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珩来找郁筝,除却是同她道别外,更多的是因查案需要询问给郁筝关于账本事宜,以及郁筝对销金散一案所知道的一切。
郁筝自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待得二人聊完,已是月上枝头,陆珩起身告辞,郁筝去送他。
临至山门,陆珩问她:“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郁筝道:“先去看一个故人,看能不能帮周斐解了千机毒。”
陆珩又想起周斐的变化,不由担心他是否故意在郁筝面前模仿周韫的一举一动。
然而君子不轻言旁人是非,他到底没再说什么,只自怀中取出一物,递给郁筝,道:“物归原主。”
郁筝垂首,看向陆珩手心通体碧绿的玉扳指。
斗转星移,时光回转。
她仿佛看到了十岁时的自己,正端坐在陌生的医馆里。
面前是紧闭的房门,房间里面陆珩同那臭脾气的老头不知说着什么。
许久后,二人才出来。
她慌忙站起。
老头挑剔地打量了她两圈,冷哼道:“愣着做什么,等我给你倒茶?”
她不可置信望向陆珩,少年微微颔首,冲她做口型:“叫师父。”
她眉开眼笑,当即倒了茶水奉上:“师父请喝茶!”
老头瞥了她一眼,虽没应声,却也没反对,接过茶抿了一口,又朝着陆珩道:“你还等在这里吃晚饭么?”
说罢,又对她道:“送客。”
陆珩并不在意老头恶劣的态度,笑吟吟告辞。
出得医馆,少年拉着她的手,将玉扳指放在她手心:“我需得离开些时日,可能没空来看你,若有困难,只管拿着它去侯府,自会有人帮你。”
这玉扳指被她贴身带了六年,直到两人重逢后,她才将此物还给他。
郁筝往后退了一步,没有接:“大人好意我心领了,此物实在太过贵重,恕不能收。”
陆珩心中叹息,却也没有勉强。
他收回扳指,道:“保重。”
郁筝道:“前路艰险,陆大人也保重。”
送走陆珩回到凉亭时天色已晚,周斐还未离开,红泥小火炉里碳火还燃着,他坐在凉亭中,望着山下,不知在看什么。
郁筝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
周斐回过神,为郁筝倒上一壶水,提醒道:“天寒,暖暖身。”
并未问她同陆珩说了什么。
郁筝也不愿他再去碰销金散的案子,自然是不会说的,只谢过周斐后,将温热的茶杯捧在手心,好奇问他:“方才在看什么?”
她往周斐方才发呆的方向看过去,那处正是盛京护城河。
今日不少人在放河灯,河面上的河灯飘飘荡荡,在山上望去仿若点点星光。
这才想起,竟又是一年上元节了。
许是因为周斐这半月以来的行为举止同周韫越来越像,又许是因为二人皆在对方不知情的情况下便已认识对方许久。
只这半月相处,郁筝与周斐便已不再陌生,反如多年老友。
郁筝抿了一口茶,放下茶杯,双手撑腮望着远处河灯,目光中带了几分怀念,她同周斐道:“你知道吗?曾经有个人告诉我,上元节放河灯许愿,愿望就会实现。”
周斐替郁筝添水的手顿了顿,没出声,只静静待着郁筝接下来的话。
郁筝的思绪却已然飘回四年前的上元夜。
那时凉州城内疫情扩散太快,每日都有病人在她眼前断气,她已经好些日子没有合眼,终是体力不支昏了过去。
醒来时,便见周韫提着满手河灯:“据说上元节点燃河灯同河神许愿,愿望便可以实现。”
说罢,晃了晃手里的河灯,笑着问她:“想去许个愿吗?”
她心知周韫是见她太过紧绷压抑,想让她放松片刻,不忍拂了他的好意,遂点了点头。
月色如霜,两人提着河灯,走过满是残垣断壁的街道,行至通往城外的河岸边,一起写下愿望。
她不知周韫写的什么。
但很清楚地记得自己写的什么。
“愿,凉州瘟疫早日结束。”
“愿,我们能再多救一些人。”
后来愿望果然实现,没多久,便有人送来最关键的一味药。
茶水开了,水壶中咕噜咕噜冒泡的声音拉回郁筝的思绪,她惊觉自己又陷在了过去,心中过意不去,正欲同周斐说抱歉,却听身旁的人问:“想去许个愿吗?”
郁筝猛然回头。
灯火葳蕤,眼前人温和的眉眼与记忆中的故人重叠,郁筝忽觉眼眶有些泛酸。
她鬼使神差般点了点头。
周斐垂眸,看向静置在桌上的那本书。
郁筝没说那个告诉她河灯许愿会实现的人是谁,他却也不难猜出,定是兄长。
他总是这样,不管自身处境多难,都能安然接受,苦中作乐。
到底是元宵佳节,盛京今晚比郁筝来的那日看着喜庆热闹得多。
人们似乎都想借着这个节日驱散自蝗灾发生以来笼罩在盛京城的阴霾。
大街小巷,张灯结彩,灯火通明。
道路两旁卖小吃的小摊贩们高声叫卖,食物香味飘至数里,让人垂涎欲滴,亦有喷火的、踩高跷的、胸口碎大石的、套圈的各种杂耍艺人卖力演出,赢得掌声阵阵。
还有不少商户门前放了灯谜,引得佳人才子们各个跃跃欲试,争相竞答。
连那搭台唱戏的,今日唱得也都是喜庆团圆的戏本。
孩童们撒着脚丫笑着、闹着穿梭在人群中。
连那些流民乞丐眼中都因着今日讨到的钱多,多了几分喜庆。
护城河的石阶上已挤满了人,男女老少,熙熙攘攘,他们皆趴在台阶上,写下自己的愿望。
周斐借了两支笔来,递给郁筝一支。
这一次,郁筝一如当年,写下两个愿望。
“愿,抱薪者不再冻毙于冰雪。”
“愿,世间再无一人,枉死于被贪婪之人恶意利用的愚昧无知。”
河灯摇摇晃晃,随波远去。
此时,不知哪户人家,在远处点起了天灯。
一盏接一盏的天灯缓缓升起,引得人们纷纷驻足围观。
郁筝亦回首望去。
夜色下,河面飘飘荡荡的河灯与街边各色灯笼倒影交相辉映,在水天交界处同那些缓缓升起的天灯连成一片,仿若一片灿烂星河。
她不期然想起当年秦婉病逝后,她赶往西北时,看到的万盏天灯,下意识回头去看周斐,却看到他眼中一闪而逝的阴郁。
正欲开口问他,又听一道熟悉的声音:“郁姐姐!”
郁筝回过头,正是沈玉娆她们。
女孩子们见到郁筝叫得亲切,轮到周斐时却拘谨了许多,虽知晓他是周姐姐的弟弟,仍会忍不住惧他曾在战场厮杀,又提刀刺杀过陛下,不太敢接近他,只远远招呼道:“周公子。”
此时周斐面上已无阴郁之色,朝她们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
郑家倒台,亲人大仇得报后,几个女孩子忽然没了目标,又无处可去,就商量着合伙在盛京开了一间茶肆。
此番见到郁筝,便要拉着她去吃茶,以感谢她为她们创造出报仇的机会。
茶肆里客人不少,店小二忙得合不拢嘴,几人径直拉着郁筝去了二楼雅间。
很快便有人送来了吃食与茶水,还贴心地给周斐单独备了些清淡饮食。
女孩子们叽叽喳喳围着圆桌说话,热闹得很,周斐见郁筝难得放松,也察觉到这群姑娘面对自己时的拘谨,知晓自己若是一直在场,她们难免会说不尽兴,便没有去打扰他们,自觉坐在外间的桌子旁拿起书本看了起来。
许是大仇得报后的第一个喜庆节日,大家兴致都很高,期间不知谁提了一句:“芸娘,你不是还有一坛珍藏了十八年的酒吗?今日难得姐妹们聚在一起,不如拿出来大家尝尝。”
那芸娘也是爽快人,当即便道:“这有什么的!我现在就去拿,今日咱们不醉不归。”
没一会,芸娘便把酒抱了上来,酒盖揭开,酒香扑鼻。
当年周韫被家人带回去安葬后,郁筝没了寄托,几乎都是靠喝酒来麻痹自己,才没一刀割了自己的喉咙跟着他去。
在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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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后,她便有了酒瘾。
只是后来与陆珩重逢,意识到自己不该这样颓废下去,便戒了。
而今再闻到酒味,肚子里的馋虫又被勾了出来。
然而今天她是同周斐一起出来的,他身上还有伤,郁筝担心自己酒后失态,对他做出什么,她悄悄看了眼珠帘外的周斐,却见他不知从哪里拿了本书,正认真看着。
沈玉娆已经给桌上姐妹们都倒上了酒。
这酒实在香,郁筝便想着,她酒量并不浅,喝两杯应当无碍。
周斐并没有注意到女孩子们的动静,直到一只手突然出现,抽出了他手里的书。
他讶然抬眼,只见郁筝正站在他面前,定定看着他,她眼神迷离,眼眶中还蓄着泪,看上去竟十分委屈。
她这样子,同平日大为不同。
周斐心觉不对劲,起身正欲出声问她。
她却是忽然抱住他的腰,嗷嗷哭了起来,似要把心中积攒的委屈都哭出来。
这是……喝醉了吗?
周斐手僵在两侧,一时间竟有些无措,不知该如何安慰。
他哄姑娘的经验实在少得可怜,从小到大,满打满算也只在年少时哄过秦家妹妹一个,然而秦家妹妹性子内敛,从不喝酒,哪怕难过时也只是默默垂泪,从未如她这般放声大哭。
怀中人眼泪浸湿了他胸前的衣襟,声音亦是含糊不清:“你可算是醒了。”
周斐垂眸,恰见她白皙颈上黑金相间,眼熟万分的细绳,他怔了许久,终是学着兄长的模样温声安抚道:“嗯,醒了,没事了。”
听到他的回应,她将他抱得更紧了些,似生怕一松手,眼前人又不见了一般:“我还以为你再醒不过来了,我求了好多人,用了好多药,可你一直躺着,没有呼吸,身上又好凉,怎么喊也喊不应,我好害怕。”
她哭得一抽一抽,有些语无伦次,周斐却听懂了。
她果然是错把他当成了兄长。
听她这话,周斐不由得又想起兄长当年被接回来时的模样。
分明已经死了数月,尸体却鲜活得却仿佛只是睡着一般。
祖父说,是那个抢走兄长尸体的姑娘用秘术保了他尸身不腐,四处求医问药,想要救兄长。
周斐不知道到底是怎样的感情,能让她为兄长做到这个地步,他抬起的手顿在半空,半晌,终于下定决心般轻拍着她的背,温声安抚道:“以后不会了,只要你喊我,我便应你。”
得到他的承诺,她这才止住了哭,抬起头泪眼朦胧望着他,像是在寻求他的保证:“真的?”
周斐认真点头保证:“真的。”
郁筝验证般喊:“周大哥。”
周斐应声:“嗯,我在。”
她破涕为笑,拉着他的手,便道:“我们回家。”
珠帘那头女孩子们皆被眼前这一幕惊得一时忘了反应,她们着实没想到,看起来冷淡内敛郁筝喝醉了会是如此奔放,更没想周斐在她面前竟是这幅模样。
还是沈玉娆最先反应过来,忙过去要帮忙扶郁筝。
郁筝却不给她扶,只紧紧拉着周斐的手急着回去。
周斐也未反抗,任由郁筝拉着他下了楼。
大街之上,人来人往。
有人从她身边擦肩而过,把她撞得一个踉跄。
周斐伸手扶住她。
她却浑不在意,顺势抱住他的手臂,又一次唤:“周大哥。”
眼角眉梢都带着满足的笑意,比平日里多出几分憨傻劲儿。
周斐看着她如此,亦不禁轻笑起来:“我在。”
她看他笑,心底更欢喜,又如孩童般摇着他的手臂,喊:“周大哥!”
周斐不厌其烦:“我在。”
她就这样乐此不疲地喊了一路。
周斐也温柔地应了一路。
终于,她喊得累了,头开始一点一点,声音越来越小,脚步也开始凌乱,显是昏昏欲睡。
然而即便如此,她的手却还是紧紧抓着周斐的手臂,似生怕他又消失了。
周斐看着她困得几乎要睁不开的眼,叹了口气,将她打横抱起,往马车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