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师辰风
不知过了多久，一只温暖的手摸到了他血污已经干涸的脸，又飞速缩了回去。
不一会儿，好像知道他没有危险，又伸了过来，摸到了他的面具。
这只手并没有再次消失，而是就此试探着他的鼻息，摸索着他的身体，试图确认他是否还活着。
而他早已知道这双手的主人是谁。
像是确认完毕了，这双手绕到他脑后，解开了他的面具。
他眼底光芒一闪，失声道：“芊芊……！”
嗓音沙哑，他奇异般地换了一种音色，但并没有觉察。
“你受伤了，现在最好还是不要动了。”黎芊芊仍然镇定，她停了一下，又道，“我向着你说的方向大概跑了半炷香的时间，你能知道这是哪儿吗，我该往哪里走才能到你的书房？”
黎芊芊看不见他，他却能看得一清二楚。
少女跪坐在他身边，泪已流了满脸，语气却丝毫没有变化。
“芊芊……”
“你的伤很重，少说两句。”黎芊芊打断他之后，忽然没了声。
她攥紧他破烂的衣角，却不敢再动他一下。
“那些人……走了吗？”黎芊芊道。
他道：“我也不知道……”
黎芊芊犹豫了一下，又道：“你疼吗？”
他笑道：“我不疼。”
“你……你的印记不是共享感受吗，你为什么不分我一点……”说到此处，黎芊芊才带了些哽咽，她只觉得喉头哽住，涨得酸疼，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你已知道了……”宇文暄——伪装此刻已经识破，师辰风抬手擦了擦她的脸，“在花老板那里，我便早已切断了你那边的感受，我怕我出事，怕你会疼。”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黎芊芊抬手抚上他的手背，想要攥住，又怕弄疼了他。
所幸，这手还是温暖的，只不过比之前在冰洞的时候冷了一些。
“我没事，不过是些皮肉伤，我皮糙肉厚，好得快——”他轻松道，下一刻却把话咽了回去。
黎芊芊握紧了他的手，却害怕贸然拿起来会扯到他的伤口，只是握着。
“我该怎么救你，我该怎么办……”她嘴上念叨着，心中不停地盘算着所有可行的方法。
师辰风试着坐起，坐在她面前轻声道：“没事，总会有办法的。”
正当他想起身时，双腿一阵剧痛将他拉了回来。
“对不起，”他轻声道，“我不该把你带过来，或许我从头就不应该……”
黎芊芊茫然地看着面前漆黑一片，唯有近在咫尺的声音让她能感受到面前的人。
她摇摇头：“我从来没有责怪过你，这里的事也与我有关，不管你带不带我，我迟早也会被卷进来的。”
他好想把黎芊芊拥进怀中，才发现一只手已经抬不起来了。
她望了望四周，只能看到一片漆黑，她只好起身在周围不停地摸索，掉落的碎石将入口堵得严严实实，不知那黑袍人会不会继续纠缠，但一时半会儿应当找不到这里来。
而另一边则是一堵墙，正是她一路跑到这里却被挡住去路的地方，这墙把出去的路也封住了。
这面墙后不知是哪里，看不到标记，也无从判断。
“芊芊，我起不来了，”他语气已是十分虚弱，“你待会儿向右手边找找，应该会有暗门，暗门之后就是书房，你不要找陶文秀，去找花老板，她能保护你……”
黎芊芊道：“好，我现在就去找她来救你。”
师辰风拉住她道：“不行，我怀疑他们已攻下侯府，现在外面一定都是槐尸，你有墨骨蛇骨，它们不会碰你，花老板是妖……”
他顿了一下：“有巫铃在，打不过的……”
黎芊芊道：“那我就去找陶文秀，不管怎样，至少要活下来。”
“我还能活着，”师辰风道，“残存的法术还能捱过几日，但我不能连累你。”
黎芊芊置若罔闻，起身摸索着暗门的机关。
“芊芊……”他伏在地上，声音越发地虚弱。
“……”
他的头沉重地倒在了地上，没了反应。
而黎芊芊的手还没碰到墙壁，便感到周身一阵剧痛，每一处都在钻心地疼。
“啊……”她猛抽一口气，跪倒在地上，出了一身的冷汗。
他昏迷之后，被切断的共感也就没了控制，再度连接，黎芊芊一下子承受不住这雪崩般的疼痛，不过一会儿，也疼昏过去。
*
洞中漆黑一片，而外面的太阳也渐渐下落，黑暗的空间中忽有响动。
一阵男女对话声从墙后传来。
女人疑惑道：“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那男人的语气却像是来游玩一般轻松：“我什么都知道。”
女人道：“那些东西真的不会打我们吧？”
男人笑道：“相信我，花老板。”
*
右手边那堵墙，忽然发出一声巨响，缓缓打开了，墙外站着一位拿着巫铃权杖的黑袍人，和一位十分面熟的女子，他们脚下便是黎芊芊之前发现的血蛇笼。
原来他们离书房的暗室仅剩一墙之隔。
久违的光亮照进黑暗的角落，地上倒着的两个身影让花千鸩大吃一惊。
“真的在这儿！”她赶忙将时鸳时鸯唤来，带了几个人手，救出了尚在昏迷的二人。
“还别说，算得真准，魏……”她说到一半，“你叫魏什么？”
黑袍人无奈道：“魏止郢，不过是个名字，花老板若是记不住，叫我魏腾就好了。”
“啊，好，魏腾。”
花千鸩带来的医师查看二人伤势，发现只有一妖受了重伤，但不知为何两人都晕了过去。
她指了指魏止郢手中的权杖：“这玩意不是你们墨骨的骨头做成的，你怎么还……”
魏止郢道：“只要能对付槐尸，就算是我的骨头做成的也没有关系。”
花千鸩住了嘴，默默望着他。
*
安顿完毕，几人带着昏迷的一人一妖离开了，王府确实已布下了众多槐尸，但都因巫铃作用，并没有攻击他们。
它们甚至夹道欢迎一般候在两旁，目送着一行人离开王府。
*
黎芊芊再次睁开眼睛，引入眼帘的是一张熟悉的脸，还有屋中跳动的烛火。
现在已是翌日一早。
“黎姑娘，你醒啦！”女仆端来一碗温水，“稍微喝点水吧。”
想不到还能再见到小美……不过既然见到了她，那么此处应该就是梦千回了。
黎芊芊接过碗，抿了一小口。
小美伏在她身边，一如既往地等候着接过她的碗。
她清了清嗓子，第一句话就是：“师辰风在哪儿？”
小美端好她递回来的碗，道：“黎姑娘想去见师公子的话，就随我来吧。”
黎芊芊并未受伤，只是由于印记作用，身上还有几处隐隐作痛，但不影响日常活动。
她跟着小美来到另一个房间，小美扣了扣门，道：“魏公子，黎姑娘来了。”
魏公子？
黎芊芊有些疑惑，随着门慢慢打开，床上坐着两个男人。
魏止郢“嗖”地站了起来，笑呵呵道：“瞧瞧谁来了，圣女大人！”
小美已经退下，魏止郢对着床上的人使了个眼色，奈何对方根本没在看他，他又对门口站着的人眨巴眨巴眼睛，也没有被理睬。
他识相地离开了，笑眯眯地合上了门。</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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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芊芊紧紧盯着床上之人的脸，而对方的眼神却不敢放在她身上，她走过去，眼神在他脸上不断流连，似乎想把这张脸描摹进心中。
“我终于看清楚了，师辰风。”她坐在床边，眼睛都不曾眨一下。
师辰风微笑道：“是蛇面吗？”
黎芊芊道：“不，是人面。我虽是第一次见，但……很熟悉。你愿意让我看见了？”
师辰风道：“这又有什么愿不愿意？”
黎芊芊道：“这真是你的样子吗，还有没有下一层皮？”
“如假包换，这是最后一层皮。”
日光恰好从房间窗户照进来，映入他金黄的瞳孔，却又被浓墨一般的睫毛遮去一半，没了面具，没有了法术伪装，他就如此真实、如此毫无防备、毫无保留地坐在黎芊芊面前。
这就是给她种下灵印的人，在梦千回时为她送去糖葫芦的人，也是在冰洞为她暖手的人，在混乱中带她冲出火海的人……
“我好像从未见过你，但又好像很久之前就认识了你。”黎芊芊道。
师辰风抬眼，扫了她一下，又连忙躲开。
黎芊芊并没有发现他的慌乱：“那真正的宇文暄又在哪里？”
师辰风道：“他死了。”
黎芊芊道：“他死在了他的书房里。”
师辰风道：“不错，你之前同我提到，安放蛇笼的密室，正是他的葬身之地。”
黎芊芊道：“那些血呢？”
师辰风道：“也是他的。”
黎芊芊道：“你在那里杀了他。”
师辰风道：“正是如此。”
黎芊芊道：“原来并非宇文暄在意我的安危，而是你。”
师辰风道：“你是不是早已猜到了？”
黎芊芊道：“我只是隐约有猜测，并没有笃定。”
师辰风道：“看来我演得还不是很成功。”
“已经很成功了……”黎芊芊声音逐渐变小，忽然想起了什么，“不对，还是有人猜出来了。”
师辰风：“什么？”
黎芊芊道：“我在国师府见到过宇文暄的灵位，看来，他是有意让我看到并叫我怀疑你的。”
师辰风皱起眉头：“宇文暄的灵位？”
黎芊芊道：“姬玉山在一间不为人知的小屋子里摆了很多灵位，有宇文氏，还有崔氏，而最后一个便是宇文暄。”
师辰风道：“若他真是故意为了让你看到，那么他已经知道宇文暄是我假扮的了。”
黎芊芊道：“不一定，他也有可能不知是谁，只是在试探。”
师辰风否定道：“不，不论他之前知不知晓，现在确实已经知道了。”
黎芊芊道：“为何？”
师辰风苦笑一声：“我终究敌不过墨骨巫铃，还是在那个黑袍人面前露了马脚。”
他身上的鳞片已经消失，法力也能运行流畅，在妖医的帮助下，撕裂的伤口也在渐渐愈合。
黎芊芊摇摇头：“但你活着回来了，这才是好结果。”
师辰风抿抿嘴，她看着他明显的唇峰，喃喃道：“我是不是该早点把你认出来，而不是像之前那般谨慎……”
虽然她声音很小，但也被师辰风听了出来：“你若是在这之前认出我来，可真叫我不知怎么办才好了。”
黎芊芊道：“为何？”
师辰风道：“我不想让你参与太多，流转在姬玉山这些人之间，是件十分危险的事。”
他停了一下，抬眼看向黎芊芊：“我只想让你离开这些是非，这样才安全……我这样做，是否也算太自私……”
黎芊芊道：“你确实很自私。”
师辰风黯然。
她又道：“什么事都要抛下别人，自己一个人做，确实很自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