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吻,轻得像雪,落下时却带着温度。
陆津言自己愣住了。
他只是想拨开她额前湿冷的发丝,可指尖触到她皮肤的瞬间,一股陌生的、汹涌的电流冲垮了他所有的自制力。
他猛地退开,动作快得有些狼狈。
屋里很暗,他看不清她脸上的神情,只能感觉到她那双睁开的眼睛,在黑暗中,静静地看着他。
空气,比刚才在海边时,还要稀薄,还要滚烫。
“你……”
他开口,喉咙里只挤出一个粗嘎的单音。
林姝没说话。
她只是抬起手,用指尖,轻轻碰了碰自己刚才被他吻过的额头。
那个动作很慢,带着一种探究的、审视的意味。
陆津言的呼吸,彻底乱了。
他再也待不下去,几乎是夺门而出。
他需要冷风,需要行动,需要任何一件事情,来扑灭他心头那场烧疯了的、不知名的大火。
公共厨房里,那锅鸡汤还温在炉子上。
他端起锅,浓郁的香气此刻却像在嘲笑他的失控。
他用勺子撇去浮油,盛了满满一碗,又从自己的柜子里翻出一小把晒干的红枣扔了进去。
他端着汤回来时,屋里已经开了灯。
那盏巨大的专业绘图灯,散发着明亮的白光,将整个屋子照得没有一丝阴影。
林姝已经坐了起来,靠在床头,崭新的棉被只盖到腰间。
她正专注地看着他昨夜拿回来的那叠资料,仿佛刚才那个脆弱得要碎掉的人,和那个带着探究意味的吻,都只是他的幻觉。
陆津言心头那股无名火又窜了上来。
他走到床边,将那碗热气腾腾的鸡汤,重重地磕在床头柜上。
“喝了。”
声音又冷又硬,试图用这种方式,找回一点他失去的掌控权。
林姝抬起眼,看了看那碗汤,又看了看他。
“没手。”
她回了两个字。
陆津言的眉心,狠狠地跳了一下。
他看着她那双拿着资料的手,白皙,修长,骨节分明。
他真想把那碗汤直接扣在她头上。
可最终,他只是拉过那张木凳,在她床边坐下,端起了碗。
他用勺子舀起一勺,吹了吹,递到她嘴边。
又是这种,不容拒绝的,喂食。
林姝的视线,从他那张紧绷的、线条冷硬的脸上,缓缓移开,落在他握着碗的手上。
那双手,布满了硬茧和旧伤,此刻却端着一碗汤,稳稳得放在桌上。
她没再反抗。
她张开嘴,将那勺混着红枣甜气的鸡汤,喝了进去。
温热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安抚着她空闹了一整夜的胃。
也让她那颗高速运转后疲惫不堪的大脑,得到了一丝喘息。
他一勺,一勺地喂。
她一勺,一勺地喝。
两人之间,没有一句话。
只有勺子碰到碗沿的、清脆的声响。
直到一碗汤见了底。
陆津言放下空碗,站起身,刚想说点什么。
林姝却先开了口。
“给元师长打电话。”
她靠回枕头上,声音里依旧带着疲惫,但那股运筹帷幄的冷静,又回来了。
陆津言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没有立刻动作。
“告诉他,安德烈,现在是我们的人了。”
林姝闭上眼,像在陈述一件再也平常不过的事,“让他的人,去三号礁石,把安德烈接走,好吃好喝地招待,再找个心理医生,安抚一下情绪。”
陆津言的瞳孔,缩了一下。
她就这样,轻描淡写地,将一颗随时会引爆的炸弹,变成了一枚可以调用的棋子?
“怎么说服的?”
他还是忍不住问。
“我说,如果他合作,我能让‘喀秋莎’,带着他女儿,去瑞士。”
林姝的声音很轻,“那里银行多,风景好,适合小女孩成长。”
陆津言的心,又是一沉。
她连后路都为对方想好了。
他走到那张巨大的书桌前,拿起那部黑色的转盘电话。
拨通元师长的号码时,他的手指还有些僵硬。
电话那头,元师长在听完他简短的汇报后,陷入了长久的、震惊的沉默。
许久,元师长才用一种梦游般的语气问:“陆津言,你告诉我,你那个媳妇儿……她到底……是什么神仙?”
陆津言挂了电话,没有回答。
他回头,看见林姝已经重新拿起了那份资料。
灯光照着她苍白的侧脸,让她整个人都像在发光。
神仙?
不。
她比神仙,可怕多了。
“还有一件事。”
林姝头也不抬,翻过一页纸,“明天上午的谈判,巴甫洛夫不会来了。”
“他会派安德烈来。”
陆津言皱起眉。
“他会用这种方式,向我们示弱,求和,试图用安德烈这张牌,换取一个相对体面的退场。”
林姝的指尖,在一张表格上,轻轻敲了敲。
“但是,我们不能让他退。”
她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把他打疼了,就要把他彻底打残。我要让他带来的整个代表团,除了安德烈,全都回不去莫斯科。”
陆津言背脊窜上一股寒意,这个女人的狠,超出了他的想象。
这是要把整个苏联代表团,一锅端?
“你想怎么做?”
“我需要一份名单。”
林姝从一堆文件里,抽出了一张纸,递给他。
那是一份北海造船厂的技术工人名单。
“从这里面,找出三个月内,家里有亲人重病、或者欠了外债的工人。”
林姝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把他们的资料,照片,家庭住址,全都整理出来,明天给我。”
陆津言接过那张名单,看着上面一个个陌生的名字,心里涌起一股荒谬感。
这和苏联人,又有什么关系?
但他没有问。
他知道,问了,她也未必会说。
他只是点头,将那张名单仔细折好,放进口袋。
陆津言接过那张名单,看着上面一个个陌生的名字,心里涌起一股荒谬感。
这和苏联人,又有什么关系?
但他没有问。
他知道,问了,她也未必会说。
他只是点头,将那张名单仔细折好,放进口袋。
转身,胸口憋着那股无名火,终是迈着沉重的步子走回到床边。
紧绷的下颌线,透着一股无声的对抗。
他站在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林姝却撑着床垫,慢慢站了起来。
她走到他面前,两人离得很近,近到他能闻到她身上那股干净的、清淡的皂角香气。
陆津言的呼吸,下意识地屏住了。
他看着她抬起手,可她的手,只是轻轻落在了他的军装领口上。
他绷得笔直的衣领,被她柔软的指尖,一点点抚平。
她的动作很慢,很专注。
陆津言整个人都僵住了,血液在这一刻都停止了流动。
“早点休息。”
他听见她的嗓音,轻得几乎融进夜色里,“明天,还有一场硬仗。”
说完,她收回手,退后一步,重新坐回床沿,又变回了那个靠在枕上、神情疲惫的林姝。
陆津言却感觉自己的领口,那股灼人的温度,顺着衣领,一路烧进了他的心脏。
他张了张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最终,他一言不发地转过身,走到床的另一侧,动作僵硬地躺下,背对着她。
他的笔直的脊背,成了他在这张床上最后的防线。
黑暗中,他能感觉到她投来的视线,平静,却仿佛能穿透他的后背,将他注视着。
这一夜,注定不好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