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衙内。
管理户籍的司户靠在吱呀作响的木椅里,半眯着眼睛,用一副事不关己的口吻慢悠悠道:
“哎呀呀,县主息怒。您有所不知啊,前些个日子金州那边偷渡进来一批凶悍的寇民,杀了好些个巡查的差人,闹得人心惶惶!”
她煞有介事地啧了一声,“这不,上头震怒,下令临近各州彻查,尤其严防细作混入!各处户籍关口审查得那个严哟,手续繁琐,查验身份要多方核证,人力物力耗费巨大。咱们这小地方衙门可支撑不起啊,这多出来的花销,可不就得落在各位办手续的贵人身上分担一点嘛?二十两,已经是从轻了。”
祝凌霜气得胸口发堵。
这套说辞漏洞百出,什么寇民能让户籍办理成本飙升几十倍?这明摆着就是看她有钱想敲一笔。
而她又恰好有事相求,毕竟给池砚这么大一个黑户上户籍要走的流程确实很长,稍做打点可以简单一些。
但她已经给这司户零零总总送过几十两的礼了,现在竟然又坐地起价,将五百文的户帖钱抬至二十两。要知道,二十两已经是一个八品司户一年的俸禄了。
硬刚?就算最后能成,也绝对是大费周章,扯皮推诿少不了,时间成本更高。
她现在最重要的事,是拿到池砚的合法身份。
池砚填完户帖后,祝凌霜让他先回了马车。
她不想让池砚知道自己又在他身上花了钱,不然,以池砚的性子,心里又要徒增压力了。
可眼下她也实在没料到这司户临时抬价。
她深吸一口气,几乎是咬着牙,让侍从拿出两块十两的银锭,重重地拍在桌上。
“二十两就二十两,户帖拿来!”
对她而言,二十两确实不算什么,她只是看不惯这司户仗着职权刁难、见钱眼开的嘴脸。
那司户见目的达到,脸上立刻堆满谄笑,动作麻利地从抽屉里取出那张早已办好的、簇新的绢帛户帖,双手奉上:
“县主果然还是财大气粗!爽快!您收好,早就给您预备妥帖啦!慢走啊县主!”
祝凌霜一把抓过户帖,翻了个白眼:“你最好是赶紧花完,不然可就没机会了。”
等商会的事忙完,李明熙可就要开始肃清越州官场了,这些贪污的一个也逃不了。
那司户只当她心情不爽,随便甩两句狠话罢了,根本不在意:“县主您慢走啊。”
上了马车,祝凌霜将户帖塞到池砚手里。
池砚敏锐地察觉到她心情不佳,便问道:“怎么了?”
祝凌霜哼道:“没事,多收了点银两。”
“那——”池砚刚想追问,却被她抬手打断。
“不必问,”她竖起一根手指,摇了摇,“别的不说,我有的是钱,不用你还。契约期间好好替我做事,就够啦。”
“……”池砚无奈地弯了弯唇角,“不管怎么说,还是多谢你了。”
马车轱辘碾过青石板路,没片刻便停在了绸缎庄外。
祝凌霜掀开车帘先下了车,抬头望着锦绣庄的鎏金招牌。
这是商会名下最大的绸缎庄,她倒还是头一回来。成亲的日子近了,总得先让这儿赶制两套婚服才是。
店内果然热闹,三三两两的客人围着柜台,指尖拂过一匹匹流光溢彩的绸缎,讨价还价的声音混着伙计的介绍,烟火气十足。
祝凌霜刚进门,目光扫过全场,却没见着掌柜的身影,只瞧见钱柜后探出半个脑袋。
是个穿青衫的小郎君,看着不过十七岁年纪,额前碎发还带着点稚气,眉眼间满是未脱的青涩,双眼倒是如晨星般明亮。
他望见祝凌霜,先是怔住,而后双眼亮了起来。
祝凌霜问道:“你们掌柜呢?”
小郎君往内堂指了指,声音脆生生的:“里头有位大主顾,掌柜正陪着选料子呢。您找掌柜有急事吗?”
“嗯,”祝凌霜颔首,“等她忙完,让她来寻我。”
小郎君还在发怔,忽然祝凌霜身后传来脚步声。
是池砚跟了进来。小郎君探头一看,道:“这位哥哥,你又来啦!”
祝凌霜一愣,转头看向池砚:“你们认识?”
池砚温声道:“上次来挑衣裳,便是这位小郎君帮我选的。”
小郎君立刻挺起胸脯,带着点小得意:“怎么样?我挑的料子,这位哥哥穿起来是不是很好看?”
“原来如此。”祝凌霜笑了笑。
余光里,她瞥见内堂的帘子动了动,周掌柜正送着一位锦衣男子出来,便对少年郎道:“那劳烦你再陪他挑些绸缎吧,我去见你们掌柜。”
上次这小郎君挑的那几身衣裳,池砚穿在身上,确实很好看。
“没问题!”小郎君爽快应下,立刻拉着池砚往面料区走,还小声问:“哥哥这次想挑什么样的?是做外衫,还是衬里?”
祝凌霜站在原地等着,没片刻,周掌柜便快步走了过来。
她刚送完知府家的郎君,转头就见自家东家靠在钱柜旁,正看着她,吓得连忙整了整衣襟,躬身道:“东家今日怎么有空过来了?”
祝凌霜直接道:“我要成婚,需你们赶制两套婚服。”
周掌柜一惊,随即连忙问道:“东家要成婚?那婚服需赶在何时?”
祝凌霜指尖抵着下巴,想了想。
虽说只是纳侧,但她要的是风光大办,需准备的东西太多,七天已是极限,于是道:“最好七日之内,时间够吗?”
周掌柜蹙了蹙眉,手指在袖中飞快盘算。就算是最好的绣郎、最上乘的面料,七日虽紧,但也能赶出来。
她松了口气,旋即笑道:“倒没问题。不知郎君的身量尺寸……”
祝凌霜朝池砚的方向抬了抬下巴:“那儿呢。上次他来过,你们应当有记录。”
周掌柜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池砚正站在面料架前,小郎君举着一匹青竹纹的绸缎给他看,蓝白锦衣衬得他气质卓然,那张脸更是惊艳得让人过目难忘。
她立刻记了起来,上次这郎君来,还是伙计接待的,当时她还赞过一句“好气度”,便笑着应道:“有有有,上次的尺寸还记着呢,错不了。”
上次池砚来,并没有以祝凌霜的名义,所以周掌柜并不认得他是谁,只当是不知哪家大人的郎君或是新夫罢了。
祝凌霜没多解释,只道:“直接按最好的规格来做,料子用最上乘的,绣工也得是顶尖的。”
周掌柜闻言,心里更是惊讶。
她想起前两次县主成婚,虽也体面,却没这般讲究,只让她“看着安排”,这次竟直接要最高规格。看来,东家是真的看重这位郎君啊。
她连忙应下:“好嘞!小的这就去把最好的布匹拿来,您过过目?”
祝凌霜点头:“嗯,拿来我看看。”
另一边,小郎君正举着那匹青竹纹的绸缎,凑到池砚面前:“哥哥你看这个!这是新到的杭绸,摸着手感多软,绣上竹纹,穿起来准好看!”
池砚看过去,颔首道:“好。”
他倒是不在意穿什么样的衣服,只要该遮的都遮了,就算是破布麻衣往身上套也没关系。
小郎君更高兴了,又翻出另一匹月白色的料子:“那内搭用这个怎么样?衬着青竹纹,又清爽又雅致!我再想想,领口要不要绣朵小兰花?”
看他这股子劲头,倒像是把替人挑衣打扮当成了顶有趣的事。
望着他兴致勃勃的模样,池砚出于礼貌,问道:“还未问小郎君如何称呼?”
小郎君眼珠转了转,道:“程澜。”
“好,程郎君,你看着办便是。”
程澜恍然:“我知道。哥哥这样美貌的人确实穿什么都好看。”
“……”
“对了哥哥,”程澜往祝凌霜的方向瞥了一眼,凑到池砚身边压低声音,“方才那位姐姐——你和她是什么关系呀?
池砚下意识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
祝凌霜正站在柜台旁,指尖捏着一匹正红金纹的绸缎,周掌柜在旁指着料子上的纹样说着什么。
那正红浓艳,金线绣的缠枝莲在光下闪着亮,一看便知是成婚要用的衣料。
程澜也瞧见了那抹正红,抿了抿唇,却没说话,只直直盯着池砚。
池砚:“……”
见他大有一种不答不罢休的架势,池砚只好硬着头皮道:“是……妻……主。”
三个字说得磕磕绊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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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字一顿从齿间蹦出来,带着几分难以掩饰的难为情。
程澜双眼一亮,追问的话脱口而出:“你不喜欢她?”
可转念一想,他又蔫了下去。就算池砚不喜欢那位姐姐,多半也是那位姐姐喜欢池砚,不然怎会要做婚服?
池砚当然也察觉到了,迟疑道:“你……”
程澜小声嘟囔:“成亲了就算了,总不能抢吧……”
池砚:“……”
这小郎君竟是真的对祝凌霜有意思。
接下来,程澜多有些心不在焉,远没有刚开始的热情劲了。
池砚想着已经又定了几套,便道:“就这些吧,麻烦你了。”
程澜道:“那我去叫人来算钱。”
说完,几乎是逃也似的往账柜方向走了。
祝凌霜看得差不多,手里还捏着那两匹正红面料的边角,正想喊池砚也过来瞧瞧,一回头,却见他已经缓步走了过来。
她抬了抬下巴,将两匹料子并在一起递到他面前:“挑完了?正好,来看看婚服的料子。你觉得这个,还是这个更合适?”
两匹都是上等的织金红缎,一匹绣着缠枝莲纹,金线更细,纹样偏雅致;另一匹是并蒂莲纹,金线略粗,看着更显华贵,不细看很难分出差别。
池砚扫过那一片耀眼的正红,目光在纹样上顿了顿,语气带着点茫然:“不是一样的么?”
祝凌霜:“……”
她又低头看了眼两匹料子,轻啧一声:“你这眼神也太不讲究了。你看,这匹是缠枝莲,这匹是并蒂莲,花瓣更饱满,寓意也不一样。”
池砚顺着她的指尖看去,果然看出了细微差别,便颔首:“听你的。”
祝凌霜见他没意见,转头对周掌柜道:“就定这匹并蒂莲的,绣工用双面绣,金线再密些,七日之内务必做好。”
“放心东家,小的这就安排最好的绣娘,定不耽误事!”周掌柜连忙应下,小心地将料子收好。
末了,她又问道:“形制赶好后,我们大概后日将婚服送来,先让郎君落上几针?”
婚服都是要出嫁郎君亲自绣两针的,不过也不是所有郎君绣艺都佳,所以一般衣庄也就是送来让人随便两针意思意思。
祝凌霜摇头道:“不必了,你们做完再送来。”
她知道池砚肯定没学过,所以也不必多此一举。
周掌柜虽有些疑惑,却也不好再追问,只点头称是。
祝凌霜和池砚走后,程澜才回到钱柜处。
见他若有所思看着祝凌霜的方向,周掌柜笑道:“一直盯着东家做什么?”
“东家?”程澜睁大眼,“那个县主?怎么是那个县主?!”
他脸上浮现变化莫测、极其纠结的神情。
程澜刚来绸缎庄不久,不认识东家也正常。但周掌柜不知道他反应为什么这么大,只道:“是啊,东家又要娶夫了,哦不对,是纳侧。不过,只是纳侧而已,怎么比以前娶夫还看重?”
“纳侧?”程澜眼神微亮,“不是娶正夫?”
如果只是侧室的话,那就好办了。他嘴角不禁上扬了些,又探头往门口看了一眼。
周掌柜见他这般不掩心思,面带沉吟:“再怎么说,东家毕竟是县主,身份摆在那儿。你一个小伙计,就算有机会,最多也只能做个侧室。可如今这侧室之位已经定了人,你再凑上去当个侍室,又有什么意思?”
虽说程澜是大掌柜亲自塞进来的,可瞧着他平日里穿的青衫,虽料子上乘,却也只是寻常样式,不像是有显赫家世的样子。
她也是见这几日程澜嘴甜机灵,心里喜欢,才忍不住掏心窝子说这话。
程澜虽然长相不错,但为人侍室,终究不是什么好归处,倒不如以后找个门当户对的老实人,安安稳稳过一辈子。
闻言,程澜却是笑了笑,并没说话。
要当,自然要当正室。
以他的身份,若是奔人为侍,传出去岂不让人笑掉大牙。
不仅他娘他姨母会气个半死,他自己也不可能咽下这口气。
只不过,他没想到,那天那位卿君,居然就是那个“声名在外”的县主。
但似乎,她与传闻中完全不一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