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快的假期过后紧接着上庄严的附中一中联考，各考场的气氛无比沉重。
铃声大响，考试结束，凝固的焦灼不再被压抑，所有人拍案而起，转头与同学对上目光的一瞬间达成一致想法。
“那题你做出来了吗？”
“做出个鬼啊见都没见过。”
“第一小问就算死我了，只写出一半，你答案是什么？”
“你还能下笔？我连题干都读不懂！”
“救命啊，考得我脸油了八个度。”
“完了，题太难拉不开分差，我的优势没了，这次估计拿不到小星星了。”
所有学生重新打乱洗牌，归回各班继续讨论。等改卷完毕统计出表格，看到一中高了一截的数学平均分和难题正确率，大家恍然大悟。
一中耍阴招偷教了超纲题。
一间间教室里的附中魂喷出熊熊燃烧的愤怒之火。
“起义啊！杀去黑心一中举报！把他们成绩全部取消！为了排名分数好看这样搞我们！”
“这太不公平了吧？”
“有种高考也这样搞啊！”
“下次联考拼了！让他们抄都抄不过我们！等死吧！”
积聚教室里的愤怒风起云涌，饶是平日凶神恶煞的数学老师都无奈暂停讲评：“这道题只有煜熠、青棠和隔壁班的致谨做出来了，很好啊，没做出来也别伤心，超纲题以后不会考的。”
“老师这是作弊！你们都不愤怒吗？应该杀去一中质问！”
“咳！我还不想丢编制呢，你们记住这股愤怒，下次绝地反击帮老师出气。”
教室里还是嘟嘟囔囔一片，怨气迟迟不散。
晚修课间，卓煜熠和周青棠几人圣诞树似的挂着无数大包小包袋子招摇闯进班里。
卓煜熠挥臂高声呼喝：“好啦别不高兴了，明姐都心疼了，给我们点了汉堡奶茶，上来自己挑，快快快跑起来！”
气氛瞬间明朗欢快，大家嘻嘻哈哈挤上讲台。
“好耶！我爱明姐！”
“青棠，这是你的最爱，多吃点，过几天就要临别戚戚了。”
“在明姐带的班就是幸福！才不像江佟，凶巴巴又抠抠搜搜。”
“小声点！不要命了啊敢谤讥于市朝。”
隔壁教室的热闹清晰但无法触及，被无形屏障严实挡在课桌之外。章致谨目光刻着白板上的一串数字，数不清是第几次感受失落恼火交杂的憋闷情绪了。
还是卓煜熠第一，还是他第二。和以前一样，怎么都无法颠倒。
章致谨去装了杯水回班，跨进后门后习惯性不动声色往墙上的宣传栏瞥了眼。
两班语文数学和化学是同老师教的，如今即将步入高三，老师们更重视学习劲头，特意搞了个比赛来提高大家的竞争积极性。
根据历来的平均段排，每人对应隔壁班一个对手，每次考试这三科平均分更高的人可以得一颗小星星，小星星多者得奖励。
新制度刚公布他就收获了不少同学怜悯同情的注目礼，他自己也预料到会是什么结果。
他的成绩必然永远比卓煜熠少几分，可能直至毕业都拿不到一颗星星。
这对于以前还不肯看清和承认心意的他来说确实称得上是公开羞辱，但如今他看开了，甚至欣然接受这种所有人都能赌对结局的竞赛。
赢不了又怎样？他已经赢过其他人了，他是老师同学们一致认定唯一能排在卓煜熠对立面作为对手的人。
至于追赶和最后能不能超过，那是他自己的事。
表格是横向对比，两人名字之间隔了一长排框格，离得更远了，但真正离得更远还是更近，他也说不清。
排名表倒没变，他的名字整齐落在卓煜熠名字下方，隔着条黑线。
如果这条黑色线注定横亘两人之间，他多希望……
章致谨抚摸桌子边缘，垂眼帘低头。
他多希望这条黑线是两张课桌拼在一起的中间的缝隙。
他想要什么？
他只是……想坐在她身边上课和自习而已，哪怕一句话都不说。
返校后辛勤劳动了几天，因国庆假期而中断的值周终于收工，15班同学们喜气洋洋收拾着打扫工具。
“终于不用再一大早来学校干苦力了。”
“我们好倒楣，值周碰上月考，浪费了好多复习时间，不然没准这回我们平均分能超16班嘞，毕竟数学的超纲题大家都不会。”
结束值周的欢乐还没持续多久，一盆冷水迎头泼下。
“值周怎么被扣这么多分？”
“怎么可能？哪个区被扣分了？”
“排球场，谁负责的？”
“是我，”章致谨走近聚集的一团人，“为什么被扣分？我明明扫干净了。”
那是卓煜熠平常活动的地方，他怎么可能懈怠，怎么可能会遗漏脏东西。
同学们看看他，也为难地挠头：“对呀，你肯定不会胡来，奇了怪了，谁检查的啊？是不是故意针对我们班？”
“唉，也正常啦，扫得再仔细也容易碰上没素质的乱扔垃圾，我们又没空一直守那儿等检查的来。”
章致谨眼睛眯了眯，重新取了钳子扫把等工具去重扫。
一进入排球场，他就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原本干干净净的地方被撒了不少树叶和纸屑，分布疏密不均，显得格外自然，就像完全没清理过一样。
章致谨余光晃过四周的楼栋，面无表情重新勤勤恳恳打扫。
收完所有垃圾离开后他绕来绕去闪进综合楼，躲入厕所隔间，忍着嫌弃翻找出塑料袋里所有纸屑仔细翻看。
其中一部分潦草写着零碎的高三知识点，几行物理公式计算。
他挑出所有带字迹的草稿纸装入新垃圾袋，包裹严实压扁后塞进裤口袋，拎着剩余的垃圾去扔。
本以为重新打扫干净后这个插曲就结束了，不料检查人员又扔下一个重磅炸弹，罚15班多值周一天。
章致谨完全没想到会连累集体，好一会儿回不过神，直至周围同学的诧异目光如尖针一根根刺进后背，让他浑身发麻，几乎冒出冷汗。
他连忙追上离开教室的检查人员：“等等，别人那儿没问题不需要罚吧？我负责的区域出问题我可以单独多扫几天……”
“你们是一个集体啊，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没有集体监督你想干嘛就干嘛，扫不扫干净也无所谓，才不会认真。”对方臭着脸说完话甩头大步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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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
章致谨本想再争辩，可心知争不出别的结果来了，这种判罚不合理，可老师们都默许了，同学们也习惯接受了。
譬如做操也是，一个人做不标准，全班都要留下重做。无论什么阶段，老师们都在用此类株连九族的连坐方式来管束学生。
他小学时就经历过了，屡见不鲜，最后都是老师赢，师生之间的矛盾成功转移到同学中，所有人都看害大家一起被罚的人不顺眼。
但也有过例外。
也是他不知听谁说的，初二时隔壁班有人和物理老师闹矛盾，老师怒骂一通后勒令他什么时候补完作业才放学让大家走。
但那学生是个痞子，越骂越头铁，偏不肯低头认错，其余学生只能饿着肚子缩在座位上眼巴巴观望，等待战斗结束。
最后率先打破僵局的是卓煜熠，放学铃一响，她就拎上书包和高望熹一起施施然往外走，好像完全没意识到全班被扣禁闭。
老师厉声拦人，她剥了个巧克力丢嘴里，一脸无所谓：“关我什么事啊？
“做错事的是他，老师你要罚就留他一个人，留我们干嘛？我们又不是他至关重要的人，拿来威胁顶屁用，瞎耗我时间，我回家吃饭咯，老师再见。”
有这两个名号响当当的硬石子打头阵，其余人也壮起胆陆陆续续溜走，气得老师脸皮铁青咬牙切齿，却没法反驳。
之后她们班没再发生类似的事，别班受苦次数好像也减少了点。虽然学不来卓煜熠那般好得没法挑刺的成绩，但可以学她大得没边的胆和气势，如果理直气壮，某些人也敢站出来抗议。
不过那还是少数，更多人选择忍受，他也是，现在处境更糟糕，从被牵连的变成害人被牵连的罪魁祸首。
章致谨转身往后看，15班教室被拐角挡住了，一个每天来回经过好几次的转角，他现在却没有勇气去绕。
他站在阴影处深呼吸，压不下心头的愧疚不安，不知该怎么面对无辜受牵连的同学们，不敢想象会有多少怨气。
如今已是高二，警钟高悬，大家都在抓紧时间学习，不舍得浪费半秒。值周本就麻烦，被多罚一天就多浪费一大段宝贵时间。
章致谨低头看洗得发白的鞋面。
他害怕犯错、害怕麻烦别人，所以总尽量做好所有事保持好形象，本以为勉强算得上无懈可击，孟堂很难得逞，却从没意识到他的全方位防御本身就是巨大的漏洞。
集体惩罚，孟堂抓准了给他施加精神压力的奇招。
几个男生上完厕所经过，他们湿淋淋的手在校服上来回擦，于是白校服衣角多了几团灰黑水渍，颜色类似洗笔桶里的颜料汤，又让他想到孟堂眉眼间的浑浊阴影。
做了一分钟的心理准备，章致谨才踩着铃声折返。
转过拐角，视野豁然开朗，走廊上的一道挺拔身影也如劲风吹到眼前。
卓煜熠甩着长胳膊长腿往16班走，嘴角上翘，一如平常的充满活力。
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近的了，好像胆大包天地久久与她对视，最后卓煜熠在两班隔墙处先停下脚步/。
她眼皮仍然半耷拉着，眼角眼尾略微压尖，骤然透出一丝锐利机警的探究。
“你怎么了？章致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