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辇在椒房殿门口停住。
在白令瑶的导引下,她再次进入太皇太后居住的宫殿。
国丧之期已过,椒房殿的白幔白障并未拆除,铜灯台上烛光摇曳,将幽暗的回廊映照得忽明忽暗。殿中弥漫着一股冷香,那是沉水香的气息,地面铺着厚重的织锦地毯,花纹繁复,踩上去无声无息,即使在白日,这座宫殿也给人以幽深之感。
当太皇太后在上首凤座坐下时,她在湖心亭所表现出的慈和彻底消失,重新成为萧含光熟悉的那位威严、冷酷、执掌一切的老妇人。
萧含光不自觉打了个冷战,寒意从脚底直窜上来。她跪伏于地,额头触地:“太皇太后。”
一道严峻的声音从高处落下:“陛下可知,哀家今日为何让你和齐韶比试钓鱼?”
太皇太后没有让她起身,萧含光也不敢挪动身体,答道:“太皇太后想通过钓鱼一事来教导孙儿,做任何事都要用乎一心,钓鱼如此,治国……也是如此……”
她声音微微颤抖,这“用乎一心”的说辞是来自冯大用的提点。她虽觉得这其中道理无法类比,但冯大用是太后身边的人,这话也是太皇太后自己说过的。就算答错了,太皇太后也不至于自唾其面,说她答得不妥。
“呵——”上首传来一声冷笑:“陛下长进了,学会了用哀家身边的人,还学会了曲意讨好……这一个月果然进步神速……”
萧含光惴惴不安,不知太皇太后是喜是怒,又听得上首之人威严的声音:“萧樗,你抬起头来,看着我的眼睛——”
萧含光不得已跪直身体,抬起头,看向太皇太后的眼睛——那双眼睛苍老、威严、深邃,一点也不浑浊,她能窥见其中炽盛的光芒,那是上位者的睿智与野心。
她看着那双眼睛,听太皇太后一字一句、声量十足地道:“萧樗,你听好了,权力是一种操纵的技艺——”
“男人执掌权力,将之视为一种武器。使用权力,就是拿刀杀人,谁若不服,就用刀斩下他的头颅,直到服从为止。你的祖父一生征战,灭国杀人无数。然而他戎马四十年,北魏的鲜卑人,仍然占有我中原一半的国土。我齐明霜作为一个女人,和他有不同的看法。我认为,使用权力是一门技艺,这门技艺和琴艺、书法,并无不同。我平素喜欢钓鱼,所以将之与钓鱼类比——”
她不再自称“哀家”,而是直接以“我”自称。她抬起头,手指青天,“这片苍天之下,九野之土,浩如沧海,黎民百姓,俱为泥沙,我大楚的利益,便是这浊水中的鱼虾。一国之君执掌权力,便如使用鱼竿从沧海之中捕鱼,你能得到多少,全凭你如何掌握这门技艺。”
“若要得鱼,第一在用饵,第二在忍与等,第三在操竿的技艺。权术之道,也是同样。你觉得如何?”
萧含光只觉一片茫然,她初入宫廷,在白令瑶的教导之下通晓一些常识。太皇太后的话她每句都能懂,却全然无法理解,更不知太皇太后说这番话的用意为何,自然也答不上话,只好以头触地:“太皇太后,孙儿……听不懂……”
太皇太后微微倾身,语气冷冽:“钓鱼之道,用饵第一。想要得鱼,就需用饵。人人心中皆有欲得之物,这便是‘饵’。就比如你,想要见到你的母亲,所以你不得不放弃婚约,跪在我的面前,听从我的使唤与号令。你的母亲是‘鱼饵’,你是水中之鱼,我是岸上持竿之人,从此执掌你的生死。你若想脱钩而去,就得放弃你的母亲,你懂了吗?”
太皇太后的视线落在萧含光的身上,那目光并不比之前森寒,语气也并不比之前酷烈,然这般直白的比喻仍然让她背上生汗,萧含光声音艰涩:“孙儿……明白了……”
太皇太后又道:“再比如庐江宋家,之所以胆敢向帝室求娶公主,正是仗着他们家坐镇淮南二百余年,历经数朝而不衰。而淮南为我大楚朝廷最重要的战略要地,是抵抗北魏的第一道屏障,他们以此为‘饵’,求娶公主,即使我萧氏贵为天子,也不得不妥协。”
她低叹了一声,“如今公主虽死,但对于朝廷而言,如此重要的‘饵’掌控在宋家手中,始终是个隐患。今日,他们可以用之来求娶公主;明日,他们也可以用之来换取更多、更大的筹码。”
太皇太后瞥了一眼萧含光愈加苍白的脸色和几乎跪立不住的身体,眼中闪过一丝冷意,随即终止了这个话题。
她缓缓起身,走到窗前,背对着萧含光,声音低沉而有力:“我们再说第二条。钓鱼之道,在忍与等。拉勾起竿,唯有时机精准,游鱼才不会脱钩而去。四十八年前,你的祖父第一次因缺少军粮到江左齐家求援,我在花园中见到他的第一眼,便知他会是改变天下之人,也是我通往至高权力的钥匙。我说服我的父亲,将我嫁给他,又给了他齐家所能给予的一切支持,就是为了今日。我从一个草莽武人的妻子,成为皇后;再熬到他死去,成为太皇太后,执掌整个大楚朝廷。这一切的要义,就在‘等’与‘忍’二字,在成功之前,一切都需要忍耐。”
萧含光无言以对,心中却如惊涛骇浪般翻涌不已。如果太皇太后在四十八年前嫁给萧胥时,就已计划着等他死后自己掌权,中间甚至熬死了所有的儿子和孙子,再挟持唯一的孙女为傀儡,这份心志与忍耐,确实无人能及。
太皇太后说到这里,有些口干,命宫人奉上茶水,接着道:“第三条也是最重要的一条。权力是一种适度的艺术,钓鱼也需凭借自身的实力,如果力气不足,便只能以小饵钓小鱼。若是贪心不足,意图以大饵钓大鱼,要么被鱼拖入水中,要么鱼竿折断,徒劳无功。这般教训,皇帝今日已经见识过了。”
萧含光恭顺道:“是。”
太皇太后道:“当然,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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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理,皇帝一时半刻也想不明白。只需牢牢记在心里,以后仔细琢磨就是了。”
她说完这些,略显疲态,身子微微向后靠去,闭目养神片刻。她毕竟是花甲之龄的老人了,上午在湖心亭中坐了一上午,这会又说了半天的话,已然怠倦。她呼吸渐渐平稳,凤座之上响起轻微的鼾声。
白令瑶走到萧含光身边,将她扶起,道:“陛下,太皇太后该午休了。您今日也乏了,奴婢先送您正光殿休息吧。”
萧含光跪了偌久,双腿发麻,只能在白令瑶的扶持之下勉力站起。
太皇太后忽又睁开眼睛,似乎想起什么,道:“对了,齐韶呢?”
白令瑶道:“回禀太皇太后,齐大人仍在外殿等候。”
太皇太后道:“你请他进来。”
“是。”
白令瑶出门之后,齐韶步入内殿,跪下行礼。
太皇太后打了一个哈欠,倦声道:“齐韶,你今日赢了比赛,哀家既承诺应你一件事,也不会食言而肥。你现在说吧,你想要什么?如今东宫已殁,你那东宫詹事的虚职也无须再领了。哀家也不是小气的人,朝中职位,三公以下,所有空缺的职位,卿可随意择之……”
萧含光心中也生了好奇之心,齐韶今日比赛这般卖力,他想从太皇太后这里得到什么?真如太皇太后所言,是为了求得高位吗?
齐韶神色从容,摇了摇头,道:“臣为太后臂膀,即使不求,太皇太后也会给臣安排一个合适的职司,臣今日求的是另外一件事。”
太皇太后闻言,睡意消散,眼中闪过一丝兴味,问道:“哦?是什么事?”
齐韶的目光朝她看来,轻声道:“母子天伦,是为天下至情。微臣斗胆,恳请明日带陛下去面见太后娘娘,求太皇太后允准。”
太皇太后眼中掠过一道寒芒:“齐韶,哀家素来信重你,你应也是知道轻重的。”
齐韶前额触地,再次拜道:“微臣愿以性命担保,绝不敢有误太皇太后的大事。若太皇太后不放心,可派人随行监视。”
太皇太后神情稍缓,语气也柔和了几分:“哀家信任你,这些就不必了。但宫门落钥之前,需得回来。”
齐韶再次叩首,声音恭敬而从容:“是,臣谢太皇太后隆恩。”
直到返回正光殿,萧含光也没有想清楚今日椒房殿的那番言论用意何在。从她成为萧樗开始,她就摆正了自己的位置——一具太皇太后手中的提线傀儡,以在深宫中保全自身和母亲。
太皇太后派出楚秋筠和白令瑶,她可以理解,是为了让她更好地扮演自己的角色。然而,今天太皇太后说的那番话,似乎无益于她成为一具更好的傀儡。
权力是一门操纵的技艺。
太皇太后说这些,难道真的打算让她执掌权力,成为大楚真正意义上的国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