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这道平安符啊。”她讪笑两声，指尖轻捻着符袋底下的流苏穗子晃了晃，“咱们做术士的，出门在外也讲究辟邪纳福，戴在身上求个心安嘛。”
闻言，顾连舟不疑有他，笑着垂眸看向自个儿腰间，颇为爱惜地抚过那只香色锦囊，“师兄，谢谢。”
他很喜欢这只符袋。
自与师兄相识，他便似得了天大的福分，师兄待他极好，从不因他半妖之身显露半分嫌厌，反倒处处护持，百般耐心。
他简直不知该如何报答师兄才好了。
“得报恩……报恩……”
恍惚间，他无意识地低声喃喃道。
宋岐灵微微一愣：“你说什么？”
顾连舟缓缓抬起头来，原本墨玉般的双眸里倏地掠过一丝金芒，看得宋岐灵心脏“咯噔”一跳。
“报恩……恩人……”
“你所求功名利禄……还是宝马香车……亦或是美人？”
分明还是师弟的面容，一双桃花眼却愈发娇媚起来，其间好似盛满了春水，几欲溢出。
她扯了扯唇角，试探道：“狐狸？”
话音落下，便又听“它”掐着嗓子道：“恩公……”
宋岐灵的眉心狠狠跳了跳。
坏了，师弟这是还未将那只狐妖完全消化，心头的欲念唤醒狐狸报恩的本能来了。
不过是替他写了道符罢了，怎的感动成这副模样……
宋岐灵哭笑不得，见师弟来来回回重复着“报恩”之语，态度殷勤得过分，心中不免起了逗弄的心思。
她朝师弟勾了勾手指，示意他靠近，手还未落下，便见身量高大的青年已离开座椅，乖顺地贴着她的膝前蹲下-身，仰头注视着自己。
“……”
若不是他此刻还保持着人形，宋岐灵当真以为面前的是只毛茸茸的狐狸。
她强忍住想去揉那并不存在的狐狸耳朵的冲动，清了清嗓子，故作深沉道：“我不要功名利禄，也不要宝马香车，我要你替我……”
眼珠子“骨碌碌”转了一圈，她忽觉昨夜睡得腰酸腿软，不甚舒爽，于是脱口而出道：“捏肩捶腿。”
话说出口，她便有些后悔。
只因顾连舟的动作太过迅速，那不存在的狐狸耳似乎“抖”了两下，整个人便“蹭”地站起身，绕至她的身后。
“……其实也不必拿我的话当回事。”宋岐灵心虚极了，撑起桌子想要躲开。
不料还未离开凳子，肩头便倏然落下两只手，不容拒绝地将她摁回原地。
“恩公，老实一些。”师弟操着狐狸的腔调在身后幽幽道，凭借本性十指微压，在宋岐灵脖颈与肩膀的交界处缓缓揉-捏起来。
真不愧是狐狸，也不知从哪儿学来的手艺，力道适中，穴位拿捏极准，指尖所过之处，酸胀之感随之漫开，竟说不出的舒服。
宋岐灵闭上嘴，将未说完的话咽下，索性放松地倚靠在圈椅上，由着身后之人发挥。
师弟的手指修长有力，即便隔着衣衫，依能清晰地感受到那略高于自己的体温，宋岐灵舒坦之际，察觉到那双手短暂地移开，短短几息间，便落向了自己的小腿。
甫一触碰，一股酥麻之感自下而上蔓延开来，很快窜至全身。
宋岐灵顿时如炸了毛的猫，缩腿就往后躲：“可以了可以了，够了。”
见那双手不依不饶地往前探，她索性将腿盘起，蜷坐于椅凳之上。
一双金色狐狸眼冲她缓缓眨了眨，很是不解：“恩公，我还未报完恩呢。”
“报完了。”宋岐灵局促地护着双膝，面露窘色，“我说你已报完恩，可以回去了。”
闻言，狐狸悬于半空的手一顿，瞳仁缓缓褪去金芒，重新变回原本的黑色，面上的谄媚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茫然。
顾连舟看着师兄仓皇的坐姿和自己伸出的手，眉头微蹙：“我这是……怎么了？”
方才不是往自个儿身上戴符包么，怎的转眼就蹲在师兄跟前了？
再抬头，便见师兄耳根微红，朝他摇了摇脑袋，语重心长道：“大事不妙啊师弟。”
她将方才发生的事情隐去部分，只将师弟被狐妖夺舍之事告知，“想来菟丝子并未完全将其吸收，这才致使你做出此种出格之事。”
略一停顿，她又正色道：“你近日还是莫要出院门了，待菟丝子将那妖气完全吸收，稳定下来后，再出门也不迟。”
被狐妖控制心神丢掉记忆的感觉并不好，顾连舟懊恼于这种失控感，又不愿在师兄面前失态，点头应道：“好，师兄也该离我远些才是，莫要被那狐妖伤了自身。”
宋岐灵：“……”
该发生的都已发生，眼下再说这个，似乎有些迟了。
思及此，她放下腿，不甚在乎道：“我若是不在跟前看着，那狐妖趁机打开房门，拖着你的身躯奔往大街，把你的颜面丢在地上踩，该如何是好？”
脑中闪过那画面，她不由打了个寒噤，“幸而那妖气所剩不多，左右不过三日便可吸收完全，届时你便无需再怵它。”
顾连舟抿唇思忖片刻，觉得师兄说得在理，便也不再推拒：“那我便谨守三日。”
-
三日说长不长，说短却也不短。
师弟无法离开小院，三餐便由宋岐灵全权负责，好歹银钱充裕，去酒楼采买现成菜肴，倒也不费什么功夫。
除去照顾师弟的饮食起居，宋岐灵最大的困扰便是那只藏匿于师弟身体里的那只狐狸。
与她推测的一般，狐妖的妖纹与菟丝子融合得并不顺利，在此期间，狐妖本性——贪婪、智慧、魅惑、爱-欲，虽被师弟有意压制，还是不可避免地显露出端倪。
狐狸尤爱吃鸡，醉仙楼的壁炉烤鸡外皮酥脆冒着油光，内里汁水丰沛，入口嫩而不柴，每每吃上一口，师弟那双无波无澜的双眸便会镀上一层金光，继而泄出一丝贪婪的笑意，动作迅速地将烤鸡吃得只剩个架子，最终以舔净手指收尾。
于是宋岐灵将鸡鸭从师弟的菜谱里划去。
狐狸聪慧狡黠，会模仿师弟正经的模样，声称自己被关在院子里心情烦闷，要出去走走。
于是宋岐灵便把师弟推进寝屋，在房里落了锁，回身看着狐狸委屈地抱着衾被流泪。
狐狸的爱欲本能发作得最为频繁，也最是令人头疼，它似乎全然不辨男女，只知眼前这照顾他、约束他的人，气息令他安心又躁动。
于是这一日趁她不备，从背后猛地缠抱上来，双臂铁箍似的环住她的腰，毛茸茸的脑袋更是急切地往她颈窝里蹭，毫无章法地又啃又吮，结果反被捆住手脚，丢在榻上。
宋岐灵无奈地守在榻前，见这畜生顶着师弟的皮囊，眼眸澄金，水光潋滟，面上带着纯粹的渴望与不解，仿佛刚才那番孟浪之举只是天性使然，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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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任何冒犯之意。
只是咬着下唇，憋得面色通红的模样，看得她莫名有些心惊肉跳。
听着狐狸呜呜咽咽的动静，宋岐灵俯身从他身上翻出些零零碎碎的玩意儿——汤匙、碎布条儿、玉麒麟，还有她用来束发的簪子。
搜身之际，免不了触碰，这畜生便借师弟之口对她说了些污言秽语，听得她额角青筋直跳，忍无可忍，团了帕子将他的嘴堵上。
“安分些！”
好在只有最初的两天难熬些，到了第三天，师弟已完全与常人无异，对着醉仙楼的烧鸡也能做到面不改色。
宋岐灵取来避火图让他过目，却见他目光躲闪，耳梢红得几欲滴血，无论如何也不肯再看了。
“师兄，那狐妖的气息似乎消失了。”顾连舟如此说道，就着她的手将那幅图纸摁下，这才抬眼看向宋岐灵，“不必再试了。”
见师兄仍一副放心不下的模样，他在心底暗暗叹气：那狐妖到底是如何磋磨的师兄，竟叫师兄对他提防至此？
他微一沉吟，抬手扯松衣襟，露出底下的肌肤，轻声道：“你看，妖纹已经不见了。”
闻言，宋岐灵面露狐疑地往他胸前看去，目光一凝。
那处却如师弟所说一般，干干净净，不仅不见妖纹，甚至连她先前留下的封印符文都消失不见了。
“封印哪儿去了？！”她往前凑去，盯着那块皮肤仔细看了又看，对自己的术法产生了怀疑，“鲛须蘸金墨画成的封印，分明过水火亦不融，是什么时候不见的？”
说到后头，话音戛然而止。
她垂眸思索。
嘶……似乎那日在暖房里，师弟敞开的衣襟下，心口便只余一道九尾狐妖纹。
“难不成是妖气太盛，强行冲散了封印？”想来也只剩下这一种可能了。
到底是师弟的体质太过特殊，她先前亦未见过此种情形，只好安慰自己，不过是多了些东西罢了，人能全须全尾地站在面前，已然是万幸。
“好歹没爆体而亡呢……”她悄声嘀咕着，看向师弟的目光愈发复杂。
却见师弟静静地回望，一双乌眸盛满了期盼与信任，亮得灼人，乖顺纯粹得让人不忍猜疑。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那狐妖虽已消散，却好似在师弟体内留下了些什么别的东西。
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让人心痒的东西。
盯着这双眼看了会儿，宋岐灵率先移开视线，“你别这么看着我。”
顾连舟不解：“我哪般了？”
宋岐灵想着措辞，目光游移，最终落在他依旧坦荡的眉宇间，迟疑道：“就是那种……带钩子的眼神。”
顾连舟虽不解何为“带钩子”，但是愿意改，他垂下眼睫，继而重新抬眼看向师兄：“眼下如何？”
他心思坦诚，自然无从察觉自身气息的微妙变化，看向师兄时，眼角眉梢总会不自觉地含笑。
宋岐灵眨了眨眼，只觉这道目光比方才更具穿透力，直直望进她心里，让她心口那阵莫名其妙的痒意又窜了起来，她“蹭”地站起身来，敷衍道：“好多了。”
什么眼神不眼神的，她真是昏头了才说这个。
在屋中漫无目的地转了一圈，忽又想起一事，她回身道：“你既恢复得差不多了，明日便陪我出门采买罢。”
后日便是那南城王八十岁老娘的寿辰，她合该备份像样的寿礼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