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之后,院中梨花已经盛开。枝头攒着雪,树冠堆着云,一簇簇、一团团,如雪似玉,在天光中泛着莹润的光泽。偶有微风过处,花枝轻颤,花瓣扑簌如雨。
这天上午,静仪师太为宋海晏用了最后一次针,将特意调制的黑色药膏敷在他的眼周,又用黑色绸布蒙上。她说:“这是最后一次治疗,三个时辰之后解开黑布,有五成的机会你就能看见了。如果不能,那贫尼也无能为力了。”
她又转头看向阿苦:“你好好看顾他,我下午再来。”
听到静仪师太的话,阿苦一上午都十分紧张,如果静仪师太都治不好宋海晏的眼睛,他很可能终此一生无法恢复光明。对于他这么骄傲的人来说,无疑是个沉重的打击。何况,他还这么年轻,本可以成为一个优秀的将军。
宋海晏看起来倒是没有丝毫忐忑之意。他坐在梨花树下,手中拿着一张角弓,将弓弦拉满,仔细聆听来自天空的声响,一旦空中出现鸟鸣声响,便跃跃欲试。
阿苦觉得奇怪,问道:“有弓没箭,也能射下飞鸟?”
宋海晏笑道:“当然不能,但是我很久没有摸弓,手有点痒。反正下午就能看见了,我先试试手感。”
阿苦讶然道:“你这么有信心?连我师父都只有五成的把握。”
宋海晏道:“当然了,我将来可是要做大将军的。而且,我还没有见到你的模样呢,怎么会一辈子做个瞎子呢?”他忽又低笑一声:“而且我们宋家可是捐献了十万的香火钱,你们庵里供奉的药王菩萨应该也会庇佑我的吧。”
阿苦素来不信神佛,道:“那可说不准。”
宋海晏嘴角勾起:“好吧,就算药王菩萨不庇佑我,也总还会有另外一位女菩萨保佑我的。”
阿苦好奇,问道:“什么女菩萨?”
清风拂过,梨花落瓣飞扬,落在他头上、肩上,宋海晏唇角笑意愈发明显,声音和悦:“当然是你这位女菩萨啦,你这么善良,一定会保佑我重见光明,不是吗?”
阿苦觉得脸上有点热:“我不是什么女菩萨,只是药师庵的沙弥尼,宋公子莫要开这样的玩笑。”
宋海晏弹了两下弓弦,将它放在树下,说道:“好吧,不说笑了。其实我这几天已经模模糊糊能看到一点了,我看到你羽衣冠带,长发飘飘,就和画像上的观世音菩萨差不多呢。对了,这几天多谢你照顾我,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两人虽然相处数天,但知事堂只有两人,宋海晏之前没有问过她的名字,一直只是称呼“你”。
阿苦答道:“我叫阿苦。苦涩的苦。”
宋海晏微微皱眉,语气沉凝:“怎么叫这样的名字?”
“这名字有什么不对吗?”
“也不能说不对。”宋海晏道:“我曾听人说起,名字是一种意象,一种表征,它来自父母或者长辈的赋予,代表他们对子女或晚辈的想望或者祝福。比如说,我叫宋海晏,因为我父亲希望我可以给这个世界带来清平和晏宁,而‘晏’还有和乐、安宁的意思,我的母亲希望我的生活安宁幸福。所以,一般不会有人用‘苦’字起名。”
阿苦心中泛起一股微不可察的苦涩和自怜:“大概是因为我并不是一个受到亲人师长祝福的人……也没什么人希望我得到幸福,所以才会得到这样的赋名……”
如果她曾得到过祝福,又怎么会从小离开自己的母亲,一个人独自面对这世间的恶意呢?又怎么会被困在这里,用一辈子的时间去赎自己从没犯过的罪呢?
就算这世间真有神佛,大概她也是那个被神佛所弃之人。
大概是少女的语气突如其来的悲伤,在阿苦说自己是一个并不被祝福的人的时候,宋海晏的心尖忽然像是被什么扎了一下。
这种情绪来得莫名,然则他确实痛了一下,脱口而出道:“没有关系,名字是一个人对另外一个人的想望与祝福,我可以将我的幸福分给你,以后我就叫你阿幸……我给你这样的想望和祝福,这样你就会得到幸福……”
这些话没有思考,发之于心,宣之于口,连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说,可他偏偏就是这样不藏不掩地说出来了。
这话实在逾矩,阿苦攥紧手指,气得发抖。
她想说,你与我有关系吗,凭什么给我起名字?你有什么资格说这样的话?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吗?有着什么样的过去,背负着些什么,就能说这样的大话?
可宋海晏双目失明,看不见她的表情,见她久久不说话,又道:“你不说话,是不是不喜欢这个名字?没关系,我们可以换成别的。阿福?或者阿吉?要是你都不满意,我可以回去翻翻《说文解字》,一定能给你找到一个好听的名字……”
他脸上表情实在过于诚挚,无一丝轻浮,并不觉得自己是说了多么瓜田李下、惹人瞎猜的话,反而有一种“本该如此”的笃定。
她忽又不生气了,只觉得眼中一片酸涩。
宋海晏并不认识她,他今天才知道她名字,没有见过她的长相,也不知道她的身份。他就像一个孩子,从家里拿了两个纸包点心出门,偶然遇到一个年纪相仿的小乞丐没有吃饭,所以本能想要分给对方一个。
至于对方是谁,根本就不重要。
他并不知道只有他自己的点心里裹着蜜糖,而随手递出的那个只是看起来很像的空壳而已。
她明知道自己不可能尝到那丝甜,此刻竟也想抓住那空壳,就像它真的能给她带来祝福。
“没有,谢谢你。”阿幸用袖角拭去眼角泪意,轻声道:“阿幸这个名字,我很喜欢。”
下午,静仪师太再次来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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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事堂。她将宋海晏眼部的黑色绸带拆了下来,神情带着一丝审慎,问道:“宋公子,你现在觉得怎样?”
宋海晏也不答话,顺手抄起手中弓箭,搭弓上弦,静仪师太尚未反应过来,那支羽箭已经朝着栖在房檐上的飞鸟疾射而去。
静仪师太大急:“佛门忌杀生,宋公子你……”
一支白色的鸟羽从天空飘飘落下,那鸟儿受到惊吓,扑腾了两下翅膀飞走了。宋海晏哈哈一笑:“抱歉,这些时日没有摸弓箭,一时技痒而已。我知道你们这儿的规矩,所以只是射一支鸟羽解解痒。”
射下一只鸟羽而不对鸟儿造成任何损伤,当然比射下一只鸟更难。
静仪师太松了一口气:“宋公子神乎其技,看来目力是彻底恢复了。只是这些日子还需避光,好生休养。还有,你的腿要彻底恢复大致还需要半个月时间,宋公子若是觉得庵堂不便,回家休养也是一样。”
宋海晏微微笑道:“这里很好,并没有什么不便,既是养伤,总要彻底复原才能放心。”
静仪师太点头:“如此也好。”她又转头看向阿幸,嘱咐她好生看顾病人后离开。
静仪师太离开之后,宋海晏这才转头,看向阿幸。
少女眉如远山,眸似星子,那双漆黑瞳孔似乎笼着晨雾般的清愁。她一身素衣,立在梨花树下,妙常冠飘逸的帛带垂落三尺冰绡,倒映着满树梨花,竟分不清是云是雪。
一袭秀发如帛如瀑,风过时有梨花飘染,簌簌摇落碎琼,沾在她鸦青鬓角,不着铅华,恰如一尊玉色观音。
宋海晏刹那间定住,心跳一瞬间乱了节奏,差点连呼吸都忘了。当少女那双剪水秋瞳朝他看来时,宋海晏突然不敢与之对视,他匆忙低下头,发觉自己手心全是汗。
阿幸见宋海晏双眼复明,心中悬着的大石总算放下。她今日抄经的功课尚未完成,道:“我下午还有事,你自己休息,有事叫我。”
宋海晏见阿幸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又出现在菱窗格中,似乎是在抄写什么东西。他也不便相扰,于是从怀中掏出一本兵书来看。
他看了两行字,便不知想起什么,脸上浮现若有若无的微笑。
夕照西倾,暮色渐染。天边斜晖脉脉,似素手轻拂层云,将漫天墨紫金红的华彩揉作一匹鲛绡,自穹庐垂落人间,将满树梨花染成缥缃色。
少年的思绪仍沉醉在不可说的美梦之中,连静慧师太来了又走都没有察觉。直到阿幸在亭中支起一方小桌,叫他过去吃饭,宋海晏恍然梦觉,才发现自己手中那本兵书仍然停留在第一页。
韶光易逝,在他起念动心之间,它们就悄悄溜走。
谁能留住时间,追回那被马车拉走的夕阳,挽住枝头那将坠未坠的梨花呢?
佛曰,不可说,不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