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郁狠狠地摔进了角斗场里,后背像是被棒球棍狠狠砸了一下,内脏都快给跌出来。
他还没来得及适应周遭更加昏暗的光,就看见自己的正上方蜘蛛暗红色的复眼,像是没有聚焦,它正盯着他所在的地方看。
几乎没有喘息的时间,它像是感受到什么一般,巨大的节肢朝洛郁所在的地方狠狠砸下!
洛郁早有准备,他侧身避开,连滚带爬,荡起一地的灰。他赶忙把自己和那只蜘蛛的距离拉得远远的。
他抬头晃了眼那只蜘蛛。这只虫几乎完全保留了原始虫类的特征,显然地,这是一只几乎没有分化过的,被所有虫族鄙夷的虫类,除了进食之外它几乎没有其他的智慧。这只黑寡妇现在显然久未进食,需要果腹。
……它饿了。而自己是诺大角斗场里唯一称得上食物的东西。
没有分毫犹豫,洛郁立马把刚带下来的柑橘清新剂喷在了自己的身上,颗粒组成的薄雾喷涌而出,周身都被水果的清甜气包围,操作一气呵成。
几乎是在下一瞬,他敏锐的观察到那只蜘蛛愣住了。
刺鼻的柑橘香四散开来。他能看到蜘蛛的螯肢和触肢轻轻的颤着,它像是失去目标的位置一般,虽然急躁不堪,却没有再一次直接朝他爬来。
洛郁短促地笑了一声。
看来自己想得没错。
大多数昆虫的视力已经无比的退化,只能依靠嗅觉和节肢体传导带来的触觉进行捕猎,而柑橘和薄荷都是很好的驱散蜘蛛的东西,洛郁一直都记得清清楚楚。
他把这东西喷在了自己身上,显然地,这干扰了那只黑寡妇的判断。
他选择在这个节点拦下那球不是冲动使然。对他而言,和一只智慧程度不高的蜘蛛对决远比和那只斑蛾亚雌来得强。因为智慧程度不高意味着程序化,只要是程序化的东西,就有操作和拖时间的可能。
一旦削弱了蜘蛛这两个对外感知的路径,它攻击力再强,在一小段时间里也会像无头苍蝇一般无法进攻。
而他现在最需要表现的时间。
这只蜘蛛必须在这个地方四处结网。他推断黑寡妇的蛛网结成最快需要十五分钟,在这十五分钟里,他会成为全场的焦点。
加入这场角斗只是为了让领主注意到他的权宜之计,他从来都记得自己要做什么。
洛郁开始调整呼吸,他反复关注着自己的身体状态,努力把自己的思绪从虚弱和疼痛中抽离出来。
系统不会知道,早在止疼针打下去的那一刻,那位看起来半死不活的宿主便不动声色的开始了行动。
和系统的每一句话都经过了深思熟虑。
从一开始,他的思路便极端的清晰。
he指数是一个很模糊的概念,怎么提升he指数?
可行的方法有很多,杀死赫尔加是最快的途径,其次便是叫赫尔加无法登顶虫族,更具体的,他可以切断促使赫尔加毁灭世界的动机。
他可以选择用接下来的时间摸索进反派虫的老家,找到某个关键物品销毁掉,或是更改某个本该发生的剧情线,比如让赫尔加“性情大变”的剧情点不再出现。
虽然听起来很有道理,可细想起来这些方法都是行不通的。方法论不完善,实现路径不准确,干扰因素过分多,失败可能性极大。
最关键的,他曾亲自论证了玩具虫的行为不自主性,他无法做出那么多的举措,是以这些手段统统都得排除掉。
系统沉睡,他甚至抽不出时间读完书,四面楚歌,因为不该在这个时间段出现在反派虫面前,他连个合法身份都没有。只能作为低劣的玩具混进来。
所以他努力套着系统的话。
系统曾对他说,他是突然出现的变量,是无法预测的未来。
一开始洛郁没当回事,直到后来,这些话硬生生被洛郁分析出一些别样的味道来。
——本来he指数为0%,当他出现后,就变成了0.1%。
他相信数据的严密,而0.1%的变化太过微妙。概率从不会从无到有,是以洛郁认为这只能说明了一件事……他的存在本身就是那个0.1%,他自己就是一个会提升he指数的因子。
正因为他的出现,让系统判定这个世界不再100%be。
由此推导,作为一个变量,他更进一步的接触赫尔加,扰动会加强。
那么继续往下想,可以得出一条讨巧的,快速提升he指数的方法。
——不惜一切代价叫反派虫赫尔加注意到他,让那个反派虫心理触动,愿意和自己进一步接触。假设he10%是一个重要节点,洛郁猜测,赫尔加对自己产生强烈好奇情绪,愿意和自己继续推动什么剧情的时候,便是he指数进展到10%之时。
心思缜密,大胆猜测,小心验证。做实验的固有手段。
他需要找到那条最好的路径。
第二支止疼剂的药效明显不赶第一支,洛郁有些不受控的恶心,眼前一片头晕造成的雪花点。他不得不靠在一块凸起的巨石上面,用石头支撑起自己的身体。
他强迫自己抬头,看向了上方的众虫。那些虫在观看他们的角斗,他相信他们能听到自己的声音。
他吸了口气,平缓而温柔地开口说道。
“我是个‘玩具’,玩具就该尽到自己的职责。”
“为了给诸位殿下和阁下一些更有趣的观赏,在和蜘蛛搏斗的时候,请允许我为大家讲述一个故事。”
黑寡妇已经开始吐丝。洛郁小心翼翼的躲避着那些带神经毒素的线,一边扶着一个又一个石头来回躲藏,他平静的看向那些眼神充满恶意的,看向他的虫族们,他们隔空对视。
上方似乎寂静了一瞬。随后便传来一阵阵惊诧的声音,那些虫族惊呆了。
也是在那一瞬,几乎所有虫的视线全都聚焦在他身上。
这只柔弱的,看起来体弱多病的虫,他知不知道他在做什么?先是自己拦截了那个几乎能要他命的银球,然后又在角斗场里讲故事?
这哪里是玩具……生产队的驴都不带这么拉的!
可有什么东西却不一样,那些虫注视着那只脆弱而病态的虫,他的身形依然向上而挺拔,不见一丝疲态,那虫着实是非常漂亮而冰冷,像是初春溪流上的冰川漂砾。
“他不像是玩具。”一位阁下用手抛着手里的金币赌注,斟酌之后开口道,“我曾与我的雌君一起去过军校,他像那里的军雌指挥官。雌虫的精神力……有这么好吗?”
怎么会有虫,精神和身体呈现出如此割裂的情形?
另一位雄虫阁下沉默片刻看向了周围,“诸位阁下,我对那‘玩具’有了一丝兴趣,他像是一个很有趣的虫。我希望他能活,并且可以把他送到我的寝殿里。我最近很缺雌奴。”
而洛郁显然对上面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他眼前有着太大的麻烦要解决。
洛郁盯着那只黑寡妇。
目标已经明确,洛郁在反复琢磨已有信息后制定出了这个他认为的,最好的方法。
他有那个反派虫“赫尔加”几乎所有的虫生经历,洛郁知晓他遭遇的全部创伤,这是自己目前唯一一个算得上优势的部分,他必须利用起来。
信息是他在绝路之中的唯一底牌。
毕竟,他要做的只有一件事。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提升自己这个“变量”在赫尔加心中的权重。
而讲一些杂糅赫尔加创伤外加心理疏导的鸡汤故事是现在最好的选择。
他当然在压上性命做赌,赌那只变态反派虫在蜘蛛吃掉自己之前会对自己产生极大的兴趣。
他手头没有任何筹码,唯有置死地于后生。
洛郁站在阴影里,吸了口气,他开口,声音不敢太重,以防触碰宫殿不能大声喧哗的禁令。明明情况已经十分危急,那声音却异常的平稳,只夹杂着微微的喘气声。
——先引起他们的注意。
“我决定坦白。除了‘玩具’之外,我还有别的身份。”
上方响起了虫的困惑的声音,似乎没虫想到这只自告奋勇的虫如此有趣。而且这虫说他不止是一个“玩具”?
“虫星之间相距太远,除了运输物资的工虫,很少有虫会离开自己的星球,因为那意为着你的生命会消耗在无意义的,漫长的旅行里。而我不一样。”
“在我的虫生里,我不停的在虫族九大行星里穿梭,而接下来要讲的是我自己的所见所闻。”
洛郁看着台上,他的目标对象,那位不可一世的领主被他悠扬的音调吸引了过来,果然大家都对没见过的猎奇事物感兴趣。
很好。
“我是……”
洛郁突然顿住了。
他是谁?
昆虫学家,顶尖大学的学者洛郁?将死未死,被人坑害的孤魂野鬼?他一时间说不出话。
他的身份,他的名字,都随着时空的转换通通湮没在沙海里。
脑海里一个微弱的声音说,想个属于这个世界的新名字,作为自己在虫族世界新的开始。
他需要有新的身份了。
洛郁想了想,他想起了让·亨利·卡西米尔·法布尔。
昆虫学家,文学家,代表作品昆虫记。
他是一名昆虫学家,他现在做的事情是讲故事。
思绪恍惚了一瞬,他定定的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我叫卡西米尔,是一名找不到故乡的虫学家。”
黑寡妇视觉和听觉都非常的差,它靠着蛛网的震动来判断猎物的准确位置,所以在进入场地后,它努力的吐丝,把这角斗场全部变成它的蛛网领地。
洛郁一边讲着故事一边观察着那只黑寡妇,他需要不停地变换着走位,以防被剧毒的蛛丝碰到。
黑寡妇的蛛丝覆盖场地到一定地步时,洛郁一定会输,而他的躲避也随着时间的推移和蛛网的增多而越发困难,直到避无可避。
所以他需要快。
洛郁看了眼角斗场里蛛网的分布情况,脑子飞速运转,他加快了语速。
“作为一名流浪的虫学家。会去研究不同的虫体……当然,这是在双方自愿的情况下研究的。”
“但也不完全是这样,其中一只虫是我从边缘星球的垃圾伴星上直接捡回来的。”
“那是一只病弱的蝴蝶雌虫,他有缺陷,翅翼不能正常的展开,我捡到他的时候,那虫食指上有一个漂亮的,极尽奢华的戒指,那戒指上镶嵌着美丽的,像是月光一般蓝绿色的猫眼石,银色的流线像是顶级虫匠耗费很久精心打造。我一眼便认出那戒指上的珠宝价值连城,像是什么大家族的传承。这东西不该在边角的行星……起码不该在边角行星的垃圾场里出现。”
——反派有身体上的缺陷。
——赫尔加家族的财宝被全被洗劫一空,只剩下了一枚代表他的家族身份的戒指,被他死死护在怀里[附图jpg./]。
把他手边的资料中会引起赫尔加注意的物件揉进故事里,洛郁不信这只反派虫不关注他!
虽然条件有限,暂时没法和那只反派虫面对面,但赫尔加,现在,马上,快给我干了这碗毒鸡汤!
【当前he指数1.1%】
……很好。时间过半,努力了大半天,他终于有了进展。
猎物上钩了。
洛郁的指尖因为过度亢奋快掐进肉里,但现在他已经快感觉不到疼痛了。更完整的思路在脑海里浮现,他尽力地描述一个和反派虫赫尔加相似的虫崽,就是为了让赫尔加把自己代入“虫崽”,而有了感同身受,就有了弱点,在一些时候,攻心比杀虫来得更有用。
那么就继续。
新的实验的课题已经定下。接下来他需要考虑实验内容,譬如他应该抛出什么样的钩子,赫尔加会对他感兴趣。
长久没有捕捉到猎物,那只黑寡妇的吐丝也增多起来,洛郁看了眼那些差点缠在他身上的混乱丝线。
他平复了下呼吸,冷酷精密如同一座高速运转的机器,他继续说道。“……虽然那虫崽的来历存疑,但我仍然收留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