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那头,宋雄关的声音浸着寒气:“施密特在海参崴被扣了!不是我们的人,也不是美国人,是克格勃!伊万那个疯子把他交出去了!”
“什么?!”
陆津言的血液都凉了半截。
伊万是他们放出去的野狗,现在,这条狗却叼着他们最重要的猎物,投向了另一头更凶猛的北极熊!
“伊万说,他在海参崴的‘生意’被克格勃盯上了。他需要一个投名状来换取自己脱身。施密特,就是他送上去的‘礼物’。”
宋雄关的声音里满是懊恼,“最麻烦的是,施密特知道我们与伊万的交易!一旦他开口……”
后果,不堪设想。
一个与克格勃杀手有染的中国军方项目,这盆脏水,比松本浩那五百美金,要毒一百倍!
陆津言脑子飞速旋转,属于战场指挥官的冷静瞬间回笼:“他现在在哪?”
“克格勃在远东的一处秘密审讯点。我们的人进不去。”
宋雄关的声音透着无力,“陆津言,这件事,必须立刻上报军委,我们处理不了。”
“不行!”
陆津言想也不想便打断他,“一旦上报,‘北辰星’会立刻被封停等待审查。我们没有时间了!”
他挂断电话,猛地转身,布满血丝的双眼直直看向床上那个从他接电话起就一言不发的女人。
“你留下。”
陆津言的声音不容置喙,“我去海参崴。”
林姝抬起眼,眸中没有惊慌,只有一片冰冷的平静。
“你去?”
她反问,声音不大,却精准地剖开他那点冲动的英雄主义,“你拿什么去?一个团的兵力,还是你自己的命?陆津言,你以为你是谁?能从克格勃的审讯室里抢人?”
“那也比你一个孕妇坐在这等死强!”
陆津言的火气终于被她这副冷静到冷酷的模样点燃,他压着嗓子低吼。
“我没等死。”
林姝摇头,掀开被子就要下床,“我是在想,该用什么筹码,去跟克格勃做这笔交易。”
“你疯了?!”
陆津言一把按住她,力道又急又怒,“你还嫌事情不够乱吗?!”
“乱?”
林姝笑了,那笑容里是彻骨的冰冷,“从松本浩出现的那一刻起,这盘棋就没有退路了。你以为施密特被抓是意外?不,这是阳谋。松本浩在香港放出风声,收购西德的电子元件,就是故意把施密特这条线索喂到克格勃嘴边!他要借苏联人的手,来毁掉我们!”
“他要毁的不是‘北辰星’,他要毁的是我!”
“所以,这场仗,我必须亲自打。”
四目相对,一个怒火滔天,一个冷静如冰。
屋里的空气紧绷到了极点。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林姝的小腹被轻轻顶了一下。
那一下,是一个信号。
林姝身体一僵,满身的锋芒瞬间柔和下来。
陆津言也感觉到了,按在她肩膀上的手下意识一松。
两人之间那股剑拔弩张的气氛,被这个小家伙一脚就踹散了。
“陆津言,”
林姝的声音软了下来,“我知道你担心我。但你更该相信我。”
她拉过他那只还带着怒气余温的大手,放在自己的腹部。
“克格勃想要施密特,无非是想从他嘴里撬出IBM主机的核心技术,和我们这条秘密引进渠道的情报。”
她的声音恢复了运筹帷幄的冷静,“那我们就给他们一个更想要的东西。”
陆津言的眉心动了动。
“钱老不是要来北海指导工作吗?”
林姝的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弧度,“我们就借着他老人家亲临指导的这股‘东风’,主动向苏联科学院,发出一份‘学术交流’的意向函。”
“就说,我国在‘并行处理算法’上,取得了一点小小的突破,钱老对此十分重视,即将亲临北海。我们愿意就这个问题,与苏联的同志们,进行一次友好、开放的技术探讨。”
”“我们不谈施密特,不谈任何交易。我们只谈技术,谈友谊。”
“到时候,是审讯室里那个半死不活的德国商人嘴里的‘情报’更有价值,还是我这个活着的、能不断创造新技术的‘天才’更有价值,我相信,克里姆林宫里的那些人,会算这笔账。”
陆津言彻底呆住了。
他看着眼前的女人,看着她用最平静的语气,布下一个牵动两个超级大国的惊天棋局。
用自己做饵,用国家做台,用一项足以改变未来的技术做筹码。
这已经不是胆大包天,这是何等的疯狂。
一种让他心惊肉跳,却又无法抗拒的疯狂。
“好。”
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却再无半分犹豫。
他俯下身,将脸颊轻轻贴在她隆起的小腹上,感受着那个小生命的力量。
“你们娘儿俩,想怎么闹,我陪着。”
……
陆津言的推断没有错。
那封被延迟的信,甄珠信里写的“下周”,根本不是指七天之后,而是指她写信时的“下一个星期”。
算上被扣下的四天,她真正的抵达时间,就是两天后。
就在林姝的惊天计划刚刚开始布局,向莫斯科发出的“学术交流意向函”电报墨迹未干之时,甄珠乘坐的火车,已经顶着风雪,呼啸而来。
两天后,北海火车站。
寒风刺骨,站台上的人们都裹着厚厚的棉衣,缩着脖子,哈出的白气很快就消散在空气里。
林姝终究拗不过陆津言,被他用“军令”强行按在轮椅上,外面裹着一件厚实的军大衣,只露出一张巴掌大的、被风吹得有些发红的小脸。
陆津言站在她身边,高大的身躯是一堵沉默的墙,看似在为她挡风,实则锐利的目光正不动声色地扫视着人群中的每一张面孔,将所有潜在的威胁隔绝在外。
只有不知情的赵虹还像一只花蝴蝶,兴奋地在站台边跑来跑去,嘴里念叨着:“哎呀,这都晚点十分钟了!京城来的火车就是金贵!”
呜——汽笛长鸣,一列绿皮火车卷着风雪,缓缓驶入站台。
车门打开,涌出黑压压的人潮。
“哎,哪个是啊?”
赵虹踮着脚,有些茫然地问,“你也没跟我说过你朋友长啥样啊!”
林姝的目光在攒动的人头中迅速搜索,很快便锁定了一抹鲜亮的红色。
“穿红色呢子大衣,扎着两条麻花辫的那个。”
她话音刚落,赵虹的嗓门就立刻扬了起来,对着那个身影用力挥手:“甄珠!这里!”
一个穿着红色呢子大衣,扎着两条麻花辫的年轻姑娘闻声望来,在看到她们的瞬间,明媚的脸上立刻绽放出灿烂的笑容。
“林姝!”
甄珠几步冲了过来,给了林姝一个大大的熊抱,随即又被她隆起的小腹惊得往后一跳,“我的天!你这……这速度也太快了吧!”
她的目光在林姝和旁边那个面无表情的男人之间来回扫视,眼神里全是藏不住的八卦。
林姝被她闹得又好气又好笑,多日来的紧绷,在见到好友那张明媚笑脸的这一刻,终于得到了一丝短暂的松懈。
就在几个女人笑闹着准备离开时,一个温和的声音从她们身后不远处响起。
“是甄珠同志吧?”
来了。
林姝和陆津言不动声色地对视一眼,心底同时响起这两个字。
几人回头,看见王振山正满面春风地朝她们走来。
他身边还跟着一个同样穿着呢子大衣,气质谦卑的女人,正是陈香。
“王……王政委?”
甄珠一愣,她不认识这个人。
“我是北海基地的政治部副主任,王振山。”
王振山笑呵呵地伸出手,“我受《人民日报》总编室的委托,特地来接你。欢迎你来我们北海,指导工作啊!”
他的出现太过“巧合”,太过“热情”,让站台上刚刚还算热烈的气氛变冷了一些。
陆津言的眼神冷了下来。
林姝嘴角的弧度,在寒风中显得有些冰凉。
一个政治部副主任,亲自出面来接一名年轻记者?
这套说辞,漏洞百出。
王振山根本不是来接甄珠的,他甚至可能都不知道甄珠今天会到。
他只是需要一个出现在这里的、冠冕堂皇的理由。
而他真正要接的,另有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