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鹰。
这个词,在他们的行话里,意味着最高级别的、来自权力核心的、无法预测的审查者。
他猛地回头,看向办公室里那个正靠在窗边,看着远处大海的女人。
他三两步冲过去,没有碰她,只是站在她身侧。
“京城,又来人了。”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
林姝没有回头。
她只是看着远处那片被夕阳染成金色的海面,轻声说:“我知道。”
“你知道?”
陆津言的呼吸,沉了下去,“你又算到了?”
“不是算。”
林姝转过身,抬起头,那双清亮的眼睛里,没有惊慌,反而是一种敏锐的了然,“是他们的耐心,终于耗尽了。”
陆津言彻底愣住。
“宋雄关,从来都不是我们的敌人。”
林姝的声音平静,却在陆津言的脑海里掀起惊涛骇浪,
“他只是一个固执的、活在过去的老派学者。他反对‘北辰星’,不是要通敌叛国,而是真心实意地认为,这个项目超越了时代,是在劳民伤财,注定会失败。”
“他之前所有的手段,舆论战、资源战、心理战,都只是想从内部,用‘正当’的方式,叫停这个在他看来是‘天方夜谭’的项目。”
“一个顽固的、自以为是的、但却身居高位的绊脚石。”
她顿了顿,每一个字,都解开陆津言紧绷的神经,“而现在,这块绊脚石,被我踢开了。”
“他的失败,向所有藏在暗处观察的人,释放了一个最明确的信号——北海的内部阻力,已经清除。项目,再也不可能从内部被叫停了。”
“所以,那些真正想让我们死无葬身之地,那些从一开始就潜伏着、等着宋雄关替他们解决麻烦的豺狼,坐不住了。”
“这只从京城来的‘猎鹰’,不是来审查项目的。是来,终结项目的。”
陆津言的心,沉到了谷底。
他发现,自己那点在战场上引以为傲的直觉和判断,在这个女人的棋盘上,幼稚得像个孩童。
他以为的敌人,只是别人推到台前的挡箭牌。
而她,却利用这块挡箭牌的倒下,照出了藏在幕后,更深、更毒的黑影。
“那我们……”
“什么都不用做。”
林姝打断他,眼神锐利如刀,“让你的兵都撤回来,清空所有监控。宋雄关已经用他的失败,完成了最后的使命——敲山震虎。”
“现在,轮到我们,安静地,等着那只被惊扰的真老虎,自己,露出獠牙。”
一夜无话。
第二天上午,一辆挂着京A牌照的吉普车,没有停在家属院,而是径直开到了实验楼下。
车上下来两人。
一个是宋雄关。
他依旧斯文儒雅,但脸上却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轻松。
另一个,则是个六十岁上下的老人。
老人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旧军装,没有肩章,脚上一双沾泥的解放鞋。
他身材不高,清瘦,背脊却挺得笔直,如一根饱经风霜的青松。
他脸上沟壑纵横,那双眼睛却异常明亮,带着老知识分子特有的审慎与锐利。
元师长亲自在楼下迎接。
看到那位老人,元师长那张不怒自威的脸上,竟露出几分发自内心的尊敬。
“高工,您怎么亲自来了?”
“来看看。”
被称作“高工”的老人开口,声音不大,却中气十足,“来看看,是何方神圣,敢把我当年亲手毙掉的方案,又从故纸堆里翻了出来。”
元师长的脸色微微一变。
办公室里,陆津言放下望远镜,将楼下的一切尽收眼底。
他回头,看见林姝正站在巨大的绘图板前,用铅笔修改一张复杂的结构图。
她比他更早预见了风暴,此刻却平静得像风暴的中心。
“来了。”
他说,声音很沉。
“嗯。”
林姝头也未抬,笔下的线条没有一丝紊乱。
陆津言走到她身边,看着她苍白的侧脸,和那截因低头而显得格外脆弱的脖颈,昨天那股没来由的火气早已被眼下的凝重取代。
他现在担心的,不是她的安危,而是这场她亲手布下的棋局,是否会迎来一个无法掌控的对手。
“我出去守着。”
他说完,转身拉开门,守在门外。
五分钟后,办公室的门被敲响。
元师长推开门,侧过身,将那位“高工”请了进来。
宋雄关跟在后面,脸上带着看好戏的笑意。
高工一进屋,没看任何人,目光直接落在巨大的绘图板上。
当他看清图纸上那些熟悉、却又被赋予了全新生命力的公式和模型时,那双锐利的眼睛猛地一缩。
然后,他才将视线,移到那个握着铅笔的、年轻得过分的女人身上。
“你,就是林姝?”
他问,语气听不出喜怒。
林姝放下笔,转过身,看着眼前的老人。
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高伯伯,”
她开口,声音很轻,“好久不见。”
高工的身体猛地一僵。
宋雄关脸上的笑意也凝固了。
“您当年送我的那本《天体运行论》,我还留着。”
林姝的语气依旧平静,像在陈述一件无关的往事。
高工看着她,那双锐利的眼睛里,终于涌上一股极其复杂的情绪。
有震惊,有惋惜,有审视,还有一丝……
隐藏极深的愧疚。
“你……长得很像你母亲。”
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
“我知道。”
林姝点头,“很多人都这么说。”
“包括当年‘北辰星’项目审查组的所有人。”
高工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
他知道,这个看似平静的晚辈,正用最不动声色,也最尖锐的方式,向他宣战。
“林姝同志,”
他清了清嗓子,语气重新恢复了权威专家的审慎和严肃。
“我这次来,是受军委委托,对‘北辰星’项目的可行性,进行二次评估。”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份文件,拍在桌上。
“这是我当年亲手撰写的,关于终止初代‘北辰星’项目的技术论证报告。”
他的声音变得严厉。
“报告里,明确指出了一个当时无法被解决的致命缺陷——‘多路径效应’下的信号衰减问题。”
“这个问题,是你母亲当年,穷尽一生,都未能攻克的难题。”
他看着林姝,那双锐利的眼睛像两把手术刀,要将她所有的自信和骄傲都剖开。
“现在,我想请你,当着我的面,告诉我。”
“你是怎么解决这个,连你母亲都解决不了的问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