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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珍重

作者:年可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周同聿鲜少见得亲妹这般谄媚的笑脸,上一次见,他丢了一串赤玉珠,那是羌迭进献的至宝,据说从开采到打磨成器皆是不易,自古赤玉最是稀缺,更何况是莹润非常的足足一百零八颗。


    他都想好了要将这串珠子留给自己未来唯一的太子妃,没曾想就这么被套走了。


    所以此时,本就不苟言笑的南盛储君面色越发板正,甚至后退了一步。


    倒是另一侧的男人颔首礼道:“公主。”


    如此,周同月才终于屈尊纡贵地重新瞧过去,后者目光柔和,不见回避,便是被她这般直直盯上,也端得一派清明如水。


    “哦,本宫倒是忘记了,永宁王世子今日还朝,”她松开挽着自家皇兄的手,兀自端庄附于身前,“听闻世子此番功德无量,本宫该是道一声恭喜。”


    本宫两个字一出,顿时显出些做作的疏离。


    周同月说这话不脸红,青颂却是尴尬地别过了脑袋望天。


    如果日日掐指算着时间也能叫忘记的话,那还真的是没有天理了。


    不过她已经十六岁了,是个成熟的女官了,当然不会当众揭公主的短,所以青颂默默听着公主殿下继续说瞎话:“对了皇兄,我正打算要去探望太傅,就是母后不放心我单独出宫,不如你送我去?”


    “太傅的病情严重了?”周同聿肃目。


    “没有,不过么我最近新得了几株乌灵参,听说对太傅的病最是有益,想着该是要早些亲手送过去为好。”


    周同聿噎住了,这波果然是冲着他来的。


    太子几乎是生生硬扯了出了一个笑容:“既如此,确实该早些送过去。”


    “不过今日为兄还有要事处理,就不同你一道了,”他望向身侧人,“世子哥哥方才也说要去拜访太傅,不知可能带上阿忙一起?”


    周同月眼观鼻观心,并没有再出声,单单等着答案。


    翟太傅虽是太子太傅,可在成为太傅之前,他便就已经是席与风的老师了,老师病重他未归,如今回来,必然是要马不停蹄去谢罪的。


    她稳操胜券。


    果然,那边的席与风虽有迟疑,却到底还是点了点头。


    出宫的时候阳光正好,男人微微欠身等她先行,地上的身影交错,周同月走到了前面。


    “别跟着我,去拿乌灵参。”周同月低声咬字。


    青颂才是满头雾水呢:“不是,哪里有参啊?”


    “去找周同聿,自然就有了。”


    “啊?”青颂怔住,而后立即明白,“是!”


    周同月勾勾唇,自打太傅病了,皇兄便就到处寻觅良方,听说这乌灵参有用,便费尽心力去找。


    想来他那里肯定是有的。


    哎,对不住了皇兄,谁叫你政务繁忙。


    宫门外的马车已经等了许久,周同月眼前一黑。


    刚刚光是想着算计,却是忘了这永宁王府的马车可是十年如一日的硬破小,之前不幸坐过几次,没有她的马车宽敞就算了,连个像样的软垫都没有,回去愣是让青颂给她揉了半天肩背。


    没想到五年了,他竟然还没有换!


    这马车是救过他命吗!


    失策。


    “公主,请。”


    周同月被这一声拉回现实,咬咬牙勾头进去,等了半息,见得那人也跟着上车。


    马车出发,周同月耳上玉珰也随之晃了晃,她伸手按在了身侧,好叫自己稳住身形,正是时,她瞥见对面手腕上漆黑的念珠。


    席与风的手随意搭在膝上,那念珠便自掌心蜿蜒收进袖中腕口,男人指骨优越,叫人移不开眼。


    似有所觉,那手指忽而一动,席与风的声音传来:“公主可是又晕车?”


    周同月下意识眉睫一跳,再抬眼却不答反问:“若是,你待如何?”


    “……”


    他连错愕也不过是目光追随的沉默。


    周同月心口一堵,竟是失笑。


    这笑来得突然,终于叫对方重新出声:“前头有一家药铺,公主稍等。”


    “前头没有药铺,”周同月直言,一字一顿,“世子恐怕是因为出去太久,不知盛京变化。那药铺如今是个酒楼,名曰大酱斋,听说里头的酱料一绝,世子若是有意,我倒是可以在那里设宴,为世子接风洗尘。”


    便是个木头大约也是能听出这话中的阴阳怪气。


    席与风自然也听出来了。


    直到此时,他才终于明白从见面起他便莫名察觉的怪异从何而来。


    以前,小姑娘都是一口一个风哥哥叫得清脆非常,哪怕是他打坐修禅,她也会乖乖托腮在旁瞧着,满面天真。


    可这次再见,她只唤他作世子。


    若说殿前那次是碍于场合,那么此间她字字句句,分明有意。


    若有所思,席与风问:“公主今日,是有话要同微臣说?”


    所以今日她会出现在大殿之外,也是特意为了等他?


    因为什么?


    他脸上的困惑实在不像是假的,周同月饶是再三按捺过自己,也是再忍不下去。


    好家伙,她在这边苦苦煎熬,有人却是根本就没过心。


    什么公主修养,什么皇家典范,她现下也是顾不得了。


    “世子真是贵人多忘事,哦,也是,世子一心向佛,这些不会放在眼中,”她哼了一声,“可世子实在不需做得这般决绝,本宫是南盛长公主,最是讲道理的人,你若实在无心,直言拒绝便是。如此逃避了事,一走五年,实非君子。”


    她说的每个字,席与风都听着了,因为听着了,才更是不明白。


    可眼看她面色微微涨红的模样,他到底蹙了眉心,明白她是真的憋闷了许久。


    这其中究竟如何姑且不论,倘若是能叫她将浊气都发泄了去,也是好的。


    至于其余的,往后再慢慢梳理吧。


    所以他张了张嘴,终究没有反驳。


    见他理亏无言,周同月扬起下巴。


    人有时候就是堵着一口气,倘若是这口气有了通风口子,便也就毫无顾忌了。


    所以她环顾了这马车一周,干脆将心中所想全数都倒了出去:“世子,你有没有想过,我自小便打马走车,临北大营都去过,怎会晕车?所谓晕车不过是因为你马车太小太破太硬!若非是想要同你多独处一会,谁乐意坐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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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样的马车?!你所谓晕车,那只是因为我坐得腰疼而已。”


    席与风怔住。


    他想起很多年前,小姑娘揪着他的衣裳说难受。


    山路难行,他没了法子,最后只能任由她趴在自己腿上睡去。


    “还有,我一点都不喜欢读书,更听不懂佛经,以前每次要跟着一起去南山寺,只是为了看你罢了!”


    心思陡然一动,席与风重新认真瞧她。


    “——还有山上的素斋。”周同月补充。


    “我手腕金贵,戴不得任何东西,动辄就痒,之所以要戴着那串赤玉,不过为了同你这漆黑的一百零八珠配一对罢了!五年前你一走我就摘了!”


    “……”


    “总之,席与风,”她扬了扬头,“往日种种,皆是过去。你既无心我便休,我周同月断不会叫世子为难。今后,世子大可不必再刻意躲着我。我,周同月,也绝不会再纠缠世子分毫!”


    结语掷地有声,眼前人亦是目光灼灼。


    席与风从没有哪一刻,见到这样的南盛长公主。


    记忆里似乎她还一点点大,哇哇哭着被塞进了他怀里,啼哭化为一道响亮的笑声。


    “看来是很喜欢我们世子呢。”苏皇后笑着说。


    一晃,小小的人儿抓着笔将墨汁涂了一地。


    接着,梳着小辫儿的丫头蹦跳着拉扯他要去买糖画。


    再大一些,小姑娘嚷嚷着要同他一起去南山寺,他听住持讲经,她就叉着腰从外头进了大殿,很是威风地说自己打了胜仗,至于这战事缘由,不过是因为一群小屁孩笑他是没剃毛的秃驴。


    住持告诉她勿嗔勿怪,她还生了气。


    无法,他将她带到静室,伴着外头声声木鱼,亲自给她念经清心,不想八岁的小姑娘竟是认真瞧着他安慰:“风哥哥别听他们胡说,你就是真的秃驴,我也欢喜你!”


    彼时,哭笑不得。


    他年长她七岁,在民间很多人家,这样的岁数,甚至可能相差一辈。


    如今,他亲眼看着长大的小姑娘像是突然拔节生长,就在方才,她直呼他名姓,她甚至说,你若无心我便休,绝不会再纠缠他分毫——


    一定是哪里出现了问题。


    席与风心中的震惊无以名状,久无波澜的胸腔骤雨初歇,竟是破天荒的迟迟未能恢复。


    周同月说完这些,连日来的躁动才算是安歇。


    原本还有很多要说的,只是期间不察,撞进男人墨色的眸光,突然又偃旗息鼓。


    她不知道席与风在想什么,最起码,从他的眼神中,她并不能分析出具体,只觉里头暗波汹涌,浑不似寻常。


    “……”


    他像是要说出些什么来,周同月便就哑口等着。


    可她等了好一会儿,对面只是深深叹了口气。


    遥远的,像是从脏腑绝处而出,经过了层层阻碍方得释然,带着点经久不息的余韵。


    “好,”他说,“微臣知道了。”


    指尖的念珠捻下,席与风垂眸:“此前万般,皆是抱歉。”


    “往后,望自珍重,”再抬眼,已是一片清明,“公主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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