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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鬼市的煎饼摊

作者:极吾相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二日,孟七躺在那张硬板床上,等到窗外白色的灯光和叫卖声将她吵醒时才悠悠起身。


    她简单洗漱了一下,换上了衣柜里的摊主专用服。


    因为不知道引魂灯到底怎么亮,稳妥起见,她先是听到了隔壁长着牛首的牛大哥叫卖着“黄泉冷面”,才敢解开店门的锁,走到摊位外。


    昨天趁着还没正式开业,她已经备好了两百张饼皮,以及装满了葱、姜、蒜和酱料的罐子。


    当她打开那盏代表营业的蓝色鬼火灯时,周围商铺的视线立马从四面八方笼聚了过来。


    孟七装作没看见,用干抹布仔细擦着桌面,确保它能倒映出自己的脸。


    收拾完后,她打算先开火,用饼的气味吸引顾客。


    她熟练地重复着昨天的步骤,今天的她已经能泰然自若地用铁铲将那些张开的小嘴压平。


    “嘿,大妹子,你叫什么名字?”隔壁的牛首老板从昨天就在打量着孟七,今天终于开口道,“我看你的样子不像是本地人啊。”


    孟七扫了他一眼,点点头。


    “要不要尝尝我的黄泉冷面?”牛首老板伸出一只手,他的手臂上长满了黑色的硬毛,手心托着一碗黄色的凉面,上面点缀着几棵草和两块红色的肉。


    店铺与店铺间挨得不远,那碗面刚好是在孟七抬手就能够得到的地方。


    孟七注视着这碗面,她能感觉到牛首直白的目光盯在自己的身上,但她还是摇了摇头:“不必。”


    牛首冷笑了两声,放下面,用刀又在砧板上剁了下一块肉:“这么不给面子,小心在街里混不下去。”


    这时,孟七对面的店铺里传来一道声音:“牛阿旁,你也别欺负人家小姑娘了。”


    说着,铺内走出来一个拄着拐的白发老太太,她这副和孟七一样的人类皮囊不由得让孟七有些惊讶。


    “呵呵,我是光婆婆。”光婆婆看着孟七,和蔼地笑着,“牛阿旁的面里有忘忧草,还有你绝对不想知道是什么的肉。你今天要是吃了,明天说不定就会在他的店里醒过来了。”


    孟七继续擦着桌面,仿佛什么都没听见。


    光婆婆的铺子卖的是类似清凉补的东西,各种小料在柜台里满满当当,而光婆婆则坐在铺面后的摇椅上,乐呵呵闭着眼,摇着蒲扇。


    孟七并不打算开展邻里关系,她只想安分工作。


    没过多久,美食街道的地面上开始出现一个个黑色的圆圈,中间仿佛有黑色的波纹流动。


    过了一会,陆陆续续地有客人从黑圈中浮了上来。他们的身影若隐若现、飘忽不定,在四处的摊位游荡。


    要想入轮回,鬼必须放下执念,于是鬼市才有了各个能满足他们愿望的区域。只要不是涉及到阳间因果,这些自我的愿望都能在鬼市实现。


    很快,孟七迎来了她的第一个客人。


    随着鬼影靠近,一股彻骨的寒意,毫无征兆地笼罩了整个摊位。


    孟七抬起头,看到了这个开门客。


    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却依旧笔挺的老旧军装。身形高大,如同一棵扎根在冰原上的青松。他只是站在那里,就仿佛将身后嘈杂的鬼市隔绝开来,自成一个充满了风雪的孤寂世界。


    他默默地走到摊位前,没有说话,只是用那双深邃的眼睛看着孟七,然后,伸出手指,指了指她正在做的煎饼。


    孟七按照最原始的配方,打算做一个新的给他。


    “要辣么?”孟七问。


    他只是站着,摇了摇头。


    孟七将新做好的煎饼递了过去。


    他愣了一下,接过煎饼,从口袋里摸索出了一枚铜钱放在桌上。他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站在原地,默默地吃了起来。


    热气腾腾的煎饼下肚,他那常年被阴气冰封的魂体,似乎流动过一丝暖意。他吃得很慢,很认真。


    吃完最后一口,他抬起头,看着孟七,嘴唇翕动,沙哑、干涩,如同两块生锈的铁片在摩擦,一个字一个字地从他喉咙里挤了出来:


    “……我的家乡,也种麦子。”


    下一刻,孟七只感觉眼前一黑。


    ……


    我不知道自己在这里游荡了多久。


    时间在这里是毫无意义的。周围嘈杂的声音千奇百怪,光线昏暗,让我看不清。


    一切都是灰色的,模糊的,就像我死前看到的那场漫天大雪。


    我的喉咙像是被冰封住了,无论我如何努力,都发不出一点声音。我有很多话想说,却只能日复一日地,将它们烂在早已不存在的肚子里。


    我成了一个沉默的孤魂。


    直到今天,我闻到了一股不属于这里的味道。


    那是一种……温暖的,带着粮食被火焰炙烤后独有的香气。它像一根无形的线,精准地刺穿了我麻木的思绪,将我牵引了过去。


    我看到了那个女孩,一个活生生的人。


    她站在一个简陋的摊位后,正在摊着一张饼。她的动作很熟练,和我记忆中母亲的动作很像。金黄色的面糊,灰色的蛋液,还有一些不知名的佐料。


    我鬼使神使地停在了那里。


    她将一份煎饼递给了我,而我给了她我身上最后一块铜钱。


    接过饼,我有些不知道从哪里咬下这第一口。


    温暖,柔软,带着淡淡的咸香。


    我在这里找了很久,看到过各种色泽鲜亮的美食,老板们从最初的热情招揽到后来赶我走,这是我第一次买的食物。


    因为我只有这一块铜钱。


    那一瞬间,封存的记忆如同决堤的洪水,轰然冲垮了我脑海中那道由冰雪和悔恨筑成的高墙。


    眼前的鬼市在褪色,女孩的身影也变得模糊。我看到的,是记忆里那片一望无际的金色麦浪。风一吹,麦子们就朝我鞠躬。爹娘在地里忙活,妹妹提着篮子,在田埂上追着蝴蝶跑。那时候,天很蓝,太阳很暖。


    十八岁那年,我穿上了军装,告别了爹娘和哭红了眼的妹妹。我说:“等我回来,给你们带城里最好看的布料。”


    我被分到了最北边的哨岗。那里一年有大半时间都在下雪,风刮在脸上,像刀子一样。我们一个班十个人,守着一座孤零零的哨塔。日子很苦,但没人叫苦。我们最大的乐趣,就是围着火炉,聊各自的家乡。


    班长是个老兵,总说想念他婆娘做的猪肉炖粉条。年纪最小的“小猴子”是骗了家里人跑出来的,一想家就哭,说想吃他娘烙的糖饼。还有从北平来的大学生“书生”,一天到晚念叨着“苟利国家生死以”,但跑个几圈就喊累。


    小李是我最好的兄弟,他家是南方的,他说他家乡的米饭又软又糯,姑娘也像水一样温柔。他有个未过门的媳妇,每天晚上都躲在被窝里偷偷写信。


    他说:“赵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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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仗打完了,你来我家。我让我媳妇给你做最好吃的米糕。”


    我说:“好。你也得去我家,让你尝尝我娘做的煎饼,卷上大葱和酱,比什么都香。”


    我们约定好了。


    那是一个暴雪夜,能见度不足五米。警报响起的时候,小李正在站岗,他第一个倒了下去。我冲过去,他只把一封还没来得及寄出的信塞到我手里,血沫从他嘴里涌出来:“赵哥……带……带回家……”


    我把他安置在掩体后,端起枪,和兄弟们一起朝黑暗中射击。子弹打光了,我们就拼刺刀。敌人太多了,兄弟们一个接一个地倒下。


    班长把地图用油布包好,塞进我怀里:“卫国,你力气大,跑得快。我们剩下的人给你打掩护。记住,就算我们都死了,你和这张地图,也必须给我冲出去!”


    我哭着摇头,班长却一脚踹在我屁股上:“哭什么!这是命令!”


    我揣着地图,冲进了茫茫雪夜。


    我听见“小猴子”中枪时,还在喊“娘”。我听见“书生”在引爆最后一颗手榴弹时,高喊着听不懂的诗句。我听见班长用他那浓重的东北口音,吼出最后一声“赵卫国,跑!”


    枪声还在响,我却好像什么都听不到了。


    我靠在哨塔的石墙上,浑身都是黏稠的血。我死死攥着那封信,看着雪花一片一片地落在我身上。好冷啊……我好像又看到了家乡的麦浪,听到了妹妹在叫我“哥哥”。


    我答应过爹娘要回去,答应过小李要把信带到,答应过兄弟们……一定要跑出去。


    可我什么都没能做到。


    我死在了那场大雪里,我想,变成了鬼也要找到他们,跟他们说声对不起。


    但我在找里找了很久,却没有发现他们。


    他们难道走了吗?班长的婆娘怎么办,小李的信还没送出去,“小猴子”的爹娘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儿子在哪,“书生”的书难道要重头再读一遍吗?


    我明明也想回到温暖的人间,为什么却过不去那座桥?


    ……


    “你还好吗?”


    孟七看着面前这个吃完饼后就站在原地发呆的人,回忆着那本手册,上面确实没有提到过这种情况。


    刚才一晃而过的画面让她有些恍惚,她似乎看见了一些陌生的画面。被染红的雪地、冻僵的手指、昏暗的角落里喘着粗气……


    当她回过神来时,却发现这位客人正瞪着眼、弓着背,他缩在自己宽大的军装里颤抖着,他似乎已经流不出泪了,但庞大的悲伤笼罩在他的周围。


    “谢谢。”


    他再度看向这个年轻的摊主,他不知道外面的世界过了多久,或许小妹早就长大了,和这个女孩儿一样高,用他的抚恤金应该能把书读完,爹娘的身体不知道怎么样了……


    但这些,他都再也见不到了。


    或许也是在这条街上,班长吃到了那碗猪肉炖粉条,“小猴子”吃到了糖饼,小李吃到了香软的米糕,而书生因为赶着念书就早早地走了。


    如今,他也吃到了煎饼。


    没有大葱和酱,不是娘做的味道,但同样是热腾腾的、让他再度感觉到自己除了亏欠,还有被包容着。


    看来他们都没有怪他,所以才走得那么果断。


    他现在出发的话,希望还能赶上。


    这次一定要给爹娘和小妹做套新衣服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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