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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她提笔宣战,他扛回一台旧风扇

作者:赤壁燃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门,没有关。


    冷风,从走廊里倒灌进来。


    屋里那盏高瓦数的灯泡,将一切都照得纤毫毕现,没有一丝阴影可以藏身。


    她还维持着靠在椅背上的姿势,看着那个被陆津言的身影撕开的、空洞的门框。


    胃里,一阵熟悉的痉挛。


    她俯下身,剧烈地干呕起来,却什么都吐不出来,只有胆汁的苦涩,火辣辣着她的喉咙。


    她用力撑住桌沿,手背上青色的血管凸起。


    许久,那股劲儿才过去。


    她脱力地靠回去,额角的冷汗,顺着鬓角滑落,滴在崭新的松木桌面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她伸出手,指尖在那片水渍上,轻轻一抹。


    然后,她站起身,走到门口,用一种近乎仪式性的、缓慢的动作,将门关上。


    “咔哒。”


    一声轻响。


    那个风雨欲来的世界,被她关在了外面。这间四十平米的屋子,重新变回了她的领地。


    她回到书桌前。


    那份德文原稿,还静静地躺在桌面上。


    她没有再碰它。


    她将那张自己写满公式的稿纸,从草稿堆里抽出来,压在了《德汉大词典》下面。


    然后,她开始收拾桌面。将所有的资料分门别类,用回形针仔细别好,按照重要等级,依次放进抽屉里,动作不疾不徐。


    做完这一切,她才走到铁床边,和衣躺下。


    一夜无话。


    第二天,天亮了。陆津言没有回来。


    行军床空着,叠得整整齐齐的军大衣,还留在原处。


    家属院的风声,更紧了。


    张嫂端着一碗刚出锅的、卧着两个荷包蛋的鸡汤面,在门口徘徊了足足十分钟,最终还是没敢敲门。


    斜对面的李家媳妇,托孩子送来半斤珍贵的红糖,被林姝隔着门缝,婉言谢绝。


    她用一道门,划出了一片真空地带。


    下午,她午睡醒来,胃里空得发慌。她第一次走进了走廊尽头的公共厨房。


    她出现的那一刻,正在水池边洗菜说笑的几个军嫂,声音戛然而止。


    所有人的动作,都暂停似的。


    她们看着她,眼神里是混合着畏惧、好奇和一丝无法掩饰的嫉妒的复杂情绪。


    林姝像什么都没看见。


    她走到角落那个属于她的、空荡荡的灶台前,从带来的布包里,拿出那只瘪了一角的铝锅,和一把挂面。


    她没有碰张嫂送的鸡蛋,也没用别人送的红糖。


    她只是煮了一碗最简单的、没有任何味道的清汤面。


    当她端着那碗冒着热气的面,穿过那些屏住呼吸的女人,回到自己屋里时,她知道,这场无声的战争,她又赢了一分。


    傍晚,陆津言还是没有回来。


    林姝坐在灯下,翻看着那本《德汉大词典》。


    她看得极慢,逐字逐句地研究着那些被时光尘封的词条。


    工作,是她对抗未知的、唯一的武器。


    夜,深了。


    就在她以为今晚又将是一个人时,门锁处,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


    他回来了。


    他身上带着一股浓重的、属于深夜的寒气,还夹杂着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铁锈般的血腥味。


    他的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眼睛里布满了血丝,整个人像一把被绷到极限的弓。


    他没有看她。


    他走到桌边,将一个沉甸甸的、用军绿色帆布包裹着的东西,放在了桌上。


    不是食物,不是文件。


    是一台小小的、半旧的电风扇。


    “仓库里翻出来的,”他低声开口,“屋里闷,能换换气。”


    他说完,就径直走到墙角,脱下外套,在那张行过军床上,和衣躺下,背对着她。


    林姝没有动。


    她的视线,落在那台旧风扇上。扇叶上还积着灰,保护网上有一处凹痕。很丑,很笨重。


    她伸出手,插上电源,按下开关。


    “嗡——”


    一股带着陈旧机油味的、微弱的风,吹了起来。


    吹动了她额前的碎发,吹散了灯泡散发出的、令人窒息的灼热,也吹动了桌上那张空白的稿纸。


    那风,很轻。


    却像一只手,温柔地,抚平了她胃里那股翻江倒海的恶心。


    那股混着陈旧机油味的风,是屋里唯一流动的东西。


    林姝没有动。


    她看着他,看着他躺下,背对自己。


    她知道他没睡。


    她缓缓收回目光,视线重新落回那台旧风扇上。


    扇叶旋转,发出单调的、有节奏的“嗡嗡”声。


    她走过去,拿起一块干净的抹布,蘸了水,拧干。


    然后,她蹲下身,开始擦拭那台风扇。


    她的动作很慢,很仔细。


    指尖,一格一格地,擦过积满灰尘的保护网。


    将那些被时光遗忘的污垢,一点点,抹去。


    陆津言的脊背,在那一刻,不自觉的紧张起来。


    他听见了。


    听见了抹布摩擦着金属的、细微的“沙沙”声。


    他没有回头。


    只是将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闭得更紧。


    林姝擦完风扇,将抹布洗净,晾在窗边。


    她没有再回到书桌前。


    她走到铁床边,脱鞋,躺下。


    那股微弱的风,吹在她脸上,带着凉意。


    胃里那股翻江倒海的恶心感,似乎被这股凉意,安抚了下去。


    她睡着了。


    这是她来到这个时代后,第一个,没有被孕吐惊醒的夜晚。


    第二天,林姝醒来时,陆津言已经走了。


    行军床依旧空着。


    那件被他当作被子盖的军大衣,叠得整整齐齐,放在床头。


    空气里,还残留着一丝极淡的、铁锈般的血腥味。


    很淡,几乎无法察觉。


    但林姝闻到了。


    她的目光,落在桌上。


    那里,多了一样东西。


    一个用油纸包着的、还带着热气的,肉包子。


    旁边,是他那只搪瓷缸,里面是温热的豆浆。


    林姝走过去。


    端起那杯豆浆,小口小口地,喝了下去。


    温热的液体,顺着食道滑下,安抚了她空了一夜的胃。


    上午,梁主任又来了。


    这一次,他的神情,比上次更加激动,甚至带着一丝狂热的崇拜。


    “林姝老师!”他一进门,就从挎包里,拿出一叠崭新的、印着油墨香气的稿纸,和一盒全新的“英雄”牌墨水。


    “这是……上面特批的。”他说话时,声音都在发颤,


    “您……您需要的一切,我们都会尽力满足!”


    他没有提那个小数点的事。


    但他眼里的光,说明了一切。


    林姝接过东西。


    “稿费,”她说,声音平静,“我要现金。每次结清。”


    梁主任一愣,随即用力点头:“没问题!当然没问题!”


    他走后,林姝坐回书桌前。


    桌上,那台旧风扇,正不知疲倦地,转动着扇叶。


    “嗡嗡”声,成了这间屋子里,新的背景音。


    一连三天,陆津言都没有回来。


    那张行军床,提醒着林姝,这个屋子的男主人,正在一场她看不见的战争里。


    第四天傍晚,门开了。


    他回来了。


    依旧是满身的风尘和疲惫,但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沉淀了下去。


    他没有带任何东西回来。


    只是在路过书桌时,脚步顿了一下。


    他的视线,落在桌角那只空了的搪瓷缸上,和旁边那叠已经写满了德文和公式的稿纸上。


    然后,他走到墙角,拿起那件军大衣,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东西。


    一个用手帕仔细包着的,苹果。


    红色的,表皮光滑,在灯光下,泛着诱人的光泽。


    在这个凭票供应的年代,一个苹果,堪比奢侈品。


    他将那个苹果,放在了桌上。


    就在那只空了的搪


    搪瓷缸旁边。


    没有解释,没有言语。


    然后,他转身,在那张行军床上,和衣躺下。


    这一次,他没有背对她。


    他侧躺着,面朝她这边,闭上了眼睛。


    下颌的线条,依旧冷硬。但那紧绷的、像随时准备投入战斗的姿态,似乎松懈了一点点。


    林姝没有看那个苹果。


    她的笔,在稿纸上,停顿了三秒。


    然后,她抬起头,看向他。


    “李卫国,”她说,声音不大,却破开了屋里沉默的空气,“开口了?”


    陆津言的睫毛,在灯光下,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


    他没有睁眼。


    只是从喉咙里,发出一个极轻的单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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