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娘的腰被一只有力的臂膀牢牢揽住。
她心跳漏了一拍，表情呆愣，被人扶好站稳时还有些恍然若梦。
她回头看，果然是桓晏。
桓晏注视着她，漫不经心的目光里带着几不可察的审视。
他薄唇轻启，只叮嘱她：
“小心。”
雁娘松开刚刚下意识抓住他袖子的动作，桓晏不着痕迹以俯视的姿态睨了眼她收回的手，随后勾了抹没什么温度的笑，从善如流地将自己的大掌从她腰间收回。
他率先抬脚往上走，动听的声线里传来几分戏谑：“听说妙清观十分灵验，皆是因为入观前的登云梯又陡又长，最是考验香客信念……在三清祖师前想东想西，心神不宁，下次再踩空，可不定有好运气被人接住。”
她方才那副模样明显心里装着事。
雁娘咬着唇脸上闪过一丝赧意。
这谢旻真是坏心眼，竟嘲笑她心不诚，她真多余在马车上回那一句。
彼时快到妙清观山下，谢旻忽然问她进了道观有没有什么想祈愿的，她当时下意识脱口而出八个字：无病无灾，吃饱穿暖。
谢旻听了眼底分明是不信。
她也觉得自己说得太随意了些，当时笑笑就过去了，没想到这会儿了谢旻还戏弄他。
雁娘站定，下颌一扬，步子一跨，连上两阶，紧接着便提速超过谢旻站的位置，头也不回地往上走。
桓晏瞧着她的背影眼底几分错愕，随后一声失笑，几步跟上去拉住她。
“慢些。”
这石梯确实陡长，他刚才虽然存了逗弄她的心思，但那话也不无道理。所幸他们才刚上山，若是到了顶峰再踩空，后果不堪设想。
雁娘回过头，见他眼底一丝严肃，羞赧又局促地笑笑，也不好意思再走那么快，便任由他朝她靠近，衣袖相接之间，二人就像是手牵手一般亲密。
桓晏与她一同朝上走，晋安和明绣在身后不远不近地跟着。
“不如你跟我说说，方才想些什么才绊了脚。”
他可无意刺探一位女郎的心事，可转念一想，若是跟她记忆有关，他问一问又何妨？
雁娘默了默，不太确定该怎么回答，因为她自己都还弄不明白方才脑海中一闪而过的念头是从何而来。
她想了想，偏过头，看着他的眼睛半真半假地小声道：“只是好奇刚才闻到的香味，想出了神。”
“哦？”桓晏眸中闪过精光，盯了雁娘几息，见她目光并无躲闪，漂亮的脸蛋满是乖巧伶俐，他才慢慢收回眼神。
他嗅了嗅香气后替她解答：“山门前应当是百和香，有破秽除邪之意。”
雁娘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垂眸盯着脚下的石阶，暗暗想着得把这个记住，她直觉这个线索跟她失去的记忆有关。
桓晏望着她认真思索的模样，目光不由自主地游移，直至望见她微张着的粉嫩唇瓣。
他垂在身侧的指尖不受控地颤动了一下，霎时想起昨晚的触感。
桓晏沉着脸敛了敛心思，转过头去，并不打扰她。
他开始思忖，想着如何找一个与燕娘摊牌的机会，总得要她知道自己什么来历才是。
一为青州一案，二……自然为他的私欲。
两人就这样各怀心思一路无言登上了顶，妙清观的大门就在眼前，观外人头攒动，雁娘被挤得身位往后一错，不过几息之间便拉开和桓晏的距离。
桓晏顿时有所感应，他站在阶上隔着几个脑袋回望，却见雁娘正捉着一个身材瘦小的少年不放。
人群在围观凑热闹这事儿上总是敏锐的，见一个衣着精致贵气的美娇娥和一个穿着打补丁短褐的少年拉扯，什么入道观需得清心静气全无了，纷纷散开，颇有看戏的架势。
雁娘见状皱了皱眉，拉着少年拨开人群，去了一旁拐角处，找了棵没什么人的松树下站着。
“你干嘛！放开我！”
“够给你面子了，再嚷嚷试试？”雁娘嘴角勾起冷笑，低声斥道，“不如你问问自己都干了什么。”
这少年起先还想装装被惊吓的模样，满脸都是无辜，可见雁娘神色严厉，一副容不得他说谎的神情，顿时有些恼羞成怒，所幸破罐破摔，涨红了脸像只耍赖的小狗，使劲挣扎：“放开老子！又没动你！多管闲事！”
雁娘眼一眯，拽着少年的手腕高高举起，朝自己贴近：“不老实？”
她捏了捏他腕骨，少年拳头紧攥就是不放松，耸耸鼻子一副你拿我怎样的嚣张神情。
雁娘侧耳听到桓晏等人的脚步声，却并未看他，只盯着少年不放。
桓晏不慌不忙地在一旁站定，见晋安明绣想要靠近，抬手拦了拦，他二人面面相觑，有些摸不着头脑。
桓晏就是好奇。
他从未在雁娘脸上见到如此锐利的目光，像变了个人一样。
如此别致的神情动态，和她在榻上时那勾人的模样一般，格外吸引人。
“你干什么！快点松开！你捏疼我了！救命啊！有人欺负小孩啊！”
雁娘呵呵一笑：“给机会不要是吧？”说着她也不跟他客气，手上一个施力，少年哪里能想到眼前这个看起来娇弱的美人力气竟这么大，他受不住疼，攥起的手指被捏得发白，他指尖一松，一枚精致的玉佩从他手中漏了下来。
雁娘眼疾手快，另一只手瞬间接住。
“还给你行了吧！快放开我！赶紧的！”
雁娘一见玉佩，心道果然，随即弯弯唇勾起一丝略显得意的笑，她捏捏少年不听话的耳朵，心情忽然畅快，语气也软了几分：
“少跟我耍心眼，把你那只手里的东西也交出来。”
雁娘松开禁锢少年手腕的动作，说着去揪他背在身后的另一只手，果不其然，那手里正拿着一个鼓鼓的钱袋和一只玉钗。
“你这细伢，忒不老实。”
原是这少年趁雁娘缴了他偷的玉佩又松了钳制他的手后，又飞快地用这只空闲的手摸走了雁娘头上的发钗。
少年两手被擒，才知今日撞见克星，又是丧气又是羞恼，这才学会了压低声朝她喊道：“都没了！这下能放我了吧！”
雁娘灵动的眼眸转了转，忽然腾出手一捏少年下颌逼他张嘴，所有人都来不及看清雁娘的动作，就见她拍了拍少年下颌叫他收回去，少年登时瞪大了眼睛捂着喉咙呛得直咳嗽。
他呛得涕泗横流，待感觉好点才又怕又恨地瞪着雁娘道：“你给我吃什么了！”
“你别管。”雁娘一副笑眯眯的样子，想拍拍少年的头却被他没好气地躲过。
“七日内你要是不再犯，去义宁巷，我等你。如若不然，小心腹痛难忍七窍流血而亡哦。”
“毒妇！”少年脸色铁青，恶狠狠地凶了眼雁娘，随即捂着肚子飞快地逃走了。
雁娘放了那少年，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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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垂首将发钗簪了回去，她抬起头，浓艳的红绸带在她脑后迎风飘动，刹那间她的目光和桓晏投来的视线对上，下一瞬笑容灿若明珠。
桓晏一怔。
雁娘快步走来，并未察觉他眼底的深意，她捧起玉佩和钱袋，像献宝似递到桓晏眼前，琼鼻微动，模样狡黠可爱：“怎么样，郎君没发现自己东西丢了吗？”
桓晏闻言沉默了几息，目光定定地瞧着她，抿抿唇：“就这么放他走好吗？”
“啊？”雁娘一愣，捏着钱袋玉佩的手不由自主地紧了紧，也不知道想到什么，她并不知自己脸上的笑容淡了些。
她将这两样物什交还到桓晏手中，声音很轻：“若非出身不好，谁人愿意做贱自己做这等营生。”
“再说了这登云梯委实长，我可懒得再走下去把他移送官府。”
桓晏又是一怔，蓦地想起入关后在某地看见的那一幕，随即笑了笑，终是没忍住揉了揉雁娘发顶。
“走吧。”
雁娘下意识也摸摸头顶，没想到那少年不让她摸，她倒是被桓晏给摸了。
这种感觉好奇怪，可是……又有点安心。
她复又扬起笑跟上桓晏的步伐。
桓晏一脚跨过道观的门槛后，才微微挑眉不经意地说：“可是我们待不了七日，你当如何？”
雁娘听后眉心微微皱起，没几息又松展开来，她道：“无妨，郎君提前告知雁娘何日启程便可。”
晋安被刚才那一幕看得是目瞪口呆，这才凑过来：“娘子你好厉害！你怎么知道郎君的东西被那小孩儿偷了？”
雁娘一回头，见明绣也用好奇的眼看着她，便回答说：“用眼睛看的呀，你们没看见？”
晋安和明绣又是相顾无言，他们若是有那个眼神能看见，郎君也不至于被偷了。
不过晋安更好奇雁娘方才的举动：“娘子给那少年是喂了什么吗？我看他一脸难受的就跑了。”
晋安这么一问，其他人俱是将目光投来。
三人神色不一，雁娘被盯得有些毛毛的，她忙道：“我什么都没喂，纯诓他的。”
“诓他的？那他怎么那么大反应？”
雁娘掩唇笑了笑：“心虚呗！”
晋安朝雁娘比了个手势，点点头赞她：“娘子实在是高。”
桓晏面色沉静地听着他们的对话，不免有些多想。
但他什么都未说，只是微微挡在雁娘身前，避开往来的人群，引着三人往里走。
求花神签的殿外排了老长的队伍，待轮到雁娘等人进去，只见殿内三清神像矗立，神圣庄重，入口的桌案前两个年轻的道士一站一坐。
她依着规矩进香跪拜，心无旁骛听站着的那个小道士讲解花神签的来历用途。
桓晏对此并不感兴趣，抽了签交给晋安便跨出殿外。
雁娘捏着花神签只见上头刻着桃花神叁贰陆，再一反转，又写着：欲求胜事两难平，争奈姻亲频翻覆，故园犹有春争去，莫道前尘尽忘书①。
这签文……好生晦涩。
雁娘一知半解，握着花神签正欲离开。
她原打算去殿前殿后再转转，本就是出来游玩的心思，这花神签于她倒是其次，是以只看了一眼，并未将此签放在心上。
她没走几步，却见坐在一旁桌案前的年轻道士噙着笑出声：
“见善信面有困惑，可要贫道解签一二？”