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你们查到的。”天子声音不重，却让殿内侍立的官员们齐齐低头。
大理寺少卿的额角渗出冷汗：“陛下容禀，那刺客全都服毒自尽，实在难以追查……”
“所以你们就查到这里为止了？”他冷笑，“朕记得之前幽州案，你们可是查得清清楚楚。”
大理寺少卿一时语塞，看向夏容与，这人前些日子翻了翻卷宗一副要查案的样子，他也该知道实在查不出来什么，总不能这时候袖手旁观吧。
“军中近来确实有些松散。不如借此机会，以查获刺客同谋为由，整顿军纪。一来震慑宵小，二来......”夏容与终于开口，“说不定真凶会自乱阵脚。”
天子眸光微动，若有所思地摩挲着扳指。
夏容与又说：“况且，李公子遇刺一案闹得满城风雨。若就此不了了之，恐损朝廷威信。”
听到夏容与出言，大理寺少卿底气也足了，“我觉得夏大人所言甚是。”
他投去了感激的眼神，虽然夏容与玩世不恭，有时还沉冷的很，但到底仗义执言，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同僚啊。
天子沉思了一会，“那就依夏爱卿所言。传朕旨意，即日起整顿，凡有违者，严惩不贷。”
他将目光放到夏容与身上，“此事就交由太子去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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卯时一刻，天还青蒙蒙的，东边云脚才透出些蟹壳青。园子里的海棠花浸在薄雾里，倒像是笼着层轻纱。
孟临渊并指抹过剑身，霜刃映出双瞳如墨。
剑光过处削似惊鸿掠影，劈如白虹贯日，撩起碎琼乱玉，抹开月华如水，直教满园都染上剑气清霜。
一旁的纪灵赞道，“好！怪不得是定国公府的小姐呢，你这套剑法真是好看。”
孟临渊收剑而立，“一般吧。”
纪灵笑吟吟的继续奉承，心里却有些不以为意，不过是花架子，比起她学的杀人法子不值一提。
这位定国公府的贵女性子温和，还天真好骗，一点也不像将门虎女。
练完剑后，孟临渊看了会书，用了膳，不知不觉已经来到正午。
纪灵趁着众侍女不在，偷偷小声道，“小姐，我们什么时候去啊？不如我用轻功偷偷带你出去......”
纪灵是她救命恩人的妹妹。前阵子她去寺庙上香，突遇劫匪，是纪真及时出现救了她。他拒绝了酬金，说自己穷困潦倒，只求将妹妹留在她身边做事，能有个安身之所。
只不过听说近日纪真遇到了一些麻烦，纪灵求她帮忙前去劝劝她兄长。
“不必，你且备了马车，咱们堂堂正正出去。”孟临渊拈着食盒里的松子，逗弄着廊下那只翠羽红喙的鹦鹉。“若用轻功鬼鬼祟祟叫人瞧见，倒像是私会似的。”
鹦鹉歪着脑袋啄食她掌中物，忽地学舌道，“私会！私会！”
“别念了。”她笑吟吟将松仁抛向半空，看那雀儿扑棱着翅膀去啄。
纪灵垂首道，“奴婢愚钝，还是小姐……”
孟临渊截断她的话，“你去吩咐管家，准备那套朱缨车，就说我要往城郊散心。”
她应声而去，不多时，便备好了马车。
扶着孟临渊上车时，纪灵偷偷打量起对方来。这位年纪尚小的贵女上着鹅黄瑞锦半臂，葱绿软罗襦子系着石榴红八幅绫裙，裙裾用金银线绣着百蝶穿花纹。
她梳着云髻，斜簪金丝点翠步摇，垂珠在耳畔微微摇曳，映得眉眼越发明艳。
果然只是个千金小姐而已。明亮又鲜艳的衣裙衬托着天真的眉眼，不自觉的就流露出那种不谙世事来。
她心下微松。她也是见过那些聪慧有权势的女官和夫人的，举手投足间尽是常人难及的威仪与手腕。眼前这位小姐，显然并非那般锋芒毕露的人物。
刚才那番话，想必也只是无意而已。
车程不慢，很快便到了城郊。
“小姐，前面就是城郊了。”车夫低声提醒道。
孟临渊掀开车帘，“在这候着吧，我去散散心。”
不多时便走进了城郊，但见城郊疏林间，几处野桃开得浓烈，粉瓣落进溪水里打着旋儿。远处青山如黛，半掩在春烟里。
纪灵：“小姐，我们去前面吧。”
孟临渊偏头看着她，“裴凛派你来的？”
纪灵闻言，疑惑道，“小姐，您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孟临渊微微叹气，神情不似作伪，裴凛果然谨慎啊。不过也不排除不是裴凛的安排的可能。
虽然没能明白孟临渊说的什么意思，但纪灵大致也能听懂这位小姐并不像被她糊弄住的样子。
她迅速思考着对策。苦心潜伏了半个月，没想到这么快就暴露了。亏她还以为对方一无所知呢，演的真是比她还要天衣无缝。
现在也只能赶快脱身了，告知上面变更计划或许还有一线转机。纪灵一边想着，一边突然暴起，袖中寒光乍现。
纪灵看着孟临渊去挡她的飞刀，足尖连忙点地飞退，另一只手甩出团紫雾。
她转身就跑，还未从轻易得手的喜悦里脱离，就只觉后颈一痛，眼前一黑，整个人软软地倒了下去。
孟临渊扯下纪灵腰间绦带，将人捆成个粽子，一边拖着她一边若无其事的继续往约定地点走去。
送几个人去大理寺，也算她为查案做点微不足道的贡献了。希望裴凛不要让她失望。
虽然天子的调查下京中风声鹤唳，暂时出手的估计都是和他扯不上关系的小喽啰。但添添乱也是好的，裴凛真的会觉得他的安排万无一失吗？一着急就会出破绽。
至于是不是误会，对于莫名其妙的明显是陷阱的英雄救美情节，她没什么宽容之情。
走了没多远，她就看到前方一棵古树枝叶如盖，正是绝佳的藏身之处。正好还能将底下尽收眼底，很适合她在此看戏。
不过——
孟临渊脚步一顿，目光微凝。
虽然这城郊埋伏了不少人，但大多是普通的侍卫之流，掺杂几个高手。
只有这树上是极轻的吐息声，几乎与风声融为一体。
裴凛的暗卫，还有几分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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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足尖在地上一点，绫裙翻飞间已掠上枝头，长剑出鞘带起一泓寒光。剑身抵住对方咽喉的瞬间，她却突然收势，硬生生止住了。
少年斜倚在古槐上，半截青衫垂落如烟云流荡。眉若新墨横裁，一双桃花眼微微上挑，眸色清冷如寒潭静水。偏生唇角微勾，竟带出三分春山含笑的轻佻。
他从容的垂眸看着抵在自己身前的剑，碎金似的日光透过叶隙攀上他的眉骨，在鸦羽睫下筛出细密的阴影。
“夏大人？”孟临渊挑了挑眉，“你怎么不躲？”
“难不成李小姐真的要杀我？”夏容与懒懒的抬眼，似笑非笑道。
此人来历不明又位高权重，严肃又轻佻，温和又漠然，整个人显得极为矛盾。
孟临渊微微蹙眉。她自然不会杀他，可她不一定止的住攻势。剑道至臻，从不在招式精妙，而在对“生杀予夺”的绝对掌控。
她自然是可以止住的，因为她用剑谓之无形无相，随心所欲。
但这个低武的古代世界不一样，她那一招含着杀意，又如离弦之箭，惯性极大。习武之人了解，更会下意识的躲避或者挡住。
她能看出夏容与武功绝对不低，为什么会……
还未等她细想，便又察觉出了几人的气息，孟临渊顺着感觉往下看去。
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林间。纪真广袖轻拂，手里揽着一本书。
他整张脸生得极是匀称，骨相清峻，皮相温润，既有书卷清气，又不失林下风致。远观如画中谪仙，近看则更觉其五官精雕细琢，每一处皆恰到好处。
肤色莹白如玉，却非病态苍白，而是透着淡淡血色，如初雪映霞，光洁细腻，山风拂过，额前几缕碎发轻扬，愈显其面如冠玉，清雅绝尘。
他环顾四周，眉头微蹙，显然在疑惑为何纪灵没有按时将人带来。
孟临渊垂眸看着被捆成粽子丢在树下的纪灵，唇角微勾。她特意选了这个角度，只要纪真再往前走几步，就能发现昏迷的纪灵。
果然，纪真很快察觉异样。他快步上前，在看到纪灵的瞬间脸色骤变。
“灵儿！”他蹲下身，手忙脚乱地去解她身上的束缚。
远处突然传来整齐的脚步声。十余名大理寺差役疾步而来，为首的正是大理寺少卿。
纪真脸色煞白，大理寺少卿一挥手，差役立刻将纪真等人按住。
他笑呵呵的，“李小姐还真是机警啊，这小子长得这么好看，她也能不为所动。”
要是他被人所救，对方还有这么漂亮的皮囊，他第一反应绝对不会是报官。
不过大理寺少卿很是高兴，前有李昭元遇袭，这人对李昭宁下手，很有可能就是同党，眼见案件有新进展，他怎能不喜？李小姐简直就是他的福星。
他一边想着未来的美好，一边带着差役们押着两人匆匆离去。
“戏看完了？”声音平淡，几乎不像是一个一直被剑抵着咽喉的人。
孟临渊收回目光，她转头看向夏容与，手腕一翻收剑归鞘，“夏大人怎么会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