌,所耗军费已经达到一个可怕的数字,为了筹集到更多的军费,皇帝这一朝才会有将盐铁收为朝廷控管的策令,他很清楚,国库里能调动的钱已经不多了,皇帝一定也知道,如此,如果执意开战,那想在短期内聚敛出能支撑打仗的军费,就只有收税。


    他心中叹了口气。


    *


    楚暄并不知道这些纷纷扰扰,圣驾回銮后,他又在上林苑住了十来日,昨天才刚刚挪回王府,他知道他受伤的消息李夫人必定知晓,还没来得及进宫一趟,李夫人身边的芸娘就特意出宫来。


    他的伤口被遮掩在衣裳下,只要不用左手,乍看和之前没什么两样,但是芸娘听着还是被吓得不轻,楚暄嘱咐她回去对李夫人不要说得太严重。


    芸娘走后,陆续有人来探望,该见的都见了,好不容易应付完他才感觉到疲惫,伤口仍旧隐隐作痛,却比前几日好了些。


    前几日他一直在断断续续地发热,没有头天夜里那么严重,只是人昏昏沉沉,苦得舌根发麻的药汁一碗碗地灌下去,用膳的时候再看着一桌子药膳半点胃口都没有。


    翻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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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十月七日这一天,一辆帘子挡得严实的马车缓缓停在常青巷。


    楚暄一推开大门进去脚步就顿了一下,他去了书房,推开门,里面轩窗支起,天光明照,一室清净,但是空无一人。


    他正要转身,忽然一个人从身后抱住了他,那人脸颊紧紧贴在他后背,放在他腰间的手箍得很用力,却是一言不发。


    楚暄眼里流露出一点笑意,握住他的手臂把人拉到跟前来,入眼一张青白的脸,脸是白的,眼下是青黑的,活像被吸了精气,楚暄有些惊讶,“怎么憔悴成这样。”


    徐青弦看了他一眼,活生生的一个人站在他面前,可以不需要有任何顾忌地靠近,他眼眶霎时一红,眼泪控制不住地漫上来,琉璃珠子一样大颗大颗往下掉。


    此前他并不觉得自己憔悴,虽然夜夜睁着眼到五更初,闭上眼没多久后又起身当差,但他并不觉得困,一日两日,十来日就这么浑浑沌沌地过去了,直到昨日他一照镜子才惊觉眼下两片青黑,遮也遮不掉,瞧着难看极了,可是没办法,一时也褪不去,就这么顶着来了。


    此时终于见到人,能无所顾忌地碰到他,徐青弦满腔心绪像被压到极致的弹簧陡然卸去了外力,愧悔担忧和自厌都随着眼泪宣泄出来。


    他低下头,紧紧揪着楚暄的衣袖,就这么一言不发地掉着眼泪,温热的泪水掉在楚暄手背上。


    楚暄轻叹一声,拉着他坐下,拿手帕擦眼前人一脸的水痕,“哪来的这么多眼泪。”


    徐青弦靠进他怀里,表现得有些异常地粘人,他小心避开他的伤处,“殿下的伤如何了。”


    楚暄照实告诉他,“不流血了,在等它慢慢长好,有些疼痒。”


    徐青弦坐正身子,抿了抿唇看着他,“殿下......当时为什么要推开我?”


    这几日他下值的时候时常精神恍惚地对着那盆被精心照料的杜蘅,脑子里一遍遍闪过当时的情景,那时皇帝被内侍紧紧围着,他明明可以不上前的,楚暄不上前,那只箭只会落在他身上,不会伤着皇帝半分,否则就他就不会被撞开了。


    他分明是代替了他的位置,代他受了那只箭。想得多了,又见不到人,他有时甚至陷入一种魔障里,怀疑这一切是不是自己的臆想,连同他们那些亲密至极的相处都是他一场幻梦。


    他跪坐着,脊背挺直,双手放在身前,微仰起脸,像他书房里那樽精致的陶俑。内眼角微微往下勾,眼尾很长,眉眼之间没有了那点初见时的阴郁,此时看着他眼里还含着水光,像一只刚被领回家的狸奴。


    好可怜。


    徐青弦看着楚暄看了他片刻,眉眼似是温柔似是冷淡,叫人看不透,他说:“孤是护驾。”


    他垂下眼,左耳进右耳出,“可是我想当殿下是为了我。”


    楚暄眼里露出一种奇异的神色,“你说什么?”


    徐青弦塌下肩膀,静默一会,带着一点决然的意味又给他重复一遍,“我想当殿下是为了我去挡那支箭。”


    他说完,半晌没听见声音,忐忑地抬起头来,腰上忽然已经一紧,被楚暄揽入了怀里,他低下头来吻他。


    有时候,人跟陶俑又有什么区别呢,手怎么捏,陶俑便是什么模样,所以有的粗糙丑陋,有的美丽精致,人也是一样,经历的一切,就是那只□□的手。


    一个出身卑贱,饱受坎坷欺压的人,世俗的污水向他倾倒而来,他的心不可能澄净如雪水,没有一点晦暗的颜色。


    一个被虚假的柔情迷惑的人,一个镇日诚惶诚恐忐忑猜度、自我责备的人,就像一只被施舍的流浪猫,决不敢轻易向没放到它面前的东西伸爪子。


    楚暄也是那只手,一开始的时候他如此漫不经心,直到他想要一座美丽精致的陶俑时,却发现已经初具雏形了,他的陶俑,已经回报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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