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的晚风卷着晒谷场的麦秸秆气息,悄悄溜进姜家小院的土坯墙缝里。
姜至的家是几间土胚房围成的小院,院角那堆半旧的杂物上蒙着层经年累月的油垢,磨刀石的凹槽里还嵌着暗红的血渍,空气中也隐约混杂着猪油香、铁锈气和草木灰的烟火气。
唯一亮眼的是糊着窗纸的木格窗,林小满剪的大红“囍”字把阳光都染成了暖色,边角剪得不甚规整,却透着一股子活泛的喜气。
姜至低头摩挲着粗布褂子上蹭到的猪油印,听见屋里传来爹娘压低的争执声。
“你说这叫什么事!”刘秀芬的声音带着哭腔:“咱们闺女好端端的屠户手艺,怎么就非得嫁个……嫁个腿脚不利索的?”
“哭啥!”老姜的旱烟杆在炕沿上磕得邦邦响:“我姜老实的闺女,嫁谁是她自己选的!陈最那小伙子哪点不好?白白净净识文断字,比村里那些流里流气的强百倍!”
姜至推开门时,正看见娘用围裙擦眼角,爹把烟锅子往腰里一别,黝黑的脸上满是倔强。
她把刚从肉铺拎回来的五花肉往案板上一放,铁砧子发出沉闷的响声:“爹,娘,我跟陈最领证去了。”
刘秀芬扑过来抓住她的手,掌心的老茧磨得姜至手腕发痒:“闺女你再想想,苏家那丫头还在到处说闲话……”
“她爱说啥说啥。”姜至拿起菜刀“哐当”剁开五花肉,刀锋利落地将肥瘦分开:“当初我决定和陈最结婚,就不可能会怕她!”
老姜重重一拍桌子,震得桌上的粗瓷碗都跳了跳:“我闺女做得对!咱姜家从不做亏心事!下午就去领证,彩礼啥的不用讲究,咱不占人家便宜!”
领证那天的日头格外毒,晒得土路冒烟。
姜至推着陈最的轮椅走在前面,身后跟着咋咋呼呼的林小满。
陈最穿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衬衫,袖口仔细地卷到小臂,露出清瘦却结实的手腕,阳光落在他挺直的鼻梁上,投下一小片阴影。
“啧啧,这陈大夫真是俊。”
“俊有啥用?站都站不起来,姜屠户家这是找了个累赘。”
“就这,苏家那闺女能罢休?估计后面还要闹上几次。”
闲言碎语像苍蝇似的嗡嗡作响,姜至握着轮椅推手的指节泛白,正要回头,林小满已经炸了毛。
小姑娘叉着腰站在路中间,梳得整齐的麻花辫都气得翘起来:“你们嘴长在自己身上,心咋就长歪了?陈大夫救过李奶奶的命,帮二柱子看过腿,你们忘了?姜至姐愿意嫁,轮得着你们说三道四!”
她叉着腰指着那些看热闹的人怒喝:“你们要是有什么不服气的来,我陪你们好好说道说道,别在背后指指点点,我呸!”
她声音清亮,像挂在房檐下的铜铃铛,把围观的人说得面红耳赤。
有那爱嚼舌根的妇女还想反驳,被林小满瞪得把话咽了回去——谁不知道这丫头是村里有名的“小钢炮”,连村支书都被她堵着骂过偏心。
陈最轻轻拍了拍姜至的手背,掌心微凉:“别气。”
姜至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火气,推着轮椅加快了脚步。
阳光透过树叶洒在两人身上,轮椅碾过石子路发出轻微的颠簸声,她忽然觉得,身后那些议论声好像也没那么刺耳了。
领证回来的路上,林小满神秘兮兮地塞给姜至一个红布包:“新婚贺礼,晚上再看!”
说完还冲她挤挤眼睛,一溜烟跑没影了。
*
婚礼办得仓促却热闹。
姜家杀了两头猪,刘秀芬带着几个相熟的婶子在院里搭起灶台,大铁锅咕嘟咕嘟炖着猪肉白菜,香气飘出半条街。
只是碍于苏村长的面子,有些想来看热闹的村民没敢来,院里的桌子只坐了七成满。
姜至穿着林小满硬塞给她的红的确良衬衫,袖口还别着朵红绒花,显得有些局促。
她不太会应付敬酒的场面,被几个堂叔起哄着喝了半杯白酒,脸颊瞬间烧得通红,连耳根都染上了颜色。
陈最坐在轮椅上,安静地看着她被众人打趣,嘴角始终噙着浅浅的笑意。
有人闹着要他喝酒,他刚要端杯,姜至已经抢过酒杯一饮而尽:“他身体不好,我替他喝!”
满院的哄笑声里,陈最抬眸看向她,烛光在他漆黑的瞳孔里跳跃,像落了两颗星星。
闹哄哄的喜宴散场时,月亮已经挂上了树梢。
老姜喝得醉醺醺的,被刘秀芬连拖带拽地扶进东厢房,嘴里还嘟囔着:“我闺女……好样的……”
姜至送完最后一波客人,转身看见陈最还坐在轮椅上,月光勾勒着他清瘦的侧影。
她走过去,脚步有些发飘:“我们也回去?”
陈最点点头,耳尖悄悄红了。
姜至推着轮椅穿过院子,脚踩在月光洒下的光斑里,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比轮椅轱辘声还要响。
主屋被爹娘收拾过,墙上贴了新的“囍”字,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肥皂香。
屋子不大,一张土炕占了大半空间,炕上铺着浆洗得发硬的蓝布褥子,只有床沿叠着一床崭新的红被面格外醒目——上面绣着戏水的鸳鸯,针脚细密,是林小满那个红布包里的贺礼。
红烛在炕头跳动,将两个人的影子投在墙上,拉得老长。
气氛尴尬又微妙。
姜至站在炕边,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衣角,屋里静得能听见烛花爆开的轻响。
她偷偷打量陈最,他坐在轮椅上,背挺得笔直,烛光把他的侧脸照得愈发清俊,只是那双手始终轻轻放在膝盖上,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脆弱。
姜至心里那点新婚的别扭忽然就淡了,涌上一股怜惜。
“委屈你了。”她蹲下身,视线和他平齐:“家里条件不好,婚事又办得急,啥都没准备周全。”
陈最刚要开口,就见姜至猛地站起身,从炕柜里抱出一摞旧被褥。
她动作利落地在炕边的泥地上铺好,粗布床单在地上发出沙沙的声响:“你睡炕上,我睡这儿。”
她拍拍铺好的地铺,脸上带着点故作豪爽的笑意:“你别多想,咱这婚就是权宜之计,我知道你是读书人,讲究多。我皮糙肉厚惯了,睡地上没事。”
陈最看着她额角还没擦干净的汗珠,忽然轻声道:“地上凉。”
“现在伏天呢,凉快点正好。”姜至弯腰把枕头拍软,完全没察觉自己刚才那句“权宜之计”说得有多顺溜,更没发现陈最眼底一闪而过的无奈。
她直起身时,目光扫过陈最盖着薄毯的腿,心头微微发涩。
“我是真心想跟你结婚的。”陈最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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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开口,声音不高却很清晰:“不管别人怎么说,我觉得你很好。”
姜至被他说得一愣,脸颊又开始发烫。她慌忙转身去舀水:“天热,你擦擦脸凉快些。”
*
水缸在院子角落,她摇着轱辘吊上水,月光洒在水面上泛着银光。
井水冰凉,溅在手背上激得她打了个激灵,可脸上的燥热却半点没退。
她脑子里乱糟糟的,一会儿是早上村民们的闲言碎语,一会儿是陈最刚才认真的眼神,还有自己那天扛着杀猪刀冲进苏家救人的冲动……
“我这到底是做了些啥啊……”姜至对着井水叹了口气,掬起凉水拍在脸上,冰凉的触感让她清醒了几分。
屋里的陈最没有立刻擦脸,他侧耳听着院里的水声,目光落在窗纸上。
月光把姜至的身影投在纸上,她正在弯腰舀水,身材纤细结实,是常年干活练出来的模样,和村里那些娇柔的姑娘完全不同。
他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轮椅扶手上的木纹,眼底的温和渐渐沉淀,透出一丝深邃的专注。
*
姜至冲完凉回屋时,红烛已经燃了一半。
她轻手轻脚地进门,看见陈最已经躺在炕上,盖着那床红被,呼吸均匀,像是睡着了。
她松了口气,摸黑躺在地铺上,却怎么也睡不着。
地上的泥土带着潮气,虽然铺了褥子,还是能感觉到隐隐的凉意。
姜至翻了个身,听见炕上传来轻微的翻身声,她赶紧屏住呼吸,心脏“砰砰”直跳。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她快要睡着时,一声极轻的“咚”声从炕边传来,像是有什么重物小心落地。
姜至瞬间睁开眼,黑暗中她的感官变得格外敏锐,能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她悄悄侧过头,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看向炕上。
陈最侧身躺着,背对着她,红被勾勒出清瘦的轮廓,一动不动,似乎睡得很沉。
“是老鼠?”姜至皱起眉,村里的老鼠向来胆大,她刚想起身去拿墙角的笤帚,目光却落在了轮椅上。
轮椅好像比傍晚时挪了点位置,轮子在泥地上留下一道浅浅的辙痕。
那道痕迹比白天看到的更深,边缘还有些不规则的磨损,像是被人用力蹬踏过。
姜至的心猛地一跳,白天的画面突然在脑海里闪回:卫生所门前陈最紧握扶手的手,指节泛白;轮椅经过石子路时,辙痕深得不正常;刚才那声轻响;还有此刻这道可疑的痕迹……
这些碎片像散落的珠子,隐隐串成一条线,却又看不真切。她盯着那道辙痕,眼睛在黑暗中越睁越大。
陈最是三个月前被苏支书接到村里的,说是城里下放的知识分子,腿受了伤站不起来。村里没人知道他的来历,只知道他医术好,帮不少人看过病。
炕上传来均匀的呼吸声,绵长而平稳。姜至盯着黑暗中的轮椅轮廓,一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冒出来,让她心跳都漏了一拍。
红烛燃到了尽头,最后一点火星熄灭,屋里彻底陷入黑暗。
窗外的月光被云遮住,虫鸣声渐渐稀疏,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姜至睁着眼睛,盯着漆黑的屋顶,脑子里反复出现那个疑问:
“陈最……你的腿……是真的动不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