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德二年,顾兴安率兵大败羌国,羌人最终投降,大宴派出使臣和谈。
三月初五,翰林学士江暮合奉命北行,于羌国都城会见羌国君主。五日后,羌国与大宴达成协议,彼此不为寇敌,不举兵革,不相侵谋封境,务令百姓安泰,所思如一。两国开放边境榷场,互市贸易。
三月十五,使臣江暮合与宣抚使顾兴安一同回归都城汴梁。帝甚喜,亲至城门迎之,当日设下宴会,为二人接风洗尘。
赵谦一副小大人的模样,学着韩相的动作,举起茶盏,“天下百姓能得安定,皆赖卿等殚精竭虑,朕心甚慰,朕以茶代酒,代这江山社稷谢过二位贤卿。”
二人连忙起身。
“陛下,此乃微臣本分,臣虽是个武将,却也知道‘犯我疆土者,虽远必诛’的道理。若无陛下的托举,亦难有今日的胜利。”顾兴安语调慷慨激昂。
赵谦听后,笑得更深了。
“臣奉旨行事,不敢负陛下所托。”江暮合冷淡道。
赵谦笑着看向两人,“卿等不必拘束,今日这宴会只是为你们二人接风洗尘,待朝会时,再论功行赏。”
二人连忙行礼。
因着得胜的缘故,顾兴安今日的座位在赵谦下首不远处。
顾钰坐在顾兴安身侧,不安地挪动着自己的屁股。
“又痒了是不?”顾兴安方与柳棣喝过酒,笑还挂在脸上,从后槽牙处挤出几个字。
顾钰:“……”顾钰立刻坐好。
顾兴安冷哼一声,“昨日那几棍子不过是热身罢了,若你在不守规矩叫老子丢人,老子打得你屁股开花。”
顾钰:“……”屁股又开始痒了。
顾兴安话音刚落,一旁的韩相便举起酒杯,“顾将军于社稷有功,本官当敬一杯酒。”
顾兴安神色郑重,“岂能让韩相敬下官,合该下官敬韩相才是。”
顾钰看着自己爹狗腿的模样撇了撇嘴,转过头环顾了一圈大殿。瞥向不远处的席坐时,不期对上一双目光。顾钰朝他笑笑。
王执朝他翻了个白眼。
顾钰的笑尴尬地顿在脸上,收回目光之时,不期又对上一双目光。顾钰朝着对面的江暮合礼貌一笑。
江暮合只收回目光。
顾钰:“……”整个大殿中,竟没有一人能待见他。
忽地,一个侍者走了过来,在顾钰的耳边说了两句话。
顾钰点点头,起了身。
江暮合方要举起茶盏,看见顾钰起身,眼皮轻掀,抬手一饮而尽。随后将茶盏随意扣在桌案上,也起了身。
女眷则在御花园的千秋亭内设宴。
上首处便是太后,赵曦坐在太后一旁。
下首处依次是皇亲国戚与文武百官的家眷们,命妇们皆依制盛装,仪容整肃,叫人挑不出一丝错处。
女子聚在一处,云鬓珠翠,衣香鬓影,娇艳芬芳,更盛初绽的牡丹。
柳甘棠环顾一周,看着命妇们简约的装扮有些不自在,她单念着自己要艳压群芳,却没想到皇后姐姐和长公主殿下今日竟只戴了一套白玉头面,这般素净,怎么符合她们身份!她们可是大宴朝最最尊贵的女人啊!
柳甘棠举起茶盏,细细观摩其他人的装扮。其他女子的装扮也都……挺质朴的。忽地,她看到一个身穿大红襦裙,头上簪着一根金步摇的年轻夫人。柳甘棠终于找到同道中人,眼睛亮了一下,方要放下遮面的折扇,却听那一旁的夫人言:“瑶娘,还未恭贺你新婚之喜。”
柳甘棠:“……”
穿成那般的新妇?柳甘棠心中冷哼一声,她做新妇时,头上的珠翠险些闪瞎夫家主子奴仆的眼。
寒酸,太寒酸了,整个宴会透着寒酸的派头。
柳甘棠举团扇举累了,破罐破摔般,将团扇扔在桌案上,心中想的是:“她穿都穿了,还怕别人的目光吗?”
柳甘棠团扇落下的一刹那,众人只觉得天都亮了几分,不由看向她的方向。
赵曦自然也看到了柳甘棠的装扮,不动声色地饮下一口茶,嘴角微抿。
众人收回视线,席间低语浅浅。
柳甘棠再也忍不住不远处妇人,指着她的鼻子说道:“我年轻漂亮,想怎么穿便怎么穿,轮得到你这个长舌妇编排我。”
众人的目光再次看向柳甘棠。
“臣妇……”被柳点名的妇人有些不知所措,茫然地抬起头。
“怎么你还要狡辩吗?”
“臣妇冤枉啊!”那妇人终于明白柳甘棠在说什么,忙解释:“臣妇在议论旁的事,臣妇何故要说你啊!”
柳甘棠才不信,那人明明朝着自己的方向看了好些遍,一边说一边眉飞色舞地挥动手指,还与一旁的妇人对笑好几次,若不是在笑她又是在做什么?
“臣妇在说江家与秦家的事,臣妇何故要说你啊!”那妇人险些急哭了,又将话重复了一遍。
柳甘棠一脸不信的模样,“你没说我为什么还要看我?”
“分明是你先看过来的,臣妇察觉到目光才回看的!”
柳甘棠不依不饶,“你们二人笑什么?”
那妇人却答不上来。
柳甘棠像是捉到了她的把柄,“你这般吞吞吐吐,不就是不敢承认吗!”
在坐的妇人们早已收回目光,喝茶的喝茶,抠手的抠手,只一双耳朵,恨不得伸出二里地。
那妇人脸被憋得通红。
柳甘棠不依不饶,“若不是因为心里有鬼,怎么不敢说呢?”
面对柳甘棠的咄咄逼人,那妇人再也忍不住,“臣妇只是在说,若臣妇再年轻个十岁,臣妇定然要寻江学士那般的儿郎,反正男人总是要纳妾的,还不如寻个英俊的,看着英俊些的心里便平衡了。”
坐在她旁边的夫人早已埋下了头,整个人恨不得钻到桌案下。
……
“扑哧。”
众人已无暇顾及她人的失礼,纷纷低下头,掩饰自己的情绪。
赵曦不由呛了一口茶。
柳后轻声道:“曦儿。”
赵曦不解地看向母后。
“本宫甚慰,尔等夫君在前朝为陛下分忧,为百姓谋福,尔等在后方勤俭持家,实乃是小家之幸,又是大家之幸。”上首处传来太后娘娘温和的声音,众人终于移开目光。
“太后娘娘,女为悦己者容,做女子的,自当先要取悦自己才是,每日主持中馈便以费尽力气,难得与众姐妹一聚,又要来太后面前请安,若不费些心思,还以为诸妇是在怠慢太后呢。”
赵曦听到这话心中微怒,她向来讨厌这个姨母,骄奢蛮横,目无遵纪,歪理还一箩筐!
柳太后温柔一笑,“近日牡丹园的牡丹开得倒好,尔等都年轻,正是花一般的年纪。”
“来人。”
“小人在。”
“去拣那些开得正盛、颜色鲜亮的花,仔细采些来,给诸位夫人小姐们都拿去戴戴、玩玩吧。”
那常侍还未答话,赵曦便道:“母后,不若曦儿去吧。”赵曦朝着柳太后眨了眨眼睛。
柳太后知她坐得烦闷,自当同意。
太后赏赐,公主亲摘,此等殊荣令众妇惶恐,连忙起身谢过。
赵曦才走出千秋亭便叫刘云去前殿传话,今日顾钰也会来。
进入牡丹园,赵曦指点着宫人摘下牡丹花,清点完毕后,命落珠送去了,自己则去了菊园。
方踏入园子,赵曦便看见一个熟悉背影。一袭绯袍如火,立于千丛翠色之间,极致的华彩宛若造化最得意的一笔泼墨,绚烂得不属凡尘。
“江学士?”赵曦不可置信地问出声。
听到声音,江暮合转身,绯袍在空中划出一道利落的弧线。
“臣,江暮合,参见长公主殿下。”江暮合抬眸对上赵曦那双睁大的葡萄眼。
赵曦还是有些不可置信,她分明叫的是顾钰,出现的怎么会是江暮合?刘云不至于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
江暮合双唇微抿,“公主可是要寻顾统领?”
赵曦的眸子睁得更大了。
“顾统领有事要做,公主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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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吩咐,不如说与下官。”
赵曦:“……”
她想向顾钰问江暮合与秦家女郎的婚事……赵曦抬眸对上江暮合幽深的双眸,有些讪讪。虽然本人就在她面前,但她总不能直接问他吧,已经失礼两次了,难不成还要第三次?
赵曦轻咳一声,“本宫找他并无大事,前边还有人,本宫先告退,江学士请便。”
“请长公主殿下留步。”
赵曦才转身,便听到后方响起声音。
赵曦转过身来,疑惑地歪了一下头,“江学士有什么事?”
江暮合因为赵曦这一小动作,紧绷的心弦终于散开,“臣有话要与公主说。”
赵曦挑挑眉。
“臣想问,长公主殿下心意可曾改否?”
赵曦听到这话收了表情,一双眸子探究地看着江暮合。
江暮合知道自己的行径有多僭越,无论是朝臣或是江家子弟,他都不应该做出这样的举动。
“学士问这个做什么?”
赵曦冷淡的语气让他不知所措。
“公主若是有心,能否给微臣一点时间?”
江暮合说出这句话后,只觉得整个世界都变成了白茫茫的一片,他再也感受不到一丝温度与声音,整个世界静得好像只剩下画面,赵曦立在他身前,虽然在张着嘴,但是他们二人好像跨越了时间与空间,她说什么他也听不见了。
“江学士?”
江暮合回过神的时候,赵曦就立一尺之外,一脸担忧地看着他。
“江学士你怎么了?”
此刻赵曦的眼中只有他一个人,也只与他一个人说话。
江暮合很想将这一刻镌刻,永远封存。
“公主方才说了什么?”
赵曦一脸莫名其妙,“本宫什么也没说啊。”
她反问完话后便见江暮合静静地望着她,一双眸子如泣如诉,看得赵曦有些怀疑自己:她是不是抛弃夫君的渣妇?
江暮合还没有说话,大门外却响起了脚步声。
赵曦知道江暮合向来注重名声,若被旁人发现二人在一处难免误会。赵曦连忙拉住江暮合,二人躲到一棵树后。
百年古木根深叶茂,二人侧着身子,自是能容下,只是……赵曦扭过头,感受到身边传来的体温才意识到,他们二人过于近了。
赵曦连忙松开江暮合的衣袖,有些紧张地看向江暮合。
江暮合却没什么表情。
他不会因为自己失礼的举动生气吧?
赵曦不自觉的嘟起了嘴。
江暮合低下头,将赵曦的小表情尽收眼底。
“公主……”
江暮合方发出两个音节,门外也响起声响。
赵曦忐忑地抬起双眼,对上江暮合幽深的眸子。
“公主?”
另一边却传来落珠的声音,赵曦如释重负,“噌”地一下从树后面窜了出去。
“回公主,太后唤你了。”赵曦离席太久了。
赵曦点点头,方要离去,树后又响起声音。
落珠看着从树后出来的江暮合,险些跳了起来。
“江学士怎么在这里啊!还和公主一起躲在树后……”
落珠意识到自己失礼后连忙行了一礼。
赵曦:“……”今日已经丢了太多的脸。
“我们走吧。”
身后,江暮合却轻声道:“下官方才说的是,臣愿意追随心的方向,只看向她。”
江暮合说这话的时候,眼睛紧紧盯着赵曦。
赵曦对上江暮合的目光,心却沉了一分,他说的她是谁,是秦家女郎?总该不会是已死的向家女郎吧?
他与自己说这一番话,只是为了告诉她,他此志不渝?
可她那日早已说过,她二人只是君臣关系。
或是方才的失礼又让他误会了?
他才会再一次不厌其烦地纠正自己。
赵曦面无表情地转过身,华美的袍子在空中划出坚决地弧度,“此事,与本宫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