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你真的想好了吗?这个孩子……你将来要怎么向陆家交代?”
宋雄关那句话,带着斯文的笑意,一字不差地钻进陆津言的耳朵。
那一瞬间,会议室里所有嘈杂、兴奋的议论声都消失了。
他搭在林姝椅背上的右手,青筋暴起,坚硬如铁。
一股滚烫的、要将人生吞活剥的杀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他想拧过头,一拳砸烂宋雄关那张斯文败类的脸。
他想揪着他的领子,对全天下咆哮,那他妈是老子的种!
可他不能。
他身前的女人,刚刚拼尽全力打赢了一场足以载入史册的硬仗。
她是为了整个国家赢的,但她自己,却如一根拉到极限又突然松掉的皮筋,整个人都泄了劲。
陆津言能感觉到,在他手掌下方,她单薄的身体在不受控制地、细微地发抖。
林姝没有动,甚至没有回头。
她端起那杯被他捂热的水,喝了一口。
温水入喉,却压不住从胃里翻涌上来的恶心。
眼前那一张张激动、狂热的脸,开始旋转、模糊,最后堕入一片令人晕眩的黑。
她赢了。
可宋雄关只用一句话,就将她刚刚筑起的荣耀堡垒,从内部炸开了一道最丑陋、最肮脏的裂缝。
一个连孩子父亲是谁都搞不清的女人,一个私生活混乱的“破鞋”。
这顶帽子,比“疯子”和“空想家”更恶毒,更能杀死一个女人。
“林专家?林专家您没事吧?”
那位之前第一个质疑她的老教授,此刻满脸关切,眼神里是纯粹的崇敬和担忧。
林姝的视野从漆黑中重新聚焦,她看清了老教授的脸,也看清了周围一张张善意的脸。
她摇了摇头,声音发虚:“没事,就是有点累。”
“该休息,是该好好休息!”
元师长洪亮的声音传来,他大步流星地走来,亲自为她开路,
“小陆!愣着干什么?送林专家回去休息!这是命令!”
陆津言如梦初醒。
他收回那道几乎要将宋雄关凌迟的视线,弯腰,一言不发,直接将林姝打横抱起。
动作稳得没有一丝摇晃。
在众人的惊呼和善意的笑声中,他抱着她,大步走出了那间还残留着硝烟味的会议室。
宋雄关站在原地,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推了推金丝眼镜。
镜片后的怨毒,被一丝扭曲的快意取代。
他不在乎项目归属。
他在乎的,是摧毁她。
从精神上,从名誉上,将那个不守规矩的女人,彻底踩进泥里。
今天,这根刺,已经成功扎进了他们心里。……
一路无话。
陆津言抱着她,走得很稳。
怀里这具身体的僵硬和冰冷,清晰地传递过来。
这份重量,此刻像一座山,压得他心口发闷,喘不过气。
回到那间熟悉的屋子,他反手用脚勾上门,将她轻轻放在那张巨大的席梦思床上。
他没有离开,拉过木凳坐在床边,就那么看着她。
屋里很静,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
林姝睁着眼,直直地看着天花板。
那双总是闪着精明和算计的眼睛,此刻像两口被抽干的枯井,一片荒芜。
“宋雄关的话,你听见了。”
她忽然开口,声音平静得没有起伏。
“听见了。”
陆津-言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你不问点什么?”
她转过头看他,眼神里带着一丝自毁般的挑衅。
陆津言也在看着她。
看着她那张没有一丝血色的脸,那双空洞的眼睛。
他想起昨晚,她在他怀里像个受惊的孩子。
又想起刚才,她在会议室里指点江山,浑身发光的模样。
最后,定格在宋雄关那句恶毒的话上。
他胸口那团烧了一路的火,撞上她空洞的眼神时,毫无道理地,熄了。
不是不怒,而是那股滔天的怒火,被一种更滚烫、更陌生的情绪蛮横地盖了过去。
他看着她,一字一顿,用这辈子都没用过的郑重语气说:“那是我的种。”
林姝的瞳孔,在那一瞬间狠狠一缩。
那双死寂的眼睛里,终于有了一丝裂痕。
她所有的坚强,所有的伪装,在这一刻,被这句简单粗暴的话,撞得粉碎。
陆津言像是怕她不信,又像是要说服自己,往前凑了凑,盯着她的眼睛,又补了一句。
“是我的兵。”
他的兵,还没出世,就被人打上“野种”的标签。
这笔账,他记下了。
他要让宋雄关,用血来还。
林姝看着他,看着他那双烧得通红的眼睛里,那种不容置疑的、带着野兽般占有欲的笃定。
那根扎在她心里的毒刺,被这股滚烫的力量,硬生生给融化了。
可胃里那股翻江倒海的感觉,却再也压不住。
她猛地坐起身,推开他,冲到墙角的垃圾桶旁,剧烈地干呕起来。
什么都吐不出来,只有酸水一阵阵上涌,烧得喉咙火辣辣地疼。
高强度的脑力风暴,和宋雄关最后那句诛心之言,终于耗尽了她所有力气,身体用最直接的方式向她抗议。
陆津言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他冲过去,笨拙地一下下拍着她的背,看着她难受得浑身发抖,那颗刚刚才硬起来的心,又被揉成了一团。
“水……”
他嘴里念叨着,转身就去倒水。
可桌上的水,早就凉了。
他端着杯子,在屋里转了两圈,最后,直接冲进了公共厨房。
很快,他端着一杯温热的、兑了点糖的白开水回来。
林姝已经吐得脱力,瘫坐在地,靠着墙角大口喘气,连眼皮都抬不起来。
陆津言在她身前蹲下,小心翼翼地将水杯递到她嘴边。
“喝点。”
林姝就着他的手,小口喝了两口。
温热的糖水滑进胃里,那股火烧火燎的感觉总算被压下一点。
她靠在墙上。
“陆津言。”
她闭着眼,轻声喊他。
“嗯。”
“我有点冷。”
陆津言没说话。
他放下水杯,再次将她抱起,走回床边,放进温暖的被窝里。
他扯过被子,将她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张巴掌大的、苍白的脸。
然后,他拉过木凳,又在她床边坐下。
他看着她闭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脆弱的阴影。
他伸出手,那只布满硬茧和伤痕的手,动作极轻地,握住了她放在被子外面的、冰凉的手。
入手,一片刺骨的凉。
他的手,却很烫。
他忽然觉得,这只手太小,太冷了。
就是这只手,在黑板上写下了能改变国家命运的公式;就是这双手的主人,独自承受着最恶毒的攻击。
而他,却只能像个傻子一样在旁边看着。
他收紧手指,用自己滚烫的掌心,将她的小手完全包裹住,试图将自己所有的温度,都传进她的四肢百骸。
他俯下身,对着她沉睡的侧脸,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立下了一个军令状。
“别怕。”
“你的天塌下来,有我扛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