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沪市。
和平饭店,这个见证了无数风云变幻的传奇之地,依旧保持着它独有的、属于上个世纪的优雅和体面。
下午三点,咖啡厅里,人不多。
舒缓的爵士乐,伴随着咖啡豆的浓香,在空气中弥漫。
陆津言穿着一件剪裁合体的深色大衣,坐在一张靠窗的卡座里。
与周围轻松惬意的氛围相比,他显得有些过分持重了。
他高大的身躯,冷峻的脸——那是一张极具攻击性的面孔,
配上他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沉凝气势,反而让周围那些窃窃低语的客人们,都下意识地离他远了一些。
他面前,只放着一杯白水。
他从不喝这种又苦又涩的洋玩意儿。
这也是他第一次,踏进这种地方。
如果不是为了那个女人的“意大利炮”,他这辈子,都不会跟这种地方扯上关系。
他看了一眼手腕上的表,离约定的时间,还有五分钟。
他放在膝盖上的手,下意识地,握了拳头。
他有点紧张。
这种感觉,比他上战场,还要陌生。
在战场上,他面对的是清晰的敌人,和明确的任务。开枪,或者被开枪。
而在这里,他要面对的,是一个他完全不了解的领域,要扮演一个他自己都觉得可笑的角色。
“宠妻狂魔”。
他一想到这个词,就觉得太阳穴突突地跳。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考究西装、头发梳得油亮的金发男人,走了进来。
是施密特。
他一眼就看到了坐在窗边的陆津言,那双蓝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又被一种商人的精明所取代。
他走到卡座前,脸上挂着职业化的笑容。
“陆团长,真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您。”他伸出手,用一口流利的中文说道。
陆津言站起身,跟他握了一下手。
力道很重。
施密特的手被他捏得生疼,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心里暗骂一声“粗鲁的军人”。
“施密特先生,请坐。”陆津言松开手,示意他坐下。
施密特揉了揉自己的手,在陆津言对面坐下,那个翻译,则恭敬地站在了他身后。
“不知道陆团长今天约我出来,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施密特开门见山。
他可不相信,这个煞神一样的中国军官,会专程跑来上海,请他喝咖啡。
陆津言没有回答。
他从军装内侧的口袋里,掏出了那个林姝交给他的信封,放在了桌上,推了过去。
施密特的目光,落在了那个没有任何标识的牛皮纸信封上,眼神里,闪过一丝警惕。
他没有立刻去拿。
“这是什么?”
“我妻子,托我转交给你的一点‘心意’。”陆津言按照林姝教他的话,一字不差地说了出来,
内心却在咆哮:可恶!羞耻的台词来了!
“她说,上次在北海,多有得罪,希望这个,能弥补一点小小的‘误会’。”
“你的……妻子?”施密特的脸上,露出了困惑的表情。
他想了半天,才把眼前这个冷面团长,和那个在谈判桌上,把他杀得片甲不留的、魔鬼一样的女人,联系到了一起。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有些古怪。
他拿起那个信封,抽出了里面的文件。
当他看到文件标题上“克虏伯”和“南美铜矿”这几个字时,他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飞快地翻阅着,脸上的表情,从最初的警惕,变成了震惊,再到狂喜,最后,是深深的、难以置信的忌惮。
这里面的东西,是他花了重金,动用了无数关系,都没能搞到的,克虏伯公司的核心竞标方案!
有了这个,他就能在南美那个价值上亿美元的项目上,占据绝对的主动!
他“啪”地一声,合上文件,抬起头,看向陆津言的眼神,彻底变了。
那不再是看待一个普通军官的眼神,而是看待一个深不可测的、手握重磅武器的对手的眼神。
“你的妻子……”他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声音都有些变调,“她……到底是什么人?”
“她是我妻子。”陆津言答非所问,语气依旧平淡。
施密特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知道,对方送来这么一份大礼,绝不可能只是为了“道歉”。
“说吧,陆团长。”他将那份文件,小心翼翼地收好,放进自己的公文包,“你们想要什么?”
“我。”陆津言纠正他,“是我想要一样东西。”
施密特愣住了。
“我妻子,最近迷上了计算机。”陆津言面无表情地,开始背诵林姝为他准备的台词,
“她听说,IBM公司出了一款叫System/370的电脑,很厉害。她很想要一台。”
施密特的下巴,差点掉在地上。
System/370?
那可是IBM公司去年才推出的旗舰机型,是巴黎统筹委员会明令禁止向社会主义阵营出口的战略物资!
这个中国军官,张口就要这个?
他以为这是在菜市场买白菜吗?
“陆团长,你可能不知道,”施密特苦笑了一下,“这个东西,不是用钱就能买到的。它……”
“我知道。”陆津言打断他,“我知道它很麻烦,也很贵。”
他从口袋里,掏出了另一个信封。
这个信封里,装的不是商业机密。
是他这些年,所有的积蓄。
还有他出发前,元师长硬塞给他的,一笔以“项目组特殊活动经费”为名义的,巨款。
他将信封,推了过去。
“这里面,是定金。”
“不够的,我可以想办法。”陆津言看着他,那双黑沉沉的眼睛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偏执,“只要能让她高兴,花多少钱,我不在乎。”
施密特看着桌上那个厚实的信封,又看了看陆津言那张写满了“我为老婆痴,我为老婆狂”的脸,整个人都凌乱了。
他见过各种各样的谈判对手。
贪婪的,狡猾的,愚蠢的,傲慢的。
但他从没见过,一个手握王炸,却只是为了给老婆买个“玩具”的……情种?
这不符合逻辑!
这不符合商业规律!
可陆津言那副样子,又不像是在演戏。
那种为了心爱的女人,可以不计一切代价的疯狂,是装不出来的。
施密特看着他,脑子里,忽然冒出了一个荒谬的念头。
或许……他说的是真的?
那个魔鬼一样的女人,在征服了谈判桌之后,又用她那该死的魅力,征服了这个煞神一样的男人?
这个念头,让他觉得后背发凉。
一个拥有魔鬼般头脑的女人,和一个拥有绝对武力,并且对她死心塌地的男人。
这对组合……简直是无敌的。
“陆团长,”施密特擦了擦额角的汗,“这件事,难度很大。我需要时间。”
“多久?”
“三个月。”施密特咬了咬牙,
“我需要三个月的时间,把它,从西德的港口,运到你们的港口。而且,我不能保证百分之百成功。”
“可以。”陆津言站起身,“三个月后,我希望能在北海的码头,看到我的‘礼物’。”
他说完,没有再多说一个字,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开了咖啡厅。
只留下施密特一个人,坐在卡座里,看着桌上那杯没动过的白水,和那个沉甸甸的信封,久久无法回神。
他感觉,自己好像,又一次,掉进了那个女人挖好的,一个更深的坑里。
而这一次,他是心甘情愿,跳下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