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微熹,灰蒙蒙地笼罩着崎岖的山路,勉强勾勒出前方官道模糊的轮廓。山间寒风阵阵,刮得人脸生疼,鹿怀舒身上的衣服却快湿透了。她停下来抹了把汗,大口喘着粗气,每一次的呼吸肺部都是密密麻麻针扎般的疼痛。待身上恢复些力气后,鹿怀舒一手撑着木棍,一手扶着巍峨的老槐树,颤颤巍巍地从山坡上溜了下去。
她没有报官。
因为没人会相信她。鹿张氏是当朝户部尚书的发妻,鹿府的当家主母,在外人面前永远都是一幅慈悲相,而她只是个在祖母寿辰上大闹一通、不孝不善、有娘生没娘养的野丫头,鹿张氏只需一句轻飘飘的“山贼险恶”便能抹去昨晚所有的痕迹。
更何况报仇这种事,总得自己挥刀才痛快。鹿怀舒顺手从旁边草丛里摘了几片叶子,小心翼翼地吸掉其上的露水补充水分,随后拖着早已失去知觉的右腿,一瘸一拐地往城中鹿府走去。
当鹿怀舒满身狼狈地出现在将军府大门时,门房差点惊掉眼珠子:“二······小姐?!”
鹿怀舒用力掐了把大腿,硬生生挤出几滴泪,她咧了咧干裂的嘴唇,身子一软摔倒在地,虚弱地伸出手道:“终于······到家了。”随即两眼一翻直接晕了过去。
再次惊醒,一睁眼便是鹿张氏放大版的保养得当的脸,鹿怀舒倒吸一口气,咽下即将脱口而出的脏话。
“舒儿你可算醒了!”见她转醒,鹿张氏顷刻间泪水夺眶而下,“昨夜寺里闹了贼人,听说还伤了人,我和你大姐姐担心得一夜没合眼!派了多少人出去寻你都没寻到,你怎么样?啊?好孩子快让二婶看看,你没受伤吧?!”
鹿怀舒缩在被子里,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干裂,眼神空洞涣散,像是被巨大的惊吓彻底摧毁了心神。她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气音,好半晌才语无伦次地挤出几个字:“贼······好多贼······好黑······好冷······”
“好了好了乖孩子别想了,回来就好!”鹿张氏用帕子轻轻沾掉鹿怀舒眼角地泪水,慈爱地摸着她的头发,“可怜的孩子,佛祖保佑你,捡回一条命。快!去请府医来!”
府医早就在外头候着了,诊完脉后说了一大通“惊吓过度”“气血两亏”之类的套话,开了张方子让静养。鹿张氏一直守在床边,甚至亲自喂药,又当着众人的面将几个护主不力的随行婆子狠狠责罚了一顿,发卖了出去。
鹿福槿也来过一次,全程几乎一句话都没说,只是眼神复杂地瞥了她好几眼,看着鹿怀舒莫名其妙。她临走前将自己随身带着的玉佩丢给鹿怀舒,鹿怀舒仔细瞧了瞧,应当是保平安用的。
鹿张氏在鹿怀舒床边守了好几天,事事亲历而为,并吩咐旁人没有她的允许不得来打扰。鹿怀舒也如鹿张氏所期待的那样,每日沉默不语,一点点细碎的动静都害怕不已。见鹿怀舒果真一幅吓傻了的模样,鹿张氏终于放下心来,吩咐了几句好好照顾二小姐后便兴冲冲地走了。
待鹿张氏离开鹿怀舒才终于有了喘息的机会。这几天鹿张氏日日在她跟前带着,她都没没办法跟小鹿念樱说话,想及此鹿怀舒只觉得自己刚包好的头又开始疼起来了。
念樱不肯投胎转世无非是心有怨气未消散,只需杀了鹿修尘即可,可小鹿不同。
鹿怀舒之前探过小鹿的魂魄,平静无波说是潭死水也不为过,根本感知不到任何怨气,按理来说这样的魂魄早该投胎转世才对。百思不得其解之下,鹿怀舒只能让小鹿试着说出自己未解的心愿,看能不能从此处下手。
小鹿思索良久,终于吞吞吐吐地说出了一个名字——南竹。
南竹是小鹿母亲留给她的贴身丫鬟,小鹿被赶来柴房没过多久,管事的刘婶便寻了个理由将南竹发配到浆洗房去了,虽是刘婶开的口,但不用想也知道背后必定是鹿张氏的手笔,想要把南竹救出来应该没那么简单,还得从长计议。
就这么过了几天安生日子,麻烦就又找上了门来。
“圣旨到——!鹿府众人接旨——!”
鹿明德搀扶着脸色惊疑不定的鹿老夫人跪在最前面,鹿张氏紧随其后。鹿福槿跪在鹿张氏身边,小脸发白,瞧着像是有些紧张。鹿怀舒躲在人群中低垂着头,单薄的身体在寒风中微微发抖,心中涌上股极其不祥的预感。
传旨太监身着绯色蟒袍,面白无须,神情倨傲。他展开手中明黄色的卷轴,尖细的嗓音在寂静的庭院里回荡:“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闻已故鹿大将军之女鹿怀舒,娴静端方,性行温良。特赐婚于右丞相纪不楼为妻,责有司择吉日完婚。钦此——!”
“轰——!”
仿佛道无形的惊雷狠狠劈在了鹿怀舒头顶,她只觉得眼前一黑,全身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
纪不楼?!
鹿怀舒发狠咬住自己的舌头才堪堪维持住一丝理智,没在大庭广众之下叫出来。她虽来这里不久,可也听说过纪不楼的大名。
纪不楼,十七岁高中状元,届时正逢北部蛮族叛乱,纪不楼一篇《缴蛮论》横空出世,直击蛮族痛点。圣上大喜,遂派纪不楼往前线缴蛮,而他仅仅只用了三个月便打得蛮族屁滚尿流。二十岁官至右丞,成为大虞建朝以来最年轻的丞相。
而比起纪不楼堪称传奇的官运,民间更广为流传的却是他的命格。传言纪不楼天煞孤星,克父克母克亲克友,所有与他交好的人都没有好下场。纪不楼三岁时父母双亡,由祖母抚养,可是没过几年连他祖母也过世了。那时有一户富商看他可怜便收养了他,怎料五年后富商家竟也无故破败了。
就连念书时与纪不楼交好的同窗,也在科考前摔断了手。
为何会突然将她赐婚给纪不楼?鹿怀舒心乱如麻,他们二人素昧平生并无交集,况且她父母早已过世,宫里为何会注意到她?就算是圣上为了照顾老臣遗孤,也不该把她嫁给纪不楼啊!这到底是谁的手笔?鹿张氏?鹿明德?不,他们没有如此大的本事。
“鹿二小姐,还不快领旨谢恩?”传旨太监轻咳几声,开口提醒道。
“臣女······鹿怀舒······领旨谢恩。”她艰难俯身,额头重重磕在冰冷坚硬的地砖上。
传旨太监满意地点点头,带着随从扬长而去,只留下满院子心思各异鹿府众人。
还没等鹿怀舒缓过神来,又一道旨意降临——皇后娘娘召见。
皇后?鹿怀舒心头疑惑重重,皇后为何要召见她?还是在这般巧合的时机,难不成此事和皇后有关?
入宫那日天阴沉沉的,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皇城的琉璃瓦。鹿怀舒被两个面无表情的宫中嬷嬷引着,穿过一道道森严的宫门,行走在漫长而空旷的宫道上。脚下的金砖光可鉴人,映出她苍白而紧绷的脸。两侧是高耸的朱红宫墙,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走了不知多久,嬷嬷们终于停下脚步,示意鹿怀舒等在殿外。片刻后,一位打扮得体的宫女走到鹿怀舒跟前,笑盈盈道:“鹿小姐久等,娘娘方才在午睡,请跟奴婢来。”
殿内温暖如春,燃着名贵的龙涎香,香气馥郁,却带着一种令人昏沉的甜腻。皇后端坐于凤榻之上,她看起来不过三十许人,保养得宜,容貌端庄秀丽,眉眼间带着久居高位的雍容与威严,手中捻着一串莹润的翡翠佛珠,慵懒地靠在美人榻上。
“臣女鹿怀舒叩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抬起头来,让本宫看看。”
鹿怀舒依言缓缓抬头,目光垂视着皇后凤袍下摆繁复的刺绣,默默感叹道:看着就值好多钱,真奢华啊。
殿里一时只剩佛珠碰撞的叮咚声,良久,鹿怀舒才听到一声极轻的叹息:“果然像她······尤其是这双眼睛。”
她?皇后认识原主的母亲?鹿怀舒心中微动。
“本宫与你母亲是年少时的闺中密友。”皇后坐直身子缓缓开口,目光落到鹿怀舒身上,飘忽不定,“她性子最是刚烈明艳,当年在京中,不知是多少儿郎的梦中人。只可惜红颜薄命,随你父亲去了沙场,竟……”
她顿了顿,语气染上几分真切的伤感:“本宫这些年每每想起,都心痛不已。”
鹿怀舒垂着眼,指尖微微蜷缩,心头莫名泛起酸涩。她顿了顿开口道:“母亲若是在天有灵,知道皇后娘娘还记挂着她,必定欣喜至极。”
“好孩子,快起来吧,赐座。春桃,把我早上命小厨房做的糕点端上来给鹿二小姐。怀舒你快尝尝,这可都是你母亲生前最喜欢的。”
糕点做得小巧精致,煞是好看,若是放在平时鹿怀舒必定会好好欣赏一阵子再细细品尝,可此刻却有些食不知味。这位皇后到底想做什么?难不成真的是闲来无事关心故人之女?可原主父母都已经死了那么多年,要想关心早关心上了,何须等到今日?
“听闻你前些日子,在你祖母寿宴上······”皇后淡淡地抿了口茶,突然开口道,”倒是颇有几分你母亲当年的风骨。”
原来如此!鹿怀舒心中一沉,那场大闹天宫竟是入了这位深宫之主的眼。
“臣女惶恐。”鹿怀舒作势下跪,却被皇后抬手止住。
“你别紧张,本宫召你来并非是兴师问罪的。你父母去得早,留下你一人孤苦伶仃,在叔婶手下讨生活想必不易。你那二婶本宫也略有耳闻,是个惯会做表面功夫的。”
鹿怀舒微微蹙眉,没有接话。
“如今陛下将你赐婚于纪不楼。”皇后捻动佛珠的手指微微用力,“纪不楼此人位高权重,手段酷烈,心思深沉如海。陛下与本宫,亦需对他多几分了解。”
“你母亲去得早,本宫和她相识一场,自然待你如自己的亲生女儿般,以后你若是受了什么委屈只管进宫来,本宫自会为你撑腰。”
皇后居然要她监视纪不楼!
话说到这地步鹿怀舒要是再听不出来就是傻子了,鹿怀舒几乎要笑出声来,感情今日是专门为她设置的鸿门宴啊。不对,并没有宴,只有几道甜到发齁的糕点。
这操蛋的人生!鹿怀舒心底暗骂出声,这哪里是照拂?!这分明是把她往火坑里推!纪不楼是何等人物?在他眼皮底下做这等事和找死有什么区别?!
鹿怀舒抬头,眼中皆是茫然:“可是娘娘,臣女也不了解纪大人啊!陛下与娘娘若是想对纪大人多几分了解,为何不直接去问他呢?臣女记得父亲曾教导过臣女,为人君者必得忠诚,不得对君上有所隐瞒,陛下若是去问的话,纪大人一定会如实相告的。”
皇后拨弄佛珠的手猛地顿住,笑容僵到了脸上,不过须臾,皇后很快调整好情绪,笑道:“陛下是天子,怎么可能屈尊降贵去了解一个臣子,何况怀舒是纪大人的妻子,总归是更亲密些。”
不提还好,一提鹿怀舒嘴一瘪,险些落下泪来:“可是······可是臣女听说纪大人······天煞孤星,所有和他亲近的人都没有好结果。皇后娘娘,臣女好害怕啊,臣女不会死吧!”
皇后眼中闪过丝不易察觉的失望,但她还是温和着摆摆手,随意安抚了鹿怀舒几句,便以自己乏了为由让鹿怀舒下去了。
待鹿怀舒走出宫殿,先前领她进来的宫女换了盏新茶,跪下来轻轻为皇后捶着腿,开口问道:“娘娘,这位鹿二小姐似乎并非像我们听说的那样,奴婢瞧着,不过是个胆小蠢笨的娇小姐罢了。”
“胆小蠢笨?”皇后慢条斯理地剥了颗葡萄,冷哼一声,“本宫看未必。”她说着不知想到了什么,沉思了许久才带着种说不清的情绪道:“跟她娘一个德行!”
鹿怀舒被宫人引着,脚步虚浮地走出凤仪殿那沉重的朱红大门。外面阴冷的空气灌入肺腑,鹿怀舒不自觉打了个寒颤,混沌的头脑终于清醒了几分。
看来传言没错,纪不楼果真不详,鹿怀舒叹了口气,惆怅地望着宫墙上头四四方方的天空,还没成亲呢就这么多事,要是真成亲了还了得?
纪不楼!纪大人!纪神仙!你不是很得天子信任嘛!能不能大显神通让天子收回圣旨啊!
“哟我当是谁呢!这不是我们‘’飞上枝头变凤凰’的鹿二小姐吗?”
突如其来的声音骤然打断了鹿怀舒的哀嚎,她脚步一顿,缓缓抬起头,这才发现自己竟然不知不觉走到御花园来了。
只见前方不远处的汉白玉石桥上,几个珠翠环绕的少女围绕在一起,正嗤笑地打量着鹿怀舒。最中间的少女不过十五六岁年纪,容貌娇艳,身着正红宫装,金线绣着振翅的鸾鸟,头上簪着赤金点翠凤凰步摇,流苏垂落,随着她的动作叮当作响。
这谁?鹿怀舒满心茫然。
旁边一小宫女颐高气指道:“见到七公主还不快行礼?!”
鹿怀舒心下了然,眼前这位少女便是当今圣上最宠爱的女子,贵妃孟氏之女——七公主萧时月。鹿怀舒悄悄翻了个白眼,乖乖下跪行礼,不禁怀疑起自己今日是不是不适合出门,因为若是她没记错的话,这位七公主是鹿福槿的至交好友,向来看不惯她。
“鹿怀舒,多日不见你手段见长啊。”萧时月漫不经心地拨弄着腕上的金镶玉镯,缓缓踱步到鹿怀舒跟前,声音里充满了讥诮,“平日里病恹恹的连门都出不了几回,这一出手,就直接攀上了纪大人那棵参天大树,好大的福气啊!啧啧啧,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这福气给你你要不要啊?鹿怀舒心里暗暗接腔。
“公主殿下说的是!”旁边穿着鹅黄衫子的贵女立刻附和道,“鹿大小姐这病怕不是装出来的吧?寿宴上那一出,演得可真叫人心疼!不仅让众人以为是福槿暗地里亏待了她呢,还把鹿二夫人都逼得当众赔罪了。如今又攀上了纪大人这棵大树,这手段、这心机,真是让人望尘莫及啊。”
“不过鹿二小姐,你都被赐婚给纪大人了,怎么还穿得这般寒酸,也不怕丢了纪大人的脸。”
鹿怀舒今日的宫装是鹿张氏临时翻找出来的,不仅样式是好几年前流行的款式,穿在身上也极其不合身。是以听到这话,几名贵女立即嘻嘻哈哈笑起来。
萧时月嗤笑一声,挑剔的目光在鹿怀舒身上扫视着,仿佛在打量一件劣质的货物:“确实寒酸,不过你也只能配得上这寒酸的衣服了。”她伸出戴着金玉护甲的手指,戳了戳鹿怀舒的宫装袖口,“啧啧瞧瞧这料子,这针脚,怕是鹿二夫人压箱底的旧货吧?啊?哈哈哈哈鹿怀舒,我宫里最下等的宫女都不穿这衣裳,要不你给我当奴婢怎么样?!还能穿上好点的衣裳呢!”
“臣女惶恐。”鹿怀舒敛去眼底的寒意,低声应道。
萧时月见她这副逆来顺受模样非但没有消气,反而更添几分恼怒。她眼珠一转,瞥见鹿怀舒腰间悬挂着的一枚成色尚好的白玉佩——那是鹿张氏临时塞给她充门面的。
“哼,你也配带这种玉佩?”萧时月上前两步突然伸手,竟是想将那玉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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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把扯下。
而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玉佩的瞬间,一直低眉顺眼的鹿怀舒,身体似乎因为恐惧而微微踉跄了一下,脚步一错,整个人笨拙地向旁边倒去。好巧不巧,萧时月的手擦着她的腰侧滑过,非但没碰到玉佩,反而因为鹿怀舒这突如其来的不稳,被带得向前一个趔趄。
“啊!”萧时月惊呼一声,为了稳住身形下意识地挥舞着手臂,她腕上那只沉重的、镶嵌着硕大东珠的金镶玉镯,在阳光下划过一道刺目的金光,狠狠撞在了旁边汉白玉石桥的冰冷栏杆上、
“铛——!”那只价值连城镯子在巨大的撞击力下,竟应声断裂,硕大的东珠脱嵌而出,“啪嗒”一声掉落在冰冷的石板上,滚了几滚,停在了一小滩未化的雪水里。
鹿怀舒嘴角微微勾起,她听人说过,这只镯子是御赐之物,圣上本来是要赏给皇后的,却被萧时月硬生生抢过来了。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呆了,萧时月僵在原地,眼睛死死盯着地上那断裂的金镯和沾了污泥的东珠,满脑子都是完了。
完了完了,真的完了,父皇一定会狠狠责罚我的!父皇本来就因为我抢这只镯子不高兴了,叮嘱我要小心保管,可我却把它弄坏了!父皇一定会生气的!我明明······明明很小心的,怎么会?!怎么会碎啊!!
“你!你竟敢!”萧时月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猛地转头,死死瞪着刚刚稳住身形、正一脸茫然无辜地看着她的鹿怀舒,“是你······是你,你······”
“公主殿下息怒!”鹿怀舒像是被吓坏了,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身体瑟瑟发抖,哭道,“臣女……臣女该死!臣女脚下打滑……这才没及时扶住公主殿下,让公主殿下摔碎了陛下赐给您的镯子!请公主殿下恕罪!”
“你撒谎!”萧时月气得浑身发抖,声音尖利而刺耳,“你这贱婢!分明是故意的!你刚刚是故意闪开的!是你让本公主弄碎了父皇赐给我的镯子!是你!就是你!你快说就是你!”
“可是公主殿下。”鹿怀舒抬头,脸上还挂着泪痕,她嘴角微微扬起露出一个无辜的笑,“不是臣女呀,是您不小心才将镯子弄碎了,公主殿下还是快去向陛下请罪吧。”
这笑落在萧时月眼里简直就是挑衅,她气得几乎失去理智,猛地扬起手,涂着鲜红蔻丹的指甲如同利爪,就要朝着鹿怀舒那张苍白的小脸扇去!这一下若是打实了,非皮开肉绽不可、
“公主不可!”旁边的太监宫女吓得魂飞魄散,这可是纪不楼的未过门的妻子啊!打她不就是在打纪不楼的脸吗?!可是这般想着,却无人敢上前阻拦萧时月。
鹿怀舒跪在地上避无可避,看似认命般闭紧了双眼,身体因为恐惧而抖得更厉害。然而,在那巴掌即将落下的电光火石之间,她身体似乎因为极度的害怕而本能地、极其微小地向后缩了一下。
相似的情况再次上演,萧时月这一巴掌因为鹿怀舒这巧合的后缩,堪堪擦着她的鬓角扫过,指尖只带起了几缕枯黄的发丝。而她自己,却因为用力过猛,重心前倾,加上脚下踩着光滑的宫鞋,被那汉白玉桥面上一滑——
“啊——!”
一声更加凄厉惊恐的尖叫划破御花园的上空,在所有人惊骇欲绝的目光注视下,尊贵无比的七公主如同断了线的风筝,以一种极其狼狈的姿态,手舞足蹈地朝着旁边冰冷的草地摔了下去。
“噗通!”
沉闷的落地声伴随着骨头撞击地面的脆响,萧时月鲜红的宫装沾满了污泥和枯草,精心梳理的发髻散乱开来,昂贵的金钗步摇歪斜掉落,那张娇艳的脸蛋更是直接磕在了冻硬的地面上,蹭破了一大块油皮,瞬间红肿起来!
“公主殿下!”
“快!快扶公主起来!”
“传太医!快传太医!”
现场瞬间乱成一片,宫女太监们魂飞魄散地扑上去搀扶哭嚎尖叫的七公主。几个贵女也吓得花容失色,围在七公主身边,七嘴八舌地喊着。在没人注意到的地方,一股淡淡的黑烟从鹿怀舒腰间褪了色地香囊里飘出,在空中缓缓凝聚成一个小人儿的形状,而后悄无声息地附在萧时月的后颈,逐渐与她的肤色融为一体。
鹿怀舒缓缓站起身子,揉了揉因为下跪时间太久而酸痛的膝盖,眼神冰冷地看着奋力挣扎的七公主和乱成一团的宫女太监。她手摩挲了下腰间坠着的香囊,像是想到了什么开心的事,嘴角勾起一抹微笑。
听说萧时月因为小时候撞过邪发了场高烧,所以最害怕鬼鬼神神的东西了。这深宫之中冤死的亡魂可不少,正好,让萧时月尝尝万鬼迷的滋味。
鹿怀舒舔舔嘴唇,扬声道:“公主殿下,那臣女就先告退了。”说罢不再言语,哼着调子脚步轻快地往宫外走去。
“大人?大人?您看什么呢?”
在御花园一角,一位身着玄色长袍的年轻男子站在梅花树后,静静地注视着方才的闹剧。高大的梅花枝将他的面庞遮挡起来,看不真切。
“没什么,走吧。”男子淡淡地收回目光,和小厮一同往宫外走去,未走多远,他忽然开口吩咐道,“断岳,你去库房里找几个上好的香囊,一同送去鹿府。”
“啊?”断岳疑惑地挠挠头,应道,“是。”
马车晃晃悠悠地在将军府门前停下,鹿怀舒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下了车,刚踏入府门,便瞧见前院里乌泱泱地站满了人,府中几乎所有的人都聚集在此,就连一直静心礼佛的老妇人和穿越过来后从没见过的几房姨娘也在。瞧见鹿怀舒进来,众人纷纷投来了复杂的目光。
鹿怀舒挑眉,又发什么疯?不会是因为自己没答应皇后的要求,所以她派人来兴师问罪了?不应该吧,堂堂皇后怎的如此小气?
“不知府里可是发生了什么大事?怎么大家都在这儿?”鹿怀舒笑着行了礼,往院内走去,待看清前院的景象后,后半句话生生堵在了喉咙间。
只见朱漆描金的紫檀木礼箱,几乎铺满了整个前院,里面珠光宝气,几乎要晃瞎人眼。
一匣足有小儿拳头大小、浑圆莹润、毫无瑕疵的南海东珠;通体血红、毫无杂色、在阳光下流转着妖异光泽的极品血玉珊瑚;整块羊脂白玉雕琢而成的送子观音像;织金嵌宝的云锦、流光溢彩的蜀绣、薄如蝉翼的缭绫……各种名贵衣料堆积如山;整箱的金锭银锭,在阳光下闪烁着刺目的光芒。
还有一柄造型古朴、通体乌黑、鞘身镶嵌着七颗不同颜色宝石的短匕,单独放在一个紫檀托盘上。
而在这堆积如山的奇珍异宝中央,站着一位身着暗紫色锦袍、面容冷肃的中年管事。他身后侍立着两排同样衣着精干、气息沉凝的护卫。看到鹿怀舒进来,那管事上前一步,对着她一丝不苟地行了一个大礼:“右丞纪大人座下管事纪忠,奉大人之命,特来向大小姐下聘。”
“此乃聘礼清单,请鹿小姐过目。大人交代,些许薄礼不成敬意,待吉日良辰,必以十里红妆,迎夫人入府。”
话音落下,他身后的护卫哗啦一声展开一卷长长的、以金线装裱的礼单卷轴。上面密密麻麻的字迹,几乎要闪瞎鹿怀舒的眼。
满院死寂。唯有礼单卷轴展开时那细微的声响,如同惊雷,炸响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鹿怀舒站在那堆积如山的、散发着冰冷光泽的奇珍异宝前,什么烦心事都忘了。她看着礼单卷轴下意识咽了口唾沫,满脑子只有一个想法。
苍天啊、大地啊,我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