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份军区急电,让陆津言眼底寒意冒了出来。
“他敢。”
男人从齿缝里挤出两个字,声音不高,却让周遭的气氛都为之一滞。
他没有多余的动作,但那股无形的压迫感,却让赵虹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甄珠也猛地站了起来,警惕地看着陆津言,又看看一脸平静的林姝,心脏怦怦直跳。
这个叫伊戈尔的苏联人,他不是在提要求,他是在挑衅!
是在赤裸裸地打北海舰队的脸,打陆津言的脸!
“我去见他。”
陆津言说完,转身就要往外走,那架势是要去单挑一整支苏联专家组。
“站住。”
林姝的声音不大,却让男人那即将迈出门的脚,硬生生顿住。
“你现在过去,是以什么身份?”
林姝靠在沙发上,甚至没起身,只是抬起眼,那双清亮的眸子,直直映出他所有的冲动与暴戾,
“是以‘北辰星’项目安保负责人的身份,去拒绝他的无理要求?还是以一个被激怒的丈夫的身份,去跟他约架?”
“那也比让你去强!”
陆津言猛地回头,那双赤红的眼看着她,
“林姝,这不是在剪彩仪式上耍嘴皮子!那是克格勃!是会吃人的熊!”
“熊是会吃人,但熊不吃石头。”
林姝的语气依旧平缓,
“他点名要见你,就是想看看,我这个被捧上神坛的‘女英雄’,到底有几分成色。”
“想看看我的丈夫,是会暴跳如雷,还是一个能与他坐下来掰手腕的对手。”
“我,”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他因愤怒而紧绷的肩线,“需要你去,替我探探他的底。看看这头熊,喜欢吃蜂蜜,还是更喜欢吃生肉。”
陆津言被她这番话堵得胸口发闷,他知道她说的对,理智告诉他应该听她的,
可保护她的本能在胸腔里横冲直撞,几欲冲破理智的牢笼。
“陆团长,”
林姝的声音忽然软了下来,她朝他招了招手,“过来。”
陆津言的身体僵硬,但鬼使神差地,他还是走了过去。
林姝拉着他的手,让他坐在自己身边。
她没有再讲那些大道理,只是将他的大手,放到了自己那已经高高隆起的腹部。
隔着一层薄薄的毛衣,一个细微的、调皮的胎动,轻轻顶了一下他的掌心。
那一下,轻柔却有力,瞬间抚平了他心底的狂躁。
陆津言那颗狂跳的心,奇异地,平复了下来。
他看着身边的女人,她没再看他,只是垂着眼,抚摸着自己的肚子,那副恬静的模样,
让他心里那股无处安放的火,渐渐熄灭。
“他脾气不太好,”
她轻声说,“跟你一样。”
陆津言的嘴角抽动了一下。
他没再反对,用沉默默认了她的安排。
赵虹和甄珠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两人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震撼。
这个林姝,简直就是天生来治陆津言的。
晚上,陆津言没在家吃饭。
他以“战备需要”为由,在基地指挥部待了一整个下午。
林姝知道,他不是在生气,他是在用他自己的方式,为她即将开始的谈判,做最周全的准备。
屋子里,因为少了那尊大神,气氛都轻松了不少。
赵虹拉着甄珠和林姝,神神秘秘地凑在一起。
“哎,我跟你们说个事儿,”
她压低声音,一脸八卦,“今天下午,我看见那个陈香,鬼鬼祟祟地,跑去邮局了!”
甄珠推了推眼镜:“她去寄信了?”
“可不是嘛!”
赵虹一拍大腿,“我偷偷跟过去看的,她寄了封信回上海,看那信封的厚度,写了不少东西呢!收信人地址,是个叫‘陈小军’的。你说,她是不是去告状了?”
林姝笑了笑,没说话。
陈香去寄信,不是告状,是求救。
她那篇报道,是她的护身符,也是催命符。
王振山和松本浩不敢动她,但绝不会再信任她。
她唯一的活路,就是彻底倒向林姝这边。
那封信,是写给儿子的,更是写给林姝看的。
那是在表忠心。
“行了,别管她了。”
林姝喝了口孙秀芝端来的热汤,胃里暖洋洋的,“甄珠,你那篇关于水产基地的后续报道,准备得怎么样了?”
提到工作,甄珠立刻严肃起来:
“我查了些资料。松本浩的那个‘友好水产养引公司’,在日本国内就是个空壳公司,没有任何实体产业。”
“但他用来注册公司的资金却大得惊人,而且来源非常可疑,几笔大额注资,都指向了几个有右翼背景的基金会。”
“不止如此,”
甄珠的眼神愈发凝重,“我还托我爸的关系,查了那个李副市长。他有个儿子,在香港留学,去年因为赌博,欠了一大笔钱。给他还债的,就是松本浩。”
饭桌上,瞬间安静下来。
赵虹惊得筷子悬在半空,半天合不拢嘴。
一条完整的、由金钱、利益和阴谋构筑的罪恶链条,清晰地呈现在了她们面前。
夜里,陆津言回来了。
他身上带着一股海风的咸味和深夜的寒气。
他没有惊动任何人,悄无声息地推开了卧室的门。
屋里,留着一盏昏黄的床头灯。
林姝还没睡,她正靠在床头,就着灯光,看一本关于海洋声呐技术的俄文专著。
“怎么还不睡?”
他走过去,声音里带着几分责备,却极其自然地,将她滑落的被角重新掖好。
“等你。”
林姝放下书,抬眼看他。
昏黄的灯光柔柔地洒在她身上,将她整个人都笼罩在一片温暖的光晕里。
或许是因着孕期,她原本清瘦的脸颊变得丰润了些,褪去了平日的几分锐利,添上了令人心折的温软。
而那双眼,却像洗过的黑曜石,在柔光下愈发清亮,清晰地倒映出他风尘仆仆的身影,专注而澄澈。
陆津言连呼吸都停了半秒。
从基地带回的一身寒气与杀伐之气,在撞上她目光的瞬间,便被烫得烟消云散。
这一刻,什么苏联人,什么任务,都从他脑子里消失了。
天地间,仿佛只剩下灯下这张,让他魂牵梦萦的脸。
他没说话,只是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用油纸包着的东西,递给她。
“尝尝。”
林姝打开,里面是一块还带着温热的、烤得焦黄的红薯。
“晚上开会,食堂送的。我想着,你可能爱吃。”
他解释道。
林姝掰了一小块,放进嘴里。
很甜,很糯。
“陆津言,”
她看着他,“明天去见安德罗波夫,你有把握吗?”
“一个只会耍嘴皮子的苏联佬而已,”
陆津言的语气里,又恢复了那股属于北海舰队活阎王的狂傲,
“在我的船上,是龙,他得盘着;是熊,他也得卧着。”
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再说,我又不是去跟他谈判的。”
“那你是去干嘛的?”
陆津言看着她,那双深邃的眼底,竟难得地掠过一抹狡黠的光。
他从军大衣的另一个口袋里,又掏出一样东西,放在了床头柜上。
那是一枚被他擦得锃光瓦亮的,沾染过鲜血的,二等战斗英雄军功章。
“我是去,”
他一字一顿,声音里是为她撑腰的、压抑不住的得意,
“给他送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