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水难收,过刚易折。”
这八个字,刻进林姝的脑子里。
父亲不是一个会说废话的人,他每一个字,都藏着未尽的、沉重的意思。
她以为自己已经跳出了棋盘,成了执棋人。
可父亲这句话,却似一道无形枷锁,将她又拽了回去,让她看见棋盘之下,还有更深的、她看不见的棋局。
“在想什么?”
陆津言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一件带着他体温的军大衣,轻轻披在了她身上。
屋里的暖气明明很足,林姝却觉得身上那股寒意,被这件大衣驱散不少。
她回头,看见男人那双深邃的眼,里面映着的全是她的影子,和藏不住的担忧。
“在想我哥信里的话。”
林姝没有隐瞒,“我父亲,他在怕。”
陆津言沉默了。
他当然知道那份档案里,林姝的父亲,那位沪上知名的老教授,是如何雷霆震怒,又是如何“大义灭亲”地登报与女儿断绝关系的。
可现在看来,那份决绝背后,藏着的不是愤怒,而是恐惧。
他在怕什么?
怕到不惜亲手毁掉女儿的一生,也要将她推开?
“这件事,交给我。”
陆津言开口,声音沉稳,那是一种要将所有风雨都拦在自己身前的笃定。
他蹲下身,握住她微凉的手,那动作,小心翼翼。
“当年的事,是我欠你的。现在,我来还。”
林姝的心,被这句话轻轻撞了一下。
她看着他,看着这个男人正试图用他那笨拙却真诚的方式,来弥补一道刻骨的创伤。
她没有再说话,只是反手,回握住了他。
次日上午,阳光正好。
甄珠和赵虹两个“闲人”,兴冲冲地从照相馆取回了昨天拍的照片。
“快来看!老师傅的手艺绝了!”
赵虹的嗓门洪亮,人还没进屋,声音就先到了。
照片被摊在客厅的桌上。
黑白的照片,却挡不住那份呼之欲出的神采。
照片上的陆津言,不再是那个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活阎王,他微微侧着头,看着身边的妻子,那总是冷硬的嘴角,勾着一个温柔的笑容。
而林姝,则仰着脸,笑着看他,眉眼弯弯。
“哎哟哟,这小眼神,甜得发腻了!”
赵虹凑在照片前,啧啧称奇,“陆团长,我可从没见你这么笑过,你这哪是冰山啊,这分明就是个闷骚!”
陆津言的脸,瞬间又恢复了铁青,耳根却不受控制地红了。
他咳了一声,转身进了厨房,试图用烧水来掩饰自己的不自在。
“林姝,你看,”
甄珠这个记者,关注点总是不一样,她指着照片的一角,
“你看着他的时候,整个人都在发光。我这篇专访的标题都有了——《当国宝遇上英雄:有一种爱情,叫并肩为王》。”
林姝被她这肉麻的标题说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却也忍不住,多看了那张照片两眼。
她不得不承认,老师傅的手艺,确实不错。
就在几个女人围着照片笑闹时,孙秀芝沉默地端上了一盘切好的水果。
而那个缩在角落里,假装擦桌子的陈香,在看到那张照片时,眼神复杂,有羡慕,有嫉妒,但更多的,是一种彻底认命的恐惧。
这个家,已经没有她能插足的余地了。
下午,天色转阴,风大了些,卷着地上的残雪,呜呜作响,预示着变天。
甄珠的专访稿,经过几轮修改,终于定了稿。
她用最细腻的笔触,将陈香塑造成了一个“为了支援国家重点项目建设,毅然放弃上海优渥生活,来到艰苦的北海,默默奉献的无名英雄”。
稿子传回京城后,宋雄关的效率高得惊人。
不到两天,这篇署名甄珠的报道,就出现在了《人民日报》内参版的末页。
位置不显眼,但能看到这版报纸的人,非富即贵。
这篇报道,没有激起惊天波澜,却让某些水面之下的人,乱了阵脚。
最先坐不住的,是王振山。
他拿着那份报纸,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
陈香这颗他亲手安插的钉子,现在,被《人民日报》架在了火上烤,成了一个他动也不敢动,拔也不能拔的烫手山芋。
而松本浩,在看到这篇报道的译文后,只是推了推金丝眼镜,嘴角,露出了一抹意味不明的冷笑。
他似乎并不在意这颗棋子的“叛变”,他看着窗外那片灰蒙蒙的海,在等待着下一个,更好的时机。
这天夜里,北海下起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冻雨。
雨点夹着冰碴,噼里啪啦地打在窗户上,屋里却因烧得旺的暖气而温暖如春。
林姝睡得正沉,忽然觉得身边一空。
她睁开眼,看见陆津言正轻手轻脚地穿上军大衣,准备出门。
“去哪?”
她带着睡意问。
“睡吧,有点事。”
陆津言回头,声音压得很低,“我去去就回。”
他走后,林姝却再也睡不着了。
她听着窗外那冰冷的雨声,心里莫名不安。
她索性起身,走到书房,想找本书看。
书桌上,还摊着陆津言看过的文件。
她无意翻动,目光却被压在文件下的一个信封吸引。
那是一个很旧的、已经泛黄的牛皮纸信封,上面没有署名。
林姝鬼使神差地拿起了那个信封。
信封没有封口,里面只有一张薄薄的、同样泛黄的信纸。
那上面的字迹,她很熟悉,是她父亲的。
“雄关吾儿,见字如面。关于林姝之事,切记,不可深究。松本家在沪上,根基远非你我所能想象。当年之事,已是万幸。若强求翻案,恐招致大祸,累及全家。为父只望你们兄妹,此生平安。切记,切记。父,宋清远。”
信的落款日期,是她出事后不久。
林姝拿着那张信纸,手,抖得厉害。
她终于明白,父亲那句“覆水难收,过刚易折”
是什么意思了。
那不是警告,是哀求。
是一个父亲,在用他自己的方式,保护着他早已无力保护的儿女。
“轰隆——”
窗外,一道闪电划破夜空,紧接着,是沉闷的雷声。
就在这时,书房那部红色的保密电话,忽然急促地、疯狂地响了起来,那声音,在死寂的雨夜里,格外瘆人。
林姝几乎是扑过去接起了电话。
电话那头,传来宋雄关前所未曾有过的、嘶哑而急切的声音:
“小姝!快!快让陆津言来!我们的人刚刚截获一份从日本发往香港的密电!内容是……”
宋雄关的声音顿了一下,他用尽全身力气,才把那句话挤出来。
“‘猎杀名单’已启动,第一目标——钱学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