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戴整理完,榆禾一路清脆玉珠叮咛声,脚步轻快地跑去和鸾院。
大宫女明芷早已在此等候,娘娘猜测小世子差不多时辰该醒了,便遣她来院门候着。
刚念着就听到耳熟的声响。
榆禾道:“明芷姐姐,小禾来给皇舅母送茶点了,舅母还未午睡歇息罢?”
明芷快步迎上跑来的世子,她是皇后的陪嫁侍女,早已过了花信年岁,步入三十,也就只有世子逢亲近之人,嘴如浸蜜糖。
“小世子安,娘娘今日个说风头正好,在院子里赏花呢,现下碰巧缺小世子这一屉糕点。”
语毕,明芷接过后头拾竹提着的食盒,在前侧给世子带路。
皇后祁氏还未见到人,便听到榆禾神采奕奕的说笑声,提着的一颗心慢慢放下。
榆禾翘着尾音,卖乖道:“舅母!小禾今日不小心睡过头了,特地让胡大厨拿出他看家本领,经过我严格的品质挑选,才得这么一提盒点心,舅母尝尝看好不好吃?”
祁氏先拿手帕擦擦榆禾额间的细汗,打量他的面色确实白里透红,这才欣慰地边笑边接来小禾眼巴巴举着的南瓜金团。
皇后柔声道:“你啊你,早间又吃重油腻的了,是也不是?”
榆禾鼓着脸颊,说道:“舅母,小禾正长身体嘛,而且舅母不是最喜捏禾儿的软乎肉的?”
他撒娇的功底已经是手到擒来,漂亮圆眼眨啊眨,软软语调浸润耳边,没有长辈不吃他这一套。
果然,皇后听闻便满是疼爱地拍拍榆禾拉她衣袖的手背,亲近地让他坐在自己身边,不厌其烦地叮嘱,不能再像那枫秀院池子里头的锦鲤,进食得不知深浅。
两人谁也没提梦魇之事,榆禾不想让皇舅母再度操心,祁氏也不想让小禾被噩梦所扰。
一个话匣子关不上使劲叨叨,一位吃着糕点看他显摆起华丽的装扮。
祁氏都有一瞬被这身红光晃眼,拉着小禾的手叮嘱一番过后,便让他去吵皇帝的眼,“皇上先前派人来看,让你睡饱了去找他。”
榆禾也是活灵活现,从秦院判那学来的腔调,拉着皇舅母的手念完养身经,才又一路叮当作响跑去永宁殿。
皇后捧着茶杯慈爱地看榆禾蹦跳着走远,“这孩子,机灵劲足着呢。”
明芷在后头接话,“世子殿下最怕让娘娘忧心了。”
皇后轻叹着放下茶杯,回想起那孩子的梦境就犯愁,也不知这隐患什么时候才能彻底根治。
“那年他才那么点大,刚回来时,滴水都喂不进,本就饿瘦的小脸更是不留丁点肉,下巴尖得让人看一眼便心酸,也不知在外头吃了多少苦。”
皇后用帕子轻拭眼角,“本宫愧对长姐,现如今都未将小禾养圆润,反倒还引起易积食的症状。”
“娘娘,世子殿下福泽深厚,定能度过难关。”明芷安慰道。
再多愁思也无济于事,反倒容易被小禾看出端倪。皇后平复心绪,由明芷扶着回寝宫歇响。
大荣皇宫内殿宇重重,廊腰缦回,亭台楼阁星罗棋布。
榆禾年幼入宫时,新鲜得不行,视线不自觉被奇花异石吸引,脚步也跟着往旁走。
榆秋眨眼的功夫,身侧的小禾就不知道跑哪去了。
酷夏时节惊得他冷汗涔涔,内疚不已,后悔他没有牢牢牵住幼弟的手不放。
生来沉静的脸庞掩饰不住的慌乱,在周围一片楼阁里来回奔找,注重礼仪举止的人,首次破宫规,大声喧哗。
好在他们当时离国子监不远,正巧碰见二皇子从太学下课,在一处假山旁遇到蒙头乱转悠的榆禾。
榆禾从小便有奇怪的理论,好看的人必然是好人。望见身长八尺,面冠如玉的人走近,奇石鲜花都丢至脑后,跑过去一把拽住来人衣袍角,甜笑着只会夸好看。
见到弟弟平安无事地回来,榆秋才感到烈阳当空的热度,一句责怪的话也说不出口,只是以后每逢带幼弟出门,都会寸步不离,看得紧紧的。
这回,榆禾去永宁殿的路上,也是赶巧瞅见熟悉的身影,不急不慢的步伐开始加速往前冲。
年前,二皇子榆怀珩已荣升为东宫太子,龙章凤姿犹如浑然天成,举手投足间威严缓显,远远看去,便是渊渟岳峙的身影。
榆禾五岁时和兄长同住进景福宫,榆怀珩当年十二,正是太学课业繁重的时候。
榆秋从小见他便是是一板一眼地规矩行礼,谈吐不凡,他想说点稀疏平常的话都不好开头。榆怀珩深感再交流几句,两人便能就地论赋。
还是见谁都乐呵亲近的榆禾更让人解乏。他原本抱着逗趣的心思照拂,还被母后敲打过几句,榆怀珩过耳不过心,怎料四年相处下来,潜移默化地上起心。
去年年底,立储风声四起,榆怀珩不以为然,他从未觊觎过那个位子,更何况还有嫡长兄榆怀峥在军中历练,曾获战功,论嫡论能,怎也不会是他。
皇后大抵是知晓什么,唤他来量体裁衣时,闭门说些体己话。
“珩儿,母后是了解你的,知你无意。但峥儿他只热衷于马背,恨不得年年泡在军营里头,自己的府邸都不回去,想想我就头疼得慌,都二十好几的人了,亲也不娶,真是愁人。”
“你四弟怀延是个寡言的,三弟怀璃气性又大。再者,真落到这两位头上,你我的日子定不会维持现状。而且,你就真能放心,小禾在他们俩眼皮底下讨生活?”
那两位弟弟到底是藏拙,还是故作张扬,他都还未看透,到底是不放心的。
归根结底,还是父皇子嗣太少,选来选去竟是轮到他这儿。这些年按部就班,入太学,进户部,如今又挑太子大梁,榆怀珩默默揉肩,责任沉重啊。
他从远处就听见悦耳的玉佩声,刚回身,面前就扑来个人影,张开双臂将其扶住。
待榆禾站稳,太子十年如一日,半蹲下来给榆禾抚平跑得乱翘的发丝,束正的发冠霎那间就变得歪斜,颇有喜感。
榆怀珩疲惫的眼睑染上笑意,手滑至下方的脸颊软肉,满足地掐完才直起身,抬手唤来拾竹整理。
顶着榆禾满脸就知道你又在破坏本世子美貌的神情,榆怀珩眉色怡然,眼尾上挑,牵着重新束好精致发饰的小少年往前走。
“小小男儿郎,怎如此爱美?”见榆禾鼓着脸不吭声,榆怀珩像是忆起什么趣事般轻叹。
“先说好啊,你太子哥哥现如今在外当差,可不能顶着花脸上值。”
自十七岁从太学结业,榆怀珩已在户部历练两年。
当年榆怀珩下学,每每都要绕路去瑶华院揉搓一顿全身软乎的榆禾,听到软乎声求饶,才哼着曲儿,折回自己院子书写课业。
直至有次,不巧撞上刚打扮的锦缎缠身,珠翡盈头的榆禾。
听闻是母后午间索然无趣,刚好珍藏库送来新季度的珠宝,便唤来榆禾梳妆给她逗闷。
从此,榆禾热衷于打扮成环佩叮咚的彩凤,逢人就要展翅炫耀,整张小脸开心得光彩夺目,熠熠生辉。
兴许是习惯成自然,当榆禾在他面前转圈开屏时,还是诚实地伸手,揉乱他的发髻,松散的发丝与金线珠玉交缠错绕。
榆禾顿时瞪圆眼,不可置信,快步转身,跑去跟他母后告状,诉说天大的冤屈。
第二天竟出奇地来接他下太学,刚瞧见他,就嗖得奔过来,亲亲热热黏过来贴他的脸。
他当时还难得良心不安,准备回去就开私库,让小禾亲自挑。
结果热情小禾硬是拽着他站在门口东拉西扯,绝口不提回宫。
直到身后的福全憋着笑提醒他,才知道这个记仇的小家伙印了个墨汁手印在他脸上。
难怪周围人都恨不得离他们万丈千里,隐约还能瞥见各个颤抖绷直的背影,疯狂加速的步伐。
唯有他那个烦人三弟,猖狂地在他面前笑到直不起身。
未料,被榆禾视为认同他的丹青大作,知音般拍拍榆怀璃的肩膀,留下个突兀的黑手印。
榆怀璃顿时怔住,甩了衣袖就大步离开。
思及此,当太子还是有好处的,小禾玩闹起来怎么也要顾忌点,给他留几分脸面。
在户部被吵得嗡嗡作响的脑仁瞬间神清气爽不少。
“可是要去父皇那?”现下,榆怀珩也正要去禀告贪墨案的审查结果。
“要去。皇舅舅那正好有朱砂笔,太子哥哥,今天我们换个颜色罢。”
榆禾转转眼珠,打起皇舅舅批注奏折的朱砂的注意,正好还有现成的毛笔,他不用再糊手上,两全其美。
“……还不如去母后宫中要盒胭脂呢。”榆怀珩点点他的额角,随口讲句玩笑。
却越发觉得榆禾眼冒亮光,活脱脱一副听到好建议的高兴。
他轻咳一声道:“时辰不早了,别让父皇等急。”
见榆怀珩先步退让,榆禾得意地哼哼出声,又蜜里调油地贴过去絮叨梦魇。
“阿珩哥哥,当时我第一眼见他的感觉,就觉得俊帅非凡,英姿飒爽!”
听完特征与蛮族高度相符的梦境,愉悦的眼神凝滞,榆怀珩暗中打手势,墨一自会去调查最近接触世子的人事物。
榆怀珩道:“嗯,现在不一口一个太子哥哥了?”
榆禾笑弯眉眼,歪头看他,环佩轻脆作响。
“你要是想听,我自告奋勇,肯定将你院内那只葵花凤头鹦鹉训好,一天念八百次太子哥哥。”
平静的脑仁刹那间复又嘈杂,榆怀珩止步揉额。
榆禾笑到直不起腰,左右晃悠还要随时拽一下身边人站稳,片刻,脸颊肉就被擒住。
“有你一只,够我烦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