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
朦胧间,榆禾感觉自己又是连人带被得困顿坐起,温热的帕子附来,仔细地拂拭额间,眼睑和脸颊。
下一瞬,嘴里便含住沾着花香牙粉的木刷,扫遍口腔后,喂进来茶水。
耳边同时响起温润,掺着刚醒时的沙哑语调,捏住他的下巴道:“张嘴,吐出去。”
还犯着迷糊的榆禾照做,福全端着洗漱盆无声退出去,榆怀珩捏住他的鼻尖片刻,榆禾涨红着脸闹道:“醒了醒了!松手松手!”
额间的碎发都凌乱糊在脸庞,榆禾半睁着眼趴在身旁人的背上,闷闷道:“上学时间真的不能改吗?”
早在一柱香前,先洗漱好,榆怀珩转身,用掌心抵住不断乱拱的小禾,他已身着朝服,可不能弄皱。
“你要是住在国子监里头的院内,倒是能再睡一刻钟。”
榆怀珩见床上人跃跃欲试的模样,笑着补充道:“但只能砚一拾竹跟着去,小膳房里头的人只能留在院内。”
两日的午间,榆禾也留意到馔堂的吃食,清汤寡水得很,他定不能习惯,唉声叹气地再度躺平,嘟囔道:“我考虑考虑罢。”
“用不着。”榆怀珩单手给他提溜起来,招来福全侍候他更衣,“母后可舍不得你住外头。”
福全取来的是一件由浮光锦裁制的窄袖衣袍,月白色打底,覆着大片以金线绣制的朵朵红莲稻花,投身于阳光之中,光彩动摇。
榆禾很是喜欢,左瞄右瞧得看新鲜,腰间的一枚明黄玉珏更是点睛,显摆得在榆怀珩面前转悠。
“这件我要拿走。”榆禾明知故道。
落座在食案前,榆怀珩懒得瞥他,“过来吃饭。”
在早膳间,榆禾陡然回想起今日要旬考,面对满桌精准的油饼糖水,很是忧愁得吃了大半。
太子还要上早朝,所以只能提前出发,送世子至国子监门口,再折返。
马车内,榆禾倚着软榻,有一搭没一搭地翻书,三张宣纸的内容,一夜过去,很是给面子的都记住了。
唯独这试读的范围,属实是太庞大了。
身旁人连连叹息,榆怀珩单手阖书,随即也将榆禾手里头,看半天也不超过十页的经书抽走。
“临时抱佛脚,无用。”
“有个心理安慰。”
榆禾今日只简单束了高发,以青玉簪饰之,倒真有几分读书赶考的气质。
只可惜,开口便是:“要是得丁等多丢脸啊。”
见不得他这副蔫巴样,榆怀珩温声道:“有那三张宣纸的内容,起码能得乙等。”
倒不是质疑墨七叔的实力,他知晓要是对方下场科考,那定是前三甲的水准,他只是怀疑自己的记性罢。
除了话本子,书上的字真是不进脑啊。
转眼间,马车便停靠在国子监转角的街道,太子车架过于显眼,且容易引起不便,榆怀珩也就不下车送他了。
“就当是去玩玩,不必紧张。”
“我尽力拿两个丙……”榆禾斟酌道:“嗯,一个乙等给你看看!”
榆怀珩笑着道:“行,我等着看。”
榆禾用力点头,自我打气般一把掀开帘子,下方候着的墨一把他从架沿上抱下来。
刚落地,榆禾抬眼,便瞧见似是等在街角已久的祁泽,对方也望过来,幅度小但恭敬,朝他身后马车上的太子行礼。
榆怀珩拂着车帘颔首,随即又叮嘱几句,“午膳别用太饱,否则武考时胃里要难受,好了,过去罢,祝愿小禾一切顺利。”
“好!谢谢阿珩哥哥!”榆禾边走边挥手道,“晚上见!”
随即,他脚步加快地跑向祁泽,两人说说笑笑地往前头走去。
马车内,榆怀珩目送他步入国子监,便放下车帘,“回宫罢。”
两人一道踏入集贤门,周边也都是捧着书,陆陆续续往里走的学子。
祁泽神秘地低声道:“你大概还不知道,昨日有人潜进宁远候府,将那方绍业打了一顿,本来今日他肿着手也要来旬考,现下躺床上起不来,直接休假七日。”
“啊?谁打的?”榆禾还真没听说,“昨日上午我还偷溜出去瞧过他的罚抄惨样呢。”
“还未查出,听闻是夜间的时候。”祁泽挑眉道,“估计是恨他的人太多,也跟着凑趟热闹。”
榆禾点评道:“引起众怒啊,大胖墩被打属实不冤。”
“而且就因为他,那日裴旷在殿内连带着也罚跪好久。”
祁泽脚步微顿,“小爷我也曾被他连累罚跪过。”
“对啊。”榆禾笑着撞撞他肩,“我这不是着人画了他的糗样给你送去了嘛!”
砚七的速度极快,仅一日便画好,早膳时托砚一给他送过来。
祁泽挑眉道:“没给裴旷?”
“倒是没想起来。”榆禾琢磨着,接着说:“你说的是,该给一份,正好今日给太子哥哥瞧完,我随手带过来了。”
“……”祁泽暗恨自己嘴快。
刚步入正义堂内,榆禾面前就围上来一圈人,嘘寒问暖地关心他的内伤,眼神很是忙碌,来回在他脸庞与服饰间转悠。
言语间,仿若他那日是口吐鲜血般的严重,榆禾便简单道了句无碍,抬脚就要往里走,众人皆神情恍惚地让开路。
平日里合并的两张书案,今日已被书侍们分隔开,榆禾略带疑惑地落座。
前头张鹤风也到的早,转过来打招呼道:“殿下,身体可好了?”
“本就是轻伤,不碍事。”在外头,榆禾不便说得过细,随即询问道:“今日是怎么了?都愁旬考吗?我还以为只有我这样未上七天学的才担忧呢。”
今日榆禾的衣袍虽不似往常耀眼夺目,但素雅的颜色却更衬得那张小脸明媚动人,举步吸睛,就连张鹤风都看得愣神片刻,全然不输首日第一眼的冲击力。
张鹤风向来是直爽的性子,便直言道:“因殿下好看到惊艳,他们想看又不敢多看。”
闻言,祁泽愈加烦躁地环视周边,唬退不少逐渐放肆的目光。
而旁边,榆禾则是略带得意地抬头,骄傲道:“好看吧?我哥亲自挑的。”
话音刚落,热血冲心的众人,霎时间凉去大半,都知郡王现下不在京城,世子的哥哥,便只剩那位与他最是亲厚。
思及次,通通打了个寒颤。
两人谈话间,孟凌舟与慕云序也结伴进堂,后者跟着一道前来世子这边。
因着时间还早,慕云序将手里的书简递给榆禾,温声道:“这是在下预估的部分考点,殿下若不嫌弃,可以参考一二。”
榆禾高兴还来不及得,连忙接过,“谢谢你云序,我正发愁试读的题呢,这些恰好都是!”
慕云序也笑着道:“不用客气,同窗间应是相互帮助的。”
斜前方落座,孟凌舟收拾好用具,也回身问候道:“殿下可休养好了?若是不适,午后的武考不必硬撑。”
张鹤风也接话道:“是啊殿下,身体重要,不舒服定要讲啊。”
榆禾耐心得都听完,连连点头,“我知道的,肯定不逞强,你们放心罢。”
三人见状才安心,顺着世子的意,各回座位看书去了。
身旁的祁泽低声问他:“这几日温习得如何?”
“一言难尽。”榆禾趴在书简里,迟疑道:“大概……也许……不会得丁等罢。”
见他平静的模样,祁泽只好提醒道:“丁等是会在旬假上来的第一天,被夫子拎到前头打手心的。”
“什么?!”榆禾震惊道,“打手心?!”
怎么没人同他提这事?不然昨日就算是通宵,就算是把书吃下去,也要好好背一遍。
众人皆被世子惊一跳,三三两两安慰道。
“殿下,不必忧心,旬考的题目不难。”
“是啊是啊,殿下,只是些简单题型,都不用写文章。”
“听闻郡王当年逢考必是头名,殿下您定然也可以!”
伴随着阵阵恭维,榆禾越听越心虚,无声怒吼,他不可以啊!
转头可怜巴巴地看祁泽,都没心思生气了,蔫蔫道:“我昨日提了那么多回等第,太子哥哥都不告诉我,还会有当众打手心这等事……”
他这回真的定要大闹东宫!
祁泽很是理解,说道:“要是提了,今日你定告病假。”
“那倒是。”榆禾很有自知之明,随即打起十二分精神,好好翻阅被他赋予厚望的书简,以及墨七叔的三张保乙宣纸。
旬考前的学堂是所有天数以来最宁静的,夫子很是舒心地携卷从外一路走来,至门口时,躬身请后方先进。
埋头苦背的榆禾,是被周遭一声声吸气引得抬头。
上首立着一位身着半旧青布直裰,鬓发花白,精神奕奕的老者,眼角细纹中都透着和蔼,亲切又带着希冀地望向他这边。
虽然不认识,榆禾还是笑着,稳当地执学生礼,众人也惊回神,纷纷起身恭敬行礼,口念:“学生问祭酒先生安。”
祭酒?榆禾微微睁大圆眼,区区旬考为何劳驾太傅来监考?
张祭酒抬袖让众人不必多礼,缓声开口道:“不用紧张,例行巡视罢,几间学堂都要走一遭。”
蔼然慰勉一番过后,祭酒便抬步离去,夫子跟在后面相送。
祭酒走在廊间,笑着低声道:“举止气质翩翩,波澜不惊,很是不错。”
夫子也笑着应是,接着道:“文考一结束,下官便亲自将世子殿下的答卷呈给大人。”
“好,赵夫子也快回罢,别耽搁时辰。”
“下官明白。”
张祭酒向来惜才爱才至极,不忍错过任何一处精妙绝伦的段落,旬考卷子里头零散几句大义也要取来过目。
待祭酒离开,原本紧张的学堂皆都松口气,小声又激动地交谈起来。
一年到头见祭酒的次数寥寥,自是对传闻中学识如千年古潭之深的祭酒很是崇拜,神色俱是欣喜,简单的几句问候,便如同醍醐灌顶般,背书都通透许多。
榆禾也小声地跟祁泽讲道:“还好不来监考,不然我肯定手抖得写不了字。”
祁泽也笑着打趣道:“祭酒看你的眼神,跟瞧下届状元差不离。”
榆禾大惊,喃喃道:“我今后定躲着他走。”
夫子轻咳着走进堂内,随着钟声响起,下发试卷。
接过试卷,榆禾粗略地先浏览试读,半数有些印象,云序借他的书简很是有用。
而试讲那张卷子,墨七叔整理得几乎全部涵盖。
榆禾定定神,决定先将背过的写下,省得拖得久,忘得快。
磕磕绊绊地答完三道试讲大义,榆禾又转战填空,字里行间俱都是有点印象,但不多。
单独挖三字空,很是考验记忆,正巧,他没有。
勉强将一些书简中圈画出来的字句填上,剩余的一些空,榆禾只能听天由命,顺着感觉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