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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雪夜终了

作者:玉台镜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魏白临离去,殿门闭合的轻响落定。


    越珩坐回御座之上沉思,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扶手雕花,眉骨在烛火下投出浅浅阴影。


    方才魏白临未说尽的话,他岂会猜不出,无非是想要问审江鹤汀。


    江鹤汀跟在越珺身边多年,又任东宫少詹士,由东宫安排下去的暗桩细作、隐秘消息,定是知晓不少。


    可越珩偏不想问。


    他不愿看到那人遮遮掩掩,为了越珺而说谎的模样。


    所以不问也罢。


    至于人怎么处置。


    从前越珺能将这只小孔雀养在身边,如今他站得更高,自该换他来养。越珩唇角微勾,藏着势在必得的笃定与期待。


    他会比越珺,照顾得更好。


    江鹤汀更衣回来时,越珩抬眼望去,不由得眸光微动。


    鬓发已梳理整齐,用支白玉簪绾着。


    织造专供的月华云锦,极细的暗纹织在其中,泛着柔润光泽,不似霜雪那般平板无味,而是莹莹生光的。


    只站在那里,这傍晚的大殿就仿若亮堂了许多。


    这锦袍、环佩、玉簪,皆是徐砚按他吩咐寻来的好物,每一样都透着精致华贵。此刻江鹤汀从头到脚,穿的戴的,都是他给予的。


    越珩喉间轻滚,有种奇异的满足感。


    “不必行礼。” 越珩见江鹤汀又要屈膝伏地,声线微沉出言阻止。


    越珩既要拿他当饵,那一时半会儿性命自然无虞。江鹤汀放松许多,直起身来,恭敬答道:“谢陛下。”


    识时务者为俊杰。


    他娘留下的必背名言之一。


    从前跟在越珺身边时,这人是何等清疏矜傲,可如今立在这儿,却蔫头蔫脑的,连尾巴都似低垂了下来。


    对此,越珩很不满。


    为何到了他跟前,便是这副模样?难道他真就差越珺那么多吗?


    这念头一出,心头便似有股无名火窜起,越珩轻嘲挑拨道:“你同废太子越珺那般交好,他逃跑时竟也没顾上带你。”


    听到这话,江鹤汀几不可察地撇了撇唇角。


    他也没料到越珺竟这般不讲义气,便是不带他走,好歹递个信儿,让他早作打算,也好过如今被丢在这儿任人拿捏。


    江鹤汀敏锐察觉到,高位上那人气息微动,似有不满,于是姿态愈发恭敬:“臣位卑言轻,哪里会得人在意。”


    偏是这副刻意顺从的模样,让越珩眉峰锁得更紧。


    他要的不是这个。


    狠狠地在腕间旧疤上碾了又碾,心头莫名烦躁,他说不清究竟要什么,但绝不是江鹤汀这副战战兢兢,隔着层冰似的恭敬与疏离。


    目光扫过低垂的发顶,越珩觉出因为自己,使得他更紧张了。低低一叹,放缓了声调,叮嘱道:“越珺就是这么个凉薄的人,你且记着。”


    “臣记下了。”


    江鹤汀困惑,一时摸不透这位新帝的心思。


    越珩抬手点了点旁边的位置,说道:“坐过来。”


    江鹤汀依言坐下,还未及定神,殿外忽然传来了较为沉重的脚步声。


    两名侍卫半架半拖,将一人压了进来。


    是陈知睿。


    他身上衣袍沾着雪水污泥,灰头土脸如丧考妣。


    刚进殿门,便软倒在地,身子伏得极低,连头都不敢抬。


    如他这般攀附废太子的簇拥党羽,越珩今日不知已处置了多少个。兴致来时亲手料理,懒怠时便挥手命人拖下去。


    血迹渗入地砖的缝隙里,到现在都还未曾擦净。


    淡淡的血腥气混在龙涎香中,那香烧得极浓,浓得化不开,偏又压不住那似有若无的腥气,倒像是用血肉在煎香一般。


    江鹤汀心头微紧,这么被拖进来又拖出去的人,他先前见过。身后划下长长血痕,生死未明,不过应该是死的可能更多些。


    他不知那人是谁,但眼前的是陈知睿。


    他知道自己该低头噤声,明哲保身的。可终究还是没能忍住,声音带着几分试探道:“陛下……”


    陈知睿本在瑟瑟发抖,闻声猛地一僵,缓缓抬起头。眼眶通红,泪珠打着转,望着江鹤汀时,似见了救命稻草般,喉头哽咽着发不出声。


    越珩看着这二人,一个垂眸求情,一个泪眼相望,倒显得他成了横插一脚的恶人。


    他唇角勾起抹似笑非笑,指尖在扶手上轻轻叩着,未言可否。


    见他没有动怒,江鹤汀松下心来,再次鼓起勇气开口:“陛下……” 可那求情的后半句,到了舌尖,还是被压得不敢说出口。


    这欲言又止的神态,像是犯了错讨饶般,越珩很是受用。


    “想让朕放过他?”


    江鹤汀眼看有戏,忙不迭点头。


    “那你得答应朕一件事。” 越珩指尖停在扶手上,目光落在他脸上,“具体是什么,等朕想到了再告诉你。”


    江鹤汀先是一愣,继而立刻应下。


    越珩如今九五之尊,即使不说条件,随便什么吩咐,他都是没法拒绝的,这么说起来,陈知睿的命是白赚的。


    越珩挑眉道:“空口无凭,你得起誓。”


    恍惚间,那年中秋的月色又浮在了眼前,只是今时不同往日,风水轮流转,现在轮到他来起誓了。


    江鹤汀有些郁郁,但又想到,这么看来越珩应当还记得,他曾经立下的誓言。


    眼底悄悄亮起一点光,江鹤汀对未来的日子有了些许盼头。


    四指并拢,“若违此誓……”


    “好了。”越珩打断后面的话,掀起眼皮扫向地上的人,声线转冷:“滚回去。”


    陈知睿如蒙大赦,重重地叩了三个响头,抱着膝向外滚去。宫内外的雪地里,一路都是半滚半爬地挪动痕迹,却无人敢嘲笑。


    远远看着,大多都还很羡慕,在这种时候能保全身家性命,已是天大的幸事了。


    见状江鹤汀也准备起身告辞,就听越珩慢悠悠开口:“你也想这么滚着出去?”


    江鹤汀沉吟片刻,坦诚摇头。


    他承认,自己是个好面子且有点端着的人,尤其在明知性命无忧后,更是存了几分想体体面面的心思。


    越珩轻笑:“你留下,住在宫里。”


    哦对,他还有个做饵钓人的差事在身上呢。


    江鹤汀平静接受,住到了崇安宫的偏殿。


    越珩将人留下,哪里是为了什么饵不饵的,单纯是私心作祟,把人放在眼皮子底下才安心。


    毕竟废太子的残余势力未清,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把人掳了去。


    这可不行。


    寝殿内。


    越珩合上奏折,“传令魏白临,偏殿外再加一倍人手巡逻,闲杂人等一律不准接近。”


    “诺。”


    不用说,徐砚也知道是不准接近谁。


    待徐砚传令回来,见帝王仍是维持着方才的坐姿,捻着奏折的边角,似是有些心不在焉。


    他垂手侍立在旁,过了半晌,听得上面传来问询之音。


    “晚膳他为何吃得那般少?”


    徐砚有些无语。


    白日里殿上受此折辱,换作谁也难咽下饭去,能安稳待着没上吊去,就已是心宽之人了。


    但他嘴上却是中规中矩回道:“许是不合口味。”


    “娇气。” 越珩轻嗤一声,忽而又问道:“原先东宫伺候的厨子,都还在吗?”


    “都在的。” 徐砚答得利落。


    他早年伺候过新帝的母妃,人去了之后,就被调走安排了些不讨巧的差事,在宫中浮沉多年,终于熬到如今一步登天,做事自然是尽善尽美。


    重中之重的东宫,别说还剩什么人了,就是问还剩几只鸟,他都能答得出来。


    “把人调来崇安宫的膳房。” 越珩又添了句:“只能从旁指点,不许他们亲自动手。”


    徐砚躬身应下。


    所以临睡前,江鹤汀又吃了一顿。


    独自一人时,放松许多,是比方才多进了些。


    短短片刻,偏殿就已布置一新。徐砚特意拨了自己的徒弟过来伺候,还照着荣安侯随侍的名字,给这小内侍改了个名叫瓜子。


    瓜子性子活泼,凑到跟前叽叽喳喳道:“膳房正煨着八宝豆腐,慢火细熬,明日晨起您就能喝到了。”


    江鹤汀温声道:“让徐公公费心了。”


    “侯爷您夸错啦!” 瓜子眨了眨眼,记着师傅临来时的叮嘱,忙解释道:“这是陛下亲自吩咐的,特意让膳房照着您从前的口味备的。”


    这种细枝末节,竟是越珩亲自安排的?江鹤汀着实意外。


    也令他隐隐泛起些许愧疚,毕竟他瞒下了个极为重要的消息。


    一直隶属帝王直辖的京郊大营,早在先帝时期便已落入了越珺之手。


    他心里到底还是存着丝侥幸。


    窗上是雪光映出的一片白,江鹤汀在榻上翻来覆去,辗转了许久,终究还是披衣坐起。


    指尖按在眉心,眉宇间凝着几分倦色。


    外间值夜的瓜子听得动静,轻手轻脚挑帘进来,见他坐在榻边,忙躬身问道:“侯爷有何事吩咐?”


    江鹤汀的声音带着几分沙哑:“我有个堂兄在吏部任员外郎,这几日宫中风声紧,许久没见着消息,心里总是惦记着。”


    “您且稍等。”瓜子立刻懂了其中意思,应声退了出去。约莫过了两刻钟,等回来时脸上带着笑意:“侯爷放心,江大人好着呢。”


    闻言江鹤汀松了口气,抬手摘下指间那枚墨玉扳指。此物虽是带了多年,但现下却是为数不多,他自己带进宫的物件。


    “辛苦你了。”


    瓜子直往后缩,连道:“侯爷使不得!这本就是奴分内之事。”


    “拿着吧。” 江鹤汀坚持,“不然往后有事,倒不好再托你了。”


    听了这话,瓜子才小心接下。


    又等了片刻,帐内呼吸渐匀。


    他蹑手蹑脚退了出去,将殿门掩得严实,朝着帝王寝殿而去。


    深夜,风雪又起。


    殿内地龙烧得正旺,玄色软绸寝衣贴在身上,衬得人肩背愈发挺拔。


    越珩端坐案前,握着柄小巧篆刀,旁边放了数块流光华润的美玉,任他随心雕琢。


    篆刀起落间,玉屑簌簌落下,烛火映着他侧脸,眉目沉静,似在琢磨雕纹的走势,又似在消磨时间等着什么。


    夜色过半,殿外风雪声隐约传来,夹杂着其他的声响。


    带头冲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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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并非是废太子越珺,而是从前的五皇子康亲王。


    他身披重铠,手中长剑斜指地面,身后甲士黑压压一片,踩着积雪往前涌,阵仗闹得极大。


    “逆贼窃国!弑君弑父!残害手足!”


    “诛逆贼!”


    “诛越珩!”


    “诛逆贼!”


    “诛越珩!”


    “逆贼窃国……”


    寝殿内,越珩听着外面聒噪的喊杀,很是不满,对身旁的徐砚下达指令:“让魏白临和陆昀动作快些,别拖太久把人给吵醒了。”


    好不容易才安寝的,若是被这乱哄哄的声响惊到,怕是今夜就再难合眼了。


    殿外喊杀声正烈,忽有个黑脸大汉憋红了脸,扯着嗓子吼道:“交出荣安侯!”


    这话一出,往前冲杀的叛军顿了顿,连宫墙内侧帝王亲兵的箭矢都慢了半拍。


    敌我双方的目光,齐刷刷投向那大汉,风雪里一时静了静。


    大汉被看得发慌,忙梗着脖子补了句:“是……是太子殿下吩咐的!”


    旁边戴盔的校尉气得抬脚踹上他的膝盖:“蠢货!这等机密事知道就好,不必往外喊!”


    越珩赤着脚立在窗边,背在身后的手,正转着枚墨玉扳指,听到这话指节骤然收紧,面上掠过一丝冷厉。


    废太子果然贼心不死,到了这般境地,竟还在惦记江鹤汀。


    厮杀声渐渐弱了下去,养尊处优的京郊大营,哪敌得过沙场上的百战精兵。刀光雪影里,不过半个时辰,便被杀得七零八落。


    兵刃交击声、惨叫声混着风雪落下去,很快就被铁甲踏雪的沉响盖过,宫廷内外被清理得干干净净。


    康亲王闹上这么一出,甚至到死都没见着越珩的面。


    刀锋划过脖颈时,他喉头嗬嗬作响,眼里最后映着的是漫天飞雪,他在心里把越珺骂了千遍万遍。


    狗东西!难怪缩着不来,原是让老子用命来试这趟!


    后半夜只余廊下风雪声依旧,衬得这座宫城愈发的静了。


    翌日晨起。


    一无所知的江鹤汀,对着案上那碗慢火煨透的八宝豆腐,执勺慢品,不知不觉连用了两碗。


    用过早膳,他吩咐瓜子取了本游记来,就着窗边光亮翻看。


    正看到笔者行至水乡,遇一青衫男子眉目温润,三番五次温言示好,又热情邀他往府上暂住。


    廊下忽然传来轻响,瓜子推门进来:“侯爷,陛下下朝了,遣人来请您过去呢。”


    江鹤汀放下书卷起身,随内侍穿过覆着薄雪的宫道。


    到了崇安宫的正殿外。


    越珩立在晨光里,玄色朝服还未换下,衣间绣的金龙暗纹在光下流转,似要腾跃而出。


    玉带紧束腰间,衬得他身姿愈发修长挺拔,那股沉凝威严的气度,浑然天成。


    “陪我走走。”他开口似带着几分倦意。


    江鹤汀应下,依着规矩往后退了半步,就要跟在侧后。


    越珩却忽然回头,手腕翻转,一把将人拽到身旁:“走这里。”


    江鹤汀垂眸低声道:“陛下,君臣有别,于礼不合。”


    “朕说合,便合。” 越珩见他犹疑,干脆扣住他手腕,不容分说迈步便走。


    远远坠在后面的徐砚,见了两人并肩同行的亲近,再次感慨荣安侯的得宠。


    宫檐下悬着的白幡,被风扯得作响,往来侍卫内侍皆披缟素,连宫道旁的松柏都系着白绫,一片肃穆萧杀,直看得人心头发沉。


    “昨夜,京郊大营没了。”越珩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畅意,侧头看他,“废太子这下彻底没了翻盘的本钱。”


    江鹤汀目光落在远处,雪下面覆的深色,是血啊。


    难怪还未清理干净,原来是新添的。


    迎面刮来的冷冽。


    风雪磨人,使他彻底清醒。


    还未来得及细想,就已脱口而出,“恭喜陛下。”


    声音带着颤意。


    越珩脚步微顿,盯着他眼睛:“是真心的?”


    “自然是的。”江鹤汀笑着重复道:“恭喜陛下。”


    从现在开始,就都是真心的了。


    识时务者为俊杰。


    他在心里又默念了一遍。


    “骗子。”越珩低笑一声,尾音里带着点说不清的戏谑,却没再追问,只将扣着他手腕的力道收得更紧了。


    指腹碾过他腕间温热的皮肉,似要融在一起般。


    就像京郊大营的事,江鹤汀究竟知情与否,他没去细想,也懒得深究。这人世间纷纷扰扰,活得太过清醒,反倒会更加难捱。


    “他倒是狡诈,自己缩着不敢露面,反倒哄着老五来当这个马前卒试水。”


    越珩嘲讽过后,狠戾道:“不过你放心,我已命人加大搜查力度,只要寻到踪迹,定将他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江鹤汀听着这话,只觉后颈一凉,没忍住打了个寒颤。


    越珩问他:“怎么了?”


    江鹤汀睫毛颤了颤,“风急,有点冷。”


    越珩瞥向他身上那件毛色光亮的白狐裘,轻哼又道:“娇气。”


    嘴上虽嫌,脚步却已转了方向,玄色袍角扫过积雪,留下浅浅的印子,两人并肩往回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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