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窈没再回头去看那男人的眼神。
她冒雪往前走，身后留下一连串深浅不一的脚印。
全身都冷，凉意从领口里灌入，只有攥在手心里的木牌是温热的，耳边唯有踩雪的嘎吱响声。
情况紧急，她没再重新上床，找了根木棍席地而坐，开始勾勒北面那座矿山的山体形状。
从走向到岩石结构，再到玉脉有可能藏身的山体断裂和缝隙。
搜集的信息少的可怜，只在外部遥遥看了几眼，没有实地上山勘探，只能凭借之前的学习经验推演。
雪地里的地形图画了一遍又一遍，然后又被一遍遍推翻......
第二日天明，明窈还坐在门边，握在手心里的木棍折断好几根，周围还有零零散散的山体图形。
“哎呦，你一大早坐在这里干嘛？豆芽菜一样的个子不怕冻死？”桂琴搓着手从门口出来，“这是你画的画？挺好，自己能想开点就成。”
“不过你只是跟了彪哥，又不是上山去炸矿，这样比比是不是还舒坦点嘞？”
昨天一整晚高强度动脑，明窈累的话说不出来，只搓了把被冻的僵硬的脸，撑着门板站起身。
彪哥掀开门，身后还跟着一群零零散散的小弟，径直朝着明窈走过来，带着得意和打量猎物一样的戏谑。
“你说你坚持这么久，到最后不还是要从了我？”他的眼神赤裸，恨不得现在就把明窈扒光，“今天可是第二天，你可没什么借口了吧？”
“再有借口，就是那女人心不诚，彪哥可得给她点颜色看看！”
“一个娘们，哪那么多花样！”
身后一群人巴不得彪哥现在就扒了她的衣服，兴奋地举起了胳膊。
彪哥兴奋的脸上涨红，松了松自己的领口，手就向着明窈的脖颈探去。
黝黑粗壮的手指下一秒就要触碰到纤弱的肌肤。
明窈抬手亮出了木牌。
粗暴的推搡在看见木牌那一刻戛然而止，周围一片寂静，都被震惊的发不出声。
始作俑者眼睫颤了颤，显得单纯又无辜：“彪哥，现在可能不太方便了。”
彪哥终于回神，瞪着上面“矿区7”的字样，一把揪住了小弟的头发，拎到那木牌面前怒斥道。
“你他妈怎么回事？木牌怎么在她身上！”
小弟疼的五官扭曲，手期期艾艾地抱住彪哥的胳膊讨饶：“不知道啊彪哥，我真不知道！后半夜把他捆上之后我们就走了！”
又一个小弟冲到外面，然后又急匆匆地进来汇报，连话都急得打哆嗦。
“彪哥！不知道谁把绳子给挑开了，人不见了！”
上山炸矿就在今天，不一会就有当官的来要人。
现在再去搜山把那逃跑的畜生重新找回来，压根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生锈的脑袋终于回过来了一丁点味，他怒瞪着面前细瘦的女人，咬牙切齿：“你干的？”
“什么我干的？”明窈举着手里的木牌，一脸纯良，“我只是觉得炸矿很好玩，就和外面那男人换了换。”
“彪哥，你生气了吗？”
彪哥脸色又黑又青，气的眼眶充血。
手掌高悬在半空，恨不得直接把明窈给掐死，但是又迟迟不敢下手。
若是他真的下手，在这矿山也没法混了，再恨也不得不打碎了牙齿往肚子里咽。
周围有人三三两两围聚起来，有男人也有女人，看向明窈时神情复杂，有钦佩也有质疑。
但是能确定的是，从此明窈绝不是在这个矿区里查无此人的角色，她的名号已经初步扩散到了这个矿区里。
敢在雪山上炸矿，就算是个疯子也值得受人高看一等，更别说是一个看上去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
“哈哈哈，有魄力。”彪哥皮笑肉不笑，一脸狰狞地用半条手臂环住了她的肩，重重地拍了拍。
他强压着明窈一起看向周围围聚在一起喧闹的人群，压低了嗓音警告：“贱人，上山炸矿，老子让你有命去无命回。”
明窈对外笑意盈盈，同样压低了嗓音回敬：“我为什么会死呢？就算是真要死，也要拉着彪哥你一起下地狱，你一定比我更早死。”
彪哥挑眉，恨恨地放开了明窈的胳膊，带着一群小弟拎着东西上山。
桂琴最先冲过来，是昨天转程提醒她的大婶，用肩膀撞了一下明窈的胳膊：“妹子，你是憨货啊！炸山是男人的事，你揽过来干什么？”
“我拎的动炸药，也找的准爆破位置，男人做的事我也能做。”明窈看向身后两张破板子并成的一张所谓的床，脸上闪过不满。
远处传来马蹄声，后面还拉着一辆小的可怜的马车溅起飞扬的雪粒，在雪道上一路飞驰，最终急停在门口。
端坐在马头上的男人身着一身红色骑服，脚蹬黑色小靴，从怀里摸出来一份粗糙的纸笔，在矿区7的位置上划上一个叉。
他忙的头也不抬，疾声道：“矿区7今天炸矿的人是谁？马上上车跟我走。”
明窈往前站了站，立在那匹高大的马下，更显得身形单薄纤弱，脊背高挺，气质挺拔超然，像是隆冬里的一朵小花。
这哪里像是能去炸矿的人，倒像是谁家娇生惯养的小孩刚睡醒，出来洗把脸就要去炸矿玩。
陆博好悬没看见她的身形，皱眉把手里的纸笔收起来，面露怀疑之色：“那女人，你是自愿的吗？”
明窈迎着不信任的目光认真点头：“那是自然。”
她掀开马车的帘子上了车。
所谓的马车空间依旧逼仄，小的可怜，不留神一动迎面就能撞到头。
“上山炸矿不是闹着玩，你要是不想去，现在还能反悔。等见了矿税使再想后悔可就晚了。”陆博有意将马车的速度压下来一点，好心提醒。
这人怎么非要拉着她讲话？但她此时什么都不想管，只想靠着马车歇一歇。
明窈掀起轿帘，随意瞥了一眼陆博腰间的配饰，故意提醒：“大人，你身上的红玉看着有些奇怪。像是用虹光草加硇砂染红，又用竹枝火烤炙出来的。”
“哎，你这姑娘忒坏了，我好心提醒你，你居然说我家传的玉是作假的！”
“一个采玉奴，你能懂什么红玉？你见过红玉吗？”
“我生平最讨厌的就是有人不懂装懂......”
陆博像是跳脚的鸭子，叽叽喳喳响了一路，明窈趁机躺在轿子里闭目养神，没再开口。
马车咣当一声停下，陆博捂住自己的红玉，没好气地开口：“下车！”
面前是一座看上去有点老旧的宅子，就连正上方的牌匾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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掉了半块，里面破败冷清，院子里面仆从几乎没有，偶尔有几个人影也是从别的矿区运来的采玉奴，面如菜色，宛如行尸走肉。
“去吧，里面院子里有洗澡的地方，还有干净衣服，洗洗涮涮也好干净点上路。”陆博没好气道。
明窈没在意这些，随意推门进了个院子，心里快速盘算起来。
刚开始她以为炸山的人只有她一个，没想到还有别的矿区的人，应该都是男人。
爆破点位一定要精挑细选，加上这时天气实在是特殊，稍有不慎所有人都会被埋在雪山下面，就连引发雪崩都是小问题，更可怕的是山体塌陷，人连跑的机会都没有。
她就算是有把握能从山上全身而退，也没把握能让这么多人听她的话选择正确的点位。
思索之间，门外传来急切地吆喝。
“速度快点，早置办完早上山，还要矿税使等着你们？”
周围房间传来杂乱的脚步声，明窈也加快了手上的动作，换上衣服出了房门。
一推门，陆博恭敬地站在旁侧。
院内正中央站着个身披玄色狐裘的男人，身上裹着藏青色长衫，眼眸如雾，苍白修长的指节斜斜把玩着一杆通体透碧的翡翠烟杆，一身的戾气掩藏不住惊天的好样貌。
身边一个男人忽然哆嗦起来，一屁股坐倒在地上，口齿不清地念叨：“不，不敢了，我不想去，我不要去山上送死！”
恐惧的情绪蔓延的很快，一个人先弯了腰，身后马上就有三三两两的人支不起身子，哭叫哀嚎不绝于耳。
楚邀眼睛微眯，冷眼扫视了一圈。
他用烟杆隔空点了下最先开始哭嚎的男人，冷肃的声调击玉般冰凉：“惑乱人心，按律杖杀。”
嚎叫声立刻终止，一群人立在院内大气不敢喘。
明窈和那位矿税使冷不丁撞上了视线，立刻垂下了脑袋。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这位难缠的大人在她身上停留的时间格外长。
陆博很有眼力见地上前回话：“禀大人，那女人是7矿区来的，说是自愿过来，您看要不要送她回去？”
楚邀摩挲着手心里的烟杆，语气无波无澜：“管她干什么？想去就由着她去。”
“她还说属下的红玉是用了什么叶子掺了砂染的，蠢货......”陆博气不过，小声嘟囔。
楚邀将目光放在陆博手心里的那块红玉上细细打量片刻，看向了此时仍旧一脸无害的明窈，眼底升起几分兴味。
“你是蠢货，她可未必。”
陆博还来不及深思楚邀话中的意思，已经到了该送人上山的时间。
面前的矿山巍峨高大，山顶处终年积雪不化，内部蕴含着丰富的矿物资源，从山体内部被开采，然后源源不断地运往四面八方。
炸药堆放在角落，还夹杂着刺鼻的气味，上山的每个人都要捎带一部分。
这个时代的炸药还是用硝石、木炭、硫磺混合制作的，能发挥出来什么实力还未可知，这么潮湿的环境更不知道能不能点燃。
陆博跟在身后，送了一群不知道能不能回来的人上山，连声音也融进风声里，只留下一句：“各位，上山顺利。”
机会只有一次，成功找到玉脉有黄金有功名，但若是失败，这矿场里也容不下这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