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程的吉普车里。
窗外,冬日暖阳将积雪照得晃眼,车内却沉闷压抑。
赵虹抱着胳膊,看看面色铁青的陆津言,又看看闭目养神的林姝,那张总是热闹的嘴,第一次失去了声音。
剪彩仪式上那场惊心动魄的反击,后劲太大,让她现在心脏还悬着。
甄珠坐在她旁边,悄悄碰了碰林姝的袖子,将那张被手汗浸得潮湿的纸条,塞进她的掌心。
林姝眼皮未抬,指尖捻过,便知上面写满了字。
直到车在家门口停稳,陆津言率先下车,高大的身影护着林姝进屋,那股令人窒息的低气压才稍稍散去。
“我的妈呀,憋死我了!”赵虹一进屋就瘫在沙发上,大口喘气,“陆团长那脸黑得,我还以为松本浩要把他吃了呢!”
甄珠却没有她那份心大,她走到林姝身边,压低了声音:“看看吧,陈香塞给我的。”
林姝展开纸条。
上面的字迹歪歪扭扭,浸透着绝望。
“林专家,甄记者,求你们救救我儿子陈小军!”
“他马上就要去参军了,政审要是过不去,他这辈子就毁了!我错了,我不是人!”
“只要你们肯帮他,我……我知道我的上线是谁!他姓周,叫周克三,是个混混,王副主任手下的警卫员经常找他!”
周克三。
这个名字,林姝有印象。
陆津言查到过,就是他,从后勤仓库申领过西德产的电子元件。
原来,这条线一直都在。
“活该!”赵虹凑过来看了一眼,气不打一处来,“她想害你跟你肚子里的孩子,现在倒想起她儿子了?门儿都没有!让她烂死在这儿算了!”
甄珠的看法却不同,她扶了扶眼镜,冷静分析:“从新闻角度看,这是一个绝佳的突破口。周克三,王振山……这条线挖下去,能牵出一串人。但风险也大,陈香这种人,随时可能反水。”
林姝没说话,她将纸条递到煤油灯上,看着那张写满绝望的纸,在火苗中蜷曲、变黑,最终化为灰烬。
“赵虹,”她忽然开口,“你上次不是说,供销社新到了一批的确良布料吗?”
“啊?”赵虹被她这没头没脑的一句问懵了,“是啊,粉色的小碎花,可好看了,怎么了?”
“明天,你陪陈香去一趟。”林姝的语气平淡无波,“就说,看她最近干活辛苦,我奖励她的。让她挑一块喜欢的,给她儿子做件新衬衫。”
“什么?!”赵虹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林姝你疯了?你还奖励她?她差点……”
“甄珠,”林姝没理会她的炸毛,又转向另一个,“你明天也跟着去,就说陪她们逛逛。到了供销社,什么都别做,就看着。”
甄珠脑子转得飞快,她猛地抬眼,眸光锐利:“你是想……引蛇出洞?”
“不,”林姝勾了勾唇角,那笑容在灯火下意味深长,“我是想看看,那条被我们握在手里的线,到底有多大的本事。看看他,敢不敢当着《人民日报》记者的面,来找他的‘下线’。”
夜深了。
送走了两个好友,屋子里终于安静下来。
孙秀芝沉默地将最后一个碗擦干放好,看了一眼仍坐在沙发上的林姝,什么也没说,
转身进了自己的房间。那份恰到好处的距离感,是老兵独有的默契。
林姝有些疲惫,正准备起身回房,陆津言却端着一盆热水从厨房走了出来。
“过来,泡脚。”他将木盆放在她脚边,语气是一贯的命令式。
水温滚烫,里面放了驱寒的草药,一股艾草味弥漫开来。
林姝没动,只是看着他。
男人没再说话,径直蹲下身,脱掉她的鞋袜,将她那双冰凉的脚,放进了温热的水里。
他的动作有些生疏,那双常年握枪、布满厚茧的大手,在触碰她皮肤时,力道却放得极轻,带着一种滚烫的、生怕弄疼她的珍视。
“陆津言,”林姝轻声开口,“你不用这样。”
“哪样?”他头也没抬,固执地用手舀起热水,一遍遍淋在她的脚背上,
“我媳妇怀着孩子,在外面跟人斗智斗勇,我这个当丈夫的,连盆洗脚水都不能端了?”
他的声音闷闷的,带着几分自嘲,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懊恼。
一股暖流从脚底直窜心口,又酸又软。
她没再说话,只是任由他摆弄。
氤氲的水汽中,这个在外面能止小儿夜啼的活阎王,正固执地、笨拙地,用这种最原始的方式,来表达他的心疼与歉意。
“陈香儿子的事,我已经让周海去办了。”他终于开口,
“政审那边,不会有问题。我跟钟局长也打过招呼了,会派人‘盯着’那个周克三,确保他明天,能‘偶遇’到陈香。”
他顿了顿,抬起头,那双深邃的眼在水汽后情绪翻涌。
“你想唱的戏,我帮你搭台。你想钓的鱼,我帮你撒饵。”他一字一顿,咬字极重,“你只要,安安心心地,待在我看得见的地方。”
就在这片温情脉脉的安静中,那部红色的保密电话,又一次不合时宜地,尖锐响起。
陆津言的身体瞬间绷紧,他擦干手,快步过去接起。
电话那头,是宋雄关。
他的声音,没了之前的急切,反而低沉,压抑着。
“陆津言,你猜得没错。克里姆林宫,上钩了。”
“他们派来的专家组,后天就到北海。”
宋雄关的声音顿了一下,像是特意留出时间让陆津言消化这个消息,然后,才抛出了真正的重磅炸弹。
“专家组的领队,是苏联科学院的大牛,伊戈尔·安德罗波夫。这个人,在学术上是天才,但在谈判桌上……”
“是出了名的,吃人不吐骨头。人送外号——‘西伯利亚之熊’。”
“最关键的是,”宋雄关的语气,变得无比凝重,“他点名了。这次技术交流,他只要一个人谈。”
“林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