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晚秋感觉这边睡下还没多久,就隐隐地听到鸡鸣声,他瞟了眼窗外,天还黑蒙蒙的。对面屋子住的女知青们已经起了,正三三两两在院子里洗漱。
他一咕噜起身,摸黑穿好衣服。大概又过了五分钟,老知青们挨个起了,剩下几个新来的知青还呼声震天。
他推了一把离他近些的宋成:“该起来了。”
宋成睡眼惺忪,说话舌头还打着结:“啊?”
“再不起要迟到了,今天第一天上工,要给老乡们留个好印象。”
“噢……对对对。”宋成拍了下后脑勺,顿时清醒了几分。
谢晚秋推门出去,很快洗漱完,露出一张白皙干净的脸。
只隔了几分钟,林芝出来刷牙,见到他已经洗漱好,不禁有些错愕。
“你起的倒早,我还想着你们新来的不适应,晚点再叫你们呢。”
“我习惯早起了。”
谢晚秋笑笑,心中不以为然。
林芝的话听起来是体贴他们这些新知青,让他们多休息会,但却会实打实地给乡亲们留下不好的印象。
村里人善良淳朴,却最讨厌好吃懒做的人。他们是新来的,如果上工第一天就迟到了,乡亲们纵使嘴上不说,心里可指不定怎么嫌弃呢。
而这些……
都是他上一世吃尽了苦头,才逐渐回过味来的。
众人扛着农具来到生产队,天还没亮,村民们却早就到了。村长沈长荣拎着个喇叭,正在田上等他们。
见人都到齐,村长沈长荣清了清嗓子,义正言辞:“欢迎各位新知青们加入大湖生产队,今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给你们介绍一下,这是大队书记赵有德,专门管工分簿记工分的。这边这个,是我的大儿子沈屹,也是队里的副队长,专门管村里的农具和设备。”
“至于其他人你们暂时不认识的,等时间长了就慢慢知道了。既然来了,就希望大家能端正态度,勤快一些,多为国家种地,多为社会主义事业做贡献!”
“好,我们要把青春献给社会主义新农村!”知青们纷纷应和道。
沈长荣见大家态度积极,转而讲起另一件更要紧的事情:“这五黄六月的,大家吃没吃好,喝没喝好,还得成天起早贪黑下地干活。你们的辛苦,我都看在眼里!”
“但是,麦收的天,就像小孩的脸一样,说变就变!如果运气不好,再遇上狂风暴雨,那大家伙辛苦一年种下的庄稼,收成可就要大打折扣了!”
“本来还能吃几顿干的,现在就只能勒紧裤腰带喝稀的。家里面吧,大人习惯了还能挨一挨,但不能苦了正在长身体的孩子们呀!”
他扫视一圈,见众人静悄悄的都感同身受,便继续说:“现在麦子已经熟了,抢收刻不容缓!今天喊大家伙聚集在这,就是想共同商量一下,怎么能把麦收这件事干得又快又好!你们有什么想法,都说出来!”
话音刚落,下面便叽叽喳喳地讨论起来。
“收麦子有什么难的!村长,我们就按照以前那样划分区域,每个人收自己地儿的不就成了!”
“哼,依我看那就不中!你忘了去年李二狗那块地收的,不仅收不干净,还割的鸡零狗碎的,最后费了我们多少功夫!”
“就是这个理!咱们累死累活干一天,干完了还得帮他收拾,又没有多的工分。不公平!”
“你要说不公平那我可有话要说了!去年俺们收的那块麦子地,运一趟到谷场就比你们多走六七里地,拿的不还是一样的工分!”
“行了行了,我看你们就是心眼忒小。都是为集体种地,分那么清楚你的我的做什么!”
“好,既然你这么无私,今年就把最远的那块麦地分给你收!”
“村长,还是你拿主意吧,我们都听你的!”
不同于乡亲们的七嘴八舌,知青们此刻都默不作声,他们干活不行,还得靠乡亲帮衬,说话自然就没有底气。
沈屹沉思了片刻,瞧着下面的争吵乱作一团,上前主动开口:“不如把所有的麦地都折成工分承包出去,包括收割和运送在内,一亩地折两个工分。”
在场有人问道:“那如果大家都挑近的地,挑好割的地怎么办?”
“麦子好割的地工分就少一点,算一点五个工分。不好割的地方就算多一点,两点五个工分。运送路程就以湖西的地为准,比他近的运送分少一点,比他远的运送分就多一点。”
“还是小队长的办法好!”
“对对对,还是这样公平一点!”
村民们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谢晚秋对沈屹的话有些意外,在这个年代里想出分包这样的主意显然是有些大胆的。干的好了,的确可以调动大家的积极性,这要是干的不好,他可是要担全责的。
万一再被扣上个反动的帽子……
谢晚秋不敢再想,眼神却不自觉地向沈屹瞥去。没想正好撞上他迎来的视线,他面色微红,挪走了目光,转而看向要说话的村长。
村长表情一脸严肃,沉思片刻后,最终同意了这个想法:“既然大家都认可,那我们就按照这个办法来。只是有一点我得强调!干活咱们可以承包出去,工分多劳多挣,但要是哪一块地割的不干净,我们也是要扣工分处罚的!”
“还有,我丑话说在前头,要是被我发现了哪个人敢趁乱偷走队里的麦子,那就是偷挖社会主义墙角,抓住一律严惩不贷!”
“放心吧,村长,我们大家伙互相监督!保证一粒麦子也少不了!”
“好了,现在大家就可以到老赵这边相地认地,觉得合适的就登记一下。你们可以一家人包,也可以对路的几个人包,包大包小你们量力而行。”
谢晚秋不擅长收麦子,但好歹还有一些上一世的经验。
他想了想,觉得最适合自己的就是找几个人合收湖西的那几亩麦地。那边的地平整,离谷场的距离也近一些,自己使使力,还是能干完的。
他心里盘算着,想问一问旁边宋成的意思。在这些知青里面,上一世唯一没有一起参与排挤他的就是宋成了。这人虽然性格有些大大咧咧,但心底不坏。
“宋成,我们一起再找几个人,合收湖西边的麦地,你觉得怎么样?”
“湖西?”
“对,昨天我们进村时候路过的,你还记得吗。那边是平地,好收一些。”
“那行啊。我们再问问有没有人要跟我们一起。”
但两人一连问了几个人都无人应承。
知青们干活不行,乡亲们都不愿意带着。除了那几个压根没割过麦子被强制分去的,剩下的一些老知青也都是混了两年猴精猴精的。这俩人细胳膊细腿的,一看就干不了什么活,还得分他们的工分,实在不划算。
接连的拒绝让宋成有些泄气。
谢晚秋感到意料之中。他拍了拍宋成的肩膀,鼓励道:“没事,我们努努力,两个人也能干好!”
“你说我们去问问沈队长怎么样?”宋成好像突然打了鸡血一般。
谢晚秋指尖无意识地摩挲衣角,一听到沈屹的名字,额角下意识沁出薄汗。
他心里巴不得离沈屹远一点,忙不迭摆手:“别别别,我们农活干得不好,还是别影响他们的进度了。”
沈屹抱臂站在边上,看似瞧的是进进出出登记认地的人群,余光里却藏着一张白嫩俊秀的脸庞。
虽然隔着点距离,但是他的耳朵灵光,将两人的谈话听了个七七八八。
听出谢晚秋的拒绝,沈屹的心里显然是有些不痛快的。
从昨天到今天,谢晚秋一直在直接或间接地拒绝自己。
他暗自思忖,这怎么和记忆中的……有些不太一样?
谢晚秋不是对自己有好感么?
那为何前前后后接连拒绝,倒像是巴不得离自己越远越好一样。
他有这么讨人嫌吗?
二牛和菜根跟在他身后,也不问去收哪片地,反正他们有的是力气,收哪里都一样。
林芝突然出现在三人面前,脸上露出一团和气的笑容来:“沈队长,你们几个收哪片地呀?”
沈屹面色不豫,随口答道:“湖东。”
湖东边山上有几块麦地,离谷场远,长得又稀稀拉拉的,大家都不愿意认领。
但林芝没有退缩,反而继续问道:“那我可以和你们一起吗?”
他心底算的清楚,大树底下好乘凉。沈屹他们几个每次都是满工分,自己跟着他们,就算干的不多,平均下来得的工分也肯定比其他人都高。再说了,能跟沈屹搞好关系,比什么都强。
“不需要。”沈屹语气硬邦邦的,显然没把林芝的话放在眼里。
他的笑容当即垮了下来,勉强讪笑两句:“那好吧,我再问问别人。”
菜根嘴里叼着根草倚在草垛上,瞧林芝走远的背影,不解地问:“哥,怎么拒绝他啊?湖东那片地还挺大,多一个人搭把手也好呀。”
二牛点头附和:“要不我们把栓子叫上吧。”
菜根不以为然:“栓子得帮自家收麦子,收完他家的还得帮他老丈人家收。我看他呀,是够呛。”
“哥,你说呢?”
两人转头一起看向沈屹,见他不说话,视线死盯着一个方向,便顺势看了去。
一群五大三粗的黑脸糙汉间,一个颀长身影白的发光,他和旁边的人在说话。那含笑的眉眼就像一弯精致的月牙,只是在天边轻轻勾着,就叫人忍不住得想攀折。
菜根吐出了嘴里嚼干的草,啧嘴道:“那是谁?长得简直比小姑娘还要漂亮。咱十里八乡的,也没见过这模样的啊。”
“新来的知青呗,再好看也是个男人,不能生娃的。”
二牛是个老实人,在他眼里再好看的人也比不上他们村里张老头家的闺女,他可稀罕她很久了。
沈屹的视线就没怎么离开过谢晚秋,见两人排队登记,当下移步,走到他们面前。
“你们两个新来的,跟着我们队割麦。”他的嗓音低沉浑厚,带着股不容拒绝的意味。
宋成两眼放光,嘴角几乎要咧到耳后根,他不敢相信这样的好事居然砸在自己头上,刚要答应,一截裹着粗布袖口的纤细手臂就横在眼前。
谢晚秋拦住了他,细碎的发丝垂落遮住了他不安的眼尾,长睫簌簌颤动,在眼下投掷出一片阴影。
他向后退了半步,语气发涩:“沈队长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我们已经有安排了。我农活干的不好,还是不给你们拖后腿了……”
谢晚秋话音未完,没想沈屹不由分说,已直接上前掀开赵有德面前的登记簿,沙沙写下几人的名字:“就这样定了。湖东的那五十多亩山地,我们来收。”
“你……!”
谢晚秋有些生气,但不敢发作。
沈屹扛起农具,回头瞥了眼愣在原地的几人,下颌绷得很紧:“走啊,都磨蹭啥呢?趁着日头没毒,赶紧先收一部分。”
他示意众人跟着他走。
谢晚秋攥紧衣角,跟在最后,心中气起了他的独断——
这个沈屹,怎么这么霸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