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谦疑惑地看向江暮合，不知道他为什么要为难阿姐。
赵谦方要说话，赵曦对他摇摇头。
“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君舟民水，载覆由心。桀纣时，百姓如坠汤火，是民自弃君；汤武举义兵，是代天拯溺，非篡逆之行，此乃顺天应人之举，故《易》曰：‘汤武革命，顺乎天而应乎人。’”
赵曦在前殿时，无论何时都在刻意压着自己的声音。整个大殿回荡着赵曦沉稳的声音，字字铿锵。
公主平静地回答完江暮合的问题后，百官陷入沉寂。
公主之言，确实在理。公主也却如其所说，精进学业。
秦守良看向吕正，若是他动的话……秦守良不由又看向江暮合，若是他再以下犯上的话……
他便追随他们。
“长公主殿下英明！”韩相说道。
“长公主殿下英明。”枢相连忙跟上。
“长公主殿下英明。”百官齐呼，如惊雷滚地，声势撼天。
赵曦悬着的心终于落地，她没有辜负谦儿的信任，没有辜负江学士的教诲。赵曦笑着看向江暮合，江暮合却已垂下头，让人看不清他的神情。
赵曦心中却升出一丝失落。
朝会后，韩相先找到吕正。
“吕公今日的话甚少，可是有何心事？”
吕正朝着韩敬臣吹了一下胡子。
韩相笑了一下，这笑声在吕正只觉得十分扎耳。
吕正快步走了。
韩敬臣故意慢下脚步。
江暮合跟了上来，“韩相。”
“江学士。”韩敬臣的语气带着笑意。“长公主殿下得君教诲，进步良多，江学士果真名不虚传。”
“韩相谬赞。”
韩相摇摇头，年轻人这么谦虚也不是件好事。
“长公主殿下与陛下得君教诲，乃事我朝幸事。”随后看向江暮合的表情带着期待，“有你辅佐长公主殿下与陛下，老夫甚是安心。”
江暮合垂下头。
“同之家中的七郎可曾婚配？”太后为长公主殿下择婿之事他也知晓。若是长公主殿下与江家结两姓之好，才是长久之计。
“未曾。”
“长公主殿下的婚事，同之可有想法？”江家这一代的郎君，年龄适合的只有七郎，但是七郎在各个方面都不出挑。韩相丝毫不避讳地和江暮合提了这件事。
“此事自由太后娘娘与礼部定夺。”
韩相点点头，此事最后还是要由太后做主。韩敬臣方要说别的，江暮合又张了嘴。
“但是七弟并不适合。”
“为何？”韩相疑惑。
“太后有旨，长公主殿下心悦英俊的郎君，七郎面黑，实与公主不配。”
韩相：“……”
“同之这是，与太后一般上心。”韩相笑着打趣江暮合。
江暮合没答，“下官还要去礼部，先行一步。”
韩相点点头，注视着江暮合愈走愈远。
韩相不由想到，若是长公主殿下真的喜欢俊俏的郎君，看了江暮合，又岂会将其他郎君放在眼里？
*
自宴帝驾崩后，赵曦很久没有这么开心过了。
赵曦通过了考校，想来日后吕公不会在朝堂上为难她了。
“公主，这是太后赏的。”说着端来一碗银耳莲子羹。
赵曦接过，将整碗都饮下。
落珠看着赵曦终于恢复了食欲，心下一喜。
赵曦坐在书案前愣了一会儿。
平日她又很多功课要看，更不论前几日要接受考校时，她恨不得彻夜不眠。今日在坐在书案前，赵曦翻翻书册才发现，这些东西她都会了。
赵曦突然有些迷茫。
“公主？”
赵曦回过神来，“本宫要练字。”
功课紧俏，赵曦还不忘每天抽出半个时辰来练字。
如今闲了下来，更该用功才是。
赵曦这般沉迷练字，究其根本还是因为那日看见了秦守良的字，端正的小楷，和他整个人都不相配。赵曦再低头看自己的字迹，果真如秦学士所言“如春蛇秋蚓”，和自己的气质也不相配。
有了江暮合的指导，她在书道上确实精进许多。赵谦也说过，她进步良多，可以练其他帖子了。
若是换帖，她也要央求江学士为她挑选帖子，若还是他亲笔临的……赵曦捧着字帖笑了一下。
“公主？”落珠一脸不解。
似是怕被落珠觉察到自己的想法，赵曦捂住双颊，“没事啊，落珠姐姐你怎么不为我磨墨？”
落珠磨墨的手顿住，将笔塞到赵曦手中，“公主怕不是在梦中？”
赵曦朝着落珠笑了一下，随后将整幅帖子临了一遍。
落珠候在一旁，赵曦停笔的那一刹那，说道：“公主的字写得当真越来越好了。”
赵曦笑笑，心中念道：“明日，她便央江暮合为她挑一幅帖子。”
翌日。
秦学士步入文华殿。
赵曦失望地撇撇嘴，却还是翻开书册，坐正身子。
秦学士的课一同往日那般枯燥，赵曦轻轻地捂住嘴。
结束后，秦学士又留下许多课业。
赵曦终于熬过了难捱的上午，她看了一眼桌案上的帖子，心中升起一丝雀跃。
午后来文华殿的心情比上午还要好。
赵曦来得比平日早，在屏风后张望着。
午后来的人却是枢相。
赵曦失落地低下头。
前方的枢相也觉得今日的赵曦格外安静，主动问道：“长公主殿下今日为何如此安静？”
“本宫觉得枢相讲得甚好，不忍打扰。”
枢相听到此话心中格外熨帖，临了还为赵曦二人加讲了一刻钟。
赵曦：“……”
一天的课程让赵曦疲惫不堪，昏定之后，赵曦回到延福宫。
落珠看着赵曦无精打采，问道：“公主可要歇息？”
赵曦摇摇头，“秦学士还留了课业。”又是抄书，还又要抄三遍。
落珠鬼鬼祟祟地看了看四周，随后将帘子带上。
赵曦的目光随着落珠。
最后落珠从匣中拿出几张纸，“这是陛下送来的。”
赵曦不解地接过纸张，看了一眼后，瞪大双眼。
“这是什么！”
“这是陛下仿照殿下的字迹写的。”落珠刻意压低声线。
赵曦有些哭笑不得，父皇尚在时，赵曦不耐烦做功课，她的功课都是赵谦写的。可怜赵谦一笔工整的字迹，为了她还要特意写差些。
“陛下还说了，上次没有帮公主写，害公主被罚，陛下甚是难过。”
赵谦也没想到秦学士会在字迹上刁难赵曦，他倒是觉得阿姐的字迹很有特色。
赵曦笑笑，随后在书案前坐下，拿起笔。
“公主，陛下已经写好了……”整整三遍。
赵曦摇摇头，手却不停。
“公主为何？”
赵曦将一个字写完后抬眼，笑着看向落珠，眉毛轻皱，故作嫌弃，“公主怎能那般。”
她可是长公主殿下，怎么能不守规矩呢？
落珠哑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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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言。
*
翌日，赵曦依旧满心欢喜带着自己的帖子，可依旧没有看见江暮合。
第三日，依旧如是。
第四日赵曦终于忍不住，来得极早，行过礼便问出那个困扰她多日的问题：“陛下可知江学士去了何处？”
“江学士出使羌国。”
赵曦露出疑惑的神色，“此事我怎么不知晓。”
此事在赵曦辅政之前便定下了。
“如此。”赵曦悬着的心终于放下，她还以为江暮合病了。
不等赵曦问话，赵谦便道：“江学士不日便归。”
听到此话，赵曦又笑了。
这般不日，又过了三日。
再次见到江暮合时，是在朝会之上。
江暮合向赵谦汇报了邻国之事。
羌国远在中原之外，毗邻北棠。两国之间有天堑相隔，是最好的国界。
双方就和谐相处提出了各自见解，江暮合此去便是同对方商议贸易往来之事。
“卿此番劳苦，朕心甚慰。”
“此乃臣之本分。”
赵曦看着江暮合熟悉的身影，眼睛亮了。
朝会之后，江暮合便看到了刘云。
“江学士，公主有请。”
赵曦特地问赵谦要了翰林院的班值记录，得知江暮合今日也不来讲课，所以便遣刘云去寻江暮合。
二人又是在福宁殿相见。
江暮合恭敬地在门外行礼，“臣，翰林学士江暮合，参见长公主殿下。”
听到江暮合十分正式的请安，赵曦一愣，有些不自在，“江学士不必多礼。”
“谢长公主殿下。”
隔着宫门，赵曦连江暮合的影子都看不见，二人许久未见，赵曦也不知道说什么，只是道：“听闻江学士去了羌国。”赵曦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此事方才在殿上便说过。
“是。”
“长途跋涉，实属不易。”
“谢长公主殿下关怀。”
赵曦也不知怎样将话说出口，顿觉有些尴尬。不过几日不见，她与江暮合竟这般生分了。
“不知殿下有何吩咐。”
赵曦轻咳一声，知道他有事要忙，直接道：“承蒙江学士指点，本宫书道精进不少，《曹全碑》本宫已熟记于心。”门外的刘云听到此话便将手中的帖子呈了出去。
江暮合却没接。
赵曦接着道；“不知江学士可还有其他帖子适合本宫？”赵曦没有刻意压低声音，尾音依旧上翘，带着少女声音的娇俏感。
“长公主殿下笔力精进良多，凭公主喜好，可临欧体或颜体。”
“那学士可曾写过？”赵曦声音带着笑意
“若是公主需要，下官稍后便命人将拓本送至文华殿。”
赵曦的笑顿住。
她自觉话说得明白，可江暮合仍旧要为自己拿拓本。
赵曦觉得有点难为情，下意识说道：“如此，有劳江学士了。”
“此乃臣之本分。”江暮合声音依旧清冷，如碎玉击石。
“长公主殿下若没有吩咐，下官先行告退。”
赵曦一愣，“如此，学士请自便。”
江暮合行了一礼便退下了。
落珠看出来赵曦心中不快，为赵曦开了门，“公主，稍候还有课呢。”
赵曦点点头，迈出门的时候，看到了刘云，眼睛一亮，“方才江学士打开帖子时，是什么表情？”
刘云看了一眼赵曦，低下头，“回公主，方才江学士未打开这帖子。”
赵曦的笑容顿在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