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怀钦陪驾,行动取消。
一定是全无病托人送来的。唐宁捏着信纸,眉头紧锁。全无病没能缠住萧彻,行动取消也在情理之中,可机会难得,好不容易盼来这一天,怎能轻易放弃?
他点燃信纸,火光一点点吞噬纸页,映得他眼底一片暗沉。
放弃绝无可能。一想到萧彻对慕怀钦的种种折磨,唐宁心如刀绞。他转身出了宫门,直奔营房。
床底的箱子里,藏着摄政王曾给他的药。王府管家说过,此药能让人意识昏沉,堕入情网。既然萧彻兴致高涨,那便让他更加“尽兴”。
御膳房内。
御厨老张正忙得不可开交,抬头见唐宁独自进来,不由笑道:“哟,什么风把你小子吹来了?”
唐宁笑嘻嘻凑上前,“张叔,我没什么事了,过来看看用不用帮忙?”
“呵,什么时候这么勤快了?”老张瞥他一眼,“是你大胜哥让来的吧?”
方大胜今儿总在御膳房转悠,想舔脸进去,还不敢,老张心知肚明,哪能猜不到他们的鬼心思。
唐宁淡笑不语。
老张指了指地上摆着的佳酿,递去酒捞,“喏,去把酒壶都打满,放在案台上,一会宫人会来取。”
老张没说过给,只让唐宁自个捞,意思是你偷多少,他权当不知道。
唐宁接过酒捞,笑道:“我知道了,张叔。”
他故作轻松地走到案台边,目光扫过忙碌的御厨们,确认无人注意后,迅速拿起帝王专用的龙纹酒壶。袖中药包滑入掌心,他屏住呼吸,将药粉倒入壶中,随即若无其事地将酒壶放回原位。
不一会儿,案台上的酒壶都装满了酒,唐宁腋下夹了个酒葫芦,迅速溜出了门。
一切顺利的不可思议,他心中暗喜:这样一来,只要让全无病稍加撩拨,便能让萧彻醉死在温柔乡里。
他笑着,这前脚刚出门,不曾想一不留神,与匆匆赶来拿酒的陈公撞了个大满怀。
哎呦两声,陈公被个蛮小子撞得踉踉跄跄,差点摔倒。
唐宁连忙扶住他,低声道:“干爹……”
陈公稳住身形,皱眉道:“你小子不是该在宫门放烟花吗?怎么跑这儿来了?”
“嗯……”唐宁眼皮突突乱跳,他支支吾吾道,“大胜哥他……让我来,我来……”
陈公立马懂了,“他让你来偷酒是吧?”
唐宁点头。
陈公给了他头顶一巴掌,“胡闹!陛下严禁他喝酒,还这么不知分寸……”
“酒呢?”
唐宁从腋下颤颤巍巍拿出酒壶,故意挡着脸,把声音压得很低:“不关我事。”
陈公瞧着他犯愁,两个手指杵了他脑门一下,责骂道:“说你多少遍也不长记性,陛下本来就看你不满,你还总惹祸,干爹每天过得提心吊胆,你就不能让我省点心?”
唐宁抬起眼帘,看去陈公那张历经沧桑的面孔,忽然想起了自己的爹也曾是这么骂他,心里顿时不是了滋味。
今日一别,怕是再难相见。
他不管不顾猛地扑进陈公怀里,紧紧抱了抱,哽咽道:“干爹,我……我知道错了,从今以后我再不惹祸,再不让干爹烦心了。”
陈公一愣,这孩子……
他拍拍唐宁的脊背,“干爹是不是话说重了,别害怕,有干爹在,就算拼了老命也会护你周全的。”
“干爹……”
御膳房来人进进出出,见到此情此景不由偷偷掩面而笑,笑唐宁这么大了还撒娇,殊不知这是一场父子永久的告别。
唐宁红着眼眶走了,回眸一刻,将干爹的样子牢牢记在心里。
陈公笑了笑,欣慰一叹:“长大了。”
黑暗的角落里,一个人影默默将这一切都看在了眼里。
不多时,宴会的那头,摄政王府管家在沈仲耳边低语:“王爷,奴才的人一直跟踪着……”
沈仲狐疑地看去一眼,嘴角露出一抹笑意,“下了合欢散?有趣。”
他微微侧头,对身后的管家低声道:“那壶酒,务必让慕怀钦喝下。”
管家点头,眼中闪过一丝阴冷:“王爷放心,奴才已经安排妥当。”
兴庆殿前,灯火辉煌,觥筹交错。
宴会已过半酣,群臣纷纷举杯上前,向皇帝敬酒。就在此时,一声巨响划破夜空,一道红光如流星般在漆黑的天际炸裂。
众人纷纷仰首,目光都那璀璨的烟花所吸引,只有全无病看到那红色烟火心惊胆颤——唐宁居然发出了行动信号!
他怎么可以擅自做主?!
全无病额头冷汗不合时宜地冒了出来,他坐在高台之上,目光焦急地扫去台下,唐宁正站在众臣身后,两人目光交接一瞬,唐宁坚定地点了点头,做了一个敬酒的姿势。
全无病眯起双眼,思索片刻,便懂了其意,相必唐宁是在酒了下了什么。
可眼下,陛下心思全然不在他这里,不是他身份暴露,就是已经产生了怀疑,如果慕怀钦出不去,廷尉昭狱又发现丢了人,全城一定会戒严,陈零和唐宁接应不上,他便拿不到出城手令,一旦被捕,陈零必死无疑。
他冲唐宁摇了摇头。
唐宁偏过脸庞,权当没看见,无论如何,今夜他必须带着慕怀钦走,没有任何人可以阻挡他。
抬眼望向夜空,烟花接连绽放,众人推杯换盏,一片歌舞升平,萧彻已酒过三巡,醉意渐渐上头,眼中的烟花在变得模糊不清。他试图起身,却酒力不支,身子一晃,又重重坐回椅上。
全无病在身边连忙扶住他,两人对视间,全无病手指在桌下轻轻探向他的腿根,柔声问道:“陛下,您醉了,臣送您回宫歇息吧。”
萧彻侧过头,呵呵笑了一下,醉眼朦胧地望着他,一手握住全无病的手轻轻拍拍,笑道:“你今日辛苦了,若累了,便早些回宫休息,不必陪着朕。”
萧彻多半是喝醉了,说完,他便转头问向陈公:“慕怀钦呢?”
“回陛下,慕大人正准备……”
正说着,咚咚咚的鼓声响起。
萧彻被鼓声所吸引,他目光缓缓投向场地中央,只见慕怀钦扔下鼓锤,一把长剑撇向空中,他轻轻一跃,从空中将长剑稳稳抽出剑鞘。
长剑在手中挽了一个漂亮的剑花,璀璨的烟花不断的绽放,剑身拖着寒光剑影、发出银光熠熠的光芒。
几刹间,寒光威慑。
那剑意中藏有悲欢,藏有柔情,微风掠过,似带走剑锋的苦楚,梦一场,忆一场,似笑意人间荒唐不知错,残花落地又似白雪堆积,稍顷,流连于剑锋百转千回,抒写着一砚风雪。
萧彻很久没见慕怀钦舞剑时意气风发的样子,年深岁久的记忆似乎在心尖上被一刀刀割去,能回忆起的仅是他紧蹙的眉眼,在身下落泪的模样。
萧彻将酒一饮而尽,脸上泛起少有的惆怅,他一杯杯的喝,全无病在身旁一杯杯的倒。直到慕怀钦舞毕,掌声雷动,他才放下了酒杯。
“好好好!简直太好看啦!”其木格那小公主也不知是酒劲上头,还是兴奋过了头,竟“嗖”地一下蹦到了桌子上,双手拢成个小喇叭状,扯着嗓子高声喊道:“舞得太好看啦!你叫什么名字?要不要来我西周做武士?保准亏待不了你!”
这么明目张胆的撬墙角,一旁的西周王尴尬地马上拉女儿坐下。
能受到其木格小公主的赞赏,慕怀钦是没预料到的,转头看了其木格一眼,难为情地拱手笑笑,继而走上台前。
他目光望向宝座上的皇帝,深深一眼,双手呈上自己亲手做的玉蝉,微微沉吟:“生辰快乐,陛下。”
简单的两句,像那嘴笨的家伙,在年少时才会说出来的祝贺词,萧彻忽然感觉回到了以前,他喉咙滚动着,眼睛眨也不眨地凝视着眼前人,干净、明亮、还有…依然傻傻的……
他拿起那玉蝉,晶莹剔透,洁白如雪,见物如见人一般,手中玉一丝的冰凉化成了一股暖流直击心底。
萧彻嘴角微微扬起,细细摸了摸,又漫不经心地放下了。
“赏!”
干净利落地发话后,陈公脸上带笑,及时递上酒水,慕怀钦也顺势端起酒杯,二人目光在空中交汇,他第一次看到萧彻满眼柔和的目光,不是对别人,是对他的。
半晌,谁都没说话,酒杯轻轻一碰,叮的一声,像敲在了彼此的心间,纷纷将酒饮下。
这一杯,慕怀钦心里痛着,他带走了多年的感情,走的绝情绝义。
而萧彻,酒过穿喉,一丝甜一丝苦,他将心里多年埋藏的情感,全部倾注在这浓烈的酒水之中。
全无病最善察言观色,很快便发觉他二人情绪上的变化,虽只字未提情,却处处留了情。
他不着痕迹地在台下拉了拉萧彻的衣角,试图把萧彻的注意力转移在自己身上,“陛下,您今儿个已经喝了不少酒了。”
萧彻可能是真的喝多了,用力甩开他的手,不让他管。
全无病眉眼深深蹙起。
就在这时,侧位的摄政王站起身,忽然大笑起来,“不愧是陛下看重的人呐,这气度风采,无人能及。”
沈仲慢慢走到慕怀钦跟前,身后管家端酒上来,他递去酒水稳稳放在慕怀钦手里,“来,为师也敬你一杯。”
慕怀钦看着沈仲手里的酒杯,一时没动。
这句为师似乎把他们之间拉得很近,确实,沈仲也是他幼年时的老师,可那为人师表下,不知藏着什么样的恶毒的心思。
沈仲忽地拉下脸色:“怎么?慕大人不饮,是不想念你我的师生之情?”
慕怀钦心中一震,心中隐隐不安,但众目睽睽之下,他不好推辞,况且这个时候,也不该惹麻烦。
“微臣不敢,臣多谢王爷赐酒。”
他接过酒杯一饮而尽,却未注意到沈仲眼中一闪而过的阴冷。
“后生可畏。”
沈仲拍了拍他肩膀,随后坐回座位上,嘴角噙着一抹笑意,永远都是那副慈眉善目,和善模样,让人产生错觉。
他小声吩咐道:“派人盯紧了。”
管家称是。
宴会还在进行,皇帝一声自便,便成了群臣互相拉拢关系的官场应酬,一些清风傲骨的官员开始陆续拜离了酒席。
慕怀钦站回萧彻身后,美滋滋地数了数打赏的金定子,真不少,整整二十锭。
金锭子不同官银,在哪都能用得上,接到父兄后,在外漂泊也就不会吃太多的苦。
他笑得像朵小花,没见过世面似地忙把钱往怀里揣。这么不经意一抬眼,忽然察觉到萧彻的目光一直盯着自己的举动,神情上多多少少有点嘲讽他的意思。
他微微俯身下来,“让陛下破费了。”
萧彻呵了一声,故作冷淡,“不值一提的打赏,别万一被人挖了墙角,丢了皇家颜面。”
慕怀钦:“…………”小姑娘的话也当真?
不好听的话听多了,也就不放在心上,他看了看天上的烟花,信号已经发出多时,算算时间父兄应该已经被接出了廷尉昭狱,他时间不多了,得马上同唐宁汇合。
“陛下,臣去小解。”
萧彻嗯了一声。
慕怀钦正准备离开,一转身忽然感到一阵头晕,脚下踉跄了一下。他扶住墙壁,想稳住身子,但体内的灼热感却越来越强烈,仿佛有一团火在燃烧。
“怎么回事……”他低声喃喃,自己酒量一向没那么差,今天是怎么了,这么不堪一击。
慕怀钦越觉越不对劲,恍然想到,难道是摄政王在酒里做了什么手脚?他下了什么,毒药吗?
不管怎样,现在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他忍着痛,望向台下的唐宁,唐宁眉眼紧簇着,也在望着他。
唐宁在等他,父兄也还在等着他,他必须抓紧时间。
也在此时,萧彻像是有所感应,突然回头,恰好捕捉到慕怀钦凝视远处的目光。他微微眯起眼,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在看什么?”说着,便顺着慕怀钦的目光朝台下望去。
同一时刻,唐宁看到萧彻的瞬间,心猛地一震,他立刻错开目光,佯装镇定,目光巡视着各处来掩盖不安。
萧彻脸色阴沉下来,脑海里很快又闪出他二人桥下的吻,还有慕怀钦脖子上的一道道吻痕,他深深呼出口气,按压住情绪,回过头来,又见慕怀钦手扶着太阳穴,整个人无精打采,与刚刚的意气风发判若两人。
他没好气地问:“你又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