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活着。”
林姝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敲在陆津言和高工的心上。
“而且,他需要我们,去救他。”
高工那张布满皱纹的脸,因巨大的震惊而扭曲:
“林专家,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一个变压器……”
“这不是陷阱,是投名状,也是求救信。”
林姝的目光扫过那台重新归于沉寂的钢铁巨兽,眼底一片清明。
“这个变压器,工作电压与我国的工业电网标准完全不符,强行通电,它会立刻发出高频警报,但绝不会烧毁主机。”
“这是施密特在告诉我,第一,这台机器从他手上出来后,未经过第三方,尤其是CIA之手,否则这个‘暗号’早就被拆穿了。”
“第二,”
她顿了顿,声音冷了三分,
“他陷入了比CIA更危险的境地,只能用这种方式,向唯一可能帮他的我,传递信息。”
这番话,劈开了所有人心中的迷雾。
在场的老专家们面面相觑,脸上是前所未有的骇然。
他们穷尽一生研究物理与数学,是那些有迹可循的冰冷规则。
而眼前这个年轻的女人,她玩的,却是人心,是藏在世界阴暗角落里的,另一套致命规则。
陆津言的心脏狂跳。
他脑中那些破碎的片段——伊万的电话、新加坡的假死、眼前这颗鸣叫的变压器……
所有的一切,豁然贯通。
它们不再是孤立的危机,而是一张由林姝亲手编织,巨大而精密的网。
他之前那股想将她锁在病房里的冲动,保护欲,此刻显得无比廉价可笑。
他以为他在守护一个女人。
此刻才幡然醒悟,他是在捍卫一个王朝。
而他,是她最忠诚的第一面盾。
他沉默地,将她身上的军大衣裹得更紧了些,那动作笨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宣告。
……
深夜的病房,空气里残留着消毒水的味道。
陆津言将一碗温热的鸡汤面放在床头柜上,看着那个重新躺回床上,脸色比之前更差的女人,胸口堵得发慌。
“疯够了?”
他的声音发沉。
“我活着。”
林姝靠在枕头上,懒得跟他争辩。
“差点死了!”
陆津言的火气又“噌”地窜了上来。
“那你就当我已经死了。”
林姝闭上眼,声音里透着疲惫,
“然后把我锁起来,像个瓷娃娃一样供着,对吗?”
陆津言被她这句话噎得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看着她毫无血色的脸,心里所有的火气,瞬间都变成了无力的酸楚。
他没再说话,拿起筷子,沉默地将碗里卧得整齐的荷包蛋夹成小块,又将面条拌匀,然后将碗塞进了她手里。
动作霸道,不容拒绝。
林姝睁开眼,看着碗里被细心弄碎的荷包蛋,心里某个地方软了一块。
她没再顶嘴,拿起筷子,小口吃了起来。
就在这时,宋雄关推门走了进来。
他一眼就看到了那碗面,和他妹妹那副缓和下来的神情,没打扰,只是将手里的一份文件放在了桌上。
“高工他们,连夜整理了备用件箱。”
宋雄关的声音压得很低,“里面,找到了一份加密的电讯频率表,和一个微型发报机。”
林姝的动作一顿。
“是施密特的后手。”
她说,“伊万只负责把他‘弄死’,却没有渠道把他安全送出来。他现在,应该躲在某个远东的港口,等我们联系他。”
她看向宋雄关,那双清亮的眸子恢复了绝对的冷静。
“哥,这件事,我需要你用总参的渠道去做。”
“你说。”
宋雄关神情郑重。
“以‘北辰星’项目的名义,向远东所有与我国有贸易往来的港口,发布一份‘特种设备紧急采购招标’。内容就写需要一批西德产的高精度陀螺仪。联系人,用我的名字。”
“这是告诉施密特,我们收到了消息,会为他安排一个合法的‘商人’身份回来。”
“明白了。”
宋雄关没有半分犹豫,拿起文件转身就走。
他已经习惯了自己“刀鞘”的角色——不多问,只执行。
病房里,又只剩下了他们两人。
陆津言将她吃完的空碗收走,又倒了杯热水回来。
他看着她重新躺下,替她掖好被角,动作里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温柔。
“像你这样对人好,”
林姝看着他笨拙的动作,声音很轻,却带着一丝冷峭的自嘲,
“在我以前待的地方,是活不长的。”
陆津言掖被角的手停住,病房里的空气静了两秒。
他没有抬头,只是把被角压得更实了些,声音又低又沉:“那你现在,不在那里了。”
他抬眼,黑沉的眸子锁住她,一字一顿:“你是我媳妇,是我孩子的妈。这就够了。”
林姝看着他眼里的固执,那是一种不问过往、只认当下的强悍。
心里的疲惫略减,像是被这股蛮横的力量,重新填上了力量。
她弯了弯嘴角,没再说话。
这一夜,她睡得格外安稳,那句“别走”的呓语,没有再出现。
……
第二天,北海骤然转冷。
铅灰色的云层压得很低,海风卷着寒意,吹得窗户呜呜作响,一场冬雪正在酝酿。
林姝的身体恢复得很快,已经可以在陆津言的“监视”下下地走动了。
而宋雄关的效率高得惊人。
下午时分,他便神色凝重地带来一个消息。
“有回音了。”
他将一份电报译文递给林姝。
“海参崴港,一个自称‘菲舍尔’的德国木材商人,响应了我们的招标。他手上有货,但要求,必须由你亲自去验。”
“是他。”
林姝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但是,”
宋雄关的眉头紧锁,“海参崴是苏联人的地盘,我们的人过去太扎眼。而且,伊万那个疯子也在那里,我怕……”
“我去。”
陆津言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响起。
他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一身笔挺的军装,肩上落着几片未融的雪花。
“不行!”
宋雄关和林姝异口同声地拒绝。
“你是‘北辰星’安保的最高负责人,你走了,这里谁负责?”
宋雄关的理由不容辩驳。
“听我的。”
林姝看着陆津言那双不容置喙的眼,语气软了下来,“我们不能去。但我们可以,请他过来。”
她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几分狡黠。
“哥,再发一份招标。这次,我们采购木材。”
话音刚落,桌上那部红色的电话机,忽然急促地响了起来。
宋雄关顺手接起,只听了一句,脸色就变了。
他放下电话,看着林姝和陆津言,神情古怪。
“王振山打来的。”
陆津言的眼神瞬间冷了下去。
“他说,”
宋雄关的语气带着一丝荒诞,
“他以政治部副主任的名义,给你和林专家,申请了一套基地里最好的家属院。三居室,带暖气的那种。”
他顿了顿,补充道:“还说,要亲自过来,帮你们……搬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