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振山的反戈一击,震在了客厅中央。
电话那头,宋雄关的声音听起来遥远而冰冷。
陆津言握着话筒的手背上,青筋暴起,那张刚毅的脸庞,血色褪尽,只剩下一片骇人的苍白。
“王八蛋!”
赵虹第一个炸了,她一把抢过甄珠手里的电讯稿,撕得粉碎,“他算个什么东西!受害者家属?我呸!当年要不是……”
她的话戛然而止,因为陆津言的眼神扫了过来。
那不是警告,也不是愤怒,而是一种……
濒临破碎的、空洞的绝望。
“都出去。”
男人的声音沙哑干涩。
甄珠拉了一把还想说什么的赵虹,对孙秀芝递了个眼色,三人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将空间留给了这对被卷入风暴中心的夫妻。
门在身后合拢。
陆津言僵硬地站在那里,没有看林姝。
那份刚刚建立起来的温情与默契,被这突如其来的背刺,摧毁得荡然无存。
“这就是你的‘引蛇出洞’。”
他开口,声音里听不出情绪,却让林姝的心沉了下去,“蛇是出来了,却是在我们背后,咬了最致命的一口。”
他猛地转身,那双赤红的眼死死锁住她,里面翻涌的是他再也压不住的悔恨与暴戾。
“我早就说过,把他交给我!我一枪崩了他,所有事都解决了!你为什么不听?!”
“然后呢?”
林姝迎上他的目光,心口被堵了,又冷又窒,“一命换一命?陆津言,这就是你想出来的、最好的办法?”
“那也比现在强!”
他低吼出声,“你知不知道这份报纸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你所有的努力,你刚刚才被国家肯定的荣誉,全都会被这盆脏水毁掉!他们会把你重新钉在耻辱柱上,让你永世不得翻身!”
他一步步逼近,高大的身躯带着骇人的压迫感。
“你现在满意了?!”
林姝没有退。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看着这个男人被负罪感和恐惧折磨得几近疯狂。
她知道,他不是在怪她,他是在恨自己。
恨自己的无能为力,恨自己再一次,眼睁睁地看着她被拖入泥潭。
“陆津言,”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股奇异的穿透力,“看着我。”
男人眼里的疯狂一滞。
“当初被千夫所指时,我是一个人。现在,”
她顿了顿,手,轻轻抚上自己高高隆起的小腹,“我们是三个人。”
“天,塌不下来。”
这句话,让他所有混乱的思绪戛然而止。
陆津言的身体猛地一颤,他看着她,看着她那双在昏黄灯光下,清亮得没有一丝杂质的眼,那股滔天的怒火与恐惧,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伸出颤抖的手,将她紧紧地、紧紧地,揉进了怀里。
“对不起……”
他将头埋在她的颈窝,滚烫的呼吸灼着她的皮肤,那声音里,是退去了所有伪装的、狼狈的哽咽,
“对不起……林姝……”
林姝没有推开他。
她只是伸出手,一下,又一下,轻轻拍着他因剧烈喘息而颤抖的后背。
像在安抚一个迷路的孩子。
这一夜,陆津言没有去指挥部,也没有再提一个“关”字。
他在床上,握着她的手。
第二天,北海风雪交加,几欲吞噬整个世界。
但流言蜚语,比风雪传得更快。
沪上日报的消息,已经在基地大院里暗流涌动。
去食堂的路上,几个揣着手的军嫂聚在一起,压低了声音交头接耳。
“哎,听说了吗?就陆团长家那位……报纸上登出来了,说她作风有问题!”
“哪个报纸?真的假的?她可是英雄啊!”
“沪上日报!还能有假?说是有个什么‘受害者家属’实名登报,指控她当年的事儿牵扯到人命了!啧啧,这问题可就严重了!”
“我的天……刚风光没两天,就出这种事。这下陆团长脸上可怎么挂得住啊!”
话音未落,几人看到不远处走来的巡逻兵,立刻噤了声,交换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匆匆散开。
但那栋红砖小楼里,却恢复了平静。
赵虹和甄珠一大早就来了,手里拎着网兜,里面是新鲜的猪骨和刚从菜窖里拿出来的萝卜。
“熬汤!”
赵虹的嗓门洪亮,试图驱散这屋里压抑的气氛,“孙姨,我来帮你!咱们今天喝萝卜排骨汤,暖暖身子!”
甄珠则将一摞最新的报纸放在林姝面前,低声说:“沪上那边,我爸已经找人去压了。但王振山这次是有备而来,舆论一时半会儿扭转不过来。基地这边,元师长下了封口令,暂时还算平稳。”
林姝点点头,拿起一份《人民日报》,翻到了内参版。
上面,没有任何关于此事的报道。
国家,在用沉默,表达着一种无声的态度。
他们没有立刻为她辩解,也没有撤掉她“英雄”的身份。
他们在等。
等她,也等一个合适的时机。
午饭时,陆津言终于从书房走了出来。
他眼下的青黑更重了,胡茬也冒了出来,但那双眼,却恢复了属于指挥官的冷静与锋锐。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盛了一碗热气腾腾的排骨汤,放在林姝面前,然后,自然地将她面前那碗没什么油水的清粥,端到自己面前。
“骨头汤油大,你喝粥。”
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不容置喙的温柔。
一屋子的女人,都看呆了。
下午,风雪渐歇。
林姝睡了个午觉,醒来时,身上多了一床厚实的军被,陆津言就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手里拿着一本俄文的机械图册,在看。
冬日的阳光透过窗户,在他身上洒下一片安静的光晕。
“钱老那边,有消息了吗?”
林姝开口,打破了沉默。
“嗯。”
陆津言放下书,将一杯温好的水递给她,“专家组推演了三十六种方案,都失败了。那个‘后门’的底层逻辑,超出了我们现有的技术认知。钱老说,除非……能找到一个比松本浩更懂IBM这套系统的人。”
林姝的心,沉了一下。
“不过,”
陆津言话锋一转,他深邃的眼底,闪过罕见的狡黠,“我们进不去,不代表,别人也进不去。”
“什么意思?”
陆津言没回答,只是看着窗外,唇角勾起莫测的笑意。
“那头西伯利亚来的熊,可不是吃素的。我们的‘蜂蜜’被日本人偷了,他比我们还急。”
林姝瞬间明白,陆津言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已经布下了另一盘棋。
他把松本浩窃取数据的事,“不经意”地,透露给了还在北海的安德罗波夫。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周海压抑着兴奋的声音:“团长!嫂子!成了!”
他推门而入,手里拿着一份刚从苏联科考船那边传来的电文。
“安德罗波夫回电,他愿意……提供‘有限的’技术支持,协助我们修复系统漏洞!但是,他有一个条件!”
周海顿了顿,看了一眼林姝,才艰难地,把话说完。
“他要求,林少校必须亲自登上他们的科考船,进行‘面对面’的,技术交流。”
这根本不是协助,这是绑架!
陆津言的脸,瞬间冷了下来。
可没等他发作,林姝却笑了。
“告诉他,”
她看着陆津言,那双眼里,是全然的自信与运筹帷幄,“我不仅要去,我还要带一份‘礼物’过去。”
“就告诉他,我手里,有那套被窃取数据的,备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