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雅丽像个失控的疯子，踩着那双锃亮的小皮鞋，“蹬蹬蹬”几步冲到姜至面前。
她涂着廉价指甲油的手指几乎要戳到姜至的鼻尖，唾沫星子四下飞溅。
“你算个什么东西？！一身猪屎臭！腥臊腌臜的下贱货！陈最是省城来的文化人！是拿手术刀救人命的大夫！他能看得上你这种只会动刀杀猪、满手血污的粗鄙屠户？！你做白日大梦！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你趁早死了这条心！他陈最，生是我苏家的人，死是我苏家的鬼！”
姜至嗤笑一声，那笑声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轻蔑。
她上前一步，身高带来的压迫感如同山岳倾轧，阴影瞬间将穿着小皮鞋、自以为高人一等的苏雅丽完全笼罩。
苏雅丽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嚣张的气焰顿时矮了半截。
“你的男人？”姜至的声音冷得像三九天的冰棱，带着讥诮，“你问过他愿意吗？嗯？苏丽雅，你除了有个当村长的爹，仗势欺人，你还有啥？欺负一个站都站不起来的大夫，你很能耐？很有本事？”
她故意伸出那只沾满猪油和暗红血渍的手，在苏雅丽崭新、干净、散发着化学纤维光泽的涤纶连衣裙袖口上，极其轻蔑地、慢条斯理地弹了弹。
油腻黑红的污渍立刻在那浅色的布料上晕开一片丑陋的印记。
“呸！”姜至啐了一口，眼神如同寒冰利刃：“给我听好了，离我的男人远点！不然……”
她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苏雅丽精心打扮的脸蛋：“下次弄脏的，可就不止是这件破衣裳了！”
“你……你个泼妇！杀千刀的杀猪婆！我……我回去找我爹！我要让你在姜家村待不下去！”
苏雅丽气得浑身筛糠般发抖，指着姜至的手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脸色由红转青再转白，精心描画的妆容糊成一团，狼狈不堪。她习惯性地想搬出她爹这块金牌。
就在这剑拔弩张、空气几乎要凝固的时刻——
一直低着头，仿佛承受不住屈辱而沉默的陈最，倏然抬起了眼帘。
他的目光如同穿云破雾的利箭，绕过了眼前歇斯底里的苏雅丽，也绕过了周围神色各异的村民，直直地、精准地、撞进了姜至那双燃烧着怒火和悍勇的眼眸深处。
那眼神极其复杂。
带着一种溺水者抓住浮木时的脆弱与依赖，混杂着被逼无奈的无助与挣扎，最终，却沉淀为一种孤注一掷的、近乎献祭般的决绝——仿佛将自己残破的命运，彻底交托给了眼前这个扛着半扇猪肉、为他劈开一条血路的女子。
他放在膝盖上的手，紧握成拳，因用力而剧烈地颤抖着，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然后，在所有人屏息凝神的注视下，在苏雅丽不敢置信的瞪视中，在村民们几乎要掉下来的眼珠子的围观下，那个清冷孤寂、如同谪仙般的陈大夫，用他那清冽如冰泉、此刻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沙哑的嗓音，清晰地、一字一句地说道：
“姜……姜同志……我……”
他停顿了一下，像是做出了人生中最重要的抉择，长睫剧烈颤动，声音虽轻，却如同惊雷般炸响在每个人心头：
“我愿意。”
“轰——！”
陈最这短短的四个字，如同往滚油锅里泼了一瓢冷水，瞬间引发了更大的喧嚣和哗然！
“听……听见了吗？陈大夫说他愿意？！”
“我的天老爷！他真愿意跟姜一刀？！”
“疯了吧？这……这……”
“残废配村霸……这日子能过？”
苏雅丽如遭五雷轰顶！她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眼睛瞪得几乎要裂开，涂着口红的嘴大大张着，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了喉咙。
巨大的震惊和屈辱如同海啸般将她淹没，她身体晃了晃，猛地发出一声凄厉到不像人声的尖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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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最！你瞎了眼！你……你等着！你会后悔的！你们这对狗男女不得好死！”
她捂着脸，像是承受不住这巨大的打击和羞辱，崩溃地大哭着，跌跌撞撞地推开人群，疯了一般冲了出去。
村民们如同炸开的马蜂窝，议论声、惊叹声、质疑声如同潮水般涌来，看向姜至和陈最的目光充满了不可思议、探究、嘲讽、甚至还有一丝隐隐的敬畏。
这桩如同儿戏又带着血腥暴烈气息的婚事，注定将成为姜家村未来几十年都津津乐道的奇谈。
姜至却浑不在意。她只觉得胸中那口恶气终于吐了出来，一股豪情充斥心间。
看着轮椅上一脸脆弱、如同刚经历狂风暴雨摧残的陈最，她心中那汹涌的保护欲达到了顶峰。
她几步走到陈最的轮椅前，无视周遭纷扰嘈杂的一切，微微俯身，刻意放柔了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温和与坚定：“放心，以后有我姜至在，没人能再欺负你。”
她自然地绕到轮椅后方，双手握住冰冷的金属推手：“走，回家！这破地方晦气透了，我们不待了！”
陈最沉默地坐在轮椅上，低垂着头颅，露出一截脆弱优美的颈项。
他温顺地任由姜至推着他，缓缓地、平稳地碾过地上碎裂的门板木屑，越过门槛，走向门外尚带着寒意的晨光。
只是在无人能窥见的角度，那低垂的长睫之下，深邃如古井的眼眸里，复杂翻涌的情绪沉淀下去，最终化为一片深不可测的幽潭。
那紧抿的唇角，在阴影的掩护下，勾起一抹极淡、极快消失的弧度——带着一丝得偿所愿的隐秘，以及某种蛰伏已久的、野兽即将出闸般的锐利锋芒。
轮椅的金属轮子重重碾过卫生所门口那被踹飞的门槛时，在松软的泥地上，留下了两道异常清晰、深陷下去的辙痕。
那辙痕蜿蜒向前，如同某种隐秘的誓言，深深烙印在八十年代初这片古老而滞重的土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