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酒不宿醉,舒兰汀这一觉睡得格外踏实,被人抱来抱去、擦脸脱鞋也没有半点反应,月上中天时,十分口渴,迷迷糊糊嚷了两句,清凉的白水润了唇,喂入口中,对方的动作很轻。
她睁了睁眼睛,有个高大的身影晃在眼前,便觉安心,揪着他又睡过去。
次日日上三竿醒,舒兰汀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其间动静唤来了丫鬟,为她打水洗脸。
阳光隔着帘幔晃荡,她也晃出去,捏了个糕点咬在嘴里,口齿不清的道:“不用伺候……我出去一下。”
片刻以后,陈叔处又迎来她这不速之客。
推了门,舒兰汀向里叫:“陈叔,我来了。”
陈叔正全副武装,头脸手都包了起来,拿一小镊子,闻声诧异,他还以为舒兰汀今日不会来了。
舒兰汀熟门熟路的换上装备,关了门,“昨天他拿了什么来?”
一边问,探了头,看见一只……“蝴蝶?”她困惑。
继而吃惊。
“这就是……?”
“这便是成蝶。”
螟虫乃上百毒虫困斗而生,生出七日即亡,其毒药杀人无形,是上等剧毒。
然世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七日之内,螟虫若能在极炎之石中化茧,则可成蝶,蝶能入药,是解百毒、延年益寿之圣品。
此物制法记载在一本偏门药典之中,不日前由江湖人自大理国寻来,记载略有残缺,经陈叔多次试验,才还原全程。
舒兰汀当下心口砰砰直跳,压着兴奋道:“所以解出来了?”
陈叔不言,舒兰汀慢慢冷静下来,“还不行么?”
他摇头,“此物在茧中已死,没有效用。”
舒兰汀站到桌边去,接了镊子,刚触上蝶翼边缘,那一角便化成细碎粉末,她蹙起眉来。
“为何?”
“因非极炎之石所孵化。”
螟虫性极阴寒,若不以极炎之石包裹,成蝶仍是剧毒,服之死的飞快。
究竟何谓极炎之石,他们寻了多方记载,找了各种各样的石头,始终是没有结果。
陈叔看舒兰汀垂着头颅,出声道:“姑娘不要碰上那东西。”
“我知道。”
舒兰汀退了一步,陈叔细瞧她神色,道:“无论如何,知晓这东西真能成蝶,那药典记载便可信,一块石头,总能找到,这些事情姑娘不必担忧。”
舒兰汀只能道:“好。”
陈叔抬手示意,舒兰汀跟着走出药房,将外褂挂在门边,药童正在洗银针,几十根银针泡在酒中,再一根根擦拭。
看见二人,药童忙道:“马上好了,师父、姑娘,等一等。”
萧朔几次动武,使部分的毒在体内流窜,需以银针压制,舒兰汀数日在陈叔处叨扰,其实是在学这个。
陈叔不能时时刻刻跟在萧朔身边,怕有意外的时刻,因此叫舒兰汀学上一手,以防万一。
那日舒兰汀中炭毒入府,半昏之时尚有意识,听得陈叔劝谏,已猜到萧朔有状况,再看陈叔钻研毒经、豢养毒虫,不用他如何辩解,就能明白始末。
已至此,陈叔也不再隐瞒,和盘托出,一是怕了舒兰汀出神入化的缠功,二是想,萧朔身边总要有个人来拉着他、护着他。
其他人没能拦住萧朔,是因在他们心中,萧朔是将军、是大人,唯有这丫头这里,萧朔还有几分似少年郎。
而萧朔早出晚归,又哪里知道,舒兰汀在府上其实也没怎么玩,反而学的十分认真。
舒兰汀本要像往常一样,在陈叔这里再呆一天,然而下午时分,消息从宫内急匆匆传来,她与陈叔听了,俱是一愣。
“好,请等片刻,我拿上药箱,即刻出发。”
侍卫称是,等在一边。
舒兰汀看着那侍卫装扮,心中升起不祥的念头。
陈叔出门几步,又掉头回来,从药房拿起那成蝶匣子,再快步离去。
——当日,天牢之中,那其兰遭人刺杀毒发,经抢救,服下成蝶,恢复青春样貌,仅一瞬,若昙花一现,迅速枯萎,死时形若骷髅干尸。
天牢之外,匆匆赶来的萧朔正见到陈叔走出,陈叔抬手拦他,未能拦住,萧朔入内,盯着尸首,长久不发一言。
消息传到宫内,陛下亲手写下信件,命人快马送去江南吴王府,老吴王妃早已启程入京,因年老体虚,步程很慢,宫中派出的人在津海道上找到一行车马。
吴王府上几名老人、吴王世子和世子妃先行一步,彻夜行车,赶到梁都。
当适时,梁都正放了一场秋雨,寒意已然沁入肌肤。
大太监到了城外来迎人入宫,然吴王一行称长途奔波、形容不整,不宜见圣,遂不顾口谕,径直向天牢去。
天牢外,张复领人等候多时,默然打开门,放一行人入内。
不听哭嚎声,一片寂静沉默,白布裹尸,缓缓推出,送上马车,只听得轮子划过地面的轱辘声。
此时乾清殿中,文武官员都默不作声,唯听内侍宣旨,派二品大学士舒松庭率文官八人出使东柔然,萧慎卢调北境驻扎军队至玉门关,随时侯战。
圣裁已下,无人置喙,皆称陛下圣明,舒松庭、萧慎卢二人跪地领旨谢恩。
散朝之后,第二道旨意也落下,昭狱之中,百名外族细作尽数处置,无论罪行,斩首暴尸,宁可杀错,不要放过。
……
裁缝铺送了冬衣来,用狐毛做的裘衣,通体雪白,没有一根杂毛,丫鬟为舒兰汀披上衣服,她眼皮却轻跳,有些魂不守舍。
“萧朔还没回么?”
丫鬟摇头。
“军医也没有?”
“是。”
府内消息封闭,舒兰汀却直觉灵敏,对她道:“你去帮我打听打听,外面怎么了。”
把衣服归好,还有些零碎好玩的玩意也摆开了,舒兰汀没有提起兴致,在房内来回踱步,等到有人敲了门。
她还想丫鬟怎么回的这么快,来者却是府内管家,身边还有舒明玉。
舒兰汀一怔。
舒明玉神态焦灼,拉了她的手,在她手背留下指甲痕迹:
“快跟我回家,母亲不好了。”
-
半月没有回府,舒府依旧,门前的灯笼也还是她走那天的样式,马车走的极快,过巷子时擦过垂下的一支柳梢,发出让人牙酸的吱响。
姐妹二人前后下车,低头匆匆入府,舒兰汀在舒明玉身后,抬了抬头,住惯了北曦侯府的宅子,她忽觉这府上真小。
步行片刻,即到鸿雁院中,此院是主院,由老爷夫人居住,处所也不算大,三四名丫鬟婆子堆在门外,或焦急的朝里看,或面色枯槁的靠在柱子上。
“母亲还没醒来吗?”舒明玉快步上去,丫鬟婆子忙行礼,她问起里头情形。
“换了城东的金大夫,下了一贴猛药,先前睁了眼,这会儿却又没有动静了,”那婆子是舒夫人的陪嫁,感情深厚,一边说一边抹眼泪。
舒兰汀看里面门窗紧闭,一股难闻的药味透了出来,皱起了眉头。那婆子见她,不知打哪里来的激愤,道:“还当二小姐是要等夫人没了气才肯回呢!”
舒兰汀不与她计较,带着人径直往里去。
陈叔去诏狱未归,舒兰汀听得舒明玉所报消息,即刻找了他的学徒和药童一道来府上,一路上马车奔走,没有停过。
房内沉闷不透气,苦味、臭味混成一团,床上躺着个人,胸口微微起伏,还有气,正是舒夫人,舒大学士斜倚在旁,因为一日一夜没有合眼,胡子拉碴,形容很沧桑。
舒兰汀去推开窗户,这动静闹响了他,舒大学士站起来:“汀汀,回来了。”
舒兰汀扶住他的手,握了握,低声:“嗯,我带了大夫回来,爹您放心,娘会好的。”
圣旨宣至舒府,舒松庭出使一事尘埃落定,舒夫人面色惨淡,舒松庭与她也已因女儿的事冷战多日,正欲安抚,说了两句却又吵起来,舒夫人头晕胸闷,推门要走,跨过门槛时不知怎么被绊了一下,倒在地上,鼻内流出鲜血,人事不省。
急匆匆的请了人来,看过之后,竟说是中风了!
不久前翰林院一官员在朝与朱相一派争吵,情绪激动,当朝晕倒,太医诊为中风,其至今瘫痪在床,眼歪口斜,不能自理,舒松庭亲眼所见,这病摊在自家夫人身上,怎能不惊惶难捱。
大夫换了三茬,开窍通络的药是灌也灌不下去了,说起来都是摇头。
到底是多年夫妻,此事又因自己而起,舒松庭愧疚煎熬,已守了一日一夜,滴水未进,到舒兰汀回来劝慰,才终于喝了几口小米粥。
舒兰汀陪了一会儿,到了病床边去,问情况如何。对方是陈叔学徒,她称了一声师兄,师兄正理银针,连忙说:“姑娘客气了,夫人应是平日就有症状,只是没有发觉,突然受了刺激,才病发了。我正要以针刺救阴敛阳,止血化瘀,夫人年轻轻、底子好,姑娘不要太过担心。”
“多谢师兄。”
她在旁观看对方施针,舒明玉不知何时也进来了,愣了一愣,先是不忍心地别过脸去,再又鼓起勇气,大睁着眼睛,一错也不错的盯着看。
施针见效,片刻,舒夫人手指蜷动,眼睛微睁,口张了张。舒明玉大喜,立刻上前,伺候的丫鬟也忙去叫了舒松庭来,舒松庭夺门而入,扑在床沿。
舒夫人半睁望着他,双眸渐渐落下一行泪来。
知晓她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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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松庭将脑袋贴到她唇边,却听她喃喃道:“我知错了,爹,我知错了……”
舒松庭心中大恸,紧握她手,泪流满面。
一家三口,均是痛哭流涕,丫鬟婆子也用手绢擦着眼角泪水。
舒兰汀如常转过脸来,请大夫开方。
开了药到小厨房去煎,此处不知怎么没有下人在,舒兰汀与药童一块守了一个时辰,将汤药端到窗边吹凉,这时才有一名婆子诚惶诚恐的小跑了过来,接手请她歇着。
“没事,我盯着火候,你替我搬一张椅子来便可。”
婆子看她如此,听令去了。
舒兰汀拿了扇子坐在台阶上,情绪一点点涨上来,说不清究竟是些什么念头。
静悄悄的,灶上的药汁咕噜咕噜,舒兰汀发着呆,脚步声又响了起来,她想也不想,道:“放那儿吧。”
那人却不说话,舒兰汀抬头看去,门口有个人,身形高大,逆着光,瞧不清楚五官。
药童站了起来,局促的叫着“大人”,舒兰汀目光跟着他进来,最后眼皮轻轻落下——萧朔蹲在了她的面前,关切的瞧着她。
萧朔一来,舒兰汀忽觉那空落落的心塞的满了一些。
“还以为你哭鼻子了。”
“……你可别瞧不起人。”
萧朔细细看舒兰汀,也不清楚她怎样想的,爹要远行、娘亲中风,舒府出了如此大事,做女儿的心中必定难受。
舒兰汀中毒出府时,还是两位对不起她,如今这样,也难再论对错了。
萧朔替她紧了紧脖领处的系带,发现她将这件狐裘穿反了,一时失笑。
舒兰汀都不知道他在笑什么,热腾腾的呼吸喷在她额头上,眼尾是氤氲的一笔,开着小花,总之是很好看的。
萧朔解开她外袍,将朝里那面翻转,里头是毛茸茸的,外面是皮料,她这样穿了一路,都没人告诉她。
替她穿好,手背传来软软的触感,是舒兰汀用脸颊蹭了蹭他。
“嗯?”
舒兰汀不语,睫毛低了低,嘴唇抿着。
萧朔摸了摸她的头。
尽在不言之中。
一旁,婆子刚搬了椅子来,停在门口不敢进入,舒明玉也正领人行来,这一幕尽收她眼底,但她神色不变,而是静静看向婆子:“谁准你离开厨房的?”
婆子张口就来:“乃是二小姐有命,老婆子才出去一趟,这紧要关头,小的是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呢……”
舒明玉却是冷若冰霜,扫一眼自己丫鬟,她那得力的大丫鬟上前一步,一巴掌扇上了老婆子的脸。
这婆子是相府陪嫁,在府上管着个小库房和主院膳房,向来是闲散,手脚还不干净,舒夫人不擅御下,叫这类人钻了许多空子。
先前没空管这些肮脏事,府内库房数味药材都换成了假的,险些耽搁了病情,如今她还敢浑水摸鱼,舒明玉怎么会肯。
萧朔和舒兰汀都朝她看来,舒明玉让人将婆子带下去,自己走到二人面前,向萧朔这头欠身打行了个礼:“见过萧大都督。”
“多礼了。”
“鹿珍丸已经收到,多谢大人。”
萧朔自闻讯,马不停蹄离宫,先去萧府后院找了人要了专治中风血燥的鹿珍丸,再送来舒府,给舒夫人服用。
鹿珍丸是先帝赐下名药,存世不多,他拿来给舒家,算是大恩。
萧朔只是轻轻摆手,没有居功。
舒明兰似乎也觉得不用过多礼数,看看舒兰汀,道:“母亲那头已好些了,你许久未归,我叫人替你收拾了院子,你去歇歇吧。”
舒兰汀应是。
舒明玉转身而去,眼风扫过那跪地的婆子以及一干下人,几人立马跟上。
留了萧朔和舒兰汀,萧朔若有所思道:“你这个姐姐……”
舒兰汀:“嗯?”
“没事,”他没有多说。
舒兰汀回到房中,丫鬟高兴的迎了她,其他人也没有多嘴的,低头给萧朔行了礼,萧朔陪她到夜里,自行回了侯府,留她在舒府。
夜凉如水。
……
服用了鹿珍丸,到夜间,舒夫人已清醒了大半,能自行吞咽进食,喝了半碗羹汤。
舒松庭告假在她身边照顾,不假人手,舒明玉将府上下人召集起来,训了话,个个嘴也都闭紧了,没有出去乱说的。
又过了两日,舒夫人手脚可以轻微动弹,说要下床,几人推了她出去,晒了晒日头,还借力气稍微走动了两步,府上人一片欢欣。
向北出使一事,弓在弦上,出事后的第四天,宫中内侍前来关怀,舒松庭强打精神应付了一番,内侍回宫面圣,传话道:大学士说,舒府无事,可以出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