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月琳斜靠在长榻上,身边婢女环绕,捶腿的捶腿,摇扇的摇扇。
听到通报她抬了抬手,一侍卫自外踏进,恭敬行礼。
“小姐,有何吩咐?”
没想到这次小姐交给他的任务是给秦叔一个教训,他垂头领命。
转身欲走时被叫住:“慢着。”
齐月琳道:“等到明晚接风宴之后再动手,不准叫轩哥知道,也不准泄露一点风声,否则拿你是问!”
侍卫抱拳:“是!”
等人离开,齐月琳身边的婢女掩唇一笑:“秦叔过于迂腐,给些教训不是坏事,小姐还是您考虑的周到。”
齐月琳漫不经心开口:“我身边的人,什么时候轮到你来评断了。”
婢女闻言心中一惊,立刻跪地:“小姐,小姐我错了!”
她还以为……
“掌嘴。”
秦叔毕竟是齐月琳母亲的救命恩人,虽然是个朽木,但这些年来任劳任怨。
齐月琳如何待他还轮不到别人置喙。
这次她没想怎么秦叔,只是给个教训,让他认清自己的身份!
接风宴那天。
牧羽本以为只是一扬寻常宴席,没想到还见到了几个老熟人——
望月派数十名弟子,坐在前面的除了一个中年男人,便是孙兆庆和李秉。
经过江轩引见,孙兆庆也知道对面这四人是凌峰派的弟子。
连忙笑着打招呼,丝毫不给李秉说话的机会。
跟在肃州城门前的咄咄逼人相比,孙兆庆明显收敛了不少。
一是因为在盟主府的地盘,二是李秉的师傅抱朴长老就在身边。
牧羽打量的目光从孙兆庆的脸落到他的脖颈,又从脖颈移到他的胸前。
继续向下时,视线被人抬手阻断。
“牧大侠,别看了。”
在扬的还有其余四个门派,虽然比不上望月派和凌峰派,但在江湖中亦有名气。
耳边你来我往,觥筹交错。
苍之阵是他们这边的话事人,与其他人交谈滴水不漏,竟还能分神注意到自己看谁。
牧羽食指拨开他的手。
正准备去拿案角的瓷壶,苍之阵道:“那里面装的是酒。”
说完拿起一旁的白玉壶想要给他续茶。
牧羽:“我说过,两次点穴结束之前你不要离我太近。”
那你什么时候点我?
这些天面对牧羽对他的疏离,苍之阵远不像表面那么平静。
他有些忍受不了。
不,非常!
宴席过半,牧羽提前离席,苍之阵也跟了出去。
秦叔正在门外,见到他们出来,问是否需要带路。
牧羽说不用。
此时太阳早已下山,天边光亮微弱,花草随风安静摇曳。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牧羽冷不丁停下,转身看他:“跟着我干什么?”
苍之阵:“我悔过。”
牧羽面容看不出神色:“现在知道悔过了。”
那天苍之阵情急之下点了牧羽穴位。
他不后悔,因为必须得把自己尚不能袒露的心意藏好。
只是他不该一着急就乱了阵脚,搞得牧羽更生气了。
苍之阵郑重地说:“下回不会了。”
说完他垂着眼眸,瞧起来竟很是低落。
牧羽沉默了一会,随手捡起地上坠落的花,拿在手里看向苍之阵。
是示意他先走,也是在告诉他别再跟着自己。
苍之阵没有跟牧羽对着来,道了声好,之后向前走。
牧羽站在原地,在苍之阵擦肩而过时抬手,在他肩侧点下。
苍之阵只来得及看牧羽一眼,随即开始大笑起来。
牧羽点了他笑穴。
苍之阵的性格向来是爽朗明快的,只是过早担起责任,心智更偏向成熟稳重。
此时笑声不断,中气十足,带着这个年龄该有的少年气在耳边萦绕。
还挺好听。
“你——”
苍之阵想说什么被笑声打断,眸子里带着懊恼。
什么时候见过他这样?牧羽压下笑意,偏头遮掩翘起的嘴角。
苍之阵却捕捉到了:“这是你第二次点我穴了。”
被点的是他,眼睛很亮的也是他:“那你原谅我了吗?”
牧羽把手里的花抛回花丛:“勉强。”
.
昨天担心苍之阵笑岔气,牧羽没过太久给他解了穴。
只是这人还是笑岔了气,后半程是半靠着牧羽回去的。
从假山跃下,牧羽收回发散的思绪。
今天在宴席上见到了老熟人孙兆庆,牧羽势必要给个重逢礼!
今晚月色不错,牧羽返程时听到了嬉笑的声音,一个人影被砸到脚边。
垂眸看到这人,身形干瘦、脊背佝偻,是老仆秦叔。
打人的小厮笑声传来。
“老不死的东西!整天戴着面具装神弄鬼,早看你不顺眼了!”
“可不是吗,不过是个被捡回来的流民,运气好救了夫人而已,还真把自己当人物了?今天咱哥几个就好好教教你规矩!”
他们大摇大摆走过来,猛然发现这老家伙旁边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个人。
还没等他们看清楚,走在最前面的那个人直接飞了出去。
后面几个人一看,下意识地摆出防御姿态:“你——”
岂料这人身形太快,话还没说完,就被掌风拍出,血吐了一地。
他心里暗道完了。
领队可是特意叮嘱,此次行踪绝不能暴露,否则他们小命不保。
而且,这段时间盟主生辰将近,在府里出现的生人那可都是贵客!
几人拔地而起,快速跑了。
牧羽没再看他们,看向秦叔。
秦叔虽然身形寒碜,但这段时间每一次见,他都把自己打理得干干净净。
可现在,花白的发丝凌乱,衣服破损脏乱。
他自己好像完全没有察觉,只是低垂着面容跪在地上,双手四处摸索,在寻找什么。
秦叔向前爬了几步,一双布靴出现在视野,他顿住了。
秦叔看不见牧羽,牧羽自然也看不见他的脸。
目光便在他佝偻驼起的脊背上划过,最后落在他撑着地面,不自觉颤抖的手臂上。
他似乎也发现了,便去克制。
但越克制抖得越明显,最后扑腾一声,直接摔在了地上。
月色之下,牧羽看清了他的脸。
一张被火焰吞噬过的脸。
牧羽这才反应过来:哦,原来他的面具丢了。
秦叔立刻翻身想要遮掩,可是跌倒的地方离小厮扔下的挑灯太近。
此时灯罩摔飞,只有烛火燃烧,燃烧进了他的双眼。
他不知道自己浑身僵硬,喉咙中发出一些奇怪的气音。
只看到视线中一双靴子走来,将蜡烛碾灭。
牧羽伸手:“你的面具。”
秦叔的眼眸再次陷入黑暗,他静静盯着自己的面具,又好像在盯着拿面具的手。
然后慢慢抬手接了过来:
“我八岁时家乡被恶人所害,他们一把火烧了整个村子。”
秦叔的嗓音有些缓慢,在夜晚显得毛骨悚然:“你不害怕吗?”
牧羽本来都转身准备走了,闻言侧身垂眸:“一把残破身躯,连几个小厮都打不过。”
地上灯罩倏然被踢飞,不等接触围墙,便已经碎成渣块。
“怕你什么。”
看着一地细碎,秦叔撑地起身。
牧羽早已离开,四周只剩他一人。
佝偻的脊背在夜风中沉寂,他抬起头,一瘸一拐向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