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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第 5 章

作者:寒潭白月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稍微洗漱拾掇一番,二人便匆匆赶往延英殿当值,连个半天缓冲适应的时间都不给。


    今日朝议还是在延英殿内。


    两人各自捧着茶点器皿,在另一名内侍的引路下,小心翼翼踏着积雪初融的宫道,生怕脚下打滑。


    萧青梧进去时,抬眼一扫便发觉,今天跟昨天比起来又多了好几人。


    【我终于可以说那句话了:好多人啊!】


    【这里只是召见各部门长官及宰相们的场所,人员并不算多,在各级规模的朝会中,甚至可以说是人数最少的。】


    放下托盘,二人提着茶壶给李隆基和众位官员一一斟茶,布置茶歇,伺候妥当之后,站到左右角落两侧静候命令。


    一切都很顺利,除了刚刚倒茶时,茶壶太满太重,萧青梧手抖没拿稳一不小心洒出去一部分,泼了某个不认识的老头半片衣襟。


    好在那人没有怪罪她,甚至连眉梢都未动一下,萧青梧便乐得装瞎当做没看到。


    反正让她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扑通一声跪倒大喊饶命,实行起来的困难程度不亚于跟李隆基睡一觉。


    有些事她恐怕永远都适应不了了。


    【好人啊,居然没生气,要是换成一个暴脾气的,现在是不是该喊着把我拉下去打板子了。】


    萧青梧心中感叹,眼神暗搓搓打量着那个被自己祸害了的倒霉蛋。


    老头气度清华,仪表非凡,哪怕上了年纪,也能看得出来年轻时的俊秀。


    9527沉稳回道:【仗责的确是宫廷内处置宫人们常用的手段之一。】


    萧青梧转念又一想:【说不定这会当着皇帝的面,他不好发作,但是转头又来找我麻烦呢?比如把我赶出延英殿,不让我再贴身伺候了什么的?不过这人一看就是个好人呢,长得也挺好看的,嗯,是个帅老头。】


    【主人,您应当对自己有着充足的信心。】


    【你说的信心是指我的美貌还是狗皇帝的色心?】


    砰——的一声巨响骤然响起。


    萧青梧抬眼,李隆基又一次莫名其妙地摔了个什么东西。


    再一看,在场众多官员里,有人战战兢兢地大气不敢出,有人稳如泰山端着茶杯一下下撇着浮沫,有人眼观鼻鼻观心似是什么都没发生。


    萧青梧见怪不怪,她懂,这是情绪爆发的第二场,跟她来之前的续上了。


    童二娘子却吓得不轻,进门不到十分钟,心跳还提在嗓子眼处没落下去呢,这会被天子之怒吓得魂飞魄散,当即伏跪在地不敢抬头。


    【9527,我需要跟着一起跪吗?要是不跪的话,会不会看着很明显?】


    【这取决于您的接受程度。】


    【那就不跪。】


    萧青梧一秒都不犹豫地做出了选择。


    反正李隆基这火也不是冲她来的,她一个缩在角落里的小宫女,又有谁会管她跪不跪的。


    张九龄就是悠然品茶的那个。


    他非但没有被天子震怒所慑,心里反倒泛起几分微妙的快意。


    陛下早些年励精图治,克己奉公,不喜奢华,曾将宫中的金银器物熔化了充作军资之用。又将多余的宫女遣散出宫,允许她们婚配,连织锦坊这等奢靡之所也一度废止,满朝文武谁不盛赞陛下有太宗遗风?


    然而近几年,许是国家日渐太平,天下无事,陛下于国事上虽不曾懈怠,行事作风却一日日地远离了曾经的节俭。


    好比这延英殿,肉眼看见地,昂贵奢侈的器物一日多过一日。


    再好比宫女们,不算洛阳上阳宫之处,仅长安的宫女人数就就超过了两万。


    就这还不够,又特设花鸟使一职,在民间搜寻美女不停放入宫中。


    历朝历代,哪朝有过这么多宫女!


    为着此事,张九龄和朝中几个性格耿直刚毅的臣子们早已暗生忧虑,然而皇帝没有因为女色耽误过政事,他们即便心中不喜,也不好直言进谏,拿这事徒惹圣心不快。


    陛下还是那个朝乾夕惕的圣明天子,但种种令人不安的迹象也在冒头,臣子们哪能高兴得起来。


    如今亲耳听到有人直言不讳地指出这一点,虽然用词粗鄙无礼了些,张九龄却也没有生气,反而像三伏天吃了冰酪一样通心舒爽。


    轻呷一口茶汤,他眼风微扫,恰与对面低头佯装数蚂蚁的裴耀卿视线相触。二人交换了个心照不宣的眼神,旋即若无其事地移开目光。


    目光游移间,不经意地再次掠过那个角落里的身影,张九龄的思绪不由回到半月之前的冬至宴上。


    那一天,皇室宗亲、五品以上文武百官、地方朝集使与藩国使臣等悉数到场。


    酒过三巡,宴至酣处,一道毫无礼数的、过分喜悦激动的年轻女郎的声音,骤然响彻在大殿中。


    她口中喊着闻所未闻的“唐玄宗”,继而口无遮拦地直呼陛下大名,说着表达喜悦之情的话,接着又提起“杨贵妃”、“安史之乱”等词句。


    【都吃好喝好啊,快乐的日子没几年了,到时候全都得跟着李隆基一起玩完。】


    【安史之乱的爆发时间为755年,准确地说,距此还有22年。】


    这是那个神秘女郎在冬晏上留下的最后一句话,与之相伴的还有另一个男人的声音。


    如此大逆不道!如此骇人听闻!


    陛下的震怒可想而知,宴后,他下令缉拿此獠处以极刑,然而搜寻一番后,得来的结果却让人震惊万分。


    这些天里,高将军三天两头地去尚食局试探摸底,张九龄也渐渐知道了更多内情。


    名为萧青梧的女郎,不是此间人,更不是此世人,竟似能预知后事,更能说出许多还没发生、或即将要发生的事,字字句句皆关乎大唐国运。


    那心声分明是两道,一道属于萧青梧,一道不知来历却尊她为主,应答间比她要沉稳得多。


    不过,张九龄已经敏锐察觉,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听见这些心语,陛下可以,部分朝臣可以,普通的侍卫宫女们却浑然不觉。


    如今只需等待昨日紧急派往渤海的信使,待军报传回,便可验证此女预言的真伪。


    李隆基毕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之人,很快便强压下怒火。二十载帝王生涯,早已将他的性情磨砺得喜怒不形于色。若非此女屡屡口出狂言、犯上不敬,他又岂会如此轻易失态。


    待到将有用的消息都挖出来后,他定要……


    冷厉森寒的杀意自眼中一闪而过,他冷哼一声,已然调整好心绪,沉声开口道:“子寿,将你方才所奏之事继续说来。”


    【有名字了!快查一下,我感觉我在哪听过这个名字!】


    张九龄身形几不可察地微微一滞,并未起身,只坐着欠了欠身,继而沉稳说道:“臣方才所言屯田一事……”


    【好的主人,已锁定发言者的身份。张九龄,字子寿,唐玄宗时期著名诗人、宰相,对唐代的繁荣做出巨大贡献,后因被李林甫陷害遭唐玄宗贬黜,代表作有《望月远怀》、《感遇》等。】


    【啊啊啊啊!我知道我知道,是不是写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的那个张九龄?!】


    【《望月远怀》,于张九龄在开元二十四年遭李林甫诽谤排挤罢相后所做,海上两句正是其中家喻户晓的名句。】


    张九龄的话刚开了个头,再也说不下去了。


    他面色大变,猛地转头看向一旁同样一脸惊愕的李林甫,不止是他,所有人的目光顿时全聚焦在看着颇为不知所措的李林甫身上。


    “陛下,臣……”李林甫慌忙起身,正要辩解,就被挨着坐的韩休一把捂住嘴,以眼神示意他不可多言。


    那腹语是真是假暂且不论,若此时自乱阵脚被萧青梧察觉,陛下治罪下来,届时莫说前程官位,只怕全家老小的性命都要系于这一线之间。


    【咦?发生什么事了,政见不合要打起来了?话说,我突然发现,在场居然全是老头,没有一个稍微年轻点的。】


    【在开元二十一年这个时间点上,李隆基的核心决策圈确实呈现出高龄化的特点。这主要是基于唐代的官员迁转制度,官员需凭藉资历与政绩逐步升迁,通常需至五十岁以后方能进入权力中枢。】


    【这一点就很不好,古代人平均寿命那么短,五十岁都是高寿了,一把年纪还在高位上耗着,犯老年痴呆了怎么办?嗯……怎么感觉我在指桑骂槐呢……】


    萧青梧心里小人双手环胸,眼睛上白光闪过,接着做出重要指示。


    【9527,立刻全方面扫描李隆基身体健康状况,检查其是否有老年痴呆症的预兆!】


    李隆基猛地一拍御案,力道之大,震得笔墨纸砚齐齐跳起,一方珍贵的黑玉砚台斜滑出去,浓黑的墨汁泼洒而出,在华贵的绢帛上洇开一片刺目的狼藉。


    他强压怒火,额角青筋隐现,阴沉沉的目光扫过骚动的群臣,几息之后,才从牙缝里挤出声音:“……政事要紧,其余容后再议。子寿,你继续说下去。”


    张九龄将目光从李林甫身上收回,面容已不似方才那般沉稳恬淡,反而凝上了一层薄霜。


    李林甫被韩休松开,他并未立刻言语,只是低头整理了下衣袖,对着御座的方向微微躬身,接着又转身向韩休颔首致谢,便沉默地坐回了原位。


    张九龄定了定神,强压下心中翻涌的惊涛骇浪,缓缓吁出一口气,继续奏陈:“今关中粮秣之困,犹悬顶之剑,漕运疲敝……”


    【快录像快录像!一定要365度无死角啊,不要加任何打光滤镜,就要古香古色原汁原味!】


    【主人请放心,录像模式24小时开启中,绝不会有任何遗漏画面。】


    “……”张九龄的奏对有一瞬间的中断,随即如常接上,“……民力渐凋。臣观河南诸州,沃野千里而沟渠废弛……”


    【总算见到一个我喜欢的!嘿嘿,他的诗我到现在还会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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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呢,9527,你听我给你背啊。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情人怨遥夜,竟夕起相思……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相知无远近,万里尚为邻,我没有背错吧?】


    【您背得一字不差。】


    “……若引汴、洛之水,广开屯田,教种稻秔……”


    【难怪脾气这么好,被我泼了茶还不怪罪,这就是胸襟!这就是气度!换成李隆基试试,早把我乱棍打出去了。】


    “……”李隆基憋气咬牙,这个仇他暂且记下,往后一起清算!


    “……则三年内必可见仓廪盈实。”张九龄咳嗽一声,加快了语速,“恳请陛下准奏,拨发粮种、调配人力,选派得力官员督办并疏通漕路。若得天时相助,则来年秋收,必能见稻浪翻滚、粮船满仓,此社稷之福,更是陛下之福。”


    李隆基微微颔首,面色缓和了些许:“爱卿此策,正合朕心。关中粮秣之困,实为朕多年心病,此策若能解此困局,必当惠泽苍生,功在千秋。”


    琢磨片刻,他又道:“漕运与屯田,皆系国本,非干练之臣不能胜任,裴卿。”


    一直凝神静听的裴耀卿立刻起身:“臣在。”


    “这件事就交给你来做,统筹河南、江淮诸地粮秣调配,主持屯田诸事,疏通河道,务必保障漕运畅通。”


    “臣遵旨。”裴耀卿躬身领命,神色肃然。


    萧青梧听着李隆基有条不紊地连下一连串指令,心里重重叹了口气。


    【光看现在的情形,谁不说李隆基是个勤政的好皇帝,怎么就会突然堕落到那种地步呢?】


    【您这个观点并不完全准确,李隆基并不是突然堕落的,实际上他的堕落早有苗头,只是盛世光环和他自己的虚荣心加速了这个过程,他的悲剧,正是一个关于权力如何腐蚀人性的经典案例。】


    【唉……要不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有能力的人一旦走偏,所造成的破坏往往比庸碌之辈更可怕。李隆基这不就是仗着自己有能力却盲目自信,最终养虎为患,自食恶果么。】


    【您的比喻很形象,无论是李林甫、杨国忠还是安禄山,本质上来说,他们都是帝王意志的延伸,更是李隆基一手纵容、刻意忽视的结果。在安史之乱这件事上,他的确要负最大的责任。】


    萧青梧目光四下一扫,心里正跟9527嘀咕得热闹,突然发现刚才还井然有序的朝堂,此刻陷入一片诡异的寂静。


    这种场面总让她有种莫名的既视感。


    可能……古人谈事情就是喜欢说一句顿三顿,非得酝酿足了气势才接下一句吧?


    【我还是觉得怪怪的,9527,你再分析分析,高力士和陈玄礼昨天去掖庭到底干嘛去了?为什么来了又突然走了?还有,他们前脚才走,后脚就把我调到御前伺候,他们该不会是冲着我来的吧?】


    【结合所有已掌握的信息来看,高力士和陈玄礼现身掖庭宫,和您并没有直接的关系。目前信息太少无法得出明确结论,建议您继续保持观察。】


    【那有没有一种可能,他们是替李隆基提前来面试我的?】


    萧青梧十分自信地想着:【我觉得这个理由最合理,毕竟我这么美,对吧?不过考察就考察呗,带那么多人干什么,摆谱充场面吗?】


    【排除所有不可能的选项,剩下的即使再不可思议,也有可能是真相。您的推测确有一定道理,以李隆基在女色上一贯的作风,他确实做得出来这种事。】


    但萧青梧仍旧觉得奇怪,高力士出现在掖庭没问题,毕竟他是李隆基的跟班么,工作重心就是服务好皇帝。陈玄礼呢?禁军统领,除非掖庭的宫女太监们集体造反了,否则萧青梧想象不出任何陈玄礼会出现在那的理由。


    算了,想不明白就不想,后面慢慢地总会知道的。


    “啪嗒——”一声,李隆基手中的笔应声跌落在御案上。


    他手指发颤,眼底翻涌着难以压抑的惊怒,面上虽还强作镇定,开口时声线却已支离破碎:“让……让她……”


    李隆基费力说出几个字,高力士立马心领神会。


    他快步走至萧青梧面前,低声吩咐道:“你们二人去尚食局,取些新进的顾渚紫笋来,要快。”


    萧青梧躬身行礼:“遵命,奴婢即刻就去。”


    童二娘子也赶紧从地上爬起来,和萧青梧一前一后退出延英殿。


    一出殿门,稍走远几步,萧青梧小声说道:“你也太老实了,没人让你跪你还一直跪着,地上多冷啊,小心膝盖冻伤了。”


    童二娘子脸色苍白,情绪紧张,左右看了看,同样小声说道:“我实在是怕得紧……方才陛下震怒,我双腿一软便再起不来了,后来不见叫起,我更是动也不敢动,哪敢擅自起身。”


    “那你今晚缝个护垫,绑膝盖上。”萧青梧指了指她的腿,“以后跪的时候多着呢,多个东西垫着总能舒服些。”


    童二娘子点了点头:“正有此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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