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同月瞪着他。
他说得郑重其事,叫她拳拳捶进了棉花里。
可笑,她早该明白他是个什么样的人的。
打小她就知道宫里头除了她与周同聿,还住着一位哥哥,那位哥哥生得好看,还很温柔,从不会嫌她烦,哪怕是她赤脚踩了一地的泥水,他也只是放下念珠,轻轻拍拍她的脑袋算是惩罚,而后俯身轻轻替她穿好鞋袜。
他不像旁的男孩子那般动辄一身汗味,他的身上总是若有似无地带着淡香,很好闻。
后来她晓得,那是佛寺檀香。
她还知道,这位哥哥也不是她的亲哥哥,他是永宁王世子,不过是暂住宫中罢了。
她知道的还不止这些。
八岁那年,她陪着他去南山寺上香,寺里的梅花开得甚好,她踮起脚想要采下一枝来,却听得那树后的闲言碎语。
“瞧见没,前头大殿那个就是永宁王世子。”
“听我爹说,别看他什么世子,其实根本就不是永宁王亲生的,原本就是南山寺的一个小沙弥,运气好罢了。”
“现在是太子年纪小,等再过几年,他还能得圣宠么?”
“不过我看这世子爷啊,就是个没剃毛的秃驴,你看他那虔诚模样,也不知道谁人敢嫁。”
“说起这个,我倒是想起来了,这世子爷从不近女色,莫非……”
“兄台是说……他真的有什么不可言说的?”
话说到这里,几个半大的少年心照不宣地笑作一团。
周同月手边没有鞭子,干脆就扯了近处的梅枝直接冲了上去。
她一身的珠光宝气,公主的令牌更是明晃晃挂在腰际,加上是突然出现,几个人来不及反应就已经中招,待看清来人,纷纷跪地。
“滚!都滚!”她大吼,“仔细本公主拔了你们的舌头!”
做贼心虚,几个人求饶都不敢,赶紧退下。
她拍拍手,想了想,干脆抓乱自己的头发跑进了大殿。
许是刚刚听完讲经,少年起身施礼,阳光洒在他身上,似是镀了佛光,他唇畔还挂着和暖笑意,就这么于光中看来。
她原是要去哭闹卖乖的,那一瞬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叉腰一喝:“风哥哥!我刚刚帮你教训了几个兔崽子!”
“阿弥陀佛,”住持的声音传来,“女施主,勿嗔勿怪。”
这人不说话,她还没注意到,一说话,她就听得拧了眉头:“你又没听见,你当然不嗔不怪!”
“阿忙,”少年出声,“跟我来。”
她不乐意,少年便摇摇头过来领着她往静室走。
一路上,她手腕被他隔着厚厚的衣袖牵着,她踢踢踏踏嘟囔:“他们说话难听。”
“嗯。”
“他们背后非议你!”
“嗯。”
“他们说你是没剃毛的秃驴!”
“知道啦。”
好像这些都是不痛不痒的玩意儿,周同月咬唇,她还想接着说下去,可到底有些难以启齿。
呸,那群坏东西!不知羞!流氓!
思忖间,少年已经停下来,他转头问她:“没有了?”
“……没了。”她不想说了,只气鼓鼓站着。
定是风哥哥太好了,所以才招来他们嫉妒。
入耳一声轻笑,惹得周同月直直瞧上。
没曾想,这一句竟是得了少年这般反应。
他笑得那么温柔,又那么漂亮,修竹般的身形更是微微弯下,叫她看得一瞬不瞬。
待得目光与她齐平,少年才复开口:“把头发梳一梳,我给你念经好不好?”
想也没想,她点头。
那一日,她才第一次明白了什么叫树欲静而风不止。
席与风是树,妄图撑起一片阴凉叫她静心,却偏偏,她是早春的风,不知所起,再无宁安。
她第一次同人表白,说得认真极了。
“风哥哥你别听他们胡说,你就是真的秃驴,我也欢喜你!”
他停下经文,低眉瞧来。
不语,却满是笑意。
她想,他定是也欢喜她的。
旁人都说他不近女色,不言婚娶,是真真正正的佛心世子。
就连父皇和母后也这么认为,原本已经张罗了许久的选世子妃的事情到底作罢。
可她不信。
她不就是女色么!他刚刚还牵了她的腕子呢。
周同月很开心,她想着,只要她再长大些就好了。
再长大一些,她定是要亲自打破这些谣言!风哥哥只是想念虔音大师罢了,才不是要做和尚!
皇家的孩子虽是锦衣玉食,却也早早的就要独当一面。
十一岁的周同聿已经立在了父皇身侧,十一岁的周同月也开始勤勉学习。
这一天是她的生辰,也是她第一次拿到学考的甲等。
如此,她想,定是要同风哥哥要一个大大的奖励。
那封表白信,她花了好些功夫遣词造句。
偷偷将信放在了他的案上,转身时她就已经红了脸。
她甚至已经想到他看完信后唇角浅淡的笑,想到他会一如既往拍拍她的脑袋轻轻说好的模样。
便是想想,她心口儿已经怦怦直跳。
可她没想到,他竟是没有应。
不仅没有应,甚至第二日一早就传来他要去西南道的消息。
这一去,便是足足五年。
“风哥哥我心悦你,你若也有心,及笄那日,你来求娶我可好?”
“盼回信。我等你。”
十五,女子十五及笄。
恰好是他去往西南道的第三年,他未归,亦无信。
前几年,她总宽慰自己,许是因为她是公主,他有些压力,所以想要做出些了不得的事业才敢应允,也许,他是想要及笄那日给她一个巨大惊喜。
可那年的及笄礼盛大,百官朝贺,偏偏没有他。
便是礼物,也是周同聿代为转交。
一根玉簪,别无它物。
也是那一刻,她才终于信了那句市井传言。
永宁王世子不婚,乃是许身佛门。
她花了一年的时间接受了这个事实,却到底咽不下这口气。
纵使无意,总该是要给她一封回信,哪怕是拒绝也好,难道她堂堂南盛长公主,会以为他是欲擒故纵吗!
他连面对都不敢。
他席与风是觉得,用五年时间的消失就可以当作一切没有发生吗?他以为,错过了她及笄的节点,这件事情就算是永远揭了过去?
做梦!
她周同月敢作敢当,喜欢就是喜欢,结束,也该有个正式的结束。
这才是她的体面。
所以今日她不允许他再躲避,这么小的马车,他便是要逃,也逃不掉的。
她就是要明明白白地把事情摆在明面上同他剖个清楚。
她要揭露他的懦弱,她要逼他承认自己的错误!
从结果上看,她做到了。
可此时此刻,她却只觉嘲讽。
原来,她这么多年喜欢的人,竟是个这样的存在。
原来,他是真的不在意。
就像当年面对南山寺的流言蜚语。
因为没有在意,所以才会无嗔无怒。
因为没有在意,所以才会那般坦然。
因为没有在意,所以才会轻言珍重。
周同月霍得收回目光,她伸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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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啦打开窗帘,凉风呼呼钻进车厢,叫人精神一凛。
胸腔里也鼓了风,凉飕飕的搅得人发酸。
骤然驶来的风刺得席与风眼睫一颤,他留意到对面攥紧的拳心。
“公主小心受寒。”
“世子放心,本宫虽是武艺不精,却也是练就的身强体壮,没得那么娇气,”罢了,周同月不忘又补刀一句,“若非你马车太小闷得慌,本宫也不需得如此。”
说这话的时候,她刚好瞥见外头酒楼上拢着大氅看下的女子,恨不能将那大氅抢来给自己裹上。
这倒春寒的天,要命。
可话都放出去了,她岂能咬了自己的舌头。
正是时,却听那人道:“停车。”
“做什么?!”她警惕扭头。
男人已然起身,他躬身回答:“马车狭小,确实是微臣考虑不周,殿下放心,微臣这就安排。”
“……”
周同月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挑帘下去。
不多时,一个黝黑的侍卫凑到了窗前。
“公主,小的先送公主去翟府。”
“你?!”周同月愣住了,片刻才想起来,“你是木英?”
木英是席与风身边亲卫,师从禁军统领行将军,身手了得,此番他一跃上了车辕:“公主还记得小的呢!嘿嘿。”
说话间,马车已经重新启动,周同月还想再问,就听后头一声“驾”。
原是跟木英换了马骑。
周同月抿唇,干脆一甩窗帘重新坐好。
算他识趣!
她也不知道若是继续同他一路相对,当如何自处。
真是爆发一时爽,事后乱葬岗。
一路无言,周同月花了些时间才重新收拾好心情。
翟听樱已经等在门口许久,见人出来立即迎上:“月姐姐。”
“太傅近来可好?”周同月问,“师娘呢?”
“我爹已经好多啦,”翟听樱是翟家独女,生得清秀,琴棋书画无一不精,说起话来也是轻轻柔柔的,“我娘知道你们要过来,已经在安排午膳了,都是你们爱吃的。”
罢了,她看向周同月身后,矮身施礼:“世子殿下。”
从后半程起,席与风就如隐形人一般,哪怕是下了马也未曾主动上前。
“翟小姐,有礼。”
周同月几不可察地收了收唇角,没去管他,只管拉着翟听樱:“先进去吧!对了,青颂可过来了?”
“早你们一步送了乌灵参来,爹爹说往后我们不能再收了……”
“怎么不能收,学生孝敬老师的,该收!”
“对了,世子他……”
“他自己自然会进来的,别管了。”
两个姑娘声音飘远,木英扶着腰上的雁翎刀站到主子身侧,一张黝黑的脸上尽是稀奇:“世子,我怎么觉得公主殿下有些不对劲?”
他忽又转眼去看席与风:“莫不是方才主子要跟属下换马骑,是因为同公主吵架了?”
不等人说话,他兀自摇头:“不可能,世子你能跟谁吵得起来架啊?而且公主不是最喜欢你了么,更不可能。”
“胡说什么?”终于,席与风打断自家话唠下属。
木英奇怪道:“没胡说啊,连皇后娘娘都说小公主打小就跟你最亲呢。”
席与风静静看他一眼。
木英被这一眼盯得不明就里,干巴巴眨着眼,无辜得很。
“公主如今已经成年,她是南盛长公主,事关其清誉,往后,莫要妄言。”
怕是不够,他转身,又强调一遍:“公主,就是公主,你可明白?”
木英觉得哪里有些古怪,可偏偏又说不上,最后讷讷应是:“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