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女子一脸的单纯乖巧，即便是被劈头盖脸训了一顿也仍是低垂着脑袋，只露出半张失意的侧脸，发丝被挣扎的动作蹭乱，在风中像是飘荡的浮萍。
天寒地冻，还刮着妖风，本就纤细的身段更显得可怜。
“可是如果我能用别的东西弥补那些不足呢？”明窈忽然仰头，“我不信有什么绝对做不到的事情，女子总有一天也能进矿山，只是时间不够，机会不足而已。”
楚邀眼底略有兴味，挑眉道：“不够，你空口白牙要机会、要时间，但现下矿场里最缺的就是机会和时间。要我信你，你就要拿出些真本事。”
明窈从地上直起身，目光看向不远处的一块岩石。
那块岩石四平八稳摆放在道路边，大到能撑满一个八岁小孩的怀抱，像是黑沉沉的秤砣，只看着就又千斤重。
“大人，你看见那石块了吗？”明窈开口。
“瞧见了。”楚邀道，“我虽比你年长几岁，但是还不至于老眼昏花。”
明窈道：“那依您看，您能一拳砸碎那岩石吗？”
楚邀道：“自是不能的，那大石块放在这里已经许久，我记得挪动他时还叫了两个壮汉一起抬了走。”
这石块的重量非同小可，就这么放在路边，也鲜少有人能注意到这里，只是不知这小姑娘为何忽然提起这档子事情。
明窈在4矿区里随意寻了一支尖锥，穿过小道，一路走到那岩石跟前。
岩石纹路纵横交错，最上方还有经年累月磨损出的凹坑和碎石砾。
明窈居高临下地看向那岩石，脚踩上石块，抡圆了胳膊带动腰部发力，捏准位置一锥扎在了岩石的正中央暗纹交错处。
时间流速在这一刻仿佛被放慢了一般，尖锥擦过岩石迸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似是火花飞溅，似是暴雨击荷。
明窈将手松开，尖锥卡入岩石中半寸，尾端铮鸣摇晃，震地人手心发麻，可岩石完好无损。
楚邀抱臂站在远处，将一切尽收眼底，语调里带着漫不经心：“要我看什么？本官事务繁忙，可没时间看着你对着个石块摸摸凿凿。”
“非也。”明窈晃晃脑袋，眼中闪过狡黠，“请大人移步上前。”
这种无理的要求放在陆博身上只有让他滚蛋的份，楚邀拧眉，觉得自己简直就是疯了，才会陪着一个女子在这里浪费时间。
“大人，快来！”明窈忍不住开口催促。
楚邀冷脸上前。
他的脚步在那岩石块前刚刚站定，方才还完好无损的石块立即发出了咔嚓咔嚓的脆响，在他面前快速崩解。
笨重的石块裂成几瓣四散倾倒，露出坚硬的内里，稀奇的是这石块下方不知何时压上了花种，显现出了几簇指甲盖大点的小白花。
“石头开花日，福运降临时。”明窈将花上的小石头渣子仔细挑了，递到楚邀面前，眉眼带笑，“大人一路顺遂!”
明窈笑的比花明艳，手心里躺着的小花也随了她一样开的可怜又坚韧。
楚邀下颌不自然地绷紧，偏开头，低声斥道：“幼稚，况且这花也不过是你刻意为之。”
明窈摸摸鼻子。
果然她还是干不来这种曲意逢迎之事，明明往石块里藏花的动作已经自觉是很隐蔽了，居然还是被楚邀给察觉。
“铁匠我能为你寻来，只不过铁匠都是老师傅了，一辈子和铁打交道，脾气也和铁一样硬，你未必能在他们面前讨得好。”楚邀开口，音调依旧冷淡。
明窈面色一喜，还没道谢，眼见着楚邀修长葱白的指节在她眼前摊开。
这回摸不着头脑的人变成了她。
不过她生了一张嘴，倒是会张嘴问，不会莫名其妙地把手给搭上去。
“大人，这是何意？”明窈疑惑。
“小花！”楚邀的脸已经隐隐有恼羞成怒之色，又重复了一遍，“花不给我，难不成你想丢到地上？矿监告诉过你不能乱丢闲杂物品吧？”
“哦。”
明窈将那花放在了楚邀手心，看着他将花收在了上口袋。
她原本还以为能将花带回去呢，看来这位矿税使实在是一位兢兢业业、一丝不苟的官员啊，不管什么时候都能想着矿场。
陆博送完玉块，驾着马车返回4矿区，正巧撞见明窈和楚邀开口话别。
“明窈在此谢过大人了，我回去之后就开始着手制作图纸，若是方便，大人也能将图纸交给我参考一番。”
陆博有些摸不着头脑。
什么图纸，明窈这是在谢什么？
主子肉眼可见地面色不虞，但居然还能好好同明窈说话，没有直接开口让人滚出去。
实在是这天下第一稀奇事。
“陆博，找人把她送回去，你同我进城一趟。”楚邀开口，陆博这才回神，按照吩咐找人将明窈送回了7矿区。
进城路上，陆博仍旧是有些摸不着头脑，照理来说今日不该是进城的时间。
更让人摸不着头脑的事，冷心冷情的大人手里，居然捏了一朵小白花在手心里把玩，就连往常最喜欢的翡翠烟杆都搁置在了一边。
“大人，这花倒是别致呢。”陆博一边驾车一边道。
楚邀指间动作停顿，将花搁置在一边，闭目掩去了眼底汹涌，开口时音调喑哑。
“你不觉得，明窈很奇怪吗？”
“奇怪？”陆博驾着车，顺嘴接道，“主子，哪里奇怪？”
“一个采玉奴，连河滩里的玉都捞不出来，怎么就忽然学会了上山炸矿的本事？还顺道将其他几个矿区的人统统耍了一圈。”
“这......”陆博猜测，“说不准是之前的才能没机会施展呢？我倒是听其他矿区的人说，这女子父亲是打猎的，天天待在山上，会些看山的本领不奇怪。”
“父亲是打猎的，会看山体走向，会炸矿，会找玉脉，不会顺着脚印找野兔？”楚邀开口反问，陆博顿时哑口无言。
这女子，也实在是奇怪。
“你可知她今日来寻我做什么？”楚邀看向那朵白色小花，音调平稳，“她想上山和男人一样凿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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央我找铁匠来打一些工具。”
“什么！”陆博吃了一惊，险些直接将马勒停，脸上也浮现出几分凝重之色。
玉矿事关重大，若是让些闲杂人等混了进来，谁的脑袋都保不住，若是不提早处理，难免留下后患。
可明窈又实在是有些学识，瞧着也不像是个有着坏心眼的。
可是若是遵照主子之前的雷霆手腕......
陆博艰难开口：“主子，要不要跟之前一样做掉？”
楚邀没开口。
长久的沉默在马车里延续，久到陆博额头上冒出了细汗，第三回偷偷去瞧身后楚邀的面色，久到素来只是个摆件的烟杆点燃，乳白色的烟雾像是绸缎在四周环绕。
熟悉的声音这才响起。
“罢了，再等等。”楚邀吐出一口浊气，“有价值的人不比先前那些蠢货，值得我们多给一些时间。”
找铁匠倒是好找，几位老师傅和楚邀本就是故交，找过去就是费些时间而已。
难的是让那些老师傅愿意听一个女娃子的话，更何况是一个从来没接触过铁匠，几乎从小就是个采玉奴的话。
干瘦白胡子王老头将话说的毫不客气：“楚大人，我们几个是敬佩你这才跟着你干，你若是存心找一个女人来作践我们，我们这些个老骨头也是不依的！”
“打些普通小玩意也就罢了，打的居然还是开矿用的东西，难不成大人是觉得我们这些人绘制的图纸，打制出来的工具比不上一个女娃娃随口一提？”刘师傅更是一脸恼怒，抡圆了胳膊将锤子扔在一边。
总之，就是不成不成，绝对不能同意。
陆博一脸心酸，苦口婆心同两人讲道理：“两位师傅，这次实在是不一样，那姑娘我看着是真有些学识，上山炸矿时一下就找准了玉脉......”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是彻底捅了马蜂窝，干瘦小老头险些被气成了臌胀大气球。
“你你你！哎，蠢材！天大的蠢材！”
“陆大人，那女子会炸矿和我们这铁匠有何干系！她会炸矿又如何？让她守着炉子打件东西试试？”
“我们不去，无论如何，我们都不会走这一趟的！”
楚邀见状，拦住一边还想要跟两位师傅据理力争一番的陆博，轻轻开口道。
“我一早就说了，两位师傅的技艺实在是高超，未必能愿意随着我走一遭。”
王、刘师傅点头，一脸认真：“对喽对喽。”
“可怜那姑娘，早些年就没了爹娘，自己又是被人牙子卖到了矿场，好不容易炸次山得了首功，又什么都不要，只想一睹两位铁匠师傅的风姿。”
两位师傅脸上的笑容凝固了。
“只可惜她这点小愿望也没法完成，我就只好让她自生自灭，换个愿望了。”
楚邀抬脚往门外走，“陆博，两位师傅不愿意，我们自然不能强人所难。”
两人慢慢悠悠出了门，身后果不其然传来挽留声。
“楚大人，你等等！有事情倒也好商量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