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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第 12 章

作者:初泫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郑烁死了。


    郑国公府已然失势,他没有被调换,也没有被劫囚,就这样被砍了头。


    因着无人替他收尸,他的尸体被人以一卷草席裹身,丢到了八宝山上。


    在他死的那日,周家人的尸体也被郁筝托人从渝州运回了盛京,与周钰和周老太傅葬在了一起。


    周斐本就重伤未愈,出狱后先是受了周钰惨死的刺激,又固执地接连几天不眠不休为家人守灵,身体机能早已到了极限,在家人都下葬后,就病倒了。


    伤口化脓,高烧不退,人也昏迷不醒。


    千金难买的药材成堆成堆往厨房送,熬出来的药汁却一滴都喂不进去。


    整整半个月,沈家派的大夫一波一波的来,看过之后无一不是摇头叹息着让郁筝准备后事。


    郁筝更是住在了他的房间,给他喂药扎针,清理腐肉,擦身降温,可说是衣不解带不眠不休,势必要和阎王抢人。


    沈玉舟来过两回,送来许多名贵药材和一些周老太傅生前的手稿书籍。


    陈老也来过一回,看郁筝固执模样,仿佛又看到当年那个不眠不休守着一具尸体不肯放手的徒弟,心知她是把没能救回当年那位公子的愧疚移转到了周斐身上,最后只能一言不发,留下他珍藏多年的吊命药材摇头叹息离开。


    周斐仿若置身于一片虚空中,入目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他不记得自己是谁,也不知此为何处,更不知自己在此处呆了多久。


    他看不清周围环境,只能偶尔听到一些声音,有虫鸣声,有推门声,有打水声,还有不知何人的叹息声。


    有时候,也能听到几句对话。


    似是有个姑娘在问谁的病情,问了好些个不同的人,然而得到的大多答案,都是让她准备后事。


    更多的时候,他都是浑浑噩噩的,身上时不时如火烧一般,又热又疼。


    好在每每难受的时候,总有一双手,用浸湿的帕子为他降温,动作很轻,还带着淡淡的迎春花香味。


    他想看看那双手的主人,同她道谢,却无论如何也睁不开眼也张不开口,就这样,每日浑浑噩噩,意识聚了又散,散了又聚。


    直到这日,他迷迷糊糊中忽听“嘭”地一声。


    似有人摔倒了,凳子应声倒地,传来一声闷哼。


    是那位一直在给他降温的姑娘吗?


    他心中着急,却动弹不得。


    “阿斐……”


    仿佛是从极远处传来的一声轻叹,让周斐立时想起了自己是谁。


    他当即出声:“兄长!”


    无尽的黑暗中,出现了一道清瘦身影。


    兄长周身都是淡淡荧光,身体半透,不似真人,他目光温和地抚上他的额头,轻声道了句:“你该回去了。”


    周斐还未来得及问回哪儿,霎时间,无数画面涌入他的脑海。


    仿若睡着,却又浑身冰冷的兄长、夕阳下送他出城的二姐、血流成河的战场、迟迟不来的援军、夜夜笙歌的军营、人头遍地的刑场、群情激奋的灾民、饮鸩自尽的祖父、残缺不全的尸首、血红月色下朝他走来的姑娘……


    光影交错,嘈嘈杂杂。


    他只觉得脑袋疼得像是要裂开,蜷缩起身子抱着头想要减轻些痛苦,却仍是徒劳。


    梦中无尽的虚空幻化成巨大漩涡,仿佛要将他扭曲吞噬。


    失去意识前,他仿佛听到兄长的嘱托:“劳烦阿斐帮我告诉她,不要憎恨当初的自己,她并没有做错什么。”


    尚在痛苦中的周斐理解不了兄长这没头没尾的话,无意识开口重复:“不要憎恨当初的自己,她并没有做错什么。”


    “不要憎恨当初的自己,她并没有做错什么。”


    郁筝几日没合眼,起身时眼前一黑不慎摔倒,划伤了手臂,她正坐在桌边擦拭伤口处的血迹,听得周斐说话,当即起身前去查看他的情况。


    周斐迷迷糊糊中,感觉到似有人急急走来,一双温热的手抚上他的额头。


    霎时间,那几乎要将人撕成碎片的漩涡停止了转动,伸手不见五指的梦境有了天光。


    他睁开眼,便见一只纤细的手腕。


    周斐猛然伸手,抓住那只手腕。


    对方没有挣扎,语中甚至还带着几分惊喜:“你醒了?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他循声转头看去,便瞧见郁筝难掩疲色却万分欣喜的脸,正欲松手道歉,却看到了让他震惊的一幕。


    那条被他钳制着,仿佛轻轻一折就要断掉的纤细手臂上,从手腕到手肘处,满是疤痕,一条接一条,排列得密密麻麻,整整齐齐。


    周斐的第一反应是,自残。


    可细看,又不是,角度不对,伤疤的深浅也不对。


    反而更像是被人刻意一刀一刀划开,然后等愈合,再划开,如此循环往复。


    这手段,即便是对他这样一个在战场上厮杀过来的人来说,都太过残忍了些。


    还不如一刀给个痛快。


    而这样的伤疤,他不是第一次见。


    当年兄长的尸体被寻回来时,也有。


    “先前听人说这郁家四小姐看过你的画像后便心系于你我还不信,如今看来倒不像假的。”


    梁谓调侃的话语再度在他耳边响起,他看向眼中逐渐浮起疑惑的姑娘,又不由得想起当初同祖父去接兄长尸首回家时的场景。


    神情呆滞的小姑娘紧紧抱着兄长已经凉透了的尸体,嘴里还一直说着他还活着,他没有死,任谁也拉不动她。


    她的师父急得团团转,却半点法子都没有,最后只能用药迷晕了他。


    记忆中模糊的身影与眼前的人重叠。


    刹那间,所有的疑惑,得到了答案。


    他总算知道了一个深受帝后宠爱的贵胄遗孤,为什么会无来由维护一个连面都没见过两次的人,甚至在旁人都对他避之不及时,放弃自己家人,千里迢迢赶来救他这个已经废掉的人,又为什么不顾一切也要为二姐讨个公道。


    竟是她么?


    那个带兄长去到凉州的医女。


    原来他们在更早前,就见过。


    周斐张口:“你……”


    郁筝见周斐怔怔看着她的手腕处,似有许多话想问,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方才在处理伤口时惊喜于周斐醒来,竟忘了如平时那般遮掩住手臂上的疤痕。


    她抽出自己的手臂,扯下衣袖遮住伤疤,又见周斐胸口手臂上都隐隐有鲜血渗出。


    想是方才使力,牵动他的伤口。


    “伤口又裂开了,我先给你上药。”


    她心中愧疚,又要伸手去解他衣衫。


    淡淡的迎春花香味再度袭来,周斐愣了愣,又想起梦中兄长的话,到底没再问什么,只垂下眼任由郁筝熟练地解开他的衣衫。


    ******


    不得不说,周斐是个很让人省心的病人。


    郁筝原还担心他看到她手臂上的疤痕后会追问她疤痕的来由,逼问周韫的死因,亦或是经历此前种种,会丧失求生意志。


    幸而都没有。


    他并未多问过她半字,对于她的问诊,亦会一一回答,她送过来的药,他也从未抗拒。


    几乎是无条件配合着郁筝的所有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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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显然,他没了再寻死的念头。


    虽不知是什么原因,让他终于生出好好活着的念头,但这总归是好事。


    转眼小半个月过去,因着周斐的配合,他身上那些被挖去腐肉的伤口已经开始慢慢愈合,偶尔还能下床走上两步,受损的心脉也逐渐开始恢复。


    青禾的信也在这时传了回来。


    信中说苗青同意了她的要求,现在她与苗青要去采一味药,届时会直接去青州,让她与周斐到时直接去青州药庐即可。


    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只待周斐身体再养好些就能出发去青州了。


    正月十五时,陆珩来了一趟。


    他已安排好家中事宜,明日便要出发去边军查销金散的案子,出发前特来看看郁筝。


    他被木枝领进庭院时,郁筝正和周斐待在一处。


    八角凉亭中,周斐捧着本书闲适看着,郁筝则垂首烹茶,画面看着宁静又美好。


    一阵风过,凉亭外头的梅花被吹落,花瓣飘飘荡荡,落在了周斐的书上。


    周斐拂开花瓣,自书中抬首,恰见亦有花瓣落在郁筝头上。


    郁筝并未察觉。


    他放下书,面上神情淡淡,手却动了动,似想伸手替她拂去。


    陆珩适时出声唤道:“阿玉。”


    阿玉,是郁筝流落在外头时的名字。


    那时她头部受了伤,不记得自己姓甚名谁,身上只有一块上好的玉佩。


    玉佩上头刻了个“郁”字。


    杏姨不识字,拿着玉佩找桥边说书先生问过,才知这字读什么,于是便叫她阿郁。


    后来陛下登基,周老太傅力推新政,令全国各地彻查这些年因为战乱和天灾失去家园的人口,为流民重新编户,官差读书不多,为省事,把郁字写成了玉。


    此后十多年,她都用着陈玉这个名字,直到周大哥死后,她被二姐姐认出,带回郁家。


    算起来,已经有近四年没人这样唤过她。


    这一声,让凉亭里的二人皆望了过来。


    郁筝看到他后,不知同周斐说了句什么。


    周斐微微颔首,郁筝起身朝陆珩走过来。


    陆珩不由又多看了周斐两眼,清瘦的青年一身蓝色鹤氅,坐姿端正,正接手煮起郁筝煮了一半的茶。


    此时的周斐,没了他年少时的意气风发,也没了他在南境那些年的满身煞气,甚至与昏迷前的他,都已经判若两人,神态举止,竟像极了他的兄长。


    可人的性子,又怎会变得如此之快?更遑论他经历的那些事。


    陆珩心中正疑惑,郁筝已然走近,向他行礼:“陆大人。”


    陆珩收敛情绪,瞧着还卡在她发间的花瓣,手指动了动,终是没有做出逾矩的举动,只低低提醒了一句。


    周斐远远瞧着陆珩不知说了句什么,郁筝便伸手拂去发间的花瓣,而后那陆珩便有意无意地朝他看来。


    两人目光相撞,陆珩向周斐颔首以示招呼,周斐亦回了他礼。


    二人谁也没在郁筝面前表现出异常。


    郁筝和陆珩一边说话,一边往外头走去。


    直至二人走远,周斐方才垂首,拾起被他暂时搁置在一旁的书。


    书是他重病期间沈玉舟送来的,周斐骨节分明的手指翻过书页,目光停留在书中夹着的一张泛黄手稿上。


    手稿是一张肖像,图中是一纤瘦少女,少女神情悲悯,正垂首将河灯放入河中。


    纸张上还有淡淡血印,显是被人小心翼翼擦拭过,而手稿的落款处,赫然提着兄长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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