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三日,天光还未亮透,后院的公鸡刚跃上墙头打鸣,顾瑛便像小鸡仔一样被侍女从被窝里提溜出来,客气地“请”至侯爷的书房。
沈镜悬歪在他那张雕花紫檀椅上,漫不经心地翻着卷宗,却偏生要盯着顾瑛杵在书案前,对着堆成山的账册簿子发愁。
顾瑛还是天真了。
她那晚一口应下对账的事,本以为薄薄两本对起来能有什么难的,谁知道她手里的账册充其量只算得上账目总表,真正的细节处全在县衙归档的账本里。
沈镜悬倒是“贴心”,早早让尤宵驰以御史身份把县府去年的账全借了出来,按不同进出项,足足有二十多摞。
书房内燃着淡淡的苏合香,提神醒脑,可顾瑛盯着满篇繁体字昏昏欲睡,连一盏茶时间都坐不住。
她蹙眉看似苦思实则神游,偶尔借着更衣为由溜出去放风,掰着手指非要等够时长才不得不回。
磋磨了一整天后,沈镜悬懒洋洋地丢来一句:“你这账算得,怪不得能让人陷害。”
顾瑛面上讪讪,心底骂娘,又担心自己露馅,无奈硬着头皮,全凭大学时蹭过的几节初级会计课,和顾知语重对账本的残留记忆勉强核查。
然而这般囫囵吞枣的清算,还真让她瞧出些不同寻常。
账本上册记录得相当清晰,与县府留存的大宗账目基本对应,虽有些小瑕疵,但尚在可解释范围内。
问题出就出在下册上,方方面面总有那么几处进项来历不明,出项又模糊不清。
其中漕运港口的账目更是重灾区,虚报采买、重复支取、税粮数目凭空增多……仿佛有只手偷偷在漕运库银撕开个小口子,悄无声息往自己口袋里捞钱。
顾瑛紧急将这些疑点汇总,一口气呈报给沈镜悬。
“侯爷,五月十一记录,加固堤坝采买青石五百方,支银五百两,但同期工房记录采买青石仅三百方,支银二百八十两。”
“八月十七记录,秋税粮仓入库八千石,但九月初二调拨漕运南下的记录却足有一万石。”
……
沈镜悬扫过几条记录,情理之中地点点头,眸子里泛起冷光:“漕运确是块肥肉,明日喊阿驰去漕督府瞧瞧吧。”
-
翌日,侯爷马车停在了督府门口。
官漕督头杜亭君是个四十上下的汉子,他面色黝黑身体精壮,打眼看就知是干实事提拔上来的,听闻观察使和御史驾临,早早在门口候着。
他连跨三大步地迎上去,热情洋溢:“侯爷与御史大驾光临,真是蓬荜生辉!冯刺史今日公务缠身,早已嘱咐下官备好薄酒,还请侯爷赏光。”
“酒就免了,公事要紧。”沈镜悬等着顾瑛举着伞在车门处接他,才缓缓踱步下车,冷眼瞧着杜亭君说。
一旁尤宵驰从马上翻身而下,抱手行礼,露出一个友善笑容:“杜督头,在下监察御史尤宵驰,不如酒菜就留着咱们结束后再畅饮如何?”
“是是是!”杜亭君连声应着,将一行人迎进漕口督府,立刻喊人捧来一摞账册:“侯爷,御史请过目,咱们官漕的账目最是清楚明白,每一文钱,每一艘船都有迹可循!”
尤宵驰随手拿起一本翻了几页,转身递给沈镜悬。
这官漕账册果然做得滴水不漏,条目清晰,印鉴齐全。
可沈镜悬越看心中疑问越深:官漕账面如此干净,那阴阳账本上来路不明的盈余亏空流向了何处?
账看完了,几人又闲聊了几句,杜亭君提议再领他们去漕口实地视察一番。
今日大晴,阳光猛烈直射在河面,蒸腾起的热浪将整个码头裹住,河风带着水腥气扑面而来,闷得人透不过气。
码头上正值停港时分,船只鳞次栉比,脚夫号子与车马声交织,一派繁忙景象。
宁县其余闲暇官员员外听到风声也都聚在漕口迎接,杜亭君引着众人沿河岸巡视整个码头,口若悬河地介绍宁州漕运近些年营运如何昌盛,税银如何丰厚,为朝廷立下多少功劳。
这些个车轱辘话顾瑛是一句没听进去。
倒不是杜亭君说话无聊,相反他引经据典妙语连珠,前排尤御史和随行官员们都兴致盎然。
只是她得给侯爷撑伞。
沈镜悬比顾瑛高了整整一头,顾瑛只有伸长胳膊才不至于让伞面碰着侯爷的发髻,几步路走下来居然已经大汗淋漓。
真不知道侯爷是不是故意整她。
“你的账,做得还不如人家漕帮账房做得漂亮。”沈镜悬走得慢,二人远远落在队尾,见四下无人,他这才嘟囔着在顾瑛跟前暗暗嘲讽。
“小人要是账做得漂亮,今天迎接侯爷的就是我了。”顾瑛忿忿道。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斗嘴,不知不觉跟着队伍行至一处堤坝弯角。
只见堤坝前,数十个河工满身泥污正陷在滩地里喊着号子。
烈日下,他们浑身汗淋淋的,每人看着都无比干瘦却要拉动大上几倍的青石。每喊一声,那几人便咬着腮帮使劲,肩头粗绳磨得肩膀是厚厚的茧。
尤宵驰忽然驻足,眼神飘忽不定,低声问道:“河工劳作艰苦,工钱补贴可还充足?”
杜亭君忙道:“御史大人放心!这些河工原本多是逃难流民,是冯刺史仁政,将他们收编为官家河工,不仅有了稳定营生,工钱也是按日足额发放!”
他语气带着几分夸耀,而顾瑛目光也被河工们吸引过去,发现他们脚踝上无一例外套着一个木牌,随着动作来回晃动。
她猛地想起昀河边上那具腐烂尸首,脚踝上好像也残留了半块烂木。
她心跳骤然加速,拽了拽沈镜悬袖口,沈镜悬顺着她手指方向看去,马上明白她意思,开口询问:“杜督头,他们脚上这是?”
杜亭君:“哦,这木牌是为了方便工头统计出工时辰的。口岸河工按劳取酬,工头每半时辰记录下他们编号,日落后统一核算工钱。”
众人这才注意到牌子上用红色大字写着一串数字,颜色鲜艳确实老远也能看清。
顾瑛却心中惊涛骇浪,忍不住压低嗓音问道:“你们这儿有人没有编号么?”
杜亭君脸上笑容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随即笑着反问:“最早一批确实没有编号,后来管理精细了就加上了,这位小哥何有此问?”
她下意识地看向沈镜悬,却见他目光早去了别处,顾瑛无奈只得面上称赞:“在下只是觉得这法子确实精妙绝伦。”
杜亭君顺势开始坦坦而谈河工管理之善,交流间,众人经过一处正卸货的船舱,这时随行官员中忽然起了一阵小小骚动。
一位员外郎摸着空荡荡的腰间惊呼:“我的荷包!方才还在的!”
“哎呀,这已是本月第三起了!”另一名官员附和,“连这码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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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闹贼了?”
杜亭君脸色顿时有些难看,强颜欢笑道:“诸位大人息怒,码头人流繁杂,难免混进些手脚不干净的,下官一定加派人手……”
话音未落,沈镜悬眸光倏地一凝,锐利射向不远处货堆后正欲溜走的瘦小身影:“在那!”
他下意识纵身要追,身形不察觉地一滞,迈出半步硬生生滞在原地。
瞬间,他周遭空气都冷了几分。
刹那间,他侧头冷喝:“鹰!你去!”
“是!”顾瑛正愁没机会把伞扔了,闻令随即拔腿就追赶过去。
那小贼对码头地形极熟,专往窄缝角落里钻,顾瑛拼着耐力,在货包与人群中灵活穿梭,紧咬前方那道泥鳅般的身影。
她虽腿伤未愈,但追捕一个小贼尚有余力,终于在一处堆放渔网的死角将人扑倒。
“***放开老子!***狗官!你们***不得好死!”
身下人激烈挣扎,约莫也就十二三岁的年纪,声音稚嫩却出口成脏,将当官的有一个算一个骂得狗血淋头。
顾瑛用力反剪她双手,将其脸扭过来,竟是……
六条街的小钉子!
顾知语是在去年立春时遇到饿得皮包骨的小钉子,好心送她五个大肉包吃,听说那时候她已经整整四天没吃东西。
后来这小乞丐便成了她最灵通的眼线之一,性子野得像匹狼,极讲义气。
如今,小钉子一双眼睛死死瞪着顾瑛,眼神里满是仇恨与倔强。
“***要杀就杀!老娘***眨下眼就不是***!顾姐儿和高大哥就是被你们这群狗官害死的!老子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
顾瑛一认出她,压低声音,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急促道:“春来粥铺,包子不愁!”
小钉子闻言猛地僵住,动作瞬间停滞,瞪大眼半信半疑地看着她。
顾瑛见有用,继续说:“日落西街,哨子不响!”
“你你你,你是……”小乞丐语气一下软下来。
顾瑛手上力道加重,看似凶狠,语速却极快:“听着!顾姐儿没事,她说现在不是硬碰硬的时候,告诉"包子们",最近都别吹“哨子”,万不能露了跟脚让人一锅端了!”
小钉子眼睛顷刻红了,重重点了下头,顾瑛见状一把抢回荷包,松手赶她快走,临别前又加了一句:“对了,记得帮……大姐留意下温七和高溪。”
目送小钉子消失在船尾,顾瑛也不能就这么回去,一发狠,拿着伤腿狠狠撞翻一箱货物,疼得她直咧嘴。
一瘸一拐地返回去,她将荷包塞回那员外郎手中:“小人无用,让毛贼给跑了,只把东西给曹员外带回来。”
一旁杜亭君脸色铁青,对着顾瑛早没了上午的客气:“小哥跑得挺快,当真没逮到人?”
顾瑛忍痛半跪地上,一脑门冷汗:“自然无假,这贼对码头熟悉,小人初来乍到被晃了一道,腿还伤到了。”
“哦?”沈镜悬淡淡开口,不着痕迹地望向顾瑛。
顾瑛手心全是冷汗,以为沈镜悬看穿了什么,却见他摆摆手,索然无味道:“一个铜板都没摸热的贼,跑就跑了,别扰了本侯兴致。”
杜亭君深深瞥了顾瑛一眼只能作罢,而顾瑛闻言连忙作辑,垂首退回沈镜悬身后。
码头河风依旧,却仿佛带上一丝不易察觉的火药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