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洛云随着晏邃安回到安王府。她三日前就已经住到安王府的客房中，二皇子暗地里加大了寻找她下落的力度，整个玉京城只有安王府相对安全。
“殿下，我既已封巡马御史之职，是否应当搬出去住？”杨洛云开口询问，她有了新的身份，二皇子暂时不会轻举妄动。
但想到今晚太后时不时落在她身上的视线，杨洛云又有些犹豫。原先在玉京城租赁的住处现下有马帮五人，若她搬回去，难免会连累他们一起被盯上。
“陛下没有特意提及你的住处，若是不嫌弃，便还是先住在我府上吧，等寻到合适的落脚处你再搬过去？”晏邃安用商量的语气反问。
杨洛云点头。她看着晏邃安离开的身影，脑海中又浮现这些天她去他院子时看见的景象——只要是白日，晏邃安的屋子里总有些昏暗。她留意过门窗上覆着的遮光帘幕，细密的针脚足以将射入室内的阳光拦截。
思及在神威营马场时，晏邃安戴着的黑纱斗笠，杨洛云自语：“难不成，他畏光？”
这样的念头很快被她否决，今日皇宫宴会上的光可谓十分敞亮，晏邃安也不曾流露出异样。
想不明白，杨洛云便把这个疑惑丢在一边，她与他只是合作盟友的关系，他的事她没有全部知晓的必要，把握住合作的分寸才是长期共赢的基础。
翌日，杨洛云独自进宫。应端妃的邀请，她将驯导逐风和随云时记录的册子也带在身上，随着宫婢走在去往后宫的宫道上。
“见过惠妃娘娘。”领路婢女朝迎面而来的女子行礼。
杨洛云看过去，与昨日宫宴上的打扮不同，今日的惠妃直接穿着太医院女医侍的服装，头上没有任何朱钗，只戴着统一样式的宫帽。
杨洛云跟着婢女行礼，李浈看过来，目光凝在杨洛云腰间的小药囊上便移不开了。
药囊是白露叮嘱杨洛云戴着的，昨日宫宴离得远，李浈未曾看见。
“杨巡使，可否把这药囊借本宫看看？”李浈语气里满是期待。
杨洛云取下，双手递上前。
李浈拿在手里仔细端详，满眼都是喜欢。
“若惠妃娘娘喜欢，便赠予娘娘。”杨洛云轻声说，她和白露学会配制药囊后，命人采购来许多药材，她回去再做一个就是。
“不必了，本宫不喜夺人所爱。”李浈又打量片刻，将药囊还给杨洛云。
“今日是端妃妹妹找你吧，快去，莫耽误了时辰。”
来到端妃的锦铠园，杨洛云被所见惊住：到处都是摆放武器的架子，正中心是一个缩小版的演武场，长鞭、弓箭、长枪、短剑、铁锤应有尽有。
这根本不像后宫嫔妃的住处，更像是武将之家。
“陛下从不拘着我和惠妃姐姐做自己喜欢之事，我们也知晓，他心里只有皇后一人。”苏岚一身红装，放下手中的飞镖，向杨洛云走来。
“端妃娘娘。”杨洛云行礼。
“云川是吧？你唤我周岚就是。”端妃转身，头顶高高束起的长发随着她的动作在空中划出一个弧度。
“我和惠妃姐姐比陛下年轻十几岁，本就是为家族进宫，不谈别的，这天天在宫里的日子也实在烦闷。”周岚领着杨洛云往殿内走。
殿内陈设依旧张扬着她的个性，昨日太子送的征战图被挂在会客厅的墙上，杨洛云瞄一眼，低下头。
“对了，今日叫你来就是想问问，安王的逐风你究竟是以何种办法使其好转的？”周岚回归正题，眼睛里的好奇几乎快溢出来。
杨洛云将小册子双手递给周岚，把自己如何观察、有何发现、采取何种方式一一说明。待她说完，周岚已经迫不及待：“走，本宫想去看看逐风！”
见已近正午，周岚和杨洛云用过午膳后才出发。
日头炙烤着大地，周岚丝毫没有受到影响，她浑身都散发着愉悦的光，看得身后宫女偷偷抹抹眼角。
“娘娘只有出宫时才会露出这样的神情。”宫女压低声音对杨洛云说。
“端妃娘娘多久可以出宫？”杨洛云问，她探听一个月的消息，从来没有人提过端妃出过宫。
“娘娘除去每年陪陛下狩猎时可以出宫，上次独自出宫还是几年前安王大胜归来的时候。”
周岚听见二人的对话，毫不在意地笑：“上次出宫是安王请我去看逐风，我母族平日看我看得紧，难得有机会出去。”
皇帝始终没有立后，端妃和惠妃的母族对后位的竞争看得很是紧，二妃时常受到家族监视，在宫里的日子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顺遂。
周岚昨日提前向皇帝讨了出宫的准许，这一路走来都十分顺利。
坐上马车，周岚迫不及待掀开帘子往外瞧，看着她珍惜一分一秒宫外景致的模样，杨洛云有些心酸。
自来到玉京城，杨洛云确实没有好好欣赏过街上的烟火气，她同周岚一道看着窗外，余光不时观察着周岚的表情。晏邃安给她的合作任务要更进一步，最好的办法就是直接了解端妃的喜好。杨洛云将周岚看不同事物的神情记下来，把打听到的信息与之比对，留下有用的部分。
马车行至神威营时，杨洛云已经大致筛选出周岚的几样喜好之物，准备下次进宫时带给她。
“岚姑姑！”岳横波从军营中迎出来，直直拥抱住周岚。
看着杨洛云有些诧异的眼神，岳横波解释：“我们镇北侯府和周将军家是世交，按照老一辈的交情排下来，端妃娘娘就是我的姑姑。”
“横波和云川看起来相处得不错。”看着自己这个小不了几岁的侄女破天荒主动给人解释，周岚忍不住开口。
“哼，我是看在殿下和逐风的面子上才和她好呢。”
杨洛云看着口是心非的岳横波，唇角弯起，没有应声。
几人来到马场。逐风正在低头喝水，见杨洛云过来，它欢快地靠近，用头蹭着杨洛云的手。
“这个动作逐风只对安王做过！”周岚在一旁感叹。
第一眼见逐风，周岚差点没有认出来。她看着几年前骨瘦嶙峋、暴躁发狂的逐风如今安静温柔地蹭着杨洛云，心中被欢喜不断胀满。
习武之人和马帮人一样，对马有着不同常人的情感。
“今早听你讲述，我还觉得有些玄幻，现下见到它，才真切体会到安王替你请官职的心情。换作是我，也非要好好答谢你才是。”周岚发自内心地对杨洛云说。
杨洛云摸摸逐风的脑袋，掏出一根胡萝卜喂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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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风是很通人性的良驹，我在滇南打交道的马不少，很少能够遇到如它一般的马。”
“那可不！逐风在战场还救过安王的命呢！”岳横波在一旁补充。
杨洛云的手一顿，难怪晏邃安对它如此在意。
“滇南的马与玉京城的马有何区别？”杨洛云的话吸引了周岚的注意。
“滇马体型较小，性格更温顺，耐力更好。”
“云川能否将滇马带来玉京？”
杨洛云不知端妃的用意，她谨慎地开口：“玉京城有固定的商队来往，把滇马带来不是难事。”
“我在想，若能试着将滇马与玉京城的马结合，取二者的优点，培育出的小马驹是否会更为出色？”
杨洛云想过改良军马的可能，她与晏邃安提起时，晏邃安却说有比他更合适做这件事之人。
周岚统领宫中禁卫，杨洛云没有想到，晏邃安所说那位更适合之人是她。
“娘娘的想法甚好！”
“我明日就和陛下讲明此事，都说让你不要叫我娘娘，我喜欢你的性情，不如就随横波唤我岚姑姑？”
“姑姑”一词让杨洛云有些出神：“不知姑姑是否还在人世？”想到段清昙至今仍无消息，杨洛云的心揪起来，这么久的时间，段清昙生还的可能微渺，但她始终不愿相信，就这么自欺欺人与光阴耗着。
“云川，怎么，让你喊岚姑姑还不乐意？”见她没反应，岳横波抬手在杨洛云眼前晃了晃。
“岚姑姑。”杨洛云回神，赶忙改口。
在军中留至暮色漫天，周岚才依依不舍地坐上马车。
“云川，你住在何处？不妨送你一程？”周岚掀开帘子邀请。
“她在安王府。”岳横波语气略带不善——自己都很少能去偶像府中，杨洛云却被邀请住在安王府。
杨洛云有些尴尬，她无法和她们解释自己与晏邃安的合作以及二皇子的威胁，只能默默加一句：“安王府客房。”
周岚没有多问，一把把杨洛云拽上马车，朝岳横波挥挥手。
回城路上，周岚很安静，杨洛云挑起车帘：“岚姑姑不再看看傍晚的街景吗？”
“多看也只是徒增不舍。”
看着周岚的表情，杨洛云有些难过。
“我时常觉得矛盾，皇宫和身份限制我的自由，可也带给我另一种自由。至少，我能有掌管禁卫、实现心中所想的自由。”周岚低喃。
“在宫里很寂寞吗？”
周岚想到自己的生活，笑道：“寂寞谈不上，我在锦铠园可以舞刀弄枪，禁卫换防和人员安排也够我打发时间，实在闲得慌就去找惠妃姐姐，她侍弄药草，我就在一旁捣乱。”
她能够自洽，杨洛云好受许多。
回到安王府，晏邃安不在府内，杨洛云只好等明日再与他商议下一步计划。
躺在床上，回忆一整日的经历，杨洛云忽然发现，不知从何时起，自己对汉人的看法有了微妙的转变。
“不能把汉人混为一谈。”想起天堑关的官差和二皇子，又想起婧娘母女、景和、岳横波、周岚……杨洛云告诫自己。
至于晏邃安，心思深沉的危险人物还是单独归类比较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