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海舰队的最高保密等级会议室,气氛凝重。
一张巨大的椭圆形会议桌,坐满了军装笔挺的军官和一脸严肃的技术专家。
元师长坐在主位,不怒自威。
宋雄关坐在他的左手边,金丝眼镜擦得一尘不染,姿态从容。
陆津言没有坐。
他沉默地,立在林姝身后。
右手,就那么随意地搭在她的椅背上,是一个无声的、充满了占有欲和威胁的姿态。
林姝坐在那里。
她面前没有讲稿,只有一杯温水。
那张苍白的脸上,是孕期带来的倦,也是一场大战前的静。
“开始吧。”元师长沉声道。
林姝起身,缓步走到前方那块巨大的黑板前,拾起一支粉笔。
她没有开场白,没有客套。
“‘北辰星’的核心,不是卫星,是时间。”
她转身,在黑板上,写下了第一个词:时间。
满座皆惊。
一位头发花白的、来自中科院的老教授皱眉:
“林专家,我们讨论的是导航定位,是空间坐标。时间,只是一个参照系。”
“不。”林姝摇头,声音清冷,却敲在每个人心上,
“时间,是第四维坐标。没有绝对精准的时间,三维空间里的任何坐标,都是一个会移动的、毫无意义的谎言。”
她没等众人反应,粉笔在黑板上飞舞。
“卫星在高速运动中,会产生时间膨胀效应。地球引力场的不均匀,会造成引力时间延迟。”
“广义相对论……狭义相对论……”
一连串闻所未闻的名词,从她嘴里吐出,砸得整个会议室鸦雀无声。
这些理论,在座的顶尖专家不是不知道,但那是爱因斯坦的理论物理,是停留在纸面上的、最前沿的空想。
谁会把它,跟一艘潜艇的定位,联系在一起?
“荒谬!”宋雄关终于开口了。
他站起身,脸上带着那种悲悯的、看疯子的神情。
“林姝同志,你的想象力,跟你母亲,如出一辙。”
他将“母亲”两个字,咬得极重,捅向她最深的伤口。
“她当年,也曾在这群最优秀的头脑面前,描绘过类似的、宏伟的蓝图。”
“结果呢?她耗尽了所有人的心血,却只想证明一个无法被证明的、虚无缥缈的梦。”
他的声音,充满了蛊惑人心的痛惜:
“我们国家,资源有限。我们的人民,还在勒紧裤腰带。”
“我们需要的,是能下水、能开炮的军舰,而不是一个会拖垮整个国防工业的、华而不实的‘科学童话’!”
“你现在,要带着所有人,重蹈你母亲的覆辙吗?!”
杀人诛心。
他将林姝所有的理论,都打上了“疯子”、“空想”、“祸国殃民”的标签。
会议室里,气氛瞬间变了。
那些原本只是困惑的专家,眼神开始变得怀疑,审视。
陆津言搭在椅背上的那只手,骨节“咯”地一声,捏紧了。
林姝却笑了。
她转过身,看着宋雄关那张悲天悯人的脸,眼神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片冰冷的、看穿一切的嘲讽。
“宋代表说完了?”
她没等他回答,手中的粉笔,在黑板上划出一道决绝的直线,将左右两边彻底分开。
“你说的都对。”她的声音不大,却让整个会议室落针可闻,“我母亲的设想,在当时,的确是童话。”
“但你,”她看着宋雄关,一字一顿,“弄错了一件事。”
“童话的结局,不是公主死了。”
“是屠龙的勇士,来了。”
话音未落,她手中的粉笔,快速的写着。
一串串繁复到令人眼花缭乱的公式、一组组精密到毫秒的计算数据,倾泻在黑色的幕布上。
“以铷原子钟的跃迁频率为基准,引入卡尔曼滤波算法,对卫星钟差进行动态补偿!”
“建立广义相对论效应修正模型,将引力频移和多普勒频移的综合误差,控制在每天0.1微秒以内!”
“采用伪随机码进行信号测距,抗干扰能力提升三十个百分点!”
她语速极快,吐字清晰,那张苍白的脸因为极致的专注而染上了一层神性的光辉。
她书写的,根本不是在解释,而是在给出最终答案。
整个会议室,死一般的寂静。
那些白发苍苍的专家,从最初的震惊,到呆滞,再到不自觉地站起身,他们的身体前倾,眼睛死死地盯着黑板。
宋雄关的脸,从自信,到错愕,再到一片铁青。
他一个字都听不懂,但他看得懂在场所有专家的表情。
那是狂热。
“这……这是……”那位之前第一个提出质疑的老教授,声音颤抖,指着黑板上的一串公式,像是看到了上帝,
“天呐……她……她解决了……她解决了随机误差的收敛问题!”
林姝写下了最后一个字符。
她扔掉只剩一小截的粉笔,转过身,那双清亮的眼睛,直直地看向宋雄关。
“我母亲的时代,没有足够强大的计算机,去支撑她的模型。”
“她的时代,没有足够精密的原子钟,去验证她的算法。”
“她的时代,只有一个像你一样,用‘务实’做借口,扼杀所有超前思想的,庸人。”
她的声音,冰冷刺骨。
“而我的时代,”她抬起手,指向那块写满了未来密码的黑板,“来了。”
元师长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那张不怒自威的脸上,是压抑不住的狂喜和激动。“好!!”
满座皆静。
“我宣布!”元师长的声音,洪亮如钟,
“‘北辰星’项目,即刻起,进入全面执行阶段!所有资源,向林专家倾斜!所有人,无条件配合!”
宋雄关的身体,晃了一下。
他输了。
在这间屋子里,当着所有人的面,被那个他最瞧不起的、他母亲的“失败品”,
用一种他完全无法理解的方式,碾得粉身碎骨。
会议结束了。
人群涌向林姝,涌向那块黑板。
宋雄关站在原地,孤立的站着。
陆津言走到林姝身边,什么也没说,只是拿起那杯已经凉了的水,用自己的体温,将它捂热。
林姝接过水杯,低头喝了一口。
她赢了,可身体里那股翻江倒海的恶心,却让她眼前阵阵发黑。
就在这时,宋雄关走了过来。
他没有看任何人,只是走到林姝面前,停下。
他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镜片后的那双眼,熬得通红,血丝密布,褪去了所有愤怒,
只剩下一片深不见底的疲惫与痛心。
他俯下身,声音沙哑,用一种只有他们三个人能听见的声音,在她耳边,轻声说。
“你赢了。”
“项目,是你的。”
他的嘴角牵动了一下,却勾不起任何弧度,只剩一片苦涩。
“可是,妹妹。”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你真的想好了吗?这个孩子……你将来要怎么向陆家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