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戈尔·安德罗波夫。
西伯利亚之熊。
这几个字,将屋里刚升腾起的暖意又冷了几分。
陆津言握着话筒,昨夜因温情而稍稍平复的心,再次被怒火填满。
他猛地回头,那眼神凶得全是狠劲儿。
“他这是痴心妄喁!”
陆津言转过身对着屋里的人低吼道:“俄罗斯的谈判专家点名要林姝谈!要跟她一个孕妇谈!”
赵虹那永远慢半拍的脑子也反应了过来,她一拍桌子,那股不讲理的护短劲儿又上来了,
“一个大男人,点名要跟一个孕妇谈?安的是什么好心?我看他就是想占我们便宜!林姝,你可不能去!”
甄珠没说话,但她扶了扶眼镜,镜片后那双总是锐利的眼,此刻写满了凝重。
林姝却笑了。
她从陆津言手里,平静地拿过那只还在嗡嗡作响的话筒,对着那头的宋雄关,只说了一句话:“哥,告诉他,我接了。”
说完,她“啪”的一声,挂断了电话。
“林姝!”
陆津言的低吼带着压抑,他一步跨过来,高大的身躯带着骇人的压迫感,“你又想干什么?!”
“陆团长,”
林姝仰头看他,那双清亮的眼在晨光下,没有半分惧色,反而带着一种猎手看到猎物时才有的兴奋,“你见过猎人怎么捕熊吗?”
她没等他回答,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他们会用最香甜的蜂蜜,把熊引到精心布置的陷阱里。”
“在安德罗波夫眼里,我就是那罐自己送上门的蜂蜜。”
她顿了顿,嘴角的笑意更深,“但他不知道,我才是那个布下陷阱的猎人。”
陆津言被她这套理论堵得哑口无言,胸口那股火烧得他肺都疼。
他想发火,想骂她不爱惜自己,可对上她那双亮得惊人的眼,所有的话都变成了无力的苍白。
最后,他只是从牙缝里,憋出几个字:“我不同意。”
说完,他转身就走,那背影决绝,不容商量。
门“砰”的一声被甩上。
“哎呀,这……这可怎么办?”
赵虹急得直跺脚。
“让他去。”
林姝却像个没事人,端起那碗已经有些凉了的面,慢条斯理地吃了起来,“他现在火气上头,得自己找盆冷水冷静一下。”
果不其然,陆津言这一走,就是一个上午。
林姝这边,则按部就班地,执行着昨天的计划。
供销社里,人头攒动,充满了各种票证和肥皂的气味。
赵虹拉着一脸不情愿的陈香,在布料柜台前挑挑拣拣:“陈阿姨你看,这块粉色碎花的的确良多好看,给你家小军做件衬衫,穿出去肯定精神!”
陈香哪有心思挑布,她攥着手里的布票,眼神慌乱,四下躲闪。
甄珠则抱着胳膊,装作在看旁边的暖水瓶,眼角的余光,却将整个供销社的布局和人流,尽收眼底。
一个穿着灰色夹克,贼眉鼠眼的男人,在咸菜柜台那边出现了。
但他没有立刻靠近,而是装作挑选商品,一双三角眼却在人群缝隙中,死死锁定了这边的陈香。
他看到了陈香,也看到了她身边那个戴着眼镜、气质格格不入的女人——甄珠。
正是周克三。
他显然谨慎了许多,没有直接上前,而是朝陈香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去角落的货架后面。
陈香的身体猛地一抖,脸色“刷”地一下白了。
她哆哆嗦嗦地想从口袋里掏出那个用手帕包着的小纸包。
慌乱之下,她的手一滑,那个小纸包竟从指间脱落,“啪嗒”一声掉在了满是灰尘的地上!
这一声轻响,在嘈杂的供销社里,却惊到了几人!
陈香吓得魂飞魄散,僵在原地,连弯腰去捡的勇气都没有。
就在这时,赵虹那大嗓门忽然炸响:“哎呀!陈阿姨,你站着发什么呆?你看你,脚底下踩着什么了都不知道!”
她不由分说地一把拽住陈香的胳膊,将她整个人都拖离了柜台,脚下却“不经意”地一踢,那个小纸包瞬间被踢进了沉重的木质柜台底下,消失在阴影里。
这一下兔起鹘落,快得惊人!
角落里的周克三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
他死死盯着那个空空如也的地面,脑子飞速旋转。
那个大嗓门的女人(赵虹)咋咋呼呼,像个没脑子的莽妇,但那一脚踢得太准、太巧,根本不是意外能解释的!
他的目光猛地越过这个负责“动手”的女人,恶狠狠地钉在了那个从始至终都像个局外人,却又一直冷冷回望他的甄珠脸上。
一个负责演戏,一个负责动手,而这个戴眼镜的,才是这场戏真正的导演!
他明白了。
这不是意外,这是一个局,一个早就设好,就等他来钻的陷阱!
周克三没敢再停留,冲着甄珠的方向阴冷地扯了下嘴角,转身便毫不犹豫地混入了人群,消失不见。
甄珠和赵虹对视一眼,计谋虽已得逞,但对方最后那个眼神,却让她们心头蒙上了一层阴影。
下午,陆津言回来了。
他身上带着一股清冽的寒气,脸上的怒意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冰冷的平静。
他一言不发地走进书房,林姝跟了进去。
“气消了?”
她问。
陆津言没说话,只是从抽屉里,拿出一张北海基地的布防图,和一张海港的水文图,摊在了桌上。
“元师长和钱老刚开完会。”
他的声音沙哑,却恢复了指挥官的冷静,“我们不能拒绝,但可以附加条件。”
他指着地图上,距离基地五公里外的一座孤零零的灯塔。
“安德罗波夫的专家组,将被安排在这里下榻。这里三面环海,只有一条陆路通道,易守难攻。”
他又指着那片蔚蓝的海域,“而你和他的谈判地点,定在这里——”
“一艘正在近海执行常规巡航任务的,033型常规动力潜艇上。”
潜艇!
林姝的眼,亮了。
在别人的地盘上谈判,是屈辱。
在自己的潜艇上谈判,是霸权。
而在密闭的、幽深的水下,在自己的潜艇里谈判,那将是一场,由他们主导的,心理上的绝对碾压!
陆津言这一上午,不是去生气了。
他是去,为她,磨好了最锋利的刀。
“就怕,这头西伯利亚来的熊,不敢上我们的船。”
林姝的嘴角,勾起了笑意。
“他会的。”
陆津言的语气笃定,“因为,你引他的那罐‘蜜’,足够甜。”
他将一份刚从京城传来的,盖着最高密级的红头文件,推到了林姝面前。
“‘北辰星’一期项目,验收通过。以钱老为首的专家组,一致建议,授予项目核心贡献者,林姝同志,‘国家级特等功’。”
“同时,”
陆津言看着她,那双深邃的眼,在这一刻,盛满了她从未见过的,滚烫的骄傲,“军委决定,破格授予你,‘特聘技术少校’军衔。”
“林少校,”
他站直身体,朝她,郑重地,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声音里,是压抑不住的自豪,“欢迎归队。”
林姝看着他,看着他军装上闪亮的肩章,看着他眼底那片为她而燃的星火,一股热流直冲鼻腔,眼眶瞬间就烫了起来。
她走了这么久,斗了这么久,在这一刻,终于有了一个,可以被称之为“家”的归属。
就在这时,赵虹又咋咋呼呼地从门外冲了进来,手里还拿着一份报纸,激动得满脸通红:
“林姝!林姝!快看!你上报纸了!《人民日报》!头版!!”
她将报纸“啪”地一下摊在桌上。
那上面,一个醒目的黑体字标题,几乎要跳出纸面——
《一个母亲的选择:我把五百美金,献给我的祖国!》
而标题下方,那张昨天拍的、被甄珠偷去冲印的黑白结婚照,被放在了最显眼的位置。
照片上,她笑着看他。
他,也笑着看他。
岁月静好,国泰民安。
这已经不是报道,这是国家,亲自为她铸起的一面,坚不可摧的,护心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