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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30

作者:千畅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25章


    “今日?”赵钰故作吃惊, 起身拉住要往外走的张子阳,摇头道,“实在不可, 我与你朋友素未相识,怎好拜帖未送上就登府。”


    这张子阳,简直是他的福星, 一步要将他筹划多日的进程直推到了尾。


    “不知子阳口中所说的一朋友是府县哪一户人家,好叫我解了心头疑虑,也有个准备, 免得到时失了礼态、贻笑大方。”


    张子阳满不在乎的说道:“我那朋友不在乎这些虚礼, 赵兄大可放心,你生得这般好看,他断不会舍得与你发气。”


    主要是他还不大想表明陆清梦的身份, 万一赵钰得知陆清梦的身份,另有企图怎么办。


    他是来介绍二人是否有姻缘的,可不是来给陆清梦添堵的。


    赵钰眉心微跳,他可不信张子阳这一套说辞。


    单若是只看脸面, 这陆家还不早败在陆清梦手中, 最忌‘色’一字。


    色字头上一把刀,石榴裙下命难留。【1】


    古人所言, 并不无道理,野史、正史争雄称霸者, 倒在美人手中不知凡几。


    但这陆清梦,他必须要见。


    “不如这样罢,正好酒楼小二还未上菜来,赵兄先等在此处。不消两刻钟,我定将朋友喊来。”张子阳觉得自己想到的这个主意极好, 没等赵钰的反应,脚底一溜烟似的就跑了。


    临走之前,还不忘交代奴仆去叫小二多加几道菜,还指了一人回张府取酒。


    张子阳一走,赵二从外面的窗户翻进来,他半跪在赵钰身前。


    “主子,可要跟上去?”


    “不用,就在此处等着。”赵钰摆了摆手,脸色微沉,神情有些许不耐。


    雅间内除正门外,还有一处小门,是一处木梯连着客满楼后方去的。


    不过没钥匙,是打不开这扇小门的。


    赵钰多看了一眼,并没有再理会,酒楼总会有一间包厢是设了暗门,只是这暗门太过显眼,屏风一撤,就瞧个干干净净。


    一共有两扇木窗。


    赵二翻进来的那一扇是西侧,西侧后是一条宽河水,稍有不慎就会跌进河里淹死。


    另一扇是紧闭的。


    赵钰走过去,推开了那扇木窗。


    瞬间,街道人群熙熙攘攘的声音顺着敞开的木窗,传进雅间里。


    半晌儿,赵钰关上半扇窗,只留了一掌宽的缝,正好能看见客满楼正门处。


    ——


    陆府,未央湖。


    陆清梦是最喜出太阳时,除却暑热,每一次出太阳,得了闲,他都会去未央湖的亭阁坐着,沐光浴。


    今日是难得的好天气,阳光明媚,湖面荡漾起金银的碧波,偶有几条锦鲤跳出水面嬉戏。


    府中只荆丽玉和陆清梦二人,陆弘盛一早乘坐马车,带了一车队人马往北方去,莫约三月过后归家。


    因而陆清梦去梨华苑——陆弘盛、荆丽玉的院子,在院子小厅同娘一起吃午膳。午膳后,陆清梦没回自己的院子,而是由巧慧扶着他往未央湖走去。


    几个奴仆一齐搬来美人榻,放在正对着湖边一丈远,又是亭阁小楼旁,在四周都围上了屏风,美人榻被遮挡在屏风之后。


    美人榻旁,摆了一个小圆桌。


    圆桌上放着一碟糕点,是今日府里厨娘新研究的样式,藕粉桂花糖蒸糕、翠玉豆方糕。高足杯装的是荔枝,每一颗都红润饱满,还有一套青瓷茶壶杯盏,里头是新泡好的茶水。


    盼春捧着毯子、褥垫、软垫这些,铺在美人榻上。


    屏风留了一处口,可供两人进出,巧慧扶着主子进到屏风后,伺候着主子脱了外衣和鞋袜。


    陆清梦半倚在美人榻上,盖着小半的毯子,手中是书肆新出的话本,他看了快大半,忍不住打了一个哈欠,困难慢慢涌了上来。


    两个小丫鬟举着华盖,为主子遮挡住头顶的太阳。


    陆清梦爱沐光浴,但禁不住晒,要是多晒上一会儿,脑袋就开始犯晕。每次总有几个小丫鬟轮流守着,举着华盖,要将他上身处挡住。


    阳光洒在他的右腿上,暖融融的,陆清梦只觉得舒服。


    等陆清梦醒后,已是未时。


    没等陆清梦出声,守在屏风口处的巧慧听见动静,就快步进来伺候着主子起身穿衣。


    “少爷,今日可要喂鱼食?”巧慧扶着主子来到未央湖旁,低声问道。


    “不喂。”


    陆清梦坐在石凳上,许是刚睡醒,神色恹恹的,提不起一点兴趣。


    只坐了一盏茶的功夫,陆清梦就听见一道声音,远远的传过来,朝得他耳朵疼。


    他一听就知是谁,吵嚷嚷的。


    陆清梦烦得不行,愈发被嚷得脑袋嗡嗡作响。


    “呀,清梦哥你怎地在此处,可叫我一顿好找,庭院都都快走遍了。”张子阳快步走过来,走到陆清梦旁的石凳坐下。


    一股酒气冲过来。


    陆清梦眉头紧蹙,拿了手帕捂住口鼻,他打量了一下满脸红光的张子阳,眼中嫌弃的神色毫不掩饰。


    “你今日不是去客满楼吃酒,不听曲不喝酒,好端端的跑来找我做什么?我没闲情同你吃酒听曲。”


    张子阳:“……”


    “我不是找你吃酒的!”张子阳一想起赵钰那面如冠玉的脸,往那一站,好一个风光霁月的世家矜贵公子,酒气、精神气一并涌进他的脑海中。


    张子阳兴冲冲道:“清梦哥,我跟你引荐一人罢?你不是爱美人吗,我交了一好友,他待我极好,说话好听就罢了,人长得又俊又美!”


    陆清梦转过头,探身去看湖里跳出水面的锦鲤。


    那条胖锦鲤又不知是从哪个角落冒出来,在陆清梦眼前游来游去,还直晃尾巴,慢慢探出了水面,张开嘴想要跟陆清梦讨鱼食。


    陆清梦笑骂:“蠢鱼,整日只你最能吃,好好一条锦鲤,胖成什么样了,还要来向我讨鱼食。”


    他虽是这样说着,但招手喊来巧慧。


    “去取一碗鱼食,给桃夭多喂点。”


    “是,少爷。”


    一旁的张子阳急道:“清梦哥,你倒是听我说话呀!”


    他可是向赵钰信誓旦旦的说过,要将人带去客满楼。他分明记着陆清梦最爱美人,单好皮色,凡是长得好看的,陆清梦就好说话。


    萧家小公子长得就好看,但身为一个双儿,做事向来风风火火的,脾气秉性都暴,跟个小炮仗似的,一点就燃,比他能惹事。


    偏生陆清梦偏袒萧子衿,总愿出面将惹出来的这些祸端摆平。


    等轮到他犯错,他求爷爷告奶奶都没用,大哥和陆清梦就知冷眼看着他火烧屁股都来相救。


    张子扬扼腕,分明他样貌也算端正!


    陆清梦抬眼看向远处的假山活水,直到张子阳快要将半个身子扭至他跟前,他才淡淡的说:“我听着,耳朵又没聋。”


    “听了还不搭理我。”张子阳小声嘀咕一句。


    继而抬起头,扬起笑脸:“那你觉着如何,同我一道去罢?”


    巧慧端来一碗鱼食,正打算将碗里的鱼食一起洒进湖里,被陆清梦拦住了,他捏了几颗扔湖中。


    湖面立刻蹦溅起不少水花,几条锦鲤争抢个不停,在湖中远处的锦鲤闻到了味道,都往这边游过来。


    几颗鱼食全进了桃夭的肚。


    陆清梦看见之后,眼含笑意,故而等张子阳第三次问他时,他终于舍得侧过头。


    “那你同我说说,究竟有多美,非得引我去见?”


    张子阳支支吾吾的:“这……我这刚好不是在客满楼和他一起吃酒,现在过去正好合适,饭菜皆上齐,到时谈天说地、吃酒吃饭岂不是美哉?”


    “你若是见到,定移不开眼!”


    张子阳信誓旦旦说道,见陆清梦狐疑的看着他,他站起了身,急得在亭阁内来回的走。


    “你要我一时说出那人是如何美男俊俏的模样,我是憋不出来一句,一个新鲜词都想不出来,总之是谪仙般的美人。”


    “行了,别在我眼前转来转去,眼睛都要被你晃花。”陆清梦声音淡淡的,“我便信你一回。”


    陆清梦朝张子阳一笑,轻声道:“若是敢哄我消遣,回府第一事就拿刀剁了你的手,丢去喂县外的野狗。”


    张子阳打了一个寒颤,却什么也不敢说。


    他追上陆清梦,谄媚的笑了一声,赶走搀扶着陆清梦的奴仆,分外殷勤的搀着陆清梦往外走。


    心里还在偷偷念叨着,那么凶残干什么,怪吓人的。


    ……


    一辆马车停在客满楼正门前,不多时,掌事和小二跑出来迎。


    赵钰站至窗边,看着车帘被一个丫鬟模样的人掀开,先是张子阳跳下马车。


    再是一位身穿蓝色锦袍的公子。


    一行人往酒楼内走,赵钰关上木窗,不急不缓的走到黄花梨浅浮雕圆木桌前坐下。


    雅间的门被敲响。


    赵二立刻从西侧木扇窗翻身出去,踩着外头的横杆,轻手轻脚的将木扇窗户给关紧合实。


    与此同时,雅间的门被推开,领头的人是酒楼的小管事,他笑意宴宴的向赵钰道安。


    “公子久等。”


    小管事侧开了身,他身后是端菜的小二,共十二人,每人各端着长式木盘。


    赵钰正襟危坐,将新上的一壶茶提起,掀开茶杯盖,往杯中倒。


    雅间外,传来张子阳喋喋不休的声音,偶尔有一句不轻不重的回应。


    声音带一点绵甜,又似山间泉清冷。


    赵钰提起茶壶的手在空中顿住,神思有点发散,他心中尤为好奇,这陆清梦究竟为何模样。


    是有何种的魄力,叫府县多人都甘愿臣服。


    茶杯溢满,温热的茶水顺着杯沿流出来,扶着瓷杯的那只手被茶水打湿。


    赵钰猛然回过神,他凝了心思。


    身旁的书竹递上丝帕,弯着腰收拾好桌面,顺带倒好了新的一杯茶水。


    赵钰接过丝帕,慢慢地将手背的水渍擦干,继而叠好丝帕,整理好边角放至桌面。


    门口传来了脚步声。


    赵钰扭过头去看,正好对上停在门口的陆清梦。


    两人的眼神猝不及防的碰撞至一起。


    陆清梦今日是穿的靛蓝色,金革带束腰,佩以白玉悬挂腰间,玉冠束发,一双黑眸冷冷清清。


    面如桃花、眉眼如画。


    眼角处,有一抹泪痣,平白为他添上了几分无辜之情。


    不知为何,赵钰此时想起了一句诗,‘悦怿若九春,磬折似秋霜’。【2】


    他朝陆清梦温和一笑。


    陆清梦毫不掩饰自己的眼神,从一进门起,直勾勾的盯着赵钰,目光灼灼。


    赵钰坦然迎视,修长的手搭在青花瓷茶杯盖上,他端起了茶盏,唇边挂着一抹浅浅的笑意。


    他起身道:“这位公子可是要喝热茶?”


    陆清梦红唇轻启:“不。”


    由巧慧扶着他,一瘸一拐的走到圆木桌旁坐下,他仍是看向了赵钰。


    而赵钰的视线却是落在陆清梦的右腿,若是他没记错,是天生的瘸腿跛脚。


    实在是可惜。


    独留张子阳一人站在原处愣神,这雅间,他到底进还不进?为何氛围如此焦灼,他总有一种融入不进的怪异之感。


    张子阳压下心中的疑惑,走到自己的位置坐下。


    他给自己倒了杯茶水,刚端起茶杯喝上一口,下一刻,陆清梦说出话,差点让他被茶水呛死。


    陆清梦道:“我见过你。”


    “哦?”赵钰心中一惊,但面色不显,他问道,“敢问是在何处,又是何时?”


    赵钰面含笑意,声音儒雅:“按公子所言,我们应当是见过的,可我不曾有过印象。如公子这般世无双,万不会有见过一面就忘的道理。”


    “京城,状元游街,探花郎好生俊俏。”陆清梦垂下眉眼,唇角弯弯,“怎么,赵公子抛去京城大好前程不要,要屈居府县小打小闹。”


    这话一出,赵钰敛住神色,不再言语,不欲与外人多说此事。


    张子阳听着两人说话,眉头拧得更加紧,他怎么一句话都听不明白呢。


    陆清梦见赵钰不出声,甚感无趣,他收回了视线。


    一旁的巧慧提起桌上的酒壶,给主子斟满酒。


    陆清梦端起酒杯饮尽。


    “这酒,滋味甚淡,味一般,客满楼酿酒的手艺何时变得这般差劲。”陆清梦不满出声。


    客满楼酒楼掌事、管事到底是如何做事,他亲手打出去的名声,倘若被这淡酒砸了招牌。


    他不会心慈手软放过一人。


    张子阳:“……”


    “这可是我亲手酿的,旁人都说好,怎么单轮到你这儿就要挑我的刺。”张子阳嘟嘟囔囔的,“味淡才好,我特派人取来青梅子酒给你尝尝,最适合姑娘、双儿,吃多了酒也不会醉人。”


    陆清梦语气慢悠悠道:“整日姑娘、双儿,哪一日被人哄来算计都不知道。”


    张子阳向来是自信不疑:“胡说,小爷我聪明绝顶,哪个能骗得了我,就你和大哥整日说我蠢笨。”


    陆清梦有意抬眼看向了赵钰,不由得嗤笑了一声。


    赵钰适时移开了眼,假意不知陆清梦那一眼的意思,他端起青花瓷茶杯,用茶盖撇去茶沫,浅饮了一口茶。


    这茶倒是不错。


    “你们倒是吃菜呀,好好一桌热菜都要凉了,怎么都干坐着不说话。”张子阳觉得这两人奇怪得很,一开始进门还说得热火朝天,现在又转眼如过路人。


    他是叫陆清梦来相人的,可不是真来吃饭吃酒。


    张子阳手指了指身旁的赵钰,又朝陆清梦使了使眼色,示意陆清梦别光顾着看人。


    倒是说句话呀,真是急死他了。


    难怪陆清梦年纪都二十有四,陆伯父都没能给陆清梦说上一个郎君。


    感情陆清梦就是一根木头。


    还有这赵钰也是,他都说是引荐给赵钰的朋友,不晓得多跟陆清梦说话,只顾着喝茶吃酒。


    陆清梦懒得搭理张子阳的挤眉弄眼,跟个傻子似的,要不是在雅间内,他真嫌丢人。


    一个奴仆跑了进来,在张子阳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张子阳蹭地一下站起来,放下了筷子。


    他边往外走,边说:“大哥找我有事,清梦哥、赵兄你们先慢慢吃着,我先走一步。”


    说罢,头也不回的走了。


    待人走后,雅间内的二人顿时各自放下手中的茶盏、木筷,丫鬟奴仆皆退了出去。


    陆清梦看向西侧的木扇窗,冷声道:“叫你的人走。”


    “赵二。”


    话音一落,木扇窗被从外打开,赵二翻身进来,关上木扇窗后离开了雅间。


    赵钰笑道:“陆公子好没诚意,光叫我的人走,你的人反倒是不管。”


    陆清梦轻哼一声:“走。”


    小室内的暗门传来一阵脚步声,渐渐的走远,能听出是故意发出的声响,噔噔噔地踩着木楼梯,没过多时,就听不见了声音。


    “赵公子若是真有事与我相商,为何不拜帖府上,怎的还要使小计,哄得张子阳这蠢货来寻我。”


    他抬起眉眼,看向赵钰,势必要赵钰给他一个满意的答复。


    赵钰温声道:“赵某初来府县,不是有名有姓的大人物,单是凭拜帖一张,恐怕是难如登天。”


    “呵。”陆清梦冷笑出声。


    并不满意赵钰说的答案。


    “我陆家甚偏爱、尊文人,在府县,何人不知,又何人不晓。”陆清梦唇角勾起笑,招了招手,“赵公子,你坐过来些,离远了不好说话。”


    赵钰眉心微跳,一时拿捏不住陆清梦是何意思。


    与一个未婚的双儿独处一室,本就让饱读诗书、克己复礼的赵钰难为不已,他本是想让张子阳一道,但没料到张子阳早早离开。


    雅间是木扇窗关紧,门虽是掩着,但丫鬟奴仆皆被他们喊了出去。


    若是传出去,陆清梦身为一个双儿,名声定会毁掉,可这陆清梦又不是一般的双儿。


    赵钰是想与陆清梦谈一笔生意,却不至于要毁掉一个双儿的名誉。


    陆清梦眨了眨眼,似乎是看出赵钰的为难,他也没说话什么,而是站起来,打算自己往赵钰那边挪座椅。


    他的右腿是跛的,站起时难为身形不稳,摇摇晃晃。


    眼见陆清梦要跌倒的模样,赵钰的一颗心猛地提到嗓子样,连道:“陆公子先坐下。”


    陆清梦不解的看向他。


    见赵钰轻呼了一口气,陆清梦心中按耐不住发笑,他一手扶着桌面,看着赵钰抬起座椅移向他的位置后,他才慢悠悠的坐下来。


    赵钰正襟危坐,目不斜视,离陆清梦不过半拳之近,稍有一侧身就能挨到。


    他的身高足有八尺,身形欣长,哪怕坐在椅凳上,也要比陆清梦要高上半个脑袋。


    陆清梦仰着头看向他,带着笑意:“你们读书人都是这般,若是出门在外与旁人谈生意,也是这般讲礼数、守规矩么?”


    赵钰正欲反驳,旁人哪会是由一个双儿来谈生意,还要单在一个雅间,将奴仆都喊出去的。


    但他一扭头对上陆清梦目光灼灼的眼神,赵钰慌的咽下快到嘴中的话,心跳都快了一瞬。


    为何这双儿如此开放。


    盯人都毫不遮掩,还……还这般。赵钰耳尖染上了淡淡的红,面色都是燥热的。


    他从未离一个双儿有半拳之近。


    “赵、钰,是钰汝于成的钰?”陆清梦问道。


    赵钰颔首应道:“正是。”


    眼见陆清梦要往他这边靠,赵钰稍侧身,声音明显不稳:“陆公子,请自重。”


    不知为何发展成这副局面,赵钰心中叫苦不迭,早知如此,他该换另一法子。


    他想破脑袋都不知,陆清梦这人……一想起,赵钰又觉得脸红耳热。


    陆清梦眼尖瞧见赵钰耳尖泛红,就连面部隐隐约约透着粉,愈发俊美如斯。


    当真有趣。


    他轻哼道:“我又如何了?可是有轻薄你,又或是说了什么淫词秽语?”


    “我可不曾说,赵公子可不要随意污蔑了我。”


    赵钰被陆清梦一番话惊得说不话,这等词语是如何能说得出口,还是由一个双儿说出口。


    未免太孟浪了。


    陆清梦眼角弯弯,那一抹泪痣衬得他格外的纯然,但熟悉陆清梦的人都知道,他是要使坏。


    赵钰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茶,如今是夏末,先前温热的茶水早已变冷。


    一盏冷茶下了肚,赵钰冷静下来,方才是他反应太大,陆清梦确实没做什么。


    他放下茶盏,正欲与陆清梦说明来意。


    茶盏刚一放手,赵钰还不曾拿开手,冷不丁,被一双柔若无骨的手紧紧握住。


    是温热的、柔软细腻。


    ‘轰——’


    赵钰的脑袋如同炸锅了一般,整个人被定在原地,直到陆清梦出声,赵钰好似九仙神游了一番,只觉得时间过得太久,他猛地将手抽回。


    眼神却不免落到那双美若柔荑的手上,又似凝脂白玉,纤长的手指搭在黄花梨木桌,指节透着温润的红。


    柔嫩、温热的触感仍停在赵钰心中,挥散不去。


    “赵公子为何反应这般大,我是见你戴的玉扳指精美,霎是好看,一时情难自禁,难免想去摸一摸。”陆清梦脸色很是无辜,睁着那双好看的双眸,一眨不眨的看着赵钰。


    好似不理赵钰为何是这般反应。


    “你……你……”赵钰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好半晌儿,他摘下戴的扳指。


    这白玉扳指乃是赵钰在二十岁生辰礼时,专门去京城玉漱坊为自己订做的。但赵钰的扳指不少,常换着戴,今日碰巧就挑了白玉扳指戴上。


    他将白玉扳指放至桌面,朗声道:“你若是想看,拿起来看便是。”


    陆清梦偏道:“可我觉着摘下来就不好看了,还是戴在赵公子拇指才是最佳。”


    赵钰:“……”


    “戴与不戴都是一样的,照旧是这个白玉扳指,哪里会有差。”


    眼看陆清梦还要再说,赵钰立道:“关于浔阳街酒楼一事,陆公子怕早探查清楚罢。”


    陆清梦轻轻‘嗯’了一声,拿起桌面的白玉扳指,不停的在手中把玩,还试着想戴进自己的拇指中。


    但尺寸不合适,他戴上拇指,足足大了一个圈。


    赵钰见陆清梦这副举动,不知为何感到羞耻,他恨不得将那白玉扳指抢回来收好。


    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不再去关注陆清梦的动作。


    “陆公子可要谈上一谈?我可分陆公子四成利,只要……”


    没等赵钰说完话,陆清梦最里吐出两个字:“不谈。”


    赵钰硬生生将未说完的话咽下去,他沉吟片刻:“为何不谈,陆公子可是有什么疑虑。”


    陆清梦转着白玉扳指,唇角再一次浮起笑意。


    “不为什么,只因我脾气怪。这个理由,赵公子可满意了?”


    赵钰:“……”


    他从未讲过这般不讲理之人,还是一个未成亲的双儿,简直令他不耻。


    陆清梦终于收起了逗人的心思,他从袖兜中掏出一张五百两的银票,拍到桌面上。


    他抬眼看向赵钰:“五百两,赵公子拿回去。”


    “我生平最恶别人使计去哄那蠢货,他脑袋虽愚笨,但是我多年至交的好友,劳烦赵公子白费心思一趟。”陆清梦语气淡淡,“也不知赵公子风光霁月的谪仙人物,为何要作出这番举动。”


    赵钰看着桌面的五百两,敛住了神色,叫人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绪。


    片刻,他拿起银票放进了袖兜中。


    陆清梦拽住了赵钰的衣袍袖口,仰着那张面如桃花的脸蛋,连着眼角那枚泪痣都变得魅惑起来。


    声音也变得轻佻。


    “倘若赵公子愿与我春风一度,酒楼一事还能谈一谈,我这人,对美人最为大方,尤其是如赵公子谪仙佳人。赵公子可愿意?”


    赵钰像是遇洪水猛兽一般,猛地站起身,接连往后退了好几步。


    他面色涨得通红,疾声道:“你未免太不知羞耻!”


    陆清梦反问:“分明吃亏的在我,赵公子何故羞恼,莫不是赵公子有什么难言之隐?”


    “你、你……”赵钰甩袖离开,他走得极,生怕慢了一步,就又要听到陆清梦说出的浪荡之语。


    陆清梦喊住他,声音娇柔如陶罐里的蜜糖:“赵公子,你的白玉扳指还没拿呢。”


    赵钰脚步未停,只留了一句话便离开了雅间。


    “送给你了。”


    陆清梦坐在椅凳上,倒了张子阳酿的酒,他举起酒杯一口喝了个干净。


    忽而,陆清梦大笑出声,声音好不快活。


    赵钰此人,比他心中所想还要来得有趣。


    “武奇。”


    暗门半丈远,放置花瓶、花草的高木柜架被从里推开,一个身形健壮的男子走了出来。


    “去查,自科举舞弊后,他这一年多的行踪。”


    “是。”


    ——


    第二日,陆府书房。


    “清梦哥——”声音远远传来。


    陆清梦不耐的‘啧’了一声,将毛笔搁置在砚台上,由着奴仆扶着他走去书房外室的紫檀木交椅坐下。


    这蠢货又是何事来找他。


    张子阳快步走进来,手里还拿着一把折扇,腰间佩戴的玉佩尾穗被他的动作弄得来回晃动。


    他坐到陆清梦旁的交椅上,丫鬟给他沏了一杯热茶。


    “清梦哥,昨日你与赵兄如何,酒可吃着好?谈得如何?”张子阳关切的问道。


    昨日他被大哥喊回去,错过后面的事,弄得他整夜睡不好觉。


    陆清梦斜了他一眼:“不如何。”


    “为何?”张子阳不由得急道,“我瞧着赵兄为人不错,长得还俊美,还是京城来的贵公子,书定是不少念的。也不知赵兄是否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清梦哥,你莫在挑了。”


    “赵兄是难得的好郎君呀。”


    陆清梦被张子阳念叨得头晕,他道:“你觉得他好,你去嫁,我断不拦着你。”


    张子阳:“……”


    “赵兄是男子,我也是男子,怎能同嫁给赵兄,太荒唐了,有违常理!”


    “那你给我闭嘴。”


    张子阳默默闭上嘴巴,苦巴巴的皱张脸。


    怎么今日陆清梦火气大得很,跟萧子衿有得一比,一点就爆。


    “给我。”陆清梦朝张子阳伸出了手,示意他,“快点,别磨蹭。”


    张子阳不解:“给什么东西?”


    他可没拿陆清梦的东西。


    陆清梦浅浅一笑:“五百两银票。”


    “!”


    张子阳连忙捂紧钱袋子,昨日赵兄借他的五百两银票,他都还没捂热乎呢,时刻都带在身上,怎么就被陆清梦给知道了。


    他心中暗暗猜想,该不会是赵兄向陆清梦告状了罢!


    “你怎知我有五百两,这是我凭本事借来的,可不能给你。”


    陆清梦收回了手,冷哼了一声:“你道他一声赵兄,不过是认识一日,吃了个酒、借你五百两,你就觉得这人要与你称兄道弟,把你当好友了?”


    张子阳仍是捂着钱袋子,警惕的看着陆清梦。


    但声音弱弱的:“要不然呢……我与赵兄素不相识,他都能借于我五百两,半点利息都不肯要,只为交我这个朋友,连什么事都不曾求我。”


    “蠢货。”


    张子阳委屈道:“你又骂我干什么。”


    “说你愚蠢你还不信。”陆清梦有的时候真想打开张子阳的脑袋,看一看是装的榆木疙瘩、还是水,怎么就有人蠢到这个地步,他气道,“你的猪脑袋能不能动一动,算我求你,稍微长点记性,别随便一个人就能把你哄得南北找不到边。”


    莫名其妙被骂了一顿,张子阳想反驳,但对上陆清梦的眼神,他顿时怂的不敢说话。


    只呐呐的‘哦’一声。


    “银票。”


    这一回,张子阳乖乖的打开了钱袋子,将银票掏出来交给了陆清梦。


    他依依不舍的看着那银票进了陆清梦的袖兜,心中万分后悔,早知他就不来凑昨日的后续了。


    平白挨了一顿骂,刚到手、还没捂热乎的银票就这样眼睁睁的没了。


    陆清梦一看他这没出息的模样,就烦:“那五百两,昨日我替你还了。”


    “次次被人拿来当刀使,次次都不长记性,再有下一回,我定要去向子骞大哥告状。”


    张子阳瞬间瞪大了眼,连忙摆手:“别别别,千万别跟大哥说。”


    要是大哥知道,他少不得要挨板子,谁家公子少爷年纪十八犯错,还要被家中大哥打板子的,打的还是屁股。


    真是丢死人。


    回想起上次挨揍,张子阳一脸痛苦,他可不要在床上躺三天。


    他气道:“这赵钰,长得倒是面如冠玉,心里却是黑心的,不是个好人,下回我见到他定要骂他一回!”


    陆清梦随手拿起案桌上的细长茶杆,直接打在张子阳手背,他冷声道:“你敢骂他一次,我打你一回。”


    张子阳:“?”


    他吃痛的收回手,听到陆清梦的话,他满脸疑惑,分明是陆清梦告知他赵钰拿他刀使。


    “为什么,难不成赵钰身份尊贵,打不得骂不得。”张子阳不满道,“他骗我一次,我骂他一回,两不相欠。”


    “往后他要是见到我,该有愧疚才是。哼,我又不是差人打他一顿,不过是骂一顿解解气罢了。”


    陆清梦幽幽道:“你若敢差人打他,我今日打断你的腿。”


    张子阳冷不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往后挪了挪,离陆清梦远了一点。


    太恐怖了。


    但一个想法在他脑海呼之欲出,陆清梦爱美人,而那赵钰谪仙般的人物,是美人中的美人。


    张子阳试探性的问道:“你该不会是真看上他了罢?”


    陆清梦瞥了张子阳一眼,端起茶盏喝了一口热茶,淡淡道:“是又如何。”


    “你不是同我说,他心怀不轨、哄骗我、拿我当刀使……”


    “哦,告诉你真相是一回事,看上他又是另外一回事。”陆清梦面带笑意看向张子阳,“怎么了,你有意见?”


    张子阳打了一个寒颤,猛地摇头:“没意见没意见,清梦哥开心就好。”


    太荒唐了。


    第26章


    午时。


    陆清梦半倚在美人榻上, 头撑着额,另一只手把玩着白玉扳指。


    美人榻挨着木窗边,木窗是打开的, 有一缕阳光透过窗外的墙树紫薇照了进来,不偏不倚的照在那白玉扳指。


    陆清梦双眸微眯,举起白玉扳指, 细细的看了好几眼。


    白玉扳指被他把玩许久,已经被他染上暖热的温度,在阳光的映照之下, 隐隐约约闪着光。


    突然, 陆清梦哼笑一声,低声喃语:“赵钰,钰汝于成, 温其如玉。”


    今日是盼春随身伺候主子,她坐在美人榻下的小凳上,离主子近,隐约听清了主子说的话, 将头埋得更低。


    主子近日素爱说‘赵钰’二字。


    美人榻旁放了一个高架小几, 小几上摆着玉盘,玉盘盛着洗得干净的绿葡萄, 一颗颗都晶莹剔透的,好似绿宝石。


    盼春取了一颗, 小心的将皮给剥去,喂到主子嘴边。


    陆清梦看了一眼,张嘴咬了一口,甜润的汁水顺着口舌间,流进了喉咙。


    他眼神有点亮, 白玉扳指被他攥紧在手中,陆清梦不由得坐直了身子,十分笃定。


    “不是庄子的葡萄。”陆清梦看了一眼摆着玉盘上的绿葡萄,发问道,“从何处买来的,我竟不知府县还有比陆家更好的葡萄。”


    盼春摇头:“奴不知,绿葡萄是今日厨房送来,应是厨房出府采买的。”


    “公子可要奴去厨房差问?”


    陆清梦下意识的敲了敲,食指的玉戒饰敲在美人榻上,发出清脆的‘笃笃笃’声。


    他掩去眼中的疑虑:“去问,我要知道是哪家种出来的。”


    这事可大可小。


    陆清梦断定府县没有哪一处庄子能比得上陆家,陆家各大庄子的种植师傅、工人,皆是他花了重金聘请来,那些老师傅都是几十年的经验。


    没有道理随便来的一串葡萄,轻易就将庄子的葡萄给压下去。


    倘若是农户所卖,他大有本事去请农户请来,陆府最不缺的就是黄金白银。


    若是南城白家、东城何家,事情就稍棘手,又该费些脑子去争。


    陆清梦垂眸,看向了手中的白玉扳指,指尖不停的摩挲着,心中却陷入了沉思。


    陆府独大惯了,是容不得沙子掺进来的。


    “公子,属下已查明了。”


    一个身形健壮的男子快步跑进了偏厅,看到躺在美人榻上的陆清梦,立即半跪道。


    是武奇。


    前段时日,他派武奇去查了赵钰在舞弊案后所遇之事,陆清梦起了心思,坐直在美人榻上,脚踩着榻下的软凳。


    陆清梦道:“说,一字不落的说,我要听全。”


    武奇开始向陆清梦道述,从赵钰高中探花郎时起,到今年初春搬至府县,连当初赵钰在京城中所盛传的那些流言,他都向陆清梦一一说清。


    京城赵家,嫡子赵钰高中探花郎,遇科举舞弊一案牵连,又遭赵大人棒打鸳鸯,赵钰自从心灰意冷,长居府中,日日饮酒作乐、朝歌夜弦。


    后赵大人辞官归乡,往扬州城返。


    途中历经何事,为何独独停在柳树村,武奇打听不出来,他去过那个村子,村里的人反倒对他防备得很。


    关于赵大人一事,他是一句话也探听不出来。


    “赵大人……”陆清梦一个激动站起身,却忘了他的右脚是跛的,身形不稳的要往下倒,幸而身旁两个小丫鬟扶住了陆清梦,才没让他踩着软凳跌下来。


    陆清梦浑然不觉方才的惊险,突如其来的音讯让他更为在意,白袜踩在毛绒制的地毯上,两个小丫鬟一左一右的扶着。


    他声音有点发颤:“你查到的,可是京城赵家赵大人,赵永清?”


    武奇回:“正是。”


    “好,好,好。”陆清梦一连说了三个好字,随后跌坐在美人榻上,好半晌儿,发出低低的笑声,“当真是好,看来我与赵公子缘分匪浅。”


    他年长赵钰三岁。


    当年赵永清赴任府县当官,这一任便是六年,而赵永清又与陆弘盛关系尚可。


    陆清梦只八岁,已初露聪慧,得赵永清不少点拨,他甚至还记得赵夫人的模样。


    还记得那小团子时常抱着陆夫人不撒手,只会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软声软气的喊他一声。


    陆哥哥。


    陆清梦唇间勾起笑:“武奇,再去查那几家香料铺、布庄、茶杂货铺如今是挂在何人名下。”


    “是。”


    他记忆甚是不错,四岁记事起,凡是涉及到相关事宜,他总能从脑海某处的犄角旮旯翻寻出之前种种。


    方才说的铺子,是当年爹亲自选好的三间铺子,在赵大人离任返京之时,特送于赵大人,又记挂在赵夫人名下。


    “福元,保定。”陆清梦喊道,“扶我去书房。”


    他要亲写一封拜帖。


    ——


    赵府,书房。


    前院的小厮送来一封信,书竹守在外室,小厮将信递过去。


    书竹接过那封信,看了一眼,小声问:“知道是谁送来的信吗?”


    小厮回道:“第一封是刘管家派人送来的,第二封是一个骑高马的男人送来的,说是京城陈家。”


    书竹点头示意小厮退出去,他拿了两封信走到书案前,见到主子出神,他一时拿不准主意要不要喊主子。


    书案,只见赵钰拿着毛笔沾了研磨好的黑墨,笔尖落在宣纸上,迟迟未下笔。


    宣纸晕染出了一团黑,快要将宣纸纸背穿透。


    书竹不敢惊声扰了主子,但又为之担忧。


    自打那日主子从客满楼离开,就开始不对劲,他已经是第六次看见主子眼盯着一处久久移开不得,连外界有什么动静都不曾听晓。


    赵钰深思又飘散至那日客满楼雅间。


    温热的、柔软的细腻触感,萦绕在脑海中挥散不去,甚至连带着他的手背也开始发热。


    面如桃花的脸浮现在赵钰眼前。


    眼尾泛起粉嫩的红,一抹嫣红的泪痣恰如其分点缀在含情的眸眼之下,一双润湿、无辜的望过来,能直接将人的心魂勾走。


    “倘若赵公子愿与我春风一度……”


    脑海中又响起这一句话,手中的毛笔一松,掉落在案桌上,发出‘啪’的一声。


    赵钰猛然回过神,看向宣纸上星星点点的墨汁洒落,他慌忙站起身将废掉的宣纸拿起,对折几下叠成巴掌大小,压在了砚台下。


    这时,赵钰才看到站在案桌前的书竹,他沉声道:“怎了,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书竹连忙将两封书信放至案桌上:“少爷,京城陈公子的信,还有一封是刘管家派人送来的。”


    是葛文兄。


    赵钰面上一喜,将那封书信拆开,书信只一页,但一页信纸被整小的楷书沾满。


    一眼望去是密密麻麻的行字。


    赵钰按耐住心中喜悦之情,坐至木椅子,开始细细研读。


    “钰弟启始:


    如晤敬悉。


    久不通函,甚以为念。


    欣闻钰弟至府县四月有余,有志在经商,兴知钰弟振其心志,一切安好。府县虽富饶,但凶险异常不知深浅,钰弟切勿大意。若遇凶险无法脱身,可前往府县衙役,秦县令可与之相助,家父已嘱托妥当。


    万事应以钰弟身安为准。


    谨寄数语,聊表吾祝贺高喜及望切之心。远隔于千里,路远事牵,尚不能亲贺,愿钰弟谅解。


    盛夏将过,继以炎秋,闻南方天寒湿冷,望钰弟千万珍重。


    情长纸所短,尚不能一一尽述。


    元丰十八年戊月,二十七日。


    陈葛文谕。”


    赵钰念及至此,已是眼眶泛红,忽而就念起在京城与三两好友把酒言欢、作诗赏菊的时光,是好不快活。


    他将书信折好,又塞回到信封中,待他看完刘管家写的信,再写上一封去回。


    “京城送信的那人可安置好?吩咐厨娘做一些膳食,带人去东厢歇息一晚,待明日将我写的信交由那人送去京城。”赵钰拿起另一封书信,道,“书竹,过来研磨。”


    奴仆领了令,小跑着出了书房。


    书竹连忙走到案桌旁,拿起墨锭,开始慢慢在砚台上磨墨。


    赵钰读了刘管家写的书信,大致是妹妹不满意他设计的图纸,非要嚷着留着菜园子那一块地,不准全部铺上青板地砖,还非要额外再多种几颗果树。


    与刘管家争执不下,非不肯,刘管家拿不定主意,先让老师傅们去修后院。至于前院,刘管家没法,只能写了信送来府县。


    赵钰哭笑不得,妹妹脾气怎地脾气愈发倔强。


    但赵钰不准备回信,离中元节莫约十五日,届时他提前几日回柳树村,给父亲拜祭,顺道将家中修一并给处理妥当。


    读完了信,赵钰折起收好,连同葛文兄的那一封一道放在书架最右边的第三层书格。


    “少爷,墨磨好了。”书竹低声道,又取了书信纸,放到案桌正中。


    赵钰取了一支毛笔,沾了一点墨水,提笔开始写信。


    葛文兄惠书敬悉。


    信纸刚落下开头一句,赵钰便听到了急匆匆的脚步声,没多久,他就看到书川跑了进来。


    笔尖掉了一滴墨汁,正好滴在宣纸开头的悉字一处,将这一字给染成了一团墨黑。


    赵钰见状,不免皱起眉头:“发生了何事,为何着急忙慌的?”


    书川将拜帖呈给主子,苦着张脸:“少爷,陆府派人送了拜帖一张,送的分明是拜帖,那人却要公子即刻出府去陆府一趟,还说他家公子在府中静候您。”


    足足来了八人,模样一看是陆府的护院,个个长得人高马大、凶神恶煞的,说起话来也十分不好惹,个个骑着高俊的大马,只一辆马车停在赵府正大门。


    活像是要进府抢人塞进马车强行带走一般。


    陆清梦甚至打定的就是这个主意,在府县,在他的地盘,他强行霸道一回不足为怪。


    “拜帖?”


    赵钰没将书川说的话放在心上,府中有赵二等人,任由陆家护院闯进来,也是带不走他的。


    一想起陆清梦,赵钰难得升起一股难以言说的心情。


    但赵钰仍是拆开了拜帖,拜帖上是潇洒的、放浪不羁的草书,只写着短短四个字。


    “念君,速来。”


    赵钰:“……”


    他陷入了沉默,陆清梦管着这叫拜帖?


    这何曾是拜帖,大晟何人的拜帖是如陆清梦这般所写的,还……念君,未免也太不知羞。


    手中的拜帖好似烫手山芋,赵钰迅速将拜帖扔到案桌上。


    书川小心翼翼问道:“少爷,陆家的人还在府院正大门等着,可要现在去……”


    “不去。”赵钰立刻道,没有半点犹豫之色。


    他是怕陆清梦再像上回一样,如、如,唉!赵钰心中甚至都难以启齿,陆清梦一个未婚的双儿胆大到这个地步便罢了,竟还二次撩拨他。


    不管陆清梦找他是何事相商,历经上次之后,他断断是不会去的。


    赵钰道:“书川,你喊上赵二一起去回绝,就说我身体抱恙,无法前去。”


    “是,少爷。”


    书川急忙忙的又跑走了。


    赵钰坐回到木椅上,复而提起了毛笔,一旁的书竹给主子换上了新的信纸。


    写下开头一行字后,赵钰提笔迟迟未落下,他的心思被扰乱了。


    本欲对葛文兄写下诸多言语,可当前提笔忘却,字字想不起,脑海中一片空白。


    案桌的边角上,那张拜帖还安安静静的躺在原处。


    赵钰看向了那张拜帖,手不受他控制了般,拿起了那张拜帖,再一次打开。


    熟悉的四字草书写在上头。


    念君,速来。


    忽而,赵钰面上微烫,这陆清梦说话怎地不能含蓄一点。若当真念就念,何必要直白写出来,平白扰了人的心思。


    实在是可恶。


    赵钰心中虽是这般想着,但仍是妥帖收好这一张拜帖,跟那两封书信放至了一起。


    ——


    陆清梦换上了一身新的衣裳,正是赵钰那日所穿的相似衣袍,一素白华衣袍,只是他这一身是双儿的样式罢了。


    肩膀、腰间、手袖之处,都有差别,但远远看去,与赵钰那一身是一模一样。


    腰间戴着一枚白玉,还有一根金丝线穿过的吊坠。


    那吊坠正是白玉扳指,陆清梦甚是爱屋及乌,每时每刻需带在身上,哪怕这白玉扳指他戴不上。后干脆喊绣娘弄成了吊坠,好一起戴在腰间。


    陆清梦坐在梳妆台前,三千青丝如瀑布垂散腰间,额尖有几缕细碎的细发垂落,他看向铜镜中映照出自己的模样,甚为满意。


    转而,视线落到了右腿上。


    陆清梦使了使劲,想抬起他的右腿,有一点吃力,但总归能抬起一些。


    一双清亮的眼眸,在这一瞬间,暗淡了些许。


    巧慧拿起木梳,给主子梳着头发,她动作放得很轻,怕力道重了扯疼了主子。


    她轻声问道:“公子今日可要髻发?”


    “不髻。”陆清梦看向铜镜中的自己,道,“给我束发,就取那古玉如意发冠来。”


    陆清梦可记得清楚,当日赵钰一身素白华衣袍、戴的是一枚通透墨绿的玉佩、冠的古玉如意发冠,他可不曾忘,谪仙般君子如玉是何模样。


    待巧慧为他束上发,冠上发冠,陆清梦扶着梳妆台慢慢站直了身,双手敞开,宽长的袖袍顺势垂落。


    他笑意盈盈道:“如何,这一身可好看?”


    巧慧看着主子,真切道:“公子穿什么都是顶好看的那一个。”


    好看,那定当是好看的。只是陆清梦要的不止是好看,他想要的是赵钰见了他这一身模样装扮,会是何模样。


    他可期待得很。


    陆清梦由着福元、保定二人搀扶着他走去茶厅,茶厅是陆府专门招待亲友会客之处,关系密切才会领人来茶厅议事喝茶。


    茶厅内,陆清梦端坐在紫檀交椅上,食指的玉戒饰‘笃笃笃’的敲打着木扶手,一下又一下。


    清脆的声音,传遍了安静的茶厅。


    茶厅内一众奴仆皆垂首,不敢大声出气。


    巧慧低着身子半蹲在主子腿边,给主子捏着右腿,时不时的按上一按。


    “少爷,可要派人去赵府催一催?”巧慧轻声问道,她知主子是等得不耐烦了。


    陆清梦沉住气:“不必。”


    他且再等上一等。


    一旁的茶桌,三三两两的茶奴取了上好的武夷山大红袍茶,忙着将茶饼放在微火上烤炙、捣碎、碾成茶末,再烧活水开始冲泡的几道工序。


    茶奴提着茶壶,走到主子身旁的案几,沏了一盏新的茶水。


    淡雅的茶香四溢,轻轻一嗅,是沁人心脾的馨香。


    陆清梦端起青瓷茶盏,杯盖轻轻撇开茶沫,低头浅尝了一口。


    没等来赵钰,反而等到武奇来报。


    武奇:“主子,香料铺、布庄、茶杂货铺皆挂在刘元白名下,连近月在修建的酒楼挂的也是刘元白的名。但这刘元白乃是赵府的管家,跟赵家一路从京城来至府县,现正为赵公子做事。”


    “竟挂在管家名下。”陆清梦眼底带了一丝诧异,他实在是想不通。


    赵钰已离京快两年,如今又来府县购置宅院,甚至修了不少时日,连这几间铺子都接管过来,酒楼都修建起来,没道理全挂在管家名下。


    实在是不合常理。


    若是为了科举,不入商籍,那为何不赴京赶考。


    陆清梦不由得深想,去年分明是天子恩赦,准予各大有功名的学子再考科举,而赵钰又不曾涉及舞弊。


    哪怕赵大人辞官返乡,也不影响赵钰远赴京城科考。


    既不入商籍,又不去科举,陆清梦压下心中的疑虑,打算日后慢慢探寻明白。


    继而茶厅又来一人,是赶着马车去赵府八人护院中的领首,成安。


    成安同武奇一道半跪在茶厅中,大声报:“主子,赵公子身体抱恙,不便前往。”


    “身体抱恙,好一个身体抱怨。”陆清梦冷哼一声,‘啪’的一声,青瓷杯盏被他搁置在案几上,“我倒要去看看。”


    “成安,备轿去赵府。”


    “是,属下领命。”


    ——


    “少爷,少爷,不好了!”


    书房内,赵钰堪堪落笔,就听到远远传来书川的焦急喊声,他有点不耐的皱起了眉。


    看到书川急急忙忙的跑进来,他道:“又怎了?”


    书川是一路从府正大门跑过来的,气都没喘匀,急道:“少爷,陆公子带了将近二十人,把我们府门给围住了!还说公子您身体抱恙,他特来看您,若是您不准他进,他就要强行闯进来。”


    赵钰:“……”


    手中的毛笔被他戳到了信纸上,将只写了廖廖几语的信纸再一次染成一团墨黑。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将信纸给折好,再一次压在砚台下。


    赵钰头疼不已,这陆清梦为何总能做出他料想不到的举动。


    当真、当真是有辱斯文!


    但事已至此,人已亲自登府,又无恶意,赵钰只好见他一面。


    “准他进来,吩咐门倌开门将人迎进来。”


    “是。”


    眼见书川跑远,赵钰吩咐道:“书竹,将庭院中的亭阁收拾出来,喊厨娘把糕点、果茶一道备好端去。”


    “是,少爷。”书竹放下墨锭,小跑着出了书房。


    赵钰站直了身,又理了理袖口的皱褶之处,抚平整,他低头看向了腰间,空荡荡的一片。


    今日他未曾佩戴玉佩、香囊之类,又觉着这样直接去迎人,过于不好。


    书房中只有纸笔、砚台这些,还有便是书架后,一堆的书册和话本。


    他忽然想起来,书房中是有一个古香木檀盒,除去他装的孤本,还有一个香囊。


    赵钰取来钥匙,轻轻往里一插,咔哒一声,古铜铸造的锁便开了。


    古香木檀盒中,躺着一个香囊,绣着的金镶红宝石至今没失去好看的光彩,而香囊右角处,金丝绣线缝制的一字‘梦’,仍是引人注意去瞧。


    赵钰拿起香囊,手指不断摩挲着‘梦’一字,心中暗自纳闷,真是怪了,与陆清梦都有相同的字。


    但他没有深想,将香囊佩戴在腰间,给古香木檀盒上了锁,放回了原位。


    香囊仍是散着他当年记忆中的淡淡木香。


    赵钰跨步出了书房,时不时的低头看向腰间挂的香囊,他有意将那香囊有字的一面露出来,好叫陆清梦看清楚。


    若是陆清梦问起,他说一句是意中人送的罢。


    想来他说出这句话,陆清梦断不会再来扰他,与陆清梦谈生意尚可,可牵扯到情意上,那是万万不行。他与陆清梦素不相识,既无父母之命,又媒妁之言,实在是不好长久纠缠不清。


    他是没什么,但对陆清梦名誉却有影响。


    庭院中,亭阁内。


    陆清梦早已坐至石凳上,府中的奴仆给他沏了茶水,上了两盘糕点,两盘果子。


    “赵公子,愣着作什么?”陆清梦手撑住下颌,语气调笑道,“你倒是过来坐着。”


    不说是赵钰愣在原地,连跟在赵钰身后的书竹也是暗暗吃惊。


    陆公子怎地和主子那日穿得一模一样。


    赵钰开始懊恼,早知不让这人进府,他就知陆清梦没怀着什么好心思。


    竟穿着那日他去客满楼时,款式相似的素白华衣袍。


    赵钰忽觉得脸热得很,分明是陆清梦穿着这一身,为何不自在的人反倒是他。


    深感羞耻之意,面臊。


    陆清梦这人实在是憋着一肚子坏水,不能与深交。


    赵钰挥了挥袖袍,似想将热意都挥散走,他坐到陆清梦相对的石凳上。


    他朗声问道:“不知陆公子今日登府,是有何要事相商?”


    “赵公子不是身体抱恙,出不了府。”陆清梦直勾勾的盯着赵钰,嘴角含笑道,“怎么,单是半个时辰的功夫,赵公子身子就恢复爽利了?”


    赵钰清咳了一声:“恢复得差不多。”


    “陆公子究竟是相商何事,直说罢,不必拐弯抹角。”


    陆清梦仍是不回赵钰,毫不掩饰的打量着眼前的人,上下来回的看。


    亭阁处本不是谈事、议事的地方,若是请人去书房,赵钰怕二人相处时,陆清梦又会做出那日的孟浪之举。


    但赵钰不曾想过,在亭阁处,周围还有一众奴仆候着,陆清一点都不遮掩。


    石桌并不大,陆清梦偏过身子,想如那日一般,他伸长了手,只要赵钰不躲,他依旧能拽住赵钰的袖袍。


    只是他还未碰到人,赵钰像是遭遇洪水猛兽般,猛地站起了身子,连往后退了两步。


    赵钰沉声道:“陆公子,还请自重。”


    陆清梦好笑道:“怎么,怕我吃了你?”


    “有道是陌上少年郎,满身兰麝扑人香。【1】”陆清梦声音愈发的绵软,还有一丝的清冷,他瞧见赵钰的反应,低低的笑了一声,“赵公子是丰神俊朗的少年郎,我不过是,情难自禁罢了。”


    赵钰被陆清梦这一番直白的话语惊到,继而清冷的面庞上染上淡淡的霞红,他分外恼道:“陆公子,自重。”


    陆清梦坐直身子,端起青瓷杯盏,抿了一口茶后。


    “你除了自重二字,旁的再不会说了?赵公子是博学多才之人,出口成章,怎么对我反倒是不肯多言语。”


    赵钰不欲再与陆清梦牵扯到这些事情上,他坐回了石凳上,但身子都离陆清梦远了些。


    “陆公子有什么事还是直说罢,别再打趣赵某,赵某实在是面薄听不得陆公子调笑的话。”


    “我拜帖不是写得清楚明了。”陆清梦一字一句、轻声念道,“念、君,速、来。”


    “你……”


    赵钰差点要甩袖走人,在拜帖写上这四字倒也罢了,怎地还要当真一众奴仆的面念出来,好不知羞。


    陆清梦这人,是不知羞耻二字如何写的么。


    分明是面对着他说的‘念君速来’四字,赵钰却觉得耳朵在发热,那细软清甜的声音好似萦绕在他耳边,时刻都挥散不去。


    陆清梦道:“赵公子是脑袋糊涂到连这四个字也看不懂了么。”


    “你莫再说了。”赵钰压根拿这人毫无办法。


    陆清梦哼笑一声:“那赵公子考虑得如何了?”


    赵钰疑惑的看向陆清梦,不由得发问:“考虑什么?你是想我与谈浔阳街酒楼一事,还是……”


    陆清梦直勾勾的看着赵钰,眼角的那抹泪痣勾得他变得无辜清魅。


    只听他说道。


    “自当是那日所说,若赵公子愿与我……”


    “陆清梦!”赵钰急忙打断,生怕那句话从陆清梦嘴中说出来,他声音冷道,“此话不要再说了,我赵某人绝不是这等轻浮、凤流之徒。”


    陆清梦眨了眨眼,清声道:“我也不是。”


    赵钰话语哽在心头,他差点就要将‘不,你分明就是’这话脱口而出,幸而忍住了。


    他站起身,摆弄着腰间的香囊,有意想让陆清梦看见。


    “赵某已心有所属,还望陆公子不要再三说出这些直白暗昧的言语,被旁人听去易浮想联翩。”赵钰状作思念,低头看向了挂在腰间的香囊,声音忽而变得深沉起来,“这香囊是赵某意中人所赠,他与赵某情投意合,只等有朝一日,赵某出人头地之时,便会迎娶他。”


    陆清梦视线落到赵钰腰间的香囊,他只定睛一看,就瞧见了‘梦’一字和坠在上头的金镶红宝石。


    只这一眼,陆清梦差点要大笑出声。


    这香囊他如何不眼熟。


    ‘梦’一字是他亲手所绣,金镶红宝石是他亲手所选,乃是他贴身之物。


    更何况,这香囊是当年状元游街之时,他亲自掷于赵钰。不过他没想到,赵钰竟将这香囊留在了身边,他还以为那日赵钰同那些香囊、香包一道丢了。


    陆清梦忍住笑意,故作疑惑道:“哦?你是说,这香囊是你意中人所赠,此话当真?”


    赵钰略有心虚,但仍是坦荡迎上陆清梦的目光,肯定道:“自然,我好端端说假话来哄你作甚。”


    “不哄我,那便是真话。”


    赵钰见陆清梦信了,心中顿时松了一口气。只要陆清梦不说些令他脸红心跳的撩拨之语,他还是能跟陆清梦好好坐下来商谈的。


    对于陆清梦的经商之才,天赋异禀非常人,赵钰对陆清梦的欣赏只增不减。


    陆清梦的指尖不断摩挲着青瓷杯盖,他抬起了头,那双眉眼似柔水般多情,眼神如珍珠润亮。


    只听他声音带着一点水雾润透过的微哑,显得分外撩人:“我不知何时,竟成赵公子的意中人。”


    赵钰先是被陆清梦的嗓音扰得心直乱跳,他平复好呼吸,才听明白陆清梦说的话。


    他惊道:“你莫要胡说,我不曾说过这句话。”


    “方才不是你说的?”陆清梦挑起眉眼,直直的看向了赵钰,红润的指尖指向赵钰腰间的香囊,“这香囊,你猜为何写的梦一字。”


    “你再猜,状元游街那日,站在雅间投掷这香囊的,又是何人?”


    第27章


    陆清梦接二连三的问话, 快要将赵钰砸得脑袋昏聩,赵钰下意识的松开香囊,连连往后退了三步。


    “诶。”陆清梦喊住人, “再退就要踩空了。”


    赵钰不敢低头去看腰间挂的香囊。


    分明在一炷香之前,他还拿这香囊为由,想绝了陆清梦的纠缠之意。不怪他, 实在是陆清梦太为难缠,他是如何都招架不住。


    为何、为何,这香囊竟是陆清梦的。


    此时, 赵钰终于明白香囊的‘梦’是谁的名, 又知那日状元游街时,掉在他怀中的香囊是何人所投。


    皆是他眼前之人,陆清梦。


    那他方才所说的话, 岂不是……赵钰表情逐渐僵硬,耳畔嗡嗡的响着,与陆清梦的对话一次又一次的在他的脑海重现。


    赵钰忍不住闭上了眼。


    只觉得此刻羞得无地自容,他恨不得没长耳朵听到那些话, 又恨自己一时脑袋糊涂说出那些话。


    好半晌儿, 赵钰对上陆清梦似笑非笑的眼神,面庞好似被烈阳烤炙得火辣辣。


    他有些慌乱的移开了视线, 耸兀的喉结滚了滚,声音略有些干涩道:“陆公子怕是认错了香囊。说来甚是巧, 赵某意中人名中也有一个梦字,他素爱缝绣香囊、丝帕,又总习惯在绣好的制品留下他的名。”


    “诸多相似之处,才让陆公子看岔了眼。香囊皆有相似之处,仅凭一眼观之, 想来认错也是人之常情。”


    这一番话,说得陆清梦都要轻信了。


    陆清梦‘啊’了一声,眼里的笑意不减,手仍是指着那香囊:“既是说我一眼看错,那赵公子不妨解下香囊,交由我细细观之。如此,总不会认错了罢。”


    赵钰:“……”


    他要如何解,这香囊断不能给陆清梦。


    “望陆公子谅解,赵某意中之人脾性古怪,容不得亲手缝制的香囊交由旁人。”


    “好一个脾性古怪。”陆清梦冷声道,“赵钰,你那意中人如何来的我陆府金镶红宝石?此物乃是陆府独有,难不成赵公子所说的是鼠窃狗盗之徒。”


    “赵公子睁开眼仔细瞧瞧,金镶红宝石上可是刻着陆姓。若赵公子意中人再姓陆,可真说不过了罢。”


    赵钰心中一惊。


    香囊他一直收在木檀盒中,极少打开,哪里会知金镶红宝石还刻着姓。


    “书竹、书川,你们先退下,没有我的吩咐,不许踏进亭阁半步。”


    “是,少爷。”


    一众奴仆退下。


    陆清梦抬起头看了一眼赵钰,随后摆了摆手,叫跟在他身后巧慧等众人一起退去。


    亭阁内,只剩赵钰、陆清梦二人,无一人说话,气氛忽而变得安谧雅静。


    二人对视良久,眼神都好似要在空气黏在一起,交缠得不清,仿佛下一刻要绽出火花。


    赵钰先一步移开目光,解开腰间的香囊。他仔细打量了一番,亭阁内的光线不错,只一眼就看到金镶红宝石上刻的‘陆’。


    香囊却是如陆清梦所说,一言不差。


    赵钰拿着香囊,只觉握住千斤巨石,沉得他快要拿不住,他极快的将香囊放至陆清梦眼前。


    “物归原主。”


    陆清梦瞥了一眼香囊,冷哼一声,没伸手去拿,语气更为咄咄逼人:“怎么,赵公子又承认这香囊是我掷于你的?变卦的功夫倒是快,那为何先前不晓得识趣些。”


    “是我的不对,不该随意捏造个由头哄骗陆公子。”赵钰听多陆清梦大胆的言语后,竟习惯不少,他整了整衣袍,坐回到石凳上。


    赵钰声音清朗温润,如美玉温言:“先前那番胡言乱语,还望陆公子别放心上。赵某心中焦虑,一时乱了方寸,口不择言。”


    ‘笃笃笃——’


    石桌被敲出沉闷的响声。


    赵钰视线不由得落在那凝脂白玉的手,戴着通透墨玉的玉戒饰,一下又一下的敲着石桌。


    又恍然回到那日,温热的触感。


    “你坐过来。”


    一句话打断赵钰的神思,他拒道:“尚不可,你我之间还是保持一段距离为好。”


    陆清梦秀眉一挑,指尖摩挲着石桌上的香囊,哼笑道:“不是说我是你的意中人,挨着我坐又怎么了?”


    又听陆清梦谈起这事,赵钰微不可察的叹了一口气。


    “陆公子莫要再拿此事打趣我,我既知诓骗了你,又已向你坦言,何必揪着这一事不放。”


    “我偏要。”陆清梦轻笑了一声,眉眼弯弯,“我这人脾性最为古怪,偏要逗着你玩。”


    笑眯眯的,好像一只得逞的小狐狸。


    赵钰不由得想到。


    还没等赵钰出声,陆清梦忽然说出一句话。


    “我答应你。”


    此话一出,赵钰先是愣住,随后意识到陆清梦是在说何事。


    赵钰坐直了身子,重新给陆清梦沏了一盏新的茶,倒至茶盏大半满,他将茶壶放于原处,缓缓开口道。


    “不知陆公子打算争几分利。虽是开在美膳食楼旁,是抢了你的客源,想借由陆家的名号在府县站稳脚跟,但也是想同陆公子好好一谈。我开的酒楼与陆家名下的酒楼差异之处甚大,不接贵雅之客,不设雅间。至于详尽是如何,若陆公子与我合作去官府签契画押,我尽一一告知。”


    陆清梦思虑半刻,沉吟道:“倒是有点新鲜,但不设雅间、不接贵客,只迎平众,一月可盈利几两,抵得过美膳食楼雅间贵客一日赏金?”


    赵钰似是笃定:“陆公子怎就断定抵不过。”


    说罢,他又多添上一句。


    “多让几分利,也可。”


    “好啊。”陆清梦勾起唇角,端起青瓷茶盏,浅尝了一口赵钰亲自倒的茶。


    茶一般,但滋味不错,全是依借倒茶之人。


    茶盏被陆清梦搁置在石桌上,他淡然道:“你三我七。”


    赵钰未料到陆清梦一开口就要占七成,剑眉微皱:“你当真是诚心想和我合作?”


    他一开始打算三七分成,是他七、陆清梦三,后又改了主意,五五分成最为妥当。


    在府县,陆家的影响是不容小觑。


    “我自是诚心的。”


    陆清梦声音清清冷冷,尾音却稍稍上扬,带了一丝勾人的魅:“若是你从了我,一九分成,我一你九。”


    “这诚意可够了?”


    “陆清梦!”赵钰提高了音,为何陆清梦能脸不红心不跳的说出这句话,他根本招架不住,“我存了心思想好好与你商谈,你何必三番五次撩拨,对你我都没甚好处。”


    赵钰此时才理解那句,秀才遇兵、有理不清。


    书中学来的巧言善辩,如何能说得过陆清梦三言两语的直白谈情又说爱。


    跟蛮徒子又有何差。


    陆清梦一双黑眸澄澈如清水,他笑道:“你恼什么,我何曾不是与你好好商谈。”


    “丹心寸意,赵公子又可知?”陆清梦缓缓道,“浮世有三千,我之爱为三。日、月、卿,日为朝,月为暮。”


    “卿为朝朝暮暮。”【1】


    话音落,忽一阵清风起,拂过赵钰、陆清梦二人的面庞,连带着发尾清扬。


    赵钰脑袋只一瞬间,都为空荡荡的。


    心中百爪挠心,须臾之间,好似恍如隔世。


    阳光倾斜透了进来,陆清梦背对着日阳,脸庞反而让赵钰看不清晰,但那双黑眸愈发的透亮。


    如水珠般晶莹剔透。


    像一颗水滴,不偏不倚的坠落进赵钰的心湖,融进湖面的那一刻,心湖掀起滔天巨浪,汹涌不已。


    久久不能平静。


    赵钰狼狈地躲开陆清梦的目光,嘴巴张张合合数次,好半晌儿,才从喉间挤出一个音。


    “嗯。”


    “赵公子……”陆清梦伸手,想去拉住赵钰的袖袍。


    赵钰猛地站起身,低声道:“赵某还有要事要处理,恕招待不周,陆公子若是无事便尽快回府罢。”


    “赵钰!”陆清梦一时怒意横生,他话已说至这份上,这呆子竟还躲着他,难不成是书读多了,脑子也给读傻了吗?!


    ‘哐当——’


    青瓷杯盏被陆清梦一手扫到地上,亭阁内到处是残渣碎片。


    陆清梦冷笑:“今日你不给我个说法,酒楼一事再无谈法。我倒要好好看一看,得罪了我,在府县之内,你那古韵食府能撑得住几日。”


    见陆清梦发怒,又说这些狠话,赵钰有些头疼,为何陆清梦步步紧逼,丝毫不给他喘息的机会。


    他只觉得脑袋炸得很,耳边嗡嗡作响。


    杂乱的思绪尚且未理清,他要如何给出说法。


    赵钰只以为陆清梦说的是气话,回了一句:“商大不过官。”


    是不想陆清梦一时气上心头,真要毁了他的酒楼。


    “商不大官,好一个商大不过官!”陆清梦不由得哈哈哈大笑,抬眼看向赵钰,“你可忘了这是在何处,若是在京城天子脚下,我恐有忌惮。但在府县,何人敢拿我陆家来开刀?”


    “赵公子不妨试一试。”


    “我陆家为大晟鞠躬尽瘁百年,得先帝免死金牌一枚,府门牌匾乃是昭烈太宗帝亲赐。”


    他何时说要对付陆家。


    赵钰愈发头疼,他道:“陆公子,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先听我一言……”


    “呵,敬酒不吃吃罚酒。”陆清梦眼中戾气不减反增,直接打断了赵钰的话,“本公子不想听。话撂在这处,今日你若是不从,那就怪我手段粗暴。”


    抢人进府,又何尝不可。


    说罢,陆清梦大力扯掉腰间的金丝线,他抓起白玉扳指,狠力扔到赵钰身边。


    白玉扳指在地上滚了滚,最后在赵钰脚边停下。


    赵钰才发现陆清梦竟是一直将那白玉扳指戴在腰间,顿时,心突颤了一颤。


    第28章


    “陆公子。”


    赵钰温声喊道, 奈何陆清梦气如山涌,没分给赵钰半点眼神。


    茶盏碎、玉盘破。


    亭阁外五丈之远,成安、成武等人目光全集聚在亭阁内的主子身上, 只待主子一声令下,瞬息之间就能冲进亭阁将与主子争执的人拿下。


    赵钰无法,只好拾起滚至他脚边的白玉扳指。


    白玉扳指取于沛阳城生产的玉石, 一年一产,每年需花费大量的劳力财力去采掘玉矿石,经由锤炼、打磨等工序, 将其废杂的角料去除。


    玉质温润透亮, 犹如肤白凝脂。


    乃是玉中佳品。


    赵钰特寻了京城几十年手艺的老师傅,将一块白玉雕琢成了扳指,刻以浮雕, 是为雌雄双鹿图案。


    非百斤锤、千斤石不可破,坚硬非常。


    赵钰勾起金丝线,白玉扳指吊在空中晃荡了几下,他细细端详几眼, 并无破损之处。


    正当赵钰想收起白玉扳指时, 对上了陆清梦幽幽的眼神。


    “怎么,给了本公子的东西, 还要偷拿回去?”


    赵钰道:“我替你捡起来。”


    这白玉扳指确是他亲口所说,送于陆清梦, 如今他是没有拿回来的道理。


    见陆清梦肯与他说话,赵钰以为陆清梦来气快、消气也快,他往前走了几步,将白玉扳指放至陆清梦身前。


    他声音润朗:“陆公子若是喜欢,那收好才是要紧, 可别像这次一般,脾气上来就要拽掉砸到地上。”


    “怕来上两三次,这白玉扳指就像一地青瓷残渣碎片一样,四分五裂。”


    陆清梦垂眸看向石桌上的白玉扳指,伸出一根纤长的手指,指尖微弯勾起金丝线。


    白玉扳指再一次晃荡在半空中。


    陆清梦仰起头,眼神何其无辜、莹润:“我坐着无法系,站着更系不好。既是要我收好,那赵公子替我系好在腰间罢,你知我腿脚不便。”


    “如何?”


    赵钰对上陆清梦的眼神,眼角那抹泪痣吸着他的目光,使他忍不住去盯着看,在他眼前晃悠,不知为何喉间变得干咳。


    忽而,口干舌燥起来。


    他急忙偏过头,耸兀的喉结滚了滚,他微不可察的咽了一口唾沫,嗓音有些微哑:“不可,此事过于亲密,还是让陆公子贴身丫鬟来罢。”


    陆清梦将金丝线勾紧,白玉扳指被他紧攥在掌心,他朝赵钰扬唇一笑,唇边展开了一抹浅浅的笑容。


    本来他打定主意要将赵钰强行掳回府中,但现在好像有了更好的法子。


    今日他来,决计不能白跑一趟的,他从不做赔本的生意。


    赵钰见陆清梦唇角荡漾着笑意,露出了小小的两个梨涡,以为陆清梦认同他的说话。虽心中有诧异陆清梦怎么突然变得好说话,但他不疑陆清梦会生出什么坏心思。


    “我去喊他们过来。”赵钰转身打算走,被身后的陆清梦喊住。


    赵钰不解的回过头,只见陆清梦扶着石桌站了起来。


    下一秒,陆清梦便松开了手。


    他右脚是跛的,常年用不上力,早就废掉,稍一不注意就能摔倒在地。


    而陆清梦暗自使了劲,手故意用力撑了一下桌面,看似他是没站稳,实际却是故意借力。


    陆清梦身形晃了晃,右腿使不上力,身体无法维持平衡。


    眼看着陆清梦要向前栽倒,地面又是一地的青瓷残渣碎片,若是跌倒在这上头,后果不堪设想。


    赵钰瞳孔震缩,他顾不上多想,下意识的反应就是冲上前去扶住陆清梦,甚至使了力气拽住陆清梦的腕间。


    不想让陆清梦在他眼前硬生生跌倒,不想被残渣碎片刺得鲜血淋漓。


    而陆清梦跌进了赵钰怀中。


    感受到怀中温热的躯体,赵钰霎时全身僵硬,一股淡淡的木香,隐隐约约的散出来扑进他的鼻腔中,是和香囊同一种味道的香。


    似木雅,又馨香。


    赵钰的双手虚撑在半空中,离陆清梦的肩半尺之远,丝毫不敢多动一步。


    ‘砰砰砰——’


    赵钰能清晰的感受到心脏在剧烈的跳动,不受他控制的跳。


    他的呼吸沉了沉。


    陆清梦贴着炙热的胸膛,感受着耳边的心跳声,头顶是赵钰紊乱的、灼热的鼻息。


    唇边浮起了笑,像是得逞了般的坏笑。


    他装作受了惊般,紧紧拽住赵钰的腰间金带,声音何其委屈:“赵公子,你打算什么时候松开我?”


    话音一出,赵钰猛地惊醒过来,脑海恢复了清醒,分为懊恼方才的出格举动。


    “嘶,好疼。”正当赵钰要松开人时,陆清梦吃痛的发出声音,听着好不可怜的模样。


    赵钰又僵硬着身子,一动不敢动,生怕动作稍大了一些就扯疼怀中的人。


    “赵公子,你低一下头。”陆清梦带上了一点哭腔,似慌乱又似疼痛,“我脖颈好疼,好像被什么东西划到了,是不是出了血,赵公子快替我看一看。”


    脖颈出血不是小事,稍有不慎是能丢了性命。


    赵钰立刻低下了头去看。


    猝不及防的,温热的、润软的东西贴上了他的脸侧,鼻尖萦绕的是淡雅木香,能将人温毙其中。


    “你……你、我……”赵钰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耳旁拂过陆清梦急促的呼吸声,赵钰面上起了薄红,耳垂红得滴血,心中更是掀起滔天巨浪。


    陆清梦,亲了他。


    赵钰整个人都呆愣住,脑海之中,是一片空白。


    “好香啊。”陆清梦声音既轻又柔,“赵公子,你好香。”


    “轰——”


    赵钰只觉得脑袋要炸开了锅,嗡嗡的响。


    为何,为何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分明陆清梦一刻钟之前,还扯了白玉扳指丢到他脚边,甚至怒意冲冲的要他给个说法。


    怎么就亲上了。


    多年来养成的君子之礼,今日全要毁于一旦。


    他同那些街头浪荡好色之徒又有何差别,光天化日之下,他竟毁掉了一个未婚双儿的清白。


    哪怕是不小心而为之,但却是他先靠近了人,又将人搂在怀中,还……还与陆清梦有了肌肤之亲。


    陆清梦扯了扯袖袍:“赵公子,可该回神听我说话了?”


    赵钰回过神,根本不敢对上陆清梦灼热的眼神,他将人扶着坐到石凳上,他则远远的站至在亭阁外。


    陆清梦被赵钰这一连串的动作给气笑了,他声音有点发冷:“打算装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


    “你睁眼看一看。”陆清梦指向远处侯着的两波人,道,“他们是你的奴仆、下属,跟随你多年,亲眼见你与我搂抱在一起,却不对我负责,心中该如何想。还是赵公子压根不怕今日之事往外传。”


    “我的名誉可就不重要了?”


    赵钰喉间发紧,他并未料想过会跟一个未婚双儿有牵扯,更加未想过会轻薄了人。


    他嗓音发哑:“陆公子,可容我再想想。”


    实在是太乱了,脑海像是炖了一锅杂乱的粥。


    陆清梦不由他,声音愈发冷冽:“难道说赵公子读书十几栽,那些礼仪经教都读进狗肚子了罢!既是大雅君子、知礼义廉耻,又何故作出这般模样?你自是轻薄了我,辱了我的清白,定是要负责于我。”


    痛处,陆清梦可太懂拿捏。


    一番话下来,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全冠在赵钰身上,就是想逼着赵钰做出选择。


    赵钰屏息凝神,深呼了一口气,冷静道:“我赵某绝不是这等人,是赵某做错的事,定不会辜负了陆公子。”


    今日一事,发生得太快,他一时之间招架不住。


    二十一年来,赵钰从未有过情爱、成亲之事的想法,他的抱负是为赵家挣功业、以耀门庭,后又变为遵父亲遗愿,撑起一家之责,为妹妹立身。


    何谈去接触情情爱爱。


    他嗓音低沉:“陆公子可否给赵某一些时日,届时定会给出一个满意的答复。”


    陆清梦敛了怒意神色,转而看向了自己的右腿,眸色暗淡下来。


    “怕不是托辞。”


    声音如绵延不断的秋雨,带着几丝凉薄的湿意,更多的是哀怨之意。


    “我知晓,像我这般破败的身子,生下来就身患残疾,需有人左右搀扶才可行走。如赵公子风光霁月的谪仙人物,嫌弃了我也属正常。”


    “我不怨你。”陆清梦垂下眼,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绪,“但赵公子不愿,我清白不再,此生怕是要落得一个孤独终老的结局。”


    赵钰急道:“断不是。”


    他向前走了几步,离陆清梦近了些。


    “我并未嫌弃过你身有腿疾。陆……”


    “喊我名。”陆清梦突然打断赵钰。


    赵钰甚是不解的看向陆清梦,怎么转到了喊名一事上,他发觉陆清梦这人,想一出是一出。


    总叫人出乎意料。


    “你若喊,那我等你想清楚再来找我,我不再逼着你。”


    赵钰顿了顿,启唇,温润的声音响起。


    “清……清梦。”


    “嗯。”


    陆清梦满意了,嘴角浮起了笑意,眼底笑意更盛。


    他不打算将人逼得太紧,逼得急了,反而适得其反。而他不信,赵钰当真对他一点心思都没有。


    福元、保定二人过来扶着陆清梦,陆清梦临走之前,还不忘回头对赵钰言笑晏晏:“我在府中等着赵公子,何时想清楚了,何时来找我。”


    “恭候赵公子大驾。”


    赵钰怔怔的坐在石凳上,而他的手边是那香囊,陆清梦并未拿走。


    他将香囊拿起,抓在了手中。


    四五个奴仆跑了过来,收拾着地上的一片狼藉。


    书竹跟在赵钰身边多年,一直随身伺候着,他最清楚主子最在意的是君子守礼。


    可……可如今,他确是真真切切看见主子同陆公子举止亲密,且主子近来总是愣神,多半是因着陆公子这人。


    “少爷,可要去醉满楼买一壶酒?”


    赵钰应声:“嗯,买上三壶。”


    酒可醉人,可解一时的愁绪。


    第29章


    七月初五, 出伏。三伏尽,立秋将至,晨起时已有朝露, 略带些微湿意。


    卯时末刻,朝阳初升。


    晨曦的第一缕阳光透过木窗淌进了屋内。


    赵钰穿了一件如雪白的里衣,只随意披着外袍挡住朝露湿凉, 他眉心自打踏进书房就未舒展开过。


    案桌上的烛火被书竹吹灭。


    天已大亮,自然是不需要再点着蜡烛。


    而赵钰右手旁,堆了大概三十张书信纸, 全是废掉的纸稿, 多的是写了半页的字,少的只写寥寥几行字。


    更有一张,是赵钰写得最满意的, 末了落笔时惊觉处处不妥,提笔沾墨就将那书信纸画上几道粗粗的竖线。


    一张书信便废掉,被赵钰压在最底下。


    书竹在一旁研墨,低着头呼吸都不敢大喘, 唯恐扰了主子的思绪。


    但主子今日又极为奇怪, 天未曾亮,披了件外袍就来书房开始写信。


    可他细想, 关于陆公子,这事又不奇怪。主子年已二十一, 头一回遇上心仪之人,情窦初开,难免做出一些不符往日行为之事。


    譬如现在,主子写了半个时辰的信,连一封都没写出来。


    一张书信纸再一次被赵钰拿起, 放到他右手旁的一叠书信纸中。


    赵钰站至案桌前,看着新的一张空白书信纸,手中的毛笔迟迟未落下,纵使心中有万千情绪,最后汇至笔尖时只有寥寥数语,言语甚是匮乏。


    他无奈的叹息一声。


    又状作懊悔似的摇头,好似在为自己的行径自嘲一般。


    窗外的光透过木窗落了进来,恰好有一束光照在了案桌最左的宣纸上。


    宣纸只写了三字,陆清梦。


    赵钰眼神微怔,盯着那三字有点移不开眼,神思好像又回到那日,炙热、温软的唇贴在脸侧。


    只短短一瞬。


    总像散不去的薄雾,不会太浓、不会太浅,恰好的出现在近日的某个节点,丝丝缕缕的勾缠着他,将他脑海扰得一团糟。


    赵钰垂下眼,低声道:“他当真是对我起了心思,还是一时的贪欢。”


    又或是贪恋他这一张脸。


    赵钰自是有听闻,陆家的公子独爱美人,与蜀国孝景公好牡丹有过之而无不及。


    书竹连忙道:“少爷世无双,玉树临风,是才华横溢的英俊少年郎,姑娘、双儿多看公子几眼都是要沦陷其中的地步。陆公子在京城就见过少爷,缘分不浅,在府县又得相遇,是月老都斩不断的缘分呀。”


    “陆公子是双儿,却能够亲自登府来找少爷,抛下了双儿矜持的脸面,足够表明陆公子对您的情意。”


    书竹将心中所想都讲了出来。


    主子不曾接触过情爱,不了解姑娘、双儿属实正常。他跟在打小跟在主子身边伺候,更明白主子的心思。


    孝期一过,府中定是会添一个少君。


    赵钰将书竹最后那几句话在心中来回的念。


    是了,陆清梦一个双儿能丝毫不掩盖对他的情意,无论是私低还是明面上,都如出一辙,断没有因着要戏耍、一时欢喜来赌上自己清白的道理。


    那日亭阁时,他乱了阵脚,事后才反应过来陆清梦使的坏心思。


    故意摔倒,故意跌进他怀里,又故意……亲了他。


    思及此,赵钰脸微热。


    他提起笔开始写信,这一回,他没再重新拿来新的书信纸来写。


    一炷香时间毕。


    赵钰落了尾,在最后添上自己的名。


    他将毛笔搁置在砚台上,拿起写满了的书信纸,他从头到尾念了一遍,确认并无出错,也没有什么不妥当之处。


    待书信纸上的墨水痕干后,他对折好,装进了信封中,交由了书竹。


    赵钰特意吩咐道:“一定要等明日我离府后,再派人送去陆府。”


    似乎是想起陆清梦的性子,他顿了顿:“若是他亲自登府,就请他进府喝茶吃些糕点。酒楼不是有一道是新研究出的糕点方子,喊厨娘做来给他尝尝。”


    案桌上,还有一个红漆描金的小木匣,是这几日赵钰备好的,一直放在这处。


    小木匣里是一枚玉佩,对赵钰而言意义匪浅,乃是母亲交由他的,他一直好好的收着。


    母亲说,若是有了意中人,就将这玉佩送于那人。


    玉佩赠意中人,是为定情信物。


    虽说时候尚早,他与陆清梦认识不过短短时日,成亲的时日也要一年之久,但他和陆清梦有了肌肤之亲,陆清梦对他的情意不浅。


    他对陆清梦是有欢喜之意,现认定陆清梦是他未来的夫郎,并没有出格之处。


    等处理好酒楼后的事情,他需得登门拜访陆清梦的双亲。


    “这木匣。”赵钰略微有些紧蹙的眉头松了几分,神情有点不自然,“倘若我离府这一段时日,他来找我,你把这木匣交给他。”


    “就说……”赵钰沉吟片刻,“还是什么都别说罢,告诉他看一看木匣最底一层。”


    说完,赵钰表面上维持着风轻云淡,耳垂却露出了淡淡的红。


    但书竹听着主子的吩咐,低着头收好书信,并未注意到主子的异常。


    书房内的奴仆都远远候着,不敢往这边瞧。


    ——


    陆府,梨花苑。


    院子小厅,荆丽玉、陆清梦二人用着午膳,身旁是四五个伺候的小丫鬟。


    安安静静的,只听到碗勺轻轻碰撞的声音。


    陆清梦端起青柚莲花瓷碗,舀了一勺虾鱼肚儿羹,吃进嘴中,鲜美的味道瞬间侵占他的味蕾。


    “今日的羹汤厨娘做得不错,娘您喝一碗。”陆清梦放下瓷碗,道,“给夫人盛一碗羹汤。”


    一旁的小丫鬟即可取了瓷碗,盛了小半碗虾鱼肚儿羹,小心端到荆丽玉身前。


    “夫人。”


    荆丽玉将筷子搁置在品瓷小碟上,喝了几口小丫鬟递来的茶水,漱了口后吐进漱孟中。


    她擦了擦嘴,才端着瓷碗喝了一口羹汤。


    只是她喝不出来什么滋味,都觉得没有味道。


    陆清梦无奈的笑了一下,执起公筷夹了一块西湖醋鱼,放进荆丽玉的碗中。


    “娘,府中就您我二人,有什么事要埋在心中说不出来。”陆清梦秀眉一扬,轻声道,“难不成娘想爹了?爹才离府多少时日,少说也得九月初回府。往回爹出远门时,也不见娘到茶不思饭不想这一步。”


    “若真是这般,我写上几封信,派人快马加鞭赶去北方,好催着爹抓紧处理好事情回来陪您。”


    单是他吃上一口饭菜,娘就要望他一回,他想不注意到都难。


    娘不肯说,那只能他先开口来提。


    荆丽玉朝儿子嗔怒道:“我何时说过是想你爹了,你这孩子,尽说些不着调的话。”


    她与陆弘盛是青梅竹马的情意,少时夫妻,又恩爱多年,她早已习惯陆弘盛有一段时日会往外跑,但总归大多时候是待在府中。


    忧心的,自当是另一事。


    陆清梦轻言浅笑道:“娘您倒是和我说明了,可别叫我再乱换猜疑,我不是爹,由我想破了脑袋也猜不出娘的心思。”


    听到儿子都说出这番话,荆丽玉不好再将疑惑埋在心中。


    她放了瓷碗,语气有点倦怠:“府县近日传了一些不好听的言论。”


    荆丽玉眉心染上了忧愁:“前段时日我未出府,只顾着宅院这点琐碎之事,倒把你给忘了。不曾过问你近日去了何处,见了何人,与旁人又做了什么。”


    “张夫人、萧正君来找过我。”


    “哦?”陆清梦语气淡淡,舀了一口羹汤喝下,才道,“是府县出了什么有趣的事,还要特来同娘说一声。”


    “清梦。”荆丽玉正色道,“娘是在同你认真说话。”


    陆清梦放下青柚莲花瓷碗,身旁的小丫鬟即可递来茶水供主子漱口,另一边是小丫鬟端着漱孟。


    他喝了茶水,漱了口。


    巧慧取了丝帕,伺候着主子擦净了嘴,低声喊着在周围伺候的小丫鬟、奴仆退下。


    “娘说罢,想问什么便问,我没什么要紧的事瞒着您。”


    荆丽玉攥紧了手中的丝帕,试探地问道:“你可是有了意中之人?”


    陆清梦‘唔’了一声:“确是。”


    闻言,荆丽玉捂住胸口倒吸了一口冷气,她道以为张夫人、萧正君所说是听信了府县传出来的流言蜚语。


    不曾想,竟是真的。


    如若是真的,那……那些似真似假的闲言碎语,岂不是多半是真。


    荆丽玉问道:“你真去了客满楼,与那人留在雅间不说,还将一众奴仆赶出去?你们二人在雅间呆了多少时辰,到底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前阵子出府,带的武奇、成安他们,同是去了那人府上,还在府门前扬言要将人绑回来?”


    “娘……”陆清梦有些无奈,想也不用想外头那些传的流言多难堪,怎么偏巧就被娘全听了去。


    荆丽玉声音有点沙哑:“你告诉娘,是也不是?”


    “是。”


    “陆清梦!”荆丽玉难得动了怒,颤抖着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冷茶,才冷静了些,“你可还记得你是双儿。”


    “都是你爹把你惯坏了!我儿明明是娇软的双儿,合该安安心心被娇宠着呵护长大,偏要出门抛头露面,平白受那些人嘴舌。”


    荆丽玉想起来就觉得心痛,那些人骂着她的儿,何尝不是在一刀一刀往她心窝子上戳。


    她忍着泪:“清梦,为娘就算是想要你早日成亲,那也得好好相看人家,三书六聘一样不能少。你是双儿,可知最要紧的是清白二字。”


    “是不是那人哄骗了你,不然我儿怎会做出这等糊涂之事。”


    陆清梦一见娘哭,他就头疼,他赶忙起身想坐到娘身边,但反被荆丽玉按住了手:“你赶紧坐着,要是摔了怎么办。”


    若不是儿子跛脚,早寻得一位如意郎君,怎会苦苦蹉跎到二十四,还遭遇了这一事。


    陆清梦轻叹了一口气:“娘,您莫要想多了。外人传的那些您也全信,我岂是能随意被哄骗失身的人,又不是张家二小子的蠢脑袋。”


    “您信外人,还是信我?”


    荆丽玉用丝帕拭去眼角的泪,声音还带着柔意:“我儿天资聪颖,定是信我儿。”


    “既是如此,此时娘可别再管了。我好不容易相中一人,娘要是再棒打鸳鸯一手,往后可是要我孤独终老。”见荆丽玉欲开口反驳,陆清梦又道,“我心中拿准了主意,他一个呆书子,不会占我半分便宜。”


    陆清梦鼻子发出一声冷哼:“克己复礼,他可比娘还要……守规矩。”


    幸好他收得住嘴,不然迂腐二字一出,娘少不了哀怨的看着他。


    荆丽玉喃喃:“是吗。”


    原来还是她想得太多。她总觉得儿子是双儿,会被玷污了清白,受了屈辱。


    “少爷,少爷!赵府派人送信来了,专门给您的!”


    第30章


    “赵府来的信?”陆清梦眉稍微微向上挑起, 看向奴仆高呈于头顶的信封,眼眸中闪过一抹笑意,他伸出手, “拿来我瞧瞧。”


    竟是给他写了信么。


    他还道赵钰要寻个什么借口由头,躲他一阵子。哼,倒也不是书读傻了, 要再跟他扯什么君子守矩、繁文缛礼,他那日所言,要将赵钰绑回府中不是说笑的。


    奴仆送完了信, 跟夫人少爷道安后, 站起身往后小步退了出去。


    巧慧双手将信封递给主子。


    陆清梦接过信封,先是看了一眼,没什么特别的, 普通的信封纸壳。唯独不一样的是,正中写着一行小楷书,矫若惊龙。


    ‘清梦 亲启’


    他忍不住捏了一下信封的右上角,轻哼了一声, 还没忘那日说的话。


    也不知, 这信中的内容是什么。


    信封没糊上,封口只折了一下, 能够轻易打开看到里面所写的信。


    信封还未打开,陆清梦一抬眼, 对上娘分外热切、探究的眼神,他手一顿,随即将信封收进袖兜中放好。


    荆丽玉擦了擦唇,柔声道:“既是那人送来的信,一道念出来, 好让娘也听听究竟写了什么。”


    “藏着掖着总归不好,向娘道清楚,了解这赵钰是为何人,悬着的心才能落地。近日被你和赵钰二人的传闻闹得心慌,往后少不得吊起一颗心,时时惦念着你。”


    陆清梦还不清楚娘的心思么,无非是心生好奇,想看一眼他手中的信。


    他低眉一笑,黑眸中盛满了清浅的笑意,唇角的梨涡微陷:“以后有的是机会让娘了解清楚,不急于一时。待过段时日,爹回府之后,我再将他带回来给爹娘认识还不行么?”


    “不成。”


    闻言,荆丽玉立刻道,插在发髻的金钗凤尾穗珠随她的动作轻轻晃动了一下。


    她眉心拧成了一团,丝帕都被她攥紧:“他以什么身份登府,名不正言不顺,娘不准你带他来。”


    半点诚意未曾拿出,叫她怎么放心将清梦交给赵钰这人。再多好的说辞,那也是清梦嘴中说出。


    欢喜之人,说话偏袒最正常不过。


    荆丽玉道:“给我看看那信。”


    到底是什么神仙妙人,还是光会耍嘴上的油腔滑调,亦或尽是哄姑娘、双儿开心的甘言蜜语。


    “娘,他单写给我的信,怎好叫旁人看去。”陆清梦理了理袖袍,将信封装得更深了些,“若是被他晓得,往后可还敢写信给我。”


    陆清梦语气软了些:“您年轻时和爹总有些话,是私下里说的。我与赵钰自然有些话要避着外人,不好叫第三人听见、看见。”


    荆丽玉:“……”


    这孩子,怎么还扯到她与老爷身上。


    陆清梦说罢,执起公筷夹了两三筷素炒净菜到荆丽玉碗中,而后洗净了手,由着巧慧伺候他擦干手。


    “娘,您慢慢用膳,我已吃得差不多,先回院里歇息。”陆清梦招了招手,候在外厅的福元、保定二人旋即小跑过来。


    他们低低的弯着腰,小心搀扶着主子起身。


    看着儿子远去的身影,荆丽玉深叹了一口气,夹起一筷素炒净菜吃了一口。


    心中仍是郁闷得很。


    纵使晓得儿子有成算、有主意,断不会轻易被人哄骗了去,但她哪里放心得下。


    再如何厉害,也是未成亲的双儿,总是吃亏。


    荆丽玉声音沉了沉:“祝雯。”


    “奴在。”


    “去查一查这赵钰是何人,越详尽越好,为何来府县,何故跟少爷扯上关系的,一一查清了。”


    祝雯是她的陪嫁大丫鬟,多年来尽心尽力伺候着她,最懂她的心思。此事交由祝雯来处理,荆丽玉最为放心。


    祝雯低低地应了一声。


    ——


    院落。


    陆清梦半倚着美人榻,小茶桌上摆着一个鸟笼,鸟笼中正是白鹦鹉。


    午膳后,正是适合午憩的好光景。


    白鹦鹉被奴仆喂得圆滚滚的,羽毛光亮丰满,尤其是小肚子胖鼓鼓的,可见中午吃了不少谷子。


    它抵不住困意,爪子紧紧抓着横杆,眼皮慢慢的闭上。没过多会儿,竟睡着了。


    惹得陆清梦刚坐下不久,跟着泛起了困意。


    陆清梦打了一个小小的哈欠,眼角溢出了泪珠,打湿了那一抹泪痣,额外多添了几分妖冶。


    可惜无一人欣赏。


    他强撑住困意,把信看了才最为要紧。


    陆清梦坐直了身,将那一页信纸展开,满满当当的楷书写在上头,字里行间都透着股一板正经的意味。


    “小迂腐。”


    年纪比他小,倒是古板得很。


    陆清梦聚神,开始慢慢地看信中所写的内容。


    “清梦惠鉴:


    惠书敬悉。


    见字如面,展信会晤。


    归往日一事,吾思虑甚清,心中已有成念。虽不妥之处众多,但不负卿。念及家中事由,不能一一向卿尽述,可日后尽数向卿道明。


    吾之责,必承。


    成亲事谊可稍缓一年至两年否?此言非推诿辞论,望卿容谅。


    吾有一闻,乃述刻骨相思意。写于卿,以聊表吾对卿心意。


    ‘之子于狩,言韔其弓。之子于钓,言纶之绳。’【1】


    其情意尽在此中。


    出伏已至,三伏尽。入秋凉意渐闲,知卿腿疾,恐遭湿冷疼痛难忍,望卿多珍重。


    临时起书,写得仓促,心中所言未尽数述完。然纸尽,草率止于此,饶卿宽恕。


    元丰十八年庚申月,初五日。


    赵钰书。”


    一纸书信读完,陆清梦忽觉得信纸烫人,他快要握不住。


    淡淡的红晕爬上了陆清梦颊边,他将信纸折好,收进了信封中。


    这赵钰,怎地开窍了。


    还是惯会在纸上作文章,写些缠绵醉人的句子,哄得人找不到南北。


    陆清梦垂下眉眼,眼神落到那信封上,轻哼了一声。


    “那日又不见唤我卿卿,命他喊一声清梦就好生为难。现在倒怪,比闺中小娘子还要黏糊。”陆清梦声音愈发低,忽而,他抬起头看向巧慧,“你说,他这是何意?”


    “究竟是写了文章来哄骗我,还是向我述了真情?”


    巧慧将头埋得越发的低,手中的动作却不停,仍给主子捏着小腿。


    听到主子的问话,她立马回道:“自然是赵公子对少爷情意匪浅。”


    陆清梦意味不明的哼笑几声。


    巧慧住了嘴,不敢再应话,怕说错了话惹恼主子。


    “收进木匣盒里,在内室梳妆台暗格下的那一个。”


    “是,少爷。”巧慧站起身,拿着主子给的信封,转身去了内室。


    内室梳妆台暗格的木匣盒,是陆清梦最为重要的,凡是他认为最好的、最值得的,皆被存放在那木匣盒之中。


    陆清梦复而看向了腰间的白玉扳指。


    心里念了一次又一次。


    赵钰。


    这信,实在是勾得他情思难解,直叫他恨不得立马将人绑进府中,成亲拜堂,洞房花烛夜。


    他想起来一事。


    明日是七夕,鹊桥千里不尽情意浓。


    这信特挑在七夕前一日送于他,又写得叫他面红耳赤,何尝不比他口言表明来得坦承。


    好话、坏话,都叫赵钰说尽了。


    至于明日,陆清梦唇角微微上扬,眸中闪过一丝期盼希冀,他捏了捏手中的白玉扳指。


    不知赵钰会如何。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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